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里遇到大明第一才子

发布时间:2025-07-26 05:58  浏览量:1

泓睿达原创379,本文2800字。

看到解缙时,他是被安排站在江西博物馆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和旁边的王守仁相比,因为灯光不够还显得更暗淡些,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把他漏了。

我知道,这个大明第一才子是在喝醉酒不省人事后,被别人扔到雪地里活活冻死的。

在江西省博物馆,关于解缙的介绍只有不多的几段文字,而我最早听到这个人名,是在《明朝那些事》里,之所以称为大明第一才子,主要有两个理由,一是他主持编纂了世界上第一部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二是他是明朝第一任内阁首辅。

我在墙上看到朱元璋和朱棣俩父子,两任皇帝对解缙的评价,朱元璋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朱棣说“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一日不可少解缙”。乍一看来,两任皇帝对解缙都是厚爱有加,妥妥的才子加红人,应该在朝里朝外都混得风生水起,收小弟收到手软,拜码头拜到脚软,树大根深朝野遍布门生故吏才对。

站在解缙旁边的王守仁摸了摸山羊胡子说,“我虽不是江西人,但最辉煌的时期都在江西,在解缙老兄去世一百多年后,我来到他的老家庐陵担任知县,又巡抚江西境内南赣汀漳剿灭匪患,还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攻克南昌,活捉宁王于南昌东北黄家渡,虽然我生活的时代皇帝已经为解兄平反,但每逢大雪纷飞,总让我想起自己被贬贵阳龙场时看到的从京城流放而来的胥吏父子三人,瑟瑟缩缩的经过我的驿站在山下先后冻死的那一幕,和解兄遭遇何其相似。”

解缙冻死时,还是在朱棣当皇帝的时期,就是那个说自己一天都离不开解缙的皇帝。解缙的一生,有一个鲜明特征:才华出众当红,祸从口出被黑。第一个朱元璋先是赏识,后因解缙老是帮人写冤状,朱元璋看他心浮气躁,贬他回家修心十年后再用。第二个朱棣起先也是赏识,后因解缙卷入太子夺嫡纷争,又被朱棣贬出去,最终被陷害身死。跟随两任皇帝都如此,那就证明他确实不太适合当官了。

解缙出身官宦世家,自幼聪颖,年少得志,洪武二十年成为江西省解元,次年赴京参加会试得中三甲进士,受到太祖朱元璋青睐,常侍从左右,敢上书万言,提出《大庖西封事》,涉及用刑、礼贤、赋役等多方面社会问题,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政治洞察力;到后来因个性刚直,卷入政治冲突,如在 “李善长案” 中为五品郎中王国用代笔鸣冤,得罪兵部尚书沈溍,被朱元璋令回乡进学十年;再到靖难之役后拥戴成祖朱棣,参与朝廷重要政务,先后受命重修《太祖实录》、编撰2.2万卷近3.7亿字的《永乐大典》,达到人生高光时刻,却又因支持立胖子朱高炽(实际上也是凭解缙给了朱棣一个“好皇孙”的理由,父凭子贵成为后来的皇帝)为太子、反对出兵安南等,得罪汉王朱高煦(当时朱棣觉得最像自己的儿子),被贬谪广西,最终含冤下狱,被埋入雪中冻死,年四十七岁。

《翻开江西这本书》作者朱虹先生,曾经担任省部级领导,对解缙两上两下蒙冤致死的一生有过很深刻的解读,这是我认为全书中最精彩的人性分析,值得深思。

解缙的悲剧,在于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做学问和做官不是一回事。他的父亲解开淡泊官场,两度辞任出仕,潜心做教育和学问,必然也影响到解缙的人格塑造。解缙继承其父也是出色的学者,如果他没有修炼好人际交往这门学问,只是顶着皓首穷经的学问想在官场一展拳脚,就过于天真了。朱元璋让他十年归读,父亲解开立马带儿子回家,皇帝和父亲都看出解缙性格中确实存在不善人际交往的大弱项。

从解缙的一生中我们也看出,他最出彩的表现都在著书立论上。历史给了他这样的机缘,让他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里绽放精彩。但解缙把做书的学问和做官的学问搞混淆了,如果一定要让解缙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出现,他也只能算是一个顾问型的人才。他有聪明的头脑和敏锐的眼光,能预见许多战略性的焦点问题,但他缺乏人际沟通,平衡关系,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这是做官的学问所必备的。

比如,不要树立派系形象。

杨士奇和解缙既是老乡,又是同事。除了因太子之争受到短暂牵连之外,杨士奇一生平顺,他不仅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愿望,个人和家庭生活也没受到影响。在立太子之事上,杨士奇跟解缙的态度一样,但他明白模糊自身的派系标识的道理,以至让朱棣这个敏锐的天子都觉得他是没有派系的。而实际上他是坚定的朱高炽太子派。他是太子的老师,师生的这份情谊,让他鼎力支持太子。他懂得巧妙地维护太子。在朱棣出征归来,汉王朱高煦密告太子有谋反之心时,朱棣问杨士奇太子在京的表现。要是杨士奇说太子这一段时间多能干,难免皇帝会认为功高震主,要是说不能干,就贬低了太子。聪明的杨士奇怎么说呢?他只是强调皇帝不在期间,太子能忠实执行朱棣的路线方针,勤于政务也能听从大臣的意见,不合理的地方也很有自己的主见。这天衣无缝的回答树立了朱高炽不震主、不专权、不躺平的老成持重形象。反观解缙,则是一直在高举着"我就是太子党"的大旗,竖了旗就必然被反对派贴标签,皇权争夺就是一场战争,不懂得利用掩体、终当炮灰。

又如,文学家需要个性,但政治家需要平衡。

恃才傲物一直是古今才子的致命伤,解缙被重用之后,与兵部和大臣们的矛盾逐渐升级,导致他处处被小人暗算,造成他一步步走向被排挤的境地。王守仁尚且有个兵部尚书王琼在朝中为他说话,解缙被贬谪到西北后,只能找到一个在朝中无权的同科多方辗转,才以身体健康原因调回来,在地方毫无建树。无论是与兵部将官及士卒的矛盾,还是与朝廷权高位重之臣的矛盾,都是顺境中的自我膨胀导致的,在做人做事上有失分寸,特别是在对朱元璋多次直谏一事上,不分场合、不分情由、不懂适可而止,第一次直谏获表扬,是皇帝为了体现自己广开言路,而不是解缙真有多高明,接着他又不停的同一问题直谏,还帮其他人写冤状,这就是给皇帝出难题了,效果当然适得其反。在朱棣处置方孝儒案中,也许被牵连的李善长是冤枉的,但哪怕你当红,真心想帮人,也要充分考虑什么时候,什么方式,和什么人一起,借助什么力量去帮,如果认为文章写得好就有理,什么忙都可以马上帮,既急功近利又害了人家。无论自己能看得多么深透,都要留有余地,别把人家逼到墙角。

再如,弱化别人对自己的戒备和警惕,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在识人和洞事上,解缙和杨士奇都是通透的,但在低调和退让上,解缙差了很多。得宠时,皇帝让解缙点评朝中大臣,虽然解缙的点评日后都得到验证,但在表述上却过于严苛直白。皇宫并非一堵不透风的墙,说出口的话总有人传出去。而杨士奇却懂得化敌为友,以大局为重。在皇帝让他推荐一位人才时,他据实推荐一位背后非议过自己的人。皇帝笑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人说过他的坏话,他说知道,并且说自己认为这个人适合这个职位。皇帝听后自然赞赏他的气度。政敌听说后也汗颜,并主动与杨士奇言和。

我们后人评说历史人物,总是从高处宏括,以为通透,其实事到己身,依然雾里看花。弹归弹,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历史的璀璨星河里,解缙绝对占有一席之地,上天给了他常人没有的异彩,就一定也给了他常人没有的人生。

解缙又渐渐隐入博物馆隐晦的角落中,我向解缙作揖告别:“先生才情纵横,直抒胸臆,本色演绎了自己精彩纷呈的一生。《永乐大典》虽仅余800多卷,足让后世传颂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