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发布时间:2025-07-29 06:27 浏览量:1
一直没更新前38回,不断有人私信让完成,好吧,大夏天的,天热得很,在家没事干,便补上。
首先在这里再次说明下,金瓶梅这本书,其实是借用宋朝讲明朝的事,所以文章开头的描述,我们一眼忽略过去便罢。为了让看者读的过瘾,一回放在一篇文章中,另外,一些原书中的诗词没有变动,有的地方一看便可以意会的,也不变,为的是让大家感受几百年前的语言文化。
话说大宋徽宗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有个风流子弟,身材魁梧,生的壮实,性情豪爽,用钱撒手阔绰,其年纪二十六七,复姓西门,单名庆字,人唤西门庆。
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是个做药材生意的人,在清河县开了一个大大的生药铺,门面开有五间,住着七进的院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的,虽然算不上十分富贵,却也归纳于家财殷实之户。
西门庆的父母去世早,因为其是独子,从小被娇生惯养百般疼爱格外纵容,不好好读书,整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到处浪,以至于正儿八经的学业无成,反倒精通眠花宿柳,招风惹草,赌吃嫖拳这些鸡鸣狗野之事。这样一个小富二代花公子,自然结识的朋友,也都三教九流,不学无术,帮闲抹嘴无规矩无信用的非本分人群。
西门庆的酒肉朋友比较多,处得最好的姓应名伯爵,字光候。
这应伯爵,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因家中店铺生意不好,做的连本钱都没了,店倒闭后,就专门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相当于做一些中间人混吃混喝糊生,他的浑名叫应花子。应花子会一腿好毬,且又通双陆棋子,跟西门庆的喜好很合拍,除了这些癖好,应伯爵还是最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之人,深得西门庆偏爱和信任,西门庆是老大,他便排老二。
踢毬,相当于现在的足球吧,双陆棋子,顾名思义,就是棋类。
西门庆的第二个好友,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县一个千户官的应袭子孙,其自幼父母双亡,只顾游手好闲,丢了前程,顺理成章地也成为帮闲中的一员。谢希大倒是有个技艺,便是弹得一手好琵琶,西门庆自己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听个曲儿啥的,还颇有点兴致,于是,对谢希大比较赏识和认可。
帮闲中,西门庆,应伯爵和谢希大以外,其余更都是些破落户不成器的主,名字分别是:祝实念,绰号孙寡嘴的孙天化;吴典恩,云参将的兄弟云理守,常峙节,卜志道,白赉光。
特别说明的是这个吴典恩,乃本县阴阳生,也就是风水先生,因犯了事被取消资格,具体犯什么事,书中没提。明朝的户籍制度复杂,以职业划分户口,阴阳生属于杂役户的一种,主要负责一些与阴阳相关的职业,如占卜、勘察风水等。阴阳生在明朝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不仅为普通人提供风水咨询,还在一些重要场合如丧礼中发挥作用,所以经常与官衙打交道,那吴典恩被革了职,指的就是他作为风水先生的这门专长,不能名正言顺的去干,相当于失业。只是由于他之前工作中多少积累了点人脉,故而做起了商人与官吏之间的借贷保人,他就凭这个与西门庆有来往的。
这一干十个人呢,除去老大西门庆,其余的九位皆如寄生虫般,反正觉着他有钱,关键还撒漫肯使,便动不动起哄让其出银子,耍钱饮酒逛青楼,哪行能蹭蹭哪个,吃喝嫖赌样样齐全,正可谓: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
我们把话头回到西门庆这来。
别看西门庆没什么文化,但做人做事却比常人圆滑很多,而且善于巴结,他是商人同时又在官府谋有差事。明朝时候只要有钱,花钱买官是公开的秘密,当朝的四大奸臣高,杨,童,蔡,他都能通过一层层的上爬关系与之结成裙带,以至于整个清河县人对他惧怕几分,他在家族中排行第一,大家便习惯称他为西门大官人。
西门大官人结婚早,娶的第一个老婆陈氏早逝,留下一个女儿,叫西门大姐,为了攀附,他在女儿小的时候,便将其许配给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尚未过门。陈氏死的早,又丢下个孩子,家里没个妇人管理家务,西门庆理所当然又娶了吴氏填房为继室。这吴氏是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年纪二十五六,农历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月姐,嫁入西门府后,大家都顺口喊她为月娘。
吴月娘毕竟千户小姐出生,从小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虽不识得字,却秉性贤能,场面上,对西门庆是百依百随,房中有三四个丫头侍候,这几个丫头呢,实际上都被西门庆受用过。封建朝代,女人是没地位的,尤其是下人中的女孩子,十有八九会遭遇性侵,当然,也有的是为了改变命运自愿甚至主动投怀送抱男主人。
西门庆续了吴月娘为正房后,又娶了勾栏内的李娇儿做二房,明朝时期的勾栏,相当于现在的娱乐场所,非妓院。后来包养个青楼女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日,干脆也将卓丢儿娶回了家,这样的话,吴月娘是正房,李娇儿是二房,卓丢儿三房。本以为三房娶回家能安生些的,谁知道这卓二姐身子瘦弱,动不动就三病四痛的,于是,这位西门大官人便到处在外沾花惹野草,用原书上的话说:他却又去飘风戏月,调弄人家妇女。
正是: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话说,西门庆一日在家闲坐,对吴月娘道:今儿是九月二十五了,下个月初三,是我这些弟兄们的聚会日子。那天呢,少不得要搞两席齐整的酒席,到时候吧,喊两个唱曲的姐儿,就在咱家里与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天,你和我一起料理料理。
吴月娘回:你啊,别跟我提这帮子人了,一提,我就头疼。你说,他们中哪个是有良心的行货?动不动便无缘无故地就来勾你的游魂出去鬼混!我看你自从搭上这伙人,心里哪还有这个家?现如今卓二姐身体不好,我劝你把那酒也要少吃了。这里说的什么意思呢?西门庆是个雄性激素很旺盛的男人,酒一喝,淫欲更甚,吴月娘提醒他,少喝酒,三房身子弱,吃不消他折腾。
西门庆听吴月娘说这么一大堆,有些不高兴了,不服气道:你别的话倒也中听,今儿这些话,我听着却有些不耐烦。奥,照你说的,我这些兄弟们没有好人,那为什么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不依顺的?而且做的也十分停当。就说谢子纯这个人吧,他也不失为一位伶俐能干的好人!咱如今这等计较,嫌人家这人家那的,终交不上踏实的朋友,不如聚会那天,都结拜成兄弟,日后万一有个难处,说不定都能指望呢。
吴月娘接过话来:结拜兄弟倒也好,不过,只怕以后他们还得靠你的多哩;若想你去靠别人,提傀儡儿上戏场——还少一口气呢。这是原话,意思靠不住。
西门庆笑道:别人都想来靠我,岂不是更好?说明我有能耐啊。这样,咱等应二哥来,与他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办。
二人正说着,只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巧,原来是西门庆的贴身侍童,名叫玳安,西门庆拿他当儿子似的信任,这厮日常喊西门庆都是爹啊爹的。
玳安走到面前来,道:应二叔和谢大叔在门外,要见爹哩。
西门庆:吆嗬,我正说他们,他两个却就来了。
西门庆一面说,一面就去到大厅。
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玄罗帽,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端坐在厅里的上首。下首坐的,便是谢希大。
看到西门庆进来,二人立马起身作揖,应伯爵恭维道:哥在家,最近没见呢!
西门庆招呼他们坐下,一边让玳安泡茶来吃,一边笑道:你两个不错啊,这几天我心里有点烦,没出去玩,你们也统统不见个人影子了?
应伯爵哈哈笑了笑,转头向谢希大道: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一见面,哥哥肯定要这么说。
他们都喊西门庆哥。
应伯爵说完瞬间把头扭过来,对西门庆道:哥,你怪罪的是,别说你了,就是我们,也不知道整天忙的什么头绪,咱们这两只脚,都还赶不上一张嘴哩!
西门庆问:你这几天去哪里的?
应伯爵:昨天在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儿,就是哥这边二嫂子的侄女,桂卿的妹子,名唤桂姐儿。好久没见,这次看到,发现出落得好不标致呢!现在还没成人,哪天成人了,还不知怎样的好哩。昨儿他妈再三跟我说,他二爹啊,一定要帮我们家桂姐儿寻个好子弟梳笼她,我心里想啊,嘿,以后还不是俺哥的货?
梳笼,关照的意思,隐晦点讲,便是以后仰仗西门庆包养。
院中,就是妓院。西门庆结交的这些酒肉朋友,对于西门庆的那几个老婆,自然是大嫂二嫂三嫂四嫂相称。这个桂姐,就是李娇儿的二侄女儿,大侄女叫李桂卿,她们在家开妓院,亲娘当她们的老鸨。
西门庆一听桂姐儿这事,顿时来了兴致,道:有这等事?等我空闲了去瞧瞧。
谢希大接过话茬:哥,你看了保准会不敢相信,那生得可是十分颜色。颜色,指姿色。
西门庆突然话锋一转,对着应伯爵:对了,你昨天在李家,前几天去哪里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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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伯爵:哎,别提了。前儿卜志道兄弟死了,咱就在他家帮忙来着,发送他出门。卜嫂子再三向我说,让我跟你打个招呼,承蒙哥这里送了香楮奠礼去,因她没个空闲的当儿来给你道谢,加上那天晚上也没什么好酒席,就没请哥去坐坐,甚是过意不去哩。
西门庆叹了一口气,道:嗨,我只是听说他身子好不了,时日不多,没料到便这等快死了。前段时间,还承蒙他送给我一把真金川扇子,想着要回什么礼给他呢,不曾想,他这么快作了故人!
谢希大也叹口气道:是啊,咱兄弟十人,却又少了他一个。
谢希大唏嘘完,转问应伯爵,调开话题:下个月初三,是咱兄弟聚会的时候,咱们少不得又要麻烦大官人破费,请兄弟们耍一日哩。
西门庆便道:正是正是。我刚才就对房下说来,咱兄弟们总是这样聚会来聚会去的,不外乎吃酒玩耍,感觉不踏实,倒不如寻一个寺院,写点小誓言文,结拜得了,日后互相扶持,也好彼此依靠。你们觉得怎么样?
应伯爵和谢希大一听,连连点头称是。
西门庆继续道:到那天呢,咱少不得要颇费些银子,因为是大家一起结拜,弟兄们多少要花点,并不是我要你们拿,而是道上的规矩,每个人出些,才见情分。买的东西呢,猪牛羊三牲都要齐全,至于大家各拿多少,随便,不强求,但参与者见份。
应伯爵连忙点头称道:对对对,哥说的是,这婆子烧香不能代替老爷们念佛,自然须要各自尽各自的心意。只是俺们众人,就好比老鼠的尾巴生了疮,有脓也不多。
西门庆笑道:你个怪狗才,谁要你们出多的?你这话说的!
谢希大道:结拜的话最好是十个人,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要找谁候补呢?
西门庆沉吟片刻,道:咱家隔壁有个花二哥,原是当朝花太监的侄儿,手里肯使一股滥钱,经常在院中走动。他家后院只与咱家隔一道围墙,我与他比较谈得来,不如叫小厮邀请他一起去。
应伯爵拍手道:敢情就是那个在院中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么?
西门庆:正是他。
应伯爵笑:哥,快叫你家那个大官儿请他去。以后跟着他混,咱们少不得又多一个酒碗儿。
这里的大官儿,就是主人最亲信的家奴,西门庆最信任小斯玳安。多一个酒碗儿,便是多一个一起喝酒的,而且这个喝酒的人,还能付银子。
西门庆笑:傻花子,你莫不是害馋痨痞吧,横竖离不开吃喝。害馋痨痞,贪吃的意思。
三个人起哄大笑。
旋即,西门庆叫过玳安:你呢,赶紧去隔壁花家,对你花二爹说,俺爹下个月初三,要结拜十个兄弟,请二爹一起参加哩。然后你看他怎说,立刻回来告诉我,倘若你二爹不在家,就对你二娘说吧。
玳安听完,应诺飞奔离开。
二娘,就是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后来成为了西门庆第六个老婆的那个。
家奴玳安去了隔壁邻居花子虚家,应伯爵这时候对西门庆道:到那天是在哥家,还是寺院里?
谢希大接口道:咱这里无非就两个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是那玉皇庙,这两个去处,随便哪家罢。
西门庆:这结拜之事,不是僧家管的,何况庙里的和尚,我也不认得,倒不如去玉皇庙,玉皇庙里的吴道官跟我熟,而且他那里宽敞又安静。
应伯爵接过来话,道:哥说的是,谢希大还来个随便,敢情那永福寺的和尚和谢嫂子相好,谢嫂子推荐的啊!
谢希大一听,边笑边骂:你个老花子,好好说的一件正事,讲着讲着就放出屁来。
几个正说笑间,玳安从花二哥家回来,对西门庆道:二爹不在家,俺对二娘说来,二娘听了,好不欢喜!二娘对俺说,既然是你西门爹拉上你二爹做兄弟,哪有不参加之理?等你二爹回来,我与他说,等那天我必定让他去,以后得多多拜托你大爹呢。
玳安说完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两包东西,道:爹,二娘还给了俺茶食带来家。
西门庆接过,顺便对应伯爵谢希大二人道:瞧瞧,这花二哥自己没什么本事,倒是取了个标致伶俐的好娘子。
言毕,西门庆让玳安切茶,三人边喝又边闲聊会儿,应伯爵和谢希大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应伯爵作揖道:哥,我们就此别过啦,得早点回去通知众兄弟,让他们每人准备好份子,哥这边也先去跟吴道官招呼声。
西门庆:行,知道了,我便也不留你们在家吃饭了。
西门庆将二人送到大门口,应伯爵走出去几步,又回转头来,问:哥,那天要不要找唱的?
西门庆想了想,道:这次算了吧,就弟兄们说说笑笑谈谈家常,倒是有趣些。
应伯爵举手作揖,与谢希大一路离去。
四五日后的十月初一这天,西门庆早早起床,正在吴月娘房里坐着,突然跑进来一个刚留头的小厮,手里拿着个描金拜贴匣子。小厮给西门庆磕了个头,立起来站在旁边,道:俺是花家的,俺爹让俺代问西门爹好。那日西门爹这边派大官儿请俺爹去参加十兄弟结拜大会,俺爹有事出门,不能当面领教,听闻爹这边初三结拜,俺爹特使小的先把份子送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事情结束总共用了多少再分摊,该俺爹出多少,再补便是。
西门庆拿起拜帖匣子打开,取出里面封袋一看,上写,分资一两,便道:多多的,不需要再补了。你回去叫你爹后天哪儿也别去,那天一大早就要同众爹一起上庙里。
小厮应道:小的知道了。
说完,小厮刚想转身回去,被吴月娘唤住。
吴月娘喊房里大丫头玉箫,拿了两件蒸酥果馅的点心,对小厮道:这是给你吃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就说西门大娘说的,过几天请她来家里坐坐。
小厮接了,又给吴月娘磕一个头,答应着走了。
西门庆刚打发走花家小厮,只见玳安领着应伯爵家的儿子应宝走进来,应宝夹着个拜匣,给西门庆磕了头,道:俺爹收齐众爹们的份子钱,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下。
西门庆拿过来,取出一看,总共八个份子,他也不拆开看,直接交与吴月娘,道:你收了,明日上庙里,好凑着买东西。说完,打发应宝回去,然后便去了卓二姐房中。西门庆刚在卓二姐房中坐下,大房丫头玉箫跑来,喊道:大娘请爹过去说话哩。
西门庆不耐烦埋怨:怎的起先不说来?边嘀咕又边走回上房。
到了上房,西门庆看见吴月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指着笑道:你看这些份子,只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像金子一般。咱家不曾见过这样的银子,收了吧,只落个名声,不如都把它们还回去!
西门庆道:你也真是的,就留着吧,咱多的都补进去了,还在乎这些?说完,起身径直往前屋去了。
第二天是三月初二日,西门庆一早称出四两银子,叫家奴来兴去市场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以及一些香烛纸扎,鸡鸭鱼等物。又封五钱银子,旋即唤小斯来保,玳安,来兴三个,吩咐道:你们把这些都送到玉皇庙去,对你吴师父说,俺爹明日结拜弟兄,须劳烦师父做纸疏辞,晚夕就在师父这里举行仪式,还请师父给俺爹准备准备,俺爹明天一早就过来。
做纸疏辞,差不多写一些结拜稿子的意思。
西门庆交待完毕,玳安几个应诺,将东西一并抬去玉皇庙。不久,玳安过来回话,说都已经送到,吴师父知道了。
吴师父,就是玉皇庙里掌门的吴道官。
初三这天一大早,西门庆便起来梳洗完,跟着喊来玳安:去请你花二爹来咱家吃早饭,吃完我同他一起好上庙里,顺便你也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其他人抓紧时间过去。
玳安回答:知道了大爹,俺这就去。
片刻后,花子虚刚落脚西门府,只见应伯爵和一帮兄弟也来了,正是前面安排的那几个人。
总共十个人,除了西门庆和花子虚,那八个分别是:应伯爵,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赉光。
此八个帮闲一同进来给西门庆作揖后,应伯爵道:哥,咱是时候出发了。
西门庆:不急不急,大家先坐下来吃了早茶再去不迟。
于是,西门庆立马吩咐下人们拿茶,看菜,一行人闹哄哄吃毕,西门庆换上新衣新帽,齐刷刷直奔玉皇庙而去。
话说这玉皇庙,在帮闲们飞奔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其造得甚是雄伟的庙门,原话摘录如下: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一带都粉赭色红泥;进里边列着三条甬道川纹,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廓下檐阿峻峭;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依青牛居后殿。
明代寺庙盛行,修建讲究,唯宏伟形容。
刚才描述的是第一重门,这第二重呢,转过一侧,却是吴道官的院子。众人进得门去,便见两边皆为瑶草琪花,苍松翠竹。西门庆抬头,只见两边门楹上贴有一副对联: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过了第二重门,呈现在大家眼前的三间敞厅,为吴道官早晚做功课的所在。厅中铺设甚是齐整,抬头挂着昊天金阙玉皇大帝图,两边列有紫府星官,侧首并排马赵温关大元帅。
此刻的吴道官早早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远远望西西门庆一行到来,忙作揖招呼,旋即命小僧给各位献茶。众人吃过茶,起身往四周观看欣赏。
白赉光携手常峙节,来到左边马元帅跟前,看这马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脸上画了三只眼睛,便问:哥,你却说说,这是怎的?如今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这咋还多出一只,想看人破绽哩!旁边的应伯爵听了,走过来应声道:呆兄弟,他多只眼睛看你不好么?大家一听,不禁起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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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峙节又指着下头的温元帅画像,对着应伯爵道:二哥,这个通身蓝色,却是古怪,敢情是卢杞的祖宗?
备注,卢杞,是唐朝的一个宰相,奸臣,常穿蓝色衣袍。
应伯爵猛笑,朝着吴道官大叫: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
这吴道官真就走来。
应伯爵摇头晃脑道:有一个道家呢死了,去见阎王。阎王问,你是什么人?道者说,是道士。于是,阎王便派判官查他,一查,果真是道士,且无罪孽,就放他还魂。这道士还魂路上,遇到一个开染房的熟人博士。博士问:师父,您是怎么转生的?道士说,因为我是道士,所以阎王就放我转了呀。于是博士将这话记在心里,等见到阎王时,他也说自己是道士,阎王照例让判官去查身,发现这厮伸出来的两只手是蓝色,问其何故?他便回答,只因我曾与温元帅骚胞过。
应伯爵向来说话酸腐,经常会来些粗俗的笑话。
众人听完,自然是大笑一番。其后,大家又都转向右侧,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关二爷,上首又是一黑面的赵元坛元帅,边上呢画一大老虎。白赉光指着道:哥,你看这老虎,难不成是吃素的?跟人在一起不碍事么?
应伯爵笑:你不知,这老虎是他随身带的伴呢。
谢希大听到,挤过来,伸了伸舌头,道:这等一个伴当相随,换作我,一刻也待不住,我可怕这玩意吃了我。
应伯爵笑,转向西门庆,道:你瞧瞧,这等货也亏他能来。
西门庆问:怎么说?
应伯爵:子纯连一个要吃他的伴当都随不得,那我们这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了你,你还不得吓死?
说完,众人又一齐笑。
正说笑间,吴道官走过来,道:官人们谈到这老虎啊,我倒想起一件事,只俺这清河县,近两日净受老虎的祸害!路过的人也不知道被它吃了多少个,听说连猎户,也有十来人哩,幸免于其口。
西门庆问:怎的?
吴道官:官人们还不晓得吧。本来我也是不清楚的,只因日前一个小徒弟,去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化些钱粮,整整在那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河县通沧州的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岗上新近出现一只吊晴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人,客商过往的话,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如今县里出五十两赏银要拿它,可就是抓不到!可怜了那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限棒,杖责的意思,一种惩罚手段。
白赉光听完跳起来,道:那咱今日结拜了,明儿便去拿它,也好得些银子使。
西门庆骂:个贪货,你的性命不值钱么?
白赉光笑:有了银子,要性命作甚?
这话把大家都惹笑。
应伯爵接茬,道:我再说个笑话给你们听,有个人被虎叨走,他的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那虎,没想到那人在虎口里喊:儿子,你别太用力气砍,不然砍坏虎皮。
说完,大家又少不了哈哈大笑。
嬉笑间,吴道官已将牲礼打理停当,过来说道:官人们准备烧纸吧。一面取出疏纸,问:疏文已经写好,只是哪位居长,哪位次居?你们排列了,我好让小道士书写尊讳。
众人不由得齐声道: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
西门庆道:还是按年龄大小顺序来吧,应二哥比我大,他居长。
应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得折杀小人咯。如今形势,只能按照财势大小来,哪里好依年纪大小?若依年龄,还有比我大的哩,且若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得,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本来叫应二哥,如若居长,却又要叫我应大哥。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我应二哥,一个叫我应大哥,那我是答应应大哥呢,还是答应应二哥?
西门庆笑道:你这断肠子的,单说这些无聊话。
谢希大:哥,你就别推了。
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不过,只得做了大哥,也就是老大,老二嘛,自然是应伯爵,老三谢希大,花子虚因为有钱,做了老四,其余的按次排列。
吴道官按照顺序写完疏纸,然后点起香烛。
众人依次站好。
吴道官手拿写好文稿的疏纸,开始朗声读;
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是日沐手焚香请旨。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性不如骨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营备猪羊牲礼,鵉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大帝,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祗,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伏念庆等生虽异日,死翼同时,期蒙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相好无忧,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僵之福。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政和 年 月 日 文疏。
吴道官读毕,众人拜神,拜完神,又一个个在神前结交了八拜。然后送神,焚化纸钱,收下福礼。
不一会,吴道官又让小道士们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全部用大碗大盘摆下两桌,大家准备就 坐。
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顺次而坐,吴道官在侧席相陪。须臾,酒过数巡,众人猜谜行令,耍笑哄堂,自不必细说,此正是: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街山;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饮酒正热闹间,只见玳安进来,附在西门庆耳朵说道:娘叫小的接爹来了,说三娘今儿头发昏,请爹早些家去。
西门庆随即立起来,跟大家道:不是我摇席破座,委实我那第三个小妾病重,咱得先回去了。
花子虚一听,忙道:咱与哥同路,我跟你一起回吧。
应伯爵道:你两个财主都去了,丢下俺们怎的?花二哥,你再坐回去!
西门庆:他家无人,俺两个一搭里去的是,省得话花二嫂子疑心。
玳安:小的来时,二娘也叫天福备马来了。
天福,是花家家奴
只见一个小斯走进前,对花子虚道:马在这里,娘请爹家去哩。
于是,西门庆和花子虚齐起身,向吴道官致谢打搅,与应伯爵等举手,道:你们自在耍耍,我们去也。
说完,二人上马离开,单留下应伯爵谢希大及其他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里流连痛饮不提。
却说西门庆到家,与花子虚道别,走进吴月娘房间,问:卓二姐怎的发昏来?
吴月娘道:我想一个病人在家,恐你搭了这些人又缠到那里去,故意让玳安那样说的,她这情况一天天的有点加重,你也要在家看着她不是?
缠到那里去,那里,指的是风月场所。
西门庆听完,便往卓二姐房间走去,且连日在家守着,自不必提。
光阴如梭,不知不觉十月初十以后。
一日,西门庆正派小斯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走到厅上,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忙作揖招呼,请他就坐。
应伯爵问:哥,嫂子病体如何?
西门庆:总是不见有起色,不知怎的好。对了,结拜那天,你们多咱时分才散?
应伯爵: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时也有二更多,咱醉的不成样子,倒是哥早早来家免受罪。
西门庆问:你吃了饭不曾?
应伯爵不好意思说不曾吃,只道:哥,你猜猜?
西门庆:敢情你是吃过了?
应伯爵掩口道:这等都猜不着。
西门庆笑:怪狗才,不曾吃便说不曾吃便是,哪有这等绕弯子的?
于是,西门庆喊小斯:看饭来,咱与二叔吃。
应伯爵笑:嘿,不然咱也吃过了来,俺听得一件稀罕事,急忙来与哥说,要同哥去瞧瞧。
西门庆:什么稀罕事?
应伯爵:就是前段时间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儿被一个人一拳头打死了。
西门庆:你又来胡说,咱可不信。
应伯爵:哥,别不信,你听着,我细细说与你。
于是,应伯爵手舞足蹈,说道: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老二……。
应伯爵将武松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病好后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见老虎,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一五一十说来,好比亲见的一般,又像是这只猛虎是他打下的。
应伯爵说毕,西门庆连连摇头表示不信,道:如此这般厉害,咱与你吃了饭同去看看。
应伯爵:哥,不吃了,怕耽误时辰,咱们不如到大街酒楼上去坐坐。
正说着,家奴来兴过来放桌子,准备上早饭。
西门庆对来兴道:对你娘说,别端饭了,拿衣服来给我穿。
来兴答应着去取衣服。
须臾,西门庆换了衣服,与应伯爵手拉着手同步出来。
路上撞着谢希大。谢希大笑问:二位哥哥,敢情是来看打虎的么?
西门庆:正是。
谢希大:大街上人太多,挤不进去哩。
三人便一同到临街一大酒楼楼上坐下。
不一会,只听得锣鸣鼓响,众人都一齐瞧看。但见一对对持缨枪的猎户,摆将过来,后面便是那打死的老虎,好像棉布袋一般,四个人抬还吭哧吭哧抬不动。最末,一匹大白马背上,坐着一位壮士,便是打虎的那个人。
西门庆看着,咬着手指头道:你说这等一个人,若没有千百斤水牛般气力,怎能够动这老虎!
这三个边饮酒边对楼下的人群品头论足,按下不表。
单表迎来的这位壮士怎生模样?只见:
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二十四五年纪,双目直竖,远望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头戴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银花;身穿一领血腥衲袄,披一方红棉。
明代的男人,头上都带花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应伯爵所说的阳谷县武松武二郎,他只为寻他哥哥,途中无意中打死这只猛虎,被知县迎请来县里,以资表彰。
武松下马,扛着大虫进得县衙厅前,正值知县升堂。
知县多远见武松这般模样,心中暗暗自忖:不如此,怎打得这个猛虎!
知县唤武松上厅。
武松参见知县毕,将打虎经过诉说一遍。两边官吏皆听的吓呆。
知县赐了武松三杯酒,将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两,赠与武松作为奖励。
武松回禀道:小人依赖相公福荫,偶然侥幸打死这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此等赏赐?众猎户因这畜生,受了相公许多责罚,和不就把赏钱散与他们,也显得相公恩典。
知县道:既然你这样说,听从壮士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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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武松把五十两赏银,当场在厅上分给那些受了责罚的猎户。
知县见武松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抬举他,便道:你虽是阳谷县人氏,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不如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铺都头,专在河东水西处擒拿盗贼,你意下如何?
武松当即跪谢,道: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场参武松做了巡铺都头。
县里各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席。这武松寻思,自己正要回阳谷县寻找哥哥,不料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心里好不欢喜。
阳谷县和清河县,隶属于当时的东平府,这一府二县,无人不知武松大名,正可谓:
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直上景阳冈;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四方。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逛,忽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
武松回头见这人,顿觉得眼前一亮: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找的嫡亲哥哥武大。
这武大自从兄弟分别后,因时常遭受饥饿,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租房居住,大家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琐,便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表示其他身上粗糙,头脸狭窄,用现今的话,侏儒也。
只因武大这般软弱朴实,多有人欺负他,便不在话下。
且说武大平日做些小买卖,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怎奈浑家病故后,丢下个女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因买卖不好做,半年光景,将本钱赔光,没办法,只得搬去大街坊张大户家的临街房寄住下来。浑家,老婆的意思。
张大户家的下人们见武大老实本分,常常照顾他,于是武大又干起了卖炊饼的老本行。武大闲时在张大户的铺子里帮帮忙,很勤快,张宅的家奴因此个个喜欢他,平日在张大户面前,他们也一再帮着说些好话,使得张大户连房租也不问武大要。
且说这张大户,是个有钱人家,不然也不称之为大户。其家财万贯,房屋百间,只是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老婆余氏主家,严厉得很,房中使唤丫头,无一长相清秀,生怕张大户染指受用。
这样的家庭,男主人常常拍胸叹气感叹:我年纪这么大了,又无儿无女,虽有几贯家财,终究有何大用?
某日,张大户老婆被老头子埋怨的不耐烦了,便道:你既如此说,那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早晚习学弹唱,服侍你便是。
张大户一听,心中大喜,连连跟老婆道谢。
没多久,张大户老婆果真让媒人帮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潘金莲,一个叫白玉莲。
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
潘金莲是南门外潘裁缝的女儿,在家排行第六,父母兄弟喊她六姐。因她自幼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便取名金莲。潘金莲从小父亲便去世,她娘度日不过,在她九岁那年,把她卖给王招宣府里,也是一大户人家。潘金莲在王府习学弹唱,闲暇时日还被先生教读书写字,其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岁,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线,知书识字,瞧她,头梳一缠簪,着一件扣身衫子,真是有模有样,出落标致。
只可惜,潘金莲十五岁那年,王招宣死了,王夫人潘妈妈收三十两银子,将她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张家门。
到了张大户家,张大户又请人教他们学唱弹琴,因潘金莲原来就会,所以学起来甚是省力。金莲学琵琶,玉莲学古筝,两个丫头同房歇卧。女主人余氏初时对二人比较抬举,送些金银首饰给她们装扮,岂料不久后,玉莲死了,只落下金莲一人。此时的潘金莲,已长成十八岁,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活脱脱一小美人,张大户想收用她,只碍老婆管的严,不得到手。
一日,张大户老婆去邻家赴酒席不在,张大户趁机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这正是: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张大户自从收用潘金莲后,尝到甜头,便经常暗中偷鸡摸狗,怎料毕竟年纪在这,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哪五件呢?第一,腰疼;第二,眼睛淌眼泪;第三,耳朵添聋;第四,鼻子添鼻涕;第五,尿频。无端多出这几样病来,老婆怎么不有所察觉?便与张大户嚷骂了数日,又将潘金莲几顿毒打。
张大户知道老婆容不得潘金莲,竟赌气放话,要给潘金莲找个好人家嫁了,且还会倒赔房子。
张家的下人们帮着出主意,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那便是武大。
下人们给张大户出主意,道:武大忠厚,又无妻妾,还住着宅内房子,不如将金莲嫁与他,早晚你们便可见面。
张大户听了,觉得有理,不禁盘算:如此,既能瞒住老婆,且能继续和金莲私会,甚好甚好!
于是,张大户便将潘金莲许配给武大,不要一文钱,白白送给武大为妻。
武大自从娶了潘金莲,张大户特别照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便私下拿银两给他。不过,武大白天挑担子出去卖炊饼,只要一有机会,张大户便潜入潘金莲房中,二人私会。有时候武大回来撞见,也不敢言语,这本来就是大户的行货!
张大户和潘金莲,如此苟且,朝来暮往,亦有多时。岂不料,忽然有一天,张大户得了阴寒症,一命呜呼。
张大户死了,他老婆察知老头和潘金莲之事,一怒之下,令家童将武大和潘金莲赶出宅门。
武大只得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的房子,租内外两间住下来。武大照样卖炊饼,潘金莲整天闲赋在家。
这潘金莲呢,自嫁给武大,见他一味老实,长相又矮又猥琐,甚是嫌弃,看武大哪哪都不顺眼,常常给武大气受。张大户在世时,潘金莲曾抱怨: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持久,着紧处却时锥钯也钉不动。奴家端的哪世里晦气,偏偏嫁了他,真好苦也。
潘金莲说的确实没错。
各位看官品品,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人也罢,偏偏武大这般,虽老实巴交,未免有几分憎嫌。这真是,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话说这武大,每日挑担子上街卖烧饼,到天黑方才归来。潘金莲每天打发武大出门后,就在临街窗户帘子下嗑瓜子,边嗑瓜子,边把一双金莲小脚故意露出来,勾引路过的浮浪子弟。常引得一些不怀好意的男子,在门前油腔滑调嬉戏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
武大没办法,跟潘金莲商议,想搬移别处。
潘金莲却骂道:贼馄饨不晓事的,你租人家房子住,不生不熟,谁知道有没有小人?倒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典上两间住,却也气派,省得受人欺负。
武大道:我哪里有钱典房?
潘金莲又骂: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让老娘受气。没有银子,将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的?等过后有钱了再置办不迟。
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数十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住,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曾想这日竟然撞见自己嫡亲兄弟。
当日兄弟相见,武大心中大喜,忙邀请武松来家中,让至楼上坐,便唤房里的潘金莲出来,与弟弟见面。
武大自豪地介绍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就是你小叔。如今新当了衙门都头,是我一母同胞兄弟。
潘金莲忙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
武松施礼,倒身下拜。
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煞奴家了。
武松道:嫂嫂受礼。
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
少顷,武大女儿迎儿拿茶过来,二人吃。武松见嫂嫂十分妖娆,只把头低着。
不多时,武大准备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潘金莲,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着。
这潘金莲看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那大虫,必定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里思量: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出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寸似人七分似鬼,奴这世真是遭瘟撞着他来!如今武松这般人物壮健,何不叫他搬来家里住?指不定我这段姻缘却在这里哩。
嫂子看上小叔子了。
潘金莲想到这,于是一面堆笑,问道:叔叔现在哪里居住?每日饭食谁人整理?
武松:俺新当了都头,别处住不方便,胡乱在县衙前寻了个下处,天天有两个兵士服侍做饭。
潘金莲: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省得在县前士兵服侍,住家里,早晚要汤水吃时,也方便些。便是奴家亲自安排叔叔吃饭,也干净。
武松:谢谢嫂嫂。
潘金莲又道:莫不是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家见见。
武松:武二并不曾婚娶。
潘金莲:叔叔青春多少?
武松:虚度二十八岁。
潘金莲:原来叔叔倒是张奴3岁。叔叔今番从哪里来?
武松:在沧州住了一年有余,以为哥哥仍在旧房里住,没想到移在这里。
潘金莲:一言难尽呐!自打嫁给你哥,因他太善良,总被人欺负,才搬来这里。你哥如若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
武松谦虚道:家兄一向本分,不似武松撒泼。
潘金莲笑:怎的颠倒说!常言说的好,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子直,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五身转的。
武松: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
二人就这样,在楼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不知不觉间,武大买了肉菜果饼归家,将东西放于厨房,走上楼来,叫道:他嫂嫂,你且下来则个。
潘金莲应道:你看你这不晓事的,叔叔在此无人陪侍,却让我撇下他。
武松见状,忙道:嫂嫂请随便。
潘金莲对着武大道:何不去隔壁请王干娘来安排?
武大听了,自是去了隔壁,请王大娘来帮着烧饭。
等饭菜准备停当,全部端上楼来,摆在桌子上,菜无非是些鱼肉蔬菜水果点心之类。
武大还烫了一壶烧酒,叫潘金莲坐主位,武松对席,自己打横。
三人就坐,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筛酒,即倒酒或者温酒的意思,这里多是倒酒。
潘金莲拿起酒杯,道:叔叔休怪,没甚好款待,请敬水酒一杯。
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
叔嫂二人谦让喝酒吃菜,武大在旁边只顾着斟酒,潘金莲那是笑容可掬,满口不停献殷勤:叔叔,怎的肉也不吃点?叔叔,怎的菜也不动一筷子?说完,便拣好的递将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汉子,只把潘金莲当亲嫂嫂看待,他哪里知道潘金莲使女出生,惯用风月小伎,打算勾引自己哩。
潘金莲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柳眉眼只盯在武松身上。武松被看的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去。
两个喝酒吃毕,武松起身。
武大道:二弟酒量大,再吃几杯吧。
武松摆手:不了,等下次再来哥嫂家叨扰。
武松下楼,潘金莲与武大将其送到门外。
潘金莲道:叔叔必上心搬来家住,若你不搬来,俺们两口子会吃别人笑话。亲兄弟不是外人,你争口气,对俺们也有好处。
武松道:既然嫂嫂诚心诚意,今晚我便将行李取来。
潘金莲喜出望外:奴在这里等候哩。
真是: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