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美女蛇

海曲县有个叫吴贵的农人，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温饱无忧。他的独子吴龙，生得眉目如画、肤白唇朱，竟比寻常女子还要俊美三分。更难得的是，吴龙天资聪颖，十八岁便中了秀才，笔下文章锦绣，被乡人誉为“文曲星下凡”。

来说媒的媒人几乎踏破了吴家门槛，可吴龙却一个也看不上。高门小姐他觉得娇气，农家姑娘他又嫌俗气。吴贵愁得夜里睡不着，吴龙却总笑吟吟地劝父亲：“缘分未到，急也无用。”

这年盛夏之夜，蛙声如沸。吴龙正在窗前诵读《孟子》，忽见纸窗上映出一张美人面——柳叶眉含翠，杏核眼凝波，唇瓣似初绽的海棠。吴龙一怔，合书推门而出，却只见月光如水洒满庭院，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哪有什么人影？

如此怪事，在三天后的月夜再度发生。这次吴龙看得真切，那女子竟隔着窗子对他嫣然一笑。他疾步追出，却见那白衣女子正立在芍药丛中，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小娘子是何人？”吴龙心跳如擂鼓。女子纤指轻点东墙：“妾是隔壁王家的表亲，名唤素娥。夜闻郎君读书声清越，慕君才学，特来请教。”说罢眼波流转，竟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

自此之后，素娥每夜踏月而来。有时带一壶自酿的梅子酒，有时携几卷珍本古籍。吴龙为她讲《诗经》，她便轻声和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吴龙作画，她就在旁研墨调彩。才子佳人夜夜相伴，吴龙渐渐书也不读了，文章也不作了，终日只盼红日西沉。

吴母最先察觉异常。儿子眼窝深陷，青衫宽荡，可食量却倍增。炖了老母鸡参汤给他补身，不过旬日又见憔悴。这夜吴父起夜，分明听见儿子房中有女子娇笑声。老两口扒窗偷看时，却见烛光里两个身影相依相偎，那女子容光绝世，竟不似凡间人物。

第二日吴母假意去隔壁送鞋样，旁敲侧击问起亲戚，王家婆子直摆手：“我们家三代单传，哪来的表亲姑娘？”吴母心头突突直跳，当夜藏在院门后守候。三更时分，但见白影一闪，那女子竟如羽毛般飘过丈高围墙，落地无声。

吴母急中生智，端了碗冰糖燕窝去敲门。好半晌吴龙才开门，衣带系得歪斜。吴母强作镇定进屋，忽见床帐下露出一截斑斓蛇尾！她吓得手一抖，碗盏摔得粉碎，倒退着跌出门去。

老道士是吴贵连夜从青云山请来的。鹤发童颜的老道听完叙述，从褡裢里取出面古铜镜挂在院门：“此妖乃百年美女蛇，最善幻化美人吸人精血。待她今夜再来，贫道自有计较。”

第一夜风平浪静。第二夜月过中天时，忽然一阵腥风刮过，白影倏然越墙而入。就在素娥伸手推门的刹那，院中突然金光大盛！

“孽畜！还敢害人！”老道从枣树后转出，手中拂尘挥出万千银丝。素娥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身子如抽丝般缩小，最终化作一条七尺花斑大蛇，额间竟有一点朱红似血。

道士取出紫金葫芦收妖时，吴龙踉跄扑来求情。老道叹道：“书生糊涂！城南张秀才、城北李举人，都是被这妖物吸尽精血而亡。你且摸摸自己后颈！”吴龙伸手一探，果然摸到两个正在溃烂的牙印。

服下道士给的九转还魂丹后，吴龙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每次喝药时，都能听见葫芦里传来幽幽的哭泣声。一年后的乡试中，吴龙高中解元。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不在夜间读书，书房窗外永远悬着一面照妖铜镜——或许他怕的不是妖物，而是自己那颗曾为美色迷醉的心。

至今海曲县老人教训子弟时，犹常念叨：“莫学吴秀才，月下遇蛇仙。十年寒窗苦，差点化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