(完)我是嫡女的替身,为她争得才女之名后,她却要灭口
发布时间:2025-09-19 07:42 浏览量:1
我曾是影子,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大小姐说,等她飞上枝头,就还我们自由。
于是我们五个影子,日夜不休地替她弹琴、作画、写诗、骑射,将她捧成京都最耀眼的明珠。
她如愿嫁给了权倾朝野的靖安侯。
却在出嫁前夜,放了一把火, 要我们灭口。
烈火焚身时,四个姐姐用血肉把我塞进狗洞。
她们说:“阿棋,活下去。”
我活下来了,带着一身灼疤,和一颗只剩恨意的心。
三年后,我在侯爷必经之路摆下残局。
他驻足,凝眸,问我:“你是谁?”
我捻起棋子,微微一笑。
大小姐,你欠下的债,该还了。
01
京郊官道,尘土微扬。
道旁简陋的茶寮,成了往来行旅暂歇脚的去处。
我坐在茶寮角落的矮凳上,面前是一方划在地上的粗糙棋盘,黑白石子在格线上星罗棋布,构成一个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的残局。
轻纱覆面,遮住了我大半容颜,也隔开了外界探究的目光。
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裙,与这茶寮、这官道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唯有那双落在棋盘上的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与这身打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日头偏西,官道上蹄声嘚嘚,由远及近。一队人马护着一辆玄色马车驰来,旗帜虽未张扬,但那马车用料考究,护卫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明眼人一看便知车内人物非富即贵。
队伍行至茶寮附近,速度稍缓。或许是车中人想歇息片刻,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的指尖拈起一枚白子,并未落下,只是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石表面,目光低垂,仿佛全部心神都浸淫在那方寸之地。
马车帘幕微动,一道身影利落地跃下马背。
那人身着墨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如松。他并未走向茶寮,而是径直朝我……或者说,朝我面前的棋盘走来。
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他在棋盘前站定,投下一片阴影。目光如炬,落在那些交错的黑白子上,先是随意,继而专注,最后凝滞不动。
我能感受到他审视棋局的锐利眼神,以及那眼神深处逐渐燃起的、属于棋痴见到精妙局面的光亮。
他看了很久,久到身后的护卫开始有些不安地交换眼神。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这局,有点意思。”
我并未抬头,声音透过面纱,平淡无波:“残局死物,有无意思,端看解局之人。”
“哦?”他似乎被我的话引出了更大的兴趣,“依姑娘之见,何人能解?”
“心无所滞者,或可一试。”我依旧看着棋盘,指尖白子虚点几处要害,“然此处杀机暗藏,此处欲进还退,若无孤注一掷的魄力,难免落入窠臼,满盘皆输。”
他沉默片刻,忽然撩起衣袍下摆,竟直接在我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这动作让他身后的护卫微微骚动,却被他一个手势止住。
“黑子虽占先机,却如困兽犹斗,白子……”他沉吟着,手指虚划棋盘,“白子看似被动,却暗含反扑之力。这局,并非死局。”
“侯爷高见。”我轻声道。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我:“你认得我?”
我这才缓缓抬起头,隔着一层薄纱与他对视。他的面容比三年前更显硬朗英挺,眉宇间积威日重,只是那双眼底对棋局的炽热,倒是一如既往。
“靖安侯萧爷威名,天下谁人不识。”我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何况此乃京畿要道。”
萧澈,靖安侯。当年苏婉月处心积虑嫁予的夫君。
他眼底的锐利稍敛,或许觉得我的解释合理,注意力又回到了棋盘上:“姑娘摆出此局,意在何为?”
“等人。”
“等谁?”
“等能破此局之人。”我拈着棋子的手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棋盘一角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或者,等如侯爷这般,能看出此局并非死局之人。”
这一子落下,宛若画龙点睛,整个僵持的局势仿佛骤然注入一股活水,杀机与生机同时暴涨。
萧澈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枚白子落处,半晌,抚掌轻叹:“妙!原来生机藏于此!姑娘好精妙的算计!”
他再次看向我,目光已截然不同,充满了探究与欣赏:“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面纱下,我的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无人能察觉。
“名讳微不足道,”我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角的灰尘,“侯爷若感兴趣,不妨唤我‘云芷’。”
“云芷……”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抬眼时,我已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他出声阻拦,“此局未终,何不及早离去?”
“时辰已到。”我侧首,声音飘渺,“残局已活,剩下的,非一日之功。侯爷若有心,他日有缘,再续未迟。”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向官道另一侧的小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起的暮色与树影之中。
萧澈并未立刻离去,他依旧坐在那小马扎上,目光久久凝视着那盘仿佛活过来的残局,又望向云芷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云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兴趣盎然,“查一查。”
“是。”身后一名护卫低声应道,悄然退入阴影。
风起,吹动棋盘上的细微尘土,却吹不散那弥漫其中的无形硝烟。
棋局已开,棋子已落。
萧澈,苏婉月,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一局,我赌上所有,绝不会再输。
靖安侯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书架与悬挂的舆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萧澈指尖夹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无意识地在光洁的紫檀木棋枰上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微响。他面前的棋枰上,并非往日与幕僚或自己对弈的棋局,而是以指为笔,蘸了清水,大致勾勒出今日在官道茶寮所见的那盘残局。
白子那一手“点”,精妙绝伦,如暗夜流星,瞬间盘活了所有隐伏的线索。
“云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布衣女子,在那等荒僻之地,摆出如此精妙且隐含杀伐之气的残局。面对他的身份,不卑不亢,言语机锋暗藏,最后那一手棋更是显露出绝非寻常闺阁或民间棋手所能有的眼界与魄力。
她是谁?真名为何?摆下那局,是巧合,还是刻意?
最重要的是,她那句“等人”,等的……会是他吗?
思绪被门外轻柔的叩击声打断。
“侯爷,您回来了。妾身炖了参汤,给您送来。”声音温婉柔和,如春风拂柳。
萧澈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指尖划过棋枰,抹去了水痕。“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婉月端着一只白玉盅,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身着月华裙,云鬓微松,斜插一支碧玉簪,妆容精致得体,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完美地诠释着何为“仪态万方”。
她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桌一角,目光柔顺地落在萧澈身上:“侯爷今日回府似比平日晚了些,可是公务繁忙?”
“嗯,路上耽搁了片刻。”萧澈语气平淡,目光并未从棋枰上完全移开。
苏婉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空无一子的棋枰,略有湿痕,却也不疑有他。她早已习惯丈夫沉浸棋道时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声音愈发温软:“再忙也需顾惜身子。侯爷总是这般劳心劳力,妾身看着实在心疼。”
她说着,上前一步,欲替他捏一捏肩膀,姿态亲昵自然。
萧澈却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袍时,自然地抬手去端那碗参汤,恰好避开了她的碰触。“有劳夫人了。”
苏婉月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笑容依旧完美:“侯爷与妾身何须客气。”她眼波流转,似不经意般问道,“方才听门房说,侯爷今日在城外似乎遇到了什么趣事?”
萧澈喝汤的动作停了一瞬,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目光很淡,却让苏婉月心头莫名一跳。
“没什么,偶见一局残棋,颇有趣味,多看了两眼。”他语气随意,放下汤盅,“天色不早,夫人早些歇息吧。”
这是明确的送客令了。
苏婉月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是,那侯爷也莫要熬得太晚。”她行礼,转身,步态依旧优雅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合上,隔绝了内外。
门外的苏婉月,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与疑虑。残棋?什么样的残棋能让见惯风浪、对寻常事物极少上心的靖安侯特意对门房提及,甚至带回书房仍在思忖?她直觉并非那么简单。
门内的萧澈,目光重新落回空荡的棋枰。苏婉月的温柔关怀,无可指摘,甚至是他曾经认为理想的妻子模样——家世清白,才貌双全,贤良淑德。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总觉得这份“完美”之下,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她的才情,似乎总在需要展示时才恰到好处地出现。
她的温柔,仿佛精心调配的香露,味道宜人却缺乏鲜活之气。
就像一幅无可挑剔的名画,美则美矣,却少了灵魂。
反倒是今日那荒野茶寮中,纱巾覆面、眼神清冽、落子如风的女子,那短短一瞬的交锋,竟让他死水微澜的心湖,久违地泛起了一丝探究的欲望与……悸动?
他摇头失笑,将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
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身居高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任何突如其来的“巧合”,都需警惕。
“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一声。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烛光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主上。”
“去查今日官道茶寮附近,那个叫‘云芷’的女子。我要知道她的来历,落脚处,一切。”萧澈的声音恢复了冷硬。
“是。”黑影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萧澈重新拈起那枚黑玉棋子,目光锐利如刀。
棋局,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对弈,还是……其他。
京城西南角,一所租赁来的僻静小院。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
我摘下覆面的轻纱,铜镜中映出一张斑驳可怖的脸。大半边脸颊布满扭曲增生的疤痕,颜色深红发暗,一直蜿蜒没入衣领之下。唯有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沉静之下,是永不熄灭的恨意与冰封的火焰。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触感粗粝,时刻提醒着我三年前那个焚心蚀骨的夜晚。
那不是噩梦,那是刻入骨髓的记忆。
我本无姓无名,只有一个代号——“棋影”。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琴影”、“书影”、“画影”、“武影”。
我们被豢养在苏家华丽的牢笼里,不见天日。学习的不是女红刺绣,而是琴棋书画,骑射礼仪,甚至更隐晦的……魅惑取悦之道。
苏婉月,那个被苏家寄予厚望的嫡女,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们,不过是她精心培养的“影子”,是她在需要时才放出去,为她博取“才女”名头的工具。
她只需坐在锦绣堆中,享用着我们用血泪和天赋换来的赞誉。
“待我顺利嫁入高门,便是你们自由之时。”苏老爷总是如此画饼,许下诺言,眼中却只有对亲生女儿的投资与算计。
我们信过,也盼过。直到苏婉月如愿以偿,被指婚给当时已是战功赫赫、圣眷正浓的靖安侯萧澈。
大喜之日前夜,我们居住的小院突然被反锁。浓烈的火油味刺鼻而来。
火光骤起,冲天而上,瞬间吞噬了门窗。
“姐姐们!快走!”年纪最小却力气最大的武影最先反应过来,她撞开了窗,却发现外面堆满了柴薪,火势更大。
“是小姐!她要灭口!”书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总是最敏感聪慧的那个。
琴影抱紧了她的琴,画影握紧了画笔,那是她们存在的唯一证明。
浓烟呛入肺腑,灼热的火焰舔舐着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
“狗洞!墙角那个狗洞!”武影在一片混乱和惨叫声中找到了唯一的生机。她拼命扒开燃烧的杂物,露出那个狭小的洞口。
她第一个把我推了过去,因为我那时正病着,身体最弱。“棋影,你出去!活下去!”
“不!一起走!”我嘶哑地喊着,伸手想去拉她们。
“快走!”书影用力推了我一把,“记得我们!记得为我们报仇!”
琴影和画影用她们的身体,死死抵住了被烧得摇摇欲坠的门框和落下的椽子,为我争取那微不足道的几秒。
武影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决绝,更有无尽的嘱托。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狠狠塞进了狗洞。
身后,是房梁轰然倒塌的声音,是姐妹们最后凄厉却含着解脱的惨叫,是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我拖着被火焰灼伤的身体,从狗洞另一头滚出,落入冰冷的泥泞中。回头望去,那座承载了我们所有青春、才华与绝望的小院,已彻底沦为一片火海地狱。
脸上的剧痛,身上的灼伤,都比不上心中那被生生撕裂、被烈火焚尽的痛苦与恨意。
苏婉月!萧澈!
一个狠毒虚伪,一个……若非他这般位高权重,又怎会成为苏婉月必须铲除所有污点、完美上位的目标?!
我蜷缩在泥地里,如同濒死的野狗。天大地大,却无我容身之处。
直到被那位采药归来的孤僻老医者所救。他治了我的伤,保住了我的命,却无法恢复我被毁掉的容貌。
他问我的名字。
我望着水中鬼魅般的倒影,想起了书影曾玩笑般说过的话:“我们啊,就像蜉蝣,朝生暮死,微不足道。若能出去,我便叫‘季蜉蝣’,季,是末季,也是希望之季。”
“我叫,云芷。”我对着铜镜,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云,无根漂泊。芷,看似清雅,实则可入药,亦含微毒。
老医者去世后,我带着他留下的些许银钱和这三年来磨砺出的冰冷决心,回到了京城。
三年蛰伏,三年筹谋。
苏婉月,你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靖安侯府,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我将一步一步,将它搅得天翻地覆。
镜中的眼眸,恨意褪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汹涌的复仇暗流。
京城,“忘忧”棋馆。
此处并非顶尖权贵聚集之所,却是许多文人士子、乃至一些偏好风雅的官员休憩手谈之地,消息灵通,氛围相对宽松。
我依旧轻纱覆面,坐在临窗的一角,面前摆着一局棋,独自沉吟。这个位置,恰好能瞥见门口进出之人,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一连数日,我已摸清萧澈的些许习惯。他公务之余,若得空闲,偶尔会来此对上一两局,换换心思。
今日,概率很大。
棋馆内人声轻微,落子声清脆。我指尖的白子悬在半空,似举棋不定,心思却清明如镜。
约莫一炷香后,门口光线一暗,那抹挺拔的墨色身影如期而至。萧澈并未带太多随从,只一人信步而入,馆主显然认得他,恭敬地迎上,被他摆手制止,目光随意地在馆内扫视。
他的视线掠过我这桌时,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独自对弈的女子本就少见,或许是因为我面上那碍眼的轻纱让他产生了模糊的熟悉感。
我适时地落下白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仿佛陷入了困境。
他脚步微顿,竟真的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姑娘似遇难题?”他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低沉。
我恍若才察觉他的到来,微微抬头,隔着轻纱与他视线一触即分:“让阁下见笑了。此局……看似白子占优,实则黑子暗藏反击后手,一时难以决断。”
萧澈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凝神看了片刻,指尖虚点一处:“若白子弃此三子,转而强攻中腹,如何?”
我沉默,似在推演,片刻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佩服:“弃子争先?阁下好魄力。如此一来,黑子虽得边角小利,却失大势所在。”我执起一子,依言落下,棋局顿时豁然开朗。
萧澈眼中掠过一丝欣赏:“姑娘一点就透,棋力非凡。”他顿了顿,“我们是否见过?”
“小女子云芷,昨日在城外茶寮,有幸与侯爷对弈数语。”我放下棋子,语气平静地自报家门,点破他的身份,却无半分谄媚。
“原来是你。”萧澈恍然,眼底探究之意更浓,“云芷姑娘竟也常来这棋馆?”
“略懂皮毛,来此学习一二。”
我谦逊道,话锋却轻轻一转,“京都棋风荟萃,远非边陲小镇可比。只是有时观棋,见某些路数虽华丽,却失之沉稳,不如北地棋风杀伐果断,更显真章。”
萧澈常年戍边,对北地风情自是熟悉。我此言,无疑精准地投其所好。
果然,他眉梢微动,似乎被勾起了谈兴:“哦?姑娘还研究过北地棋路?”
“谈不上研究,偶有涉猎。”我语气淡然,“听闻侯爷曾于北境以棋局演兵,大破敌军埋伏,堪称传奇。小女子心向往之,故而多留意了几分。”
这件事并非绝密,但流传不广,我知道,正显出不寻常。 萧澈看我的眼神更深了些。他并未接话,反而在我对面坐下:“既如此,手谈一局?”
“侯爷见谅。”
我微微欠身,“今日心神不宁,恐难发挥,辜负了侯爷雅兴。不若侯爷寻馆中高手……”
“无妨。”
他打断我,似乎并不在意,“随意即可。”
这一局,我下得并不全力以赴,时而展现灵光一闪的妙手,时而又露出些许“不应有”的破绽,堪堪与他周旋,最后以微弱劣势落败。
“侯爷棋艺精湛,云芷佩服。”我恭维道,语气真诚却不卑微。
“姑娘有意相让了。”萧澈目光如炬,岂会看不出端倪,但他并未点破,反而觉得更有趣,“姑娘似乎不止精通棋道?”
“闲来无事,杂书看得多些罢了。”
我轻描淡写,“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皆有趣味,只是无一精通,让侯爷见笑了。”
这话,隐隐与京中对侯夫人“才貌双绝”的赞誉暗合,却又更显超脱随性。
我们又闲谈了几句,话题涉及诗词、边塞风物,我总能适时接上几句,见解独特,既不喧宾夺主,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我的“不同”。
直到他的随从上前低声提醒时辰,萧澈才略显遗憾地起身。
“与姑娘交谈,颇有所得。”
他道。
“侯爷过奖。”我起身相送。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棋盘,以及静立桌旁、纱巾覆面的我,这才转身离去。
我知道,今日种下的种子,已然播下。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内。
苏婉月正对镜梳妆,心腹丫鬟低声禀报:“夫人,侯爷今日去了‘忘忧’棋馆,与一面覆轻纱的女子对弈交谈了近半个时辰。”
苏婉月描眉的手一顿,镜中美目闪过一丝冷光:“可知那女子来历?”
“奴婢打听过了,生面孔,自称云芷,几日前才出现在京城,常在棋馆流连,棋艺似乎不错。”
“云芷……”苏婉月放下眉笔,指尖轻轻敲着妆台面纱,“查。我要知道她的底细。”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细微的毒蛇,悄然缠上她的心扉。
荒野残局,棋馆偶遇……真的只是巧合吗?
那个藏头露尾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她绝不会让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地位、破坏她完美生活的人存在。 绝不。
康郡王府的赏花宴,堪称京中春日一大盛事。朱门绮户,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往来皆权贵。
我持着一份费了些心思才得来的请柬,穿着一身料子中等、样式素雅却不失风骨的衣裙,依旧轻纱覆面,混在众多宾客之中,并不起眼。
目光掠过人群,很快便锁定了被几位贵妇闺秀簇拥着的苏婉月。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云锦华服,珠翠环绕,言笑晏晏,应对自如,享受着四周投来的羡慕与赞誉的目光。
“侯夫人真是才貌双全”、“与靖安侯真是天作之合”之类的奉承话不绝于耳。
她笑得温婉,眼底的得意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冰凉的讽刺。
宴会行至中段,自有才艺展示环节。琴音袅袅,诗词唱和,书画呈评,一派风雅热闹。
轮到棋艺交流时,几位公子小姐对弈几局,各有胜负。气氛正浓时,一位以棋力著称的尚书公子刚刚获胜,颇有些自得地环顾四周。
我缓步上前,声音清越:“公子棋力高超,小女子云芷,斗胆请公子指教一局。”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一个面覆轻纱、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突然挑战风头正盛的才子,着实引人好奇。
那尚书公子挑眉,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但碍于风度,点头应允。
对弈再开。
我执白先行。落子之初,并无甚出奇,甚至稍显保守,引得周围些许窃窃私语,认为我不过如此。
那尚书公子嘴角噙笑,落子愈发轻松。
然而,十手过后,棋风渐变。我的白子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渗透、缠绕,逐渐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待那公子惊觉时,已陷入泥沼,左冲右突,皆被看似柔和实则坚韧的白子牢牢困住。
中盘未至,他已额角见汗,落子犹豫不决。
最终,我以一记精妙的“小飞”,彻底断了他大龙的生机。
满场寂静。
尚书公子脸色一阵青白,半晌,才拱手道:“姑娘棋艺……在下佩服。”语气复杂,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丝羞惭。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这云芷姑娘是何人?棋力竟如此厉害?”
“没听说过啊,看这棋路,绵里藏针,好生厉害!”
康郡王也抚须点头:“妙!真是后生可畏!”
我起身还礼,声音平静无波:“公子承让了。此局能胜,不过是侥幸窥得一丝先机罢了。倒是小女子观此局棋路,忽觉与昔日曾有幸拜读过的、侯夫人惊才绝艳的那局‘春山夜雨谱’有几分神似之处,只是侯夫人之谱更为磅礴大气,而小女子方才所用,更多了几分……不得已的迂回算计,难登大雅之堂。”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苏婉月那局“春山夜雨谱”确是她的成名作之一,广为流传。经我这一点,仔细回想,方才云芷的棋路似乎真有那么一点影子,但似乎……更精妙灵活?而且“磅礴大气”与“迂回算计”之语,细细品味,颇堪玩味。
苏婉月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虽然极快恢复,但眼底已染上一丝惊疑与阴霾。她强笑道:“云姑娘过誉了,不过是闺中戏作,岂敢与姑娘真章相比。”
她试图轻描淡写,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播下。不少人看看我,又看看她,目光变得有些探究。
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惶恐之色:“夫人折煞小女子了,夫人之才,京都谁人不知,小女子万万不及。”姿态放得极低,却更反衬出方才棋局的真实性。
就在这时,我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抬眼望去,只见萧澈不知何时已来到附近,正负手立于人群外围,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更深沉的探究。
他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我微微颔首,随即垂下目光,做出恭顺模样。
心口,却冷静如冰。
苏婉月,这仅仅是个开始。你偷来的名声,我会一点一点,让它彻底崩塌。
赏花宴后两日,我在城南一家专营古籍字画的书坊“墨韵斋”流连。
我知道,萧澈今日休沐,有来此淘换兵书古谱的习惯。
果然,巳时刚过,那抹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坊门口。
他今日穿着一身常服,少了几分朝堂威仪,多了些文人清雅,但通身的气度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他径直走向兵械图谱区域,目光专注地搜寻。
我假装未曾察觉,手指正轻轻拂过一册前人棋谱的残页,低声自语:“可惜,此处记载模糊,‘镇神头’一变,终究失传……”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坊里,足以让他听见。
萧澈脚步一顿,转向我,眼中带着棋痴特有的光亮:“姑娘也知‘镇神头’?”
我似被惊扰,抬眸见是他,微微屈膝:“侯爷。”随即答道,“略知皮毛。此变过于凌厉,有伤天和,失传或许亦是天意。”
“棋道争锋,何来天和?”萧澈走近,拿起那册残页看了看,“只是失传确实可惜。姑娘似乎总能触及这些精妙却冷僻之物。”
“闲来无事,多看了些杂书罢了。”我谦逊道,话锋一转,“侯爷是来寻兵书?”
“随意看看。”他打量着我,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轻纱,“云姑娘似乎并非京中人士,口音听着倒是纯正,不知家乡何处?何以对京城风物如此熟悉,更是精通这许多……杂学?”
试探来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飘忽:“小女子自幼漂泊,四海为家,并无固定乡籍。至于这些……不过是谋生不易,多学些技艺,聊以糊口罢了。让侯爷见笑。”
避重就轻,留下无数想象空间。
萧澈凝视着我,似乎想从我眼中分辨真伪。我坦然回望,眼神清冽,带着一丝不愿多提过往的疏离与淡淡的哀愁。
他沉默片刻,终是缓了语气:“姑娘不必自谦。赏花宴上一局,令人印象深刻。只是……”他顿了顿,“京都人多口杂,姑娘才华出众,还需谨慎些好。”
这话,似是提醒,也暗含关切。
我微微颔首:“多谢侯爷提点。小女子只想安稳度日,并无他求。”才怪。
我们又聊了几句棋谱与兵法相通之处,我总能在他抛出话题时接上,见解独到,既不卖弄,又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这种聪慧,与苏婉月那种精心包装、时刻需要维持的“才女”形象截然不同,更鲜活,更真实,也更能触动萧澈这等见惯了虚饰之人的心弦。
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欣赏之外,多了些别样的东西。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内。
苏婉月烦躁地掐断了一盆名兰的花茎。
“还没有查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这么难查?”她声音压抑着怒火。
心腹丫鬟战战兢兢:“夫人,能查的都查了。户籍路引俱全,显示是南边遭了灾的孤女,来京投亲不遇,才流落至此。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去棋馆书坊,并无异常交往。实在……实在查不出更多了。”
“查不出就是最大的异常!”苏婉月美目含煞,“投亲不遇的孤女?能有那般棋力谈吐?还能拿到郡王府的请柬?定是有人背后指使!”
她越想越觉得那日赏花宴上是冲着她来的。“侯爷近日似乎常与她‘偶遇’?”
丫鬟低头不敢答。
苏婉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嫉恨与不安。她不能自乱阵脚。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依旧美丽的脸庞,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
晚上,萧澈回府用膳。
苏婉月状似无意地提起:“听闻那位棋艺很好的云芷姑娘,身世甚是可怜?侯爷若遇上了,倒是可以关照一二,免得他人在背后议论我们侯府冷漠。”
她试图表现得大度,并 subtly 地点出云芷来历不明可能需要“关照”(监视)。
萧澈夹菜的手顿了顿,淡淡瞥她一眼:“夫人有心了。不过她既能在京中立足,自有其生存之道。不必过度关切。”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苏婉月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他竟维护她?!
那个低贱的、藏头露尾的女人!
绝不能留。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身影更频繁地出现在京城某些特定的风雅场所。
有时在书画坊,对着一幅前朝残画,点出其背后典故与真正价值,令掌柜咋舌。
有时在近郊马场,隔着围栏点评几句骑术要点,虽未亲自上场,却言必有中,引得几位将门子弟侧目讨论。
我的名声不再局限于棋艺,“那位有些神秘的云芷姑娘,懂得倒不少”之类的评价悄然流传。
与萧澈的“偶遇”自然也更多了。有时是书坊,有时是马场,有时甚至只是某条栽满杨柳的河堤。交谈内容也从棋艺,扩展到经史、兵法、风土人情。我谨慎地控制着表现的尺度,既让他觉得与我交谈是件愉悦且颇有收获的事,又不至于过于惊世骇俗。
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眼神的变化,欣赏、好奇、探究,以及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日益增长的关注与维护。
而苏婉月,显然已经按捺不住了。
这日,我从墨韵斋出来,抱着两本刚淘到的旧书,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准备回住处。
身后隐约有车轮急速滚动的异响。
我眼角余光瞥见一辆原本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像是突然受惊,竟直直地朝我冲撞过来!车夫惊恐的呼喝声显得异常突兀。
速度极快,避无可避!
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吓得呆立当场。
然而,早在车轮异响传来时,我已心生警惕。三年蛰伏,我学会的不仅仅是才艺,更有在绝境中求生的警觉和对危险的直觉。
电光火石间,我非但没有向前跑或向后躲(那只会被更快撞上),而是猛地向侧方——巷子墙壁与一个废弃石墩形成的狭小死角——扑了过去,同时将怀中书册奋力向后一扔!
书册砸在马头上,虽不痛不痒,却让马儿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就是这一偏!
马车擦着我的衣角呼啸而过,狠狠撞在前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车辕断裂,车轮歪斜,那车夫也被甩了下来,哼哼唧唧爬不起身。
我靠在墙角,心跳如鼓,面上却尽力维持平静,快速扫视四周。巷口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很快,脚步声传来。
“发生何事?!”萧澈带着两名侍卫竟恰好出现在巷口,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赶来。他看到撞毁的马车,又看到靠在墙角、脸色微白(故意表现)的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云姑娘!你没事吧?”他大步上前,目光迅速在我身上扫过,确认无明显外伤,才看向那车夫,眼神冰冷,“怎么回事!”
车夫趴在地上,磕磕巴巴:“惊、惊马了……小人控制不住……”
“惊马?”萧澈语气森寒,“在这等僻静巷子,恰好惊马撞人?”他显然不信。
我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受惊后的微颤,却努力镇定:“多谢侯爷关心,我无事。或许是意外吧……”我目光扫过地上的车夫,以及巷口方向,“只是这马惊得……甚是突然。”
萧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神锐利如鹰。他吩咐侍卫:“将他带回去,仔细审问。查这马车的来历!”
“是!”
他这才又看向我,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受惊了。日后出行,还是尽量走人多的大路。”他顿了顿,“可需派人送你回去?”
我摇头,屈膝一礼:“不必劳烦侯爷了。小女子自己可以。”我表现出不愿多添麻烦的独立,却又流露出劫后余生的脆弱感。
萧澈看着我,目光复杂,最终点头:“自己小心。”
我抱着残存的几本书,慢慢走出巷子。背后,是萧澈凝视的目光,以及他心中必然升起的重重疑云。
苏婉月,你终于动手了。
可惜,打草惊蛇。
反而……让我在他心里,种下了更深的影子。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