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夫君进京赶考的第二年,我收到一封放妻书,我准备去找他
发布时间:2025-09-13 09:06 浏览量:1
“宋兄果然说得没错.……若你来了,那欺瞒就对你无用了。”
谢润之苦笑了一声:“是,宋兄是个极好的人。他对我别无所托.……他只是托我,若见你入京,便递一封信给你。”
谢润之抬手在裘衣中摸索,在他掏出信件之前,我豁然起身:“放着吧,我现在不想看。”
我转身奔入风雪中,留下仓促破碎的一句:“明日......待明日....”
12
待明日又能如何?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只是一个杀猪匠啊,我坐在驿站廊檐下,从包袱中掏出那把杀猪刀。
这把刀通长一尺二,刀身若残月,背齿似狼牙,一看便知做工精良。
是宋药赠我的十八岁生辰礼。
成亲的第二年,山中能打到的猎物就越来越少了,我便去街尾陈屠夫那学起了杀猪。
那时候,陈屠夫断了腿躺在床上休养,教我杀猪也只能口头表述,喉下三指洞天窗,入七七寸,心血溅尺。
我很有杀猪的天赋,叫陈屠夫都害怕地感叹:“你这手下功夫,和红衣先生……”
就是刽手,官府的决刑人,向来被百姓忌讳,所以陈屠夫也没再说下去,我并不在意,就这么高高兴兴地成了个女屠夫。
县里风言风语,都在质疑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当杀猪匠,只有,宋药在我炫耀自己的新活计后,捧场地抱着我在屋子里转圈:“我的丽娘真是女中豪杰!”
我身上一股猪臭味,他也不嫌弃,笑着亲我,那几年真是日日好光景。
我杀猪,宋药读书,他在县衙过得如鱼得水,身子也不再那么虚弱,帮县里做了很多善事,名声渐渐都传到了县外。
有一天,隔壁县的媒婆竟然悄悄找上了宋药:“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想不开娶一个杀猪匠?”
“你需要的是一个贤内助,我们县里米铺掌柜的寡妇女儿.……欸,你让我把话.....”媒婆的话没说完,就被宋药关在了门外。
我就站在院子里,笑着看他怒气冲冲回头,又委屈地跑过来抱我:“坏丽娘,你的夫君遭人蛮缠……你都不帮我!”
我笑得前仰后合,还要打趣他:“风水轮流转呐,宋大名士,如今是我这个杀猪匠配不上你咯。”
气得宋药夜里在床上咬了我许多口,过几日我生辰的时候,宋药就送了我一把杀猪刀。
“丽娘,你知道的,我从不嫌你什么,我只想让你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很认真地同我说:“杀猪匠又如何?人不分高低贵贱,若真要分,我也只分丽娘和他人。”
我玩笑着问他:“若有一日,你负了我呢?”
“那就用这把杀猪刀杀了我。”
宋药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笑着告诉我:“丽娘,记住,杀人最忌心软。”
13
我开始磨刀,我不再赶路去京城,只日日坐在廊檐下磨着杀猪刀。
谢润之日日来陪我,他同我讲他和宋药的相知相识,讲这一年里我所不知道的宋药。
“我和宋兄在中原待了四个月,宋兄一直不露圭角,我还以为自己的才学高于宋兄,一路以前辈的姿态对他多有指点。”
“到了京城后,宋兄以一首《陇西行》便名满京城,我才知自己闹了多大笑话.……”
谢润之摇头苦笑,我连忙解释:“宋药定然不是故意的,他头回入京要学的很多,路上一定是真的在听你的指点,他感激你还来不及。”
谢润之怔怔地看着我,哑了声:“后来,宋兄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宋兄提及你的时候,总说你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我从前不信,书生和杀猪匠如何相知.....”
我得意,笑着说:“当然啦,没人比我更懂宋药了!”
“你既懂他,就该知道他有多不想让你去京城。”
谢润之一句话,又把我说沉默了。
“其实我不懂,你一个杀猪匠,就算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呢?”
我磨着刀,依然沉默。谢润之开始自说自话:“我的家在中原也算富甲一方,我有才学,有御寒的衣物,有随从保护,入京后也攀上了某位官员的门路……”
“我享有寒门学子累世都不具的先机,可是,我却在开考前舍弃了科举。宋家娘子,你知道是为何吗?”
我磨着刀,摇头。谢润之幽幽地说:“因为我入京后方知……纵有千金裘,难抵青云路上一尺寒。”
我磨着刀,仍是沉默。
谢润之长长叹了口气:“宋家娘子,这最后一程,你是非走不可,对吗?”
我停下磨刀的动作,站起身,擦干净手:“谢先生。先生大恩,丽娘.....”
我躬身,朝谢润之行了个大礼:“丽娘和宋药,只能来世再报。”
谢润之扶住我,他的手在抖,半晌,他闭了闭眼,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宋兄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你看过,再决定。”
14
我没拆开那封信,我在天最冷的时候,托驿头给谢润之留了句话,便继续上路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风雪像刀刮在脸上,八十里冻途,二十里一命炉,路边犹有冻死骨。
我挺庆幸,自己虽是女子,却自小体格健硕,少病少灾,生过最大的一场病就在阿翁走的那年。
想到这,我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最大的病是:不孕。
我同宋药那样亲密无间,夜夜交颈而眠,到十九岁那年,我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宋药总宽慰我:“丽娘,不急,我们多过几年逍遥日子不好吗?”
可我还是瞒着宋药,偷偷去看了大夫,大夫确诊我不孕的时候,我只觉是一道晴天霹雳。
霹雳过后,我在家中枯坐一日,待宋药下衙回来,同他说的第一句就是:”宋药,你休了我吧呜呜呜.……”
我不想哭,但还是一开口就崩溃落了泪,我多想和宋药一辈子长相厮守.……可天下男子,谁会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娘子啊!
我哭着跟宋药说完自己生不了孩子,等着他提出休妻,却只等来他的笑话。
“丽娘,你真傻。”
他把我的脸搓扁又揉圆,恨铁不成钢似地说:“生儿如过阎王殿,你能不受这个罪应该开心才是,哭什么?”
我被宋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惊呆了,宋药又同我说了很多,说来说去都是,他毫不介意没有子嗣,他只要有我一人便知足。
那时候我才明白,论起离经叛道,不拘于世俗,宋药更甚于我,起码不孕这件事,曾经成了我的心结。
我哭得最凶的时候,甚至跟宋药说:“如果有一日,你因为想要子嗣对我始乱终弃,我不怪你。”
宋药擦掉我的眼泪,逼我看清他眼里的忠贞不渝。他说:“丽娘,我不会。”
宋药不会始乱终弃,这世上真的没人比我更懂他了,在识字先生说出那封随着放妻书寄回的书信内容时,我就看穿了宋药的虚实。
明明,有更高明的借口,以我不孕为由休妻,再编一段他入京后,才子佳人的故事,我还有可能信一分。
可他说自己攀上了高枝......他宁愿毁掉自己的名声,宁愿自己被戳脊梁骨,也不忍心叫我不孕的消息传出而遭受难堪。
我那样懂他。
及至年关,我终于到了京城,站在巍峨的皇城脚下,不用拆开那封书信,我都能猜到宋药写了什么。
可……这是宋药留下的最后一封信了,我不能不看。
我抖着手拆开那封信,冬日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城墙,斜斜落在信纸上,照亮一片血色。
这是一封血书,只有六个字,却刺目得灼痛了我的眼,直在心口烫出个窟窿。
我的手轻抚过那一个个字,耳畔仿佛响起了宋药哀泣的声音,他在说:“丽娘,要惜命啊。”
15
这也是,我对宋药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上京的那天,我送他出桃花县,一路反复叮嘱:“宋药,病了就停下休养,别急着赶路,身子要紧,知道吗?”
“京城到处都是大人物,一块砖瓦落下就可能要了你的命,你要小心再小心,知道吗?”
“科举考不上就不考了......但你一定要记得回家,知道吗?”我拽着宋药的手,千般万般舍不得,最后还是松开了。
牛车慢慢远去,宋药朝我挥手,我终于忍不住哭着对他喊: “宋药,要惜命啊......”
谢润之说,宋药这一路都惜命得很,他很爱惜身体,天还不冷便穿夹袄,身子微有不适便喝药,从不走险路。
就连,邀他游湖他都不肯去,只因风大有落水的风险,而宋药不会凫水。
谢润之都认为,宋药实在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每个学子入京后,都迫不及待四处游走结交,只为早日名扬京城。
可宋药入京后,在暗中蛰伏了整整两个月,他是看准了时机,做足了准备,确定了要投靠的人物,才出的场。
可差错就在于,宋药低估了自己的才华,一首诗词遍传京城,成了宋药的敲门砖,入了清流一党大人物的眼,却也招致了清流一党门生的嫉恨。
尚书党却又在此时横插一脚,邀宋药进府叙话,招赘的流言不过一道饵。
尚书以自身为饵,激清党弹劾他「私荐举人」,又在关键时刻辟谣反告清党「构陷大臣」,党派斗争,争话语权,争科举的考官任命,争门生的培植.……争一个你死我活。
宋药不过一枚,被不幸选中因而卷入的小棋子。
谢润之说,宋药在察觉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准备收拾包袱离开京城了,宋药知道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他斗不过,所以他不准备参加科举了。
可他怕万有一失,所以,在离京前留下了两封信,一封随着放妻书寄到桃花县。一封留在京城由谢润之保管。
谢润之说,宋药已经出了城门。
我很不解,问谢润之:“所以是为什么呢?”
谢润之说:“清党一派在寒门中多有名望,尚书大人需要一个寒门祭旗。”
我不懂啊,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并没有追问,若要问,问天问地,庶民实在有问不尽的问题。
为什么庄稼少了税却多了,为什么年年洪灾。为什么日子总是苦的......若要问.…….庶民便活不下去了。
我不懂,但我听明白了那一句一“尚书大人要他死……清党也不清白。”
所以,我背着杀猪刀,入了城。
16
入城第三日,岁除日,满城爆竹酒香,火树银花,我在西市酒肆中结识了一群打雕儿。
入城第二十三日,科考日,贡院开龙门,礼部围墙外彻夜燃松明灯,我登高楼,遥遥望向尚书大人的车驾。
入城第五十四日,放榜日,寒门出了十三位进士,礼部尚书状告考官「取士不公」,朝堂争辩不休,皇帝令复试,我贿赂了靖安坊的守卒。
入城第六十一日,再榜日,十一名寒门进士资格作废,尚书所属党大获全胜,我带着打雕儿,伪装成「送炭人」藏身坊内。
入城第六十六日,上朝日,寅时三刻,礼部尚书骑马出靖安坊,身后仅跟着两名护卫,及至东门,马夫手中灯笼骤笼骤灭。
“怎么回事?”
昏暗中,尚书大人刚发出一声问,一支冷箭从屋顶射出,击中了他的左腿,尚书落马,随从俱惊。
几人自暗巷冲出,挥刀引开护卫,晨雾掩残月,我第一次看清了尚书大人的双眼,里面满是困惑、不解:“你是……”
喉下三指洞天窗,我抬手,一刀落下,声线平稳地回答他:“我是杀猪匠。”
17
我是在城北不知名的一座山上找到的宋药,一抔黄土。
宋药就睡在那里面,我躺到他的身边,脸贴上去,侧头望着一旁的树叶发了会呆。
好半晌,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开始碎碎念:“宋药,桃花县的识字先生真是没学问……他们都说这是一封放妻书。还好我问了谢润之....”
和谢润之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我拿出放妻书,问他:“这是什么?”
谢润之最开始也说:“这是一封放妻书。”
我就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没两息,谢润之就投降了:“好吧……这是一首诗,我念给你听一听。”
谢润之只念了一遍,声音哽咽得字不成调,但我却全都听清楚记住了。
这大概是宋药写过「最烂」的一首诗一「丽日风和,曾记花前共语。娘子贤淑,奈何世事难全。吾心虽痛,然缘尽于此。不复相见,却盼卿安好如初。舍此情缘,唯愿卿余生欢喜。夫宋药”
这是一首藏头诗,也是一首诀别诗,我的手指抚上最末尾的姓名,视线渐渐模糊,有泪水落在我的唇边,渗进嘴里,一瞬间漫开苦味。
我又想到了宋药的蜜饯。良久,良久,我很轻地说:“宋药,我们回家吧.……”
- 上一篇:长江文明,中华风骨
- 下一篇:2025:星光陨落,记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