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言广语·情论箴言录3

夫天地之气，阴阳互摄；人世之缘，情性相缠。情者，非独风月之趣，实乃天地之枢机，人心之渊海也。观古往今来，英雄痴儿，皆困于情网；圣贤愚夫，俱役于心魔。今试以残简断章，剖情之幽微，论心之明暗，作箴言以警世。盖情之为物，无形而能撼山岳，无质而可转乾坤，其力之巨，其理之奥，非浅学者所能尽知。故不揣愚陋，欲以管窥天，以蠡测海，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如春冰乍裂，羞怯难名。昔有佳人临镜梳妆，自拭香汤，恐人窥见玉肌深处；才子隔帘窥影，欲近还休，唯恐唐突芳泽。此际心绪，似嫩蕊畏风，初雪惧日，既慕芳华，复惧消损。观其"教移兰烬频羞影"之态，恰似月下幽兰，欲放还收；"自拭香汤更怕深"之状，宛若池中莲蕊，欲展还敛。情芽初萌之际，百转千回，昼则坐立不安，夜则辗转反侧，其中滋味，非亲身经历者不能道也。然情根既种，纵百般压抑，终难按捺。昔人云："初似染花难抑按，终忧沃雪不胜任"，诚如是也。情之萌蘖，纯乎天然，强抑之则伤性，纵溺之则乱心，故贵乎中和。譬如琴弦，太紧则易断，太松则无声，惟得不急不缓，方成雅音。

如夜雨楼台，孤灯独照。"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此非外景，实乃内心之写照。情至浓时，人常陷于孤绝之境：绿屏无睡，红叶伤时，但觉花露侵衣，不知月华满楼。韩寿偷香，何郎咏烛，纵有千般巧智，终难逃情劫纠缠。盖情能令人忘形骸，弃礼法，然亦正是此番痴妄，方见性命之真。尝见智者惑于情，勇者怯于情，达者困于情，此非情之罪也，乃人心本具之弱也。情之深处，恍若迷津，四顾茫然，惟见雾锁重楼；又似幽谷，千呼万应，独不闻出路何在。然正因其深，乃显其贵；正因其幽，方见其真。

如星沉海底，雨隔河源。观"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墻无树不栖鸾"之句，知虽音信可通，而形迹终隔。世之多情者，常困于山海之阻、门第之别、世事之迁。风阶拾叶，月径聚花，纵有茶灶吟坛之雅，难消相思刻骨之痛。尤可叹者，"当场笑语尽如形骸外之好人，背地风波谁是意气中之烈士"——世间多少鸳鸯，毁于口舌之毒、势利之眼？故曰：情之坚贞，不在朝暮厮守，而在劫波渡尽，犹存初心。昔有牛女隔银河，犹岁岁鹊桥相会；梁祝化蝶梦，仍生生比翼齐飞。此皆情能破障之明证也。

如山翠扑帘，卷不起青葱一片；树阴流径，扫不开芳影几重。幽堂昼深，惟清风为伴；虚窗夜朗，仅明月作朋。多恨赋花，风瓣乱侵笔墨；含情问柳，雨丝牵惹衣裾。此等孤寂，非身独处之谓，乃心无所依之痛。观"亭前杨柳，送尽到处游人；山下蘼芜，知是何时归路"之语，愈觉情之渺茫，如烟如雾，捉摸不定。天涯浩缈，风飘四海之魂；尘士流离，灰染半生之劫。情之至苦，莫过明知不可为而竟不能忘，明知不可得而犹不愿舍。此种况味，恰似寒潭鹤影，冷月花魂，凄清之中自有一种动人心处。

如蝶憩香风，虽存芳梦而终须醒；鸟沾红雨，纵有娇啼亦难久长。幽情化石，怨风成冢，千古空闺之泪，足使薄幸者惊魂。观"一片秋山，能疗病容，半声春鸟，偏唤愁人"之句，知情之伤人，往往于不经意处见之。然则情之幻灭，非情本身之过，乃人心无常之故。昔人谓"李太白酒圣，蔡文姬书仙，置之一时，绝妙佳偶"，此实理想之寄托耳。世间佳偶，多半镜花水月，可遇而不可求。故智者于情，当知进退，明得失，既能入乎其中，体会其甘美；亦能出乎其外，观照其虚妄。

可超生死，破虚空。昔有"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之轶事，此非放荡，乃真情勃发，突破礼教之桎梏。情之至者，能令怯者勇，愚者智，吝者慷慨，俗者超逸。盖情通天地之道，合阴阳之德，非尘世规则所能牢笼。观"珠帘蔽月，翻窥窈窕之花；绮幔藏云，恐碍扶疏之柳"之句，知真情所在，虽重帷深幕不能掩其光；虽高墙峻宇不能阻其势。此种力量，源自本性，发自真心，故能撼天动地，泣鬼惊神。

非仅男女之私，更可及于万物。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此是将情寄于自然。风阶拾叶，山人茶灶劳薪；月迳聚花，素士吟坛绮席——此是以情融于雅趣。情之至高境界，乃能包罗天地，涵容万物，使一草一木俱含生意，一山一水皆具灵性。昔人所谓"仁者爱人"，实即此情之推广扩充也。故修情之道，最终在于由小我之情，升华为大我之爱；由男女之私，化为天地之公。

祸福相倚，得失并存。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情之得失，往往如星沉雨过，转眼成空。然"剩取君王数饼金"之事，又示情亦可转化为其他价值。情能使人痴，亦能使人悟；能使人缚，亦能使人解。关键在于能否以智慧观照，以平常心对待。智者于情，如观月映千江，虽千江月影各异，而明月本体如一；愚者于情，如蝇钻窗纸，虽头破血流而不悟。故对待情缘，当有"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慧心，又具"千帆过尽，初心不改"之赤诚。

情之为物，似虚而实，似幻而真。非可强求，亦非可避。智者当以明月为镜，照见情欲之幻影；以清风为剑，斩断执念之荆棘。须知珠帘蔽月而花影自窈窕，绮幔藏云而柳枝仍扶疏——情之妙处，正在若隐若现、欲拒还迎之间。能入情海而不溺，出情关而不悔，方为真风流。最终当知，一切情缘，皆如镜花水月，虽美丽动人，终归空幻。然正因其空，故能容万物；正因其幻，乃能显真理。如是观情，方得自在。

凡此八章，八易其稿，以古人之残句，发今世之幽思。情之一字，虽万卷难穷，然苟得本心，则片语可通。愿世人莫负良辰，莫辜真心，亦莫为情障目。天地逆旅，光阴过客，唯真情可印永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