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三塔镇妖

南宋淳熙年间，临安城西子湖畔杨柳依依，正值清明时节。青年书生奚宣赞着一袭青衫，独自租了条小船，在湖上漫游。他年方二十有二，眉目如画，是临安城有名的才子，却因父母早逝，家道中落，至今未娶。

这日湖上薄雾氤氲，远处雷峰塔影绰约可见。奚宣赞正吟诵着苏东坡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忽闻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硕大黑鹰正在追逐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踏着湖面芦苇飞奔，眼看就要被鹰爪擒住。

"姑娘小心！"奚宣赞不假思索，抄起船桨朝黑鹰掷去。那鹰受惊，翅膀一偏，女子趁机跃入他的小船。船身剧烈摇晃，奚宣赞连忙扶住船舷，这才看清女子容貌——约莫十八九岁，肤若凝脂，眉似远山，一双杏眼含着惊惶，白衣胜雪却沾染了几点血迹。

"多谢公子相救。"女子声音如清泉击石，盈盈下拜时发间一支银钗叮咚作响。

奚宣赞连忙还礼："姑娘不必多礼，那黑鹰为何追你？"

女子眼波流转："奴家白卯奴，家住西湖断桥边。今日上山采药，不想遇到这扁毛畜生..."话未说完，突然面色煞白，晕倒在船板上。

奚宣赞大惊，探她鼻息尚存，臂上却有一道爪痕正渗着血。他不及多想，划船靠岸，抱起白卯奴直奔附近医馆。医者诊治后说是受惊过度，加上失血，需静养几日。奚宣赞便租了间干净客房安顿她，又亲自煎药照料。

三日过去，白卯奴气色渐好。这日清晨，她执意要回家，奚宣赞不放心，坚持相送。二人沿着西湖堤岸行走，白卯奴忽然指着远处一座宅院道："那就是奴家住处，公子若不嫌弃，可到寒舍用杯茶再走。"

那宅院白墙黑瓦，掩映在桃李之间，看似寻常富户之家。奚宣赞欣然应允，随她入院。院内奇花异草，香气袭人。刚入正堂，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迎出，容貌与白卯奴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

"母亲，这位是奚宣赞奚公子，前日救女儿性命。"白卯奴介绍道。

妇人眼睛一亮，热情相迎："原来是恩公到访！老身白氏，人称白娘子。卯奴这孩子贪玩，多亏公子相救。"说罢亲自奉上香茶。

奚宣赞饮茶时，总觉得白娘子看他的眼神古怪，似在打量什么珍馐美味。正疑惑间，忽听门外传来尖利笑声："白姐姐，听说今日有贵客？"

话音未落，两个妇人携手而入。一个穿黑衣，尖嘴猴腮；一个着褐衣，獐头鼠目。白娘子笑着介绍："这是我两位结拜妹妹，乌夫人和獭夫人。"

那乌夫人盯着奚宣赞，鼻子不住抽动："好个俊俏郎君，气血旺盛得很。"说着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奚宣赞背后一凉，茶杯险些脱手。

白卯奴见状，连忙岔开话题："母亲，奚公子还要赶路，不如让女儿送他一程。"说罢拉着奚宣赞匆匆告辞。

离开白宅，奚宣赞长舒一口气："卯奴姑娘，你家这几位长辈..."

白卯奴神色复杂："公子莫怪，她们...她们性子是古怪了些。"送到路口，她突然压低声音，"公子近日切莫再来西湖，尤其不要靠近断桥。"不等奚宣赞询问，她已转身离去，白衣飘飘，转眼消失在柳烟深处。

奚宣赞回到城中叔叔家——他叔叔奚真人是净慈寺挂单的道士，精通玄门法术。刚进门，奚真人就皱眉道："宣赞，你身上怎有如此重的妖气？"

奚宣赞将西湖奇遇一一道来。奚真人听罢拍案而起："糊涂！那白家母女必是妖物所化！近来西湖已有七名青年失踪，皆是被挖心而亡！"

奚宣赞大惊："可卯奴姑娘她..."

"妖物最善迷惑人心。"奚真人从箱中取出一道黄符，"你且将此符贴身携带，可保一时平安。待我查清她们底细，再作计较。"

当夜，奚宣赞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他取出白卯奴临别时偷偷塞给他的丝帕，上面绣着几枝白梅，幽香阵阵。回想她含情脉脉的眼神，怎会是害人的妖物？

与此同时，白宅密室中，白娘子正与乌夫人、獭夫人密议。

"那奚宣赞乃纯阳之体，取他心脏入药，我的旧伤必能痊愈。"白娘子抚着胸口一道陈年剑伤说道。

乌夫人尖笑："姐姐放心，我已派孩儿们盯住他了。"

獭夫人却犹豫道："可卯奴那丫头似乎对书生有意..."

白娘子冷哼："她若敢坏我大事，休怪我不念母女之情！"

三日后，奚宣赞忍不住又去西湖寻白卯奴。刚到断桥，就见她在桥头焦急张望。见到他，白卯奴急得直跺脚："公子怎么不听劝告！快走！"话音未落，湖面突然掀起巨浪，一条十丈长的白蛇破水而出，蛇首竟生着白娘子面容！

"哈哈哈，好女婿，既来了就别走了！"白蛇口吐人言，腥风扑面。

奚宣赞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逃，却被两只巨大乌鸡拦住去路——正是乌夫人所化。另一边，獭夫人也现出原形，是只丈余长的水獭，獠牙森森。

"母亲不要！"白卯奴哭喊着，突然身形一变，化作一条小白蛇，挡在奚宣赞面前，"女儿求您放过他！"

白蛇怒极："吃里扒外的东西！"巨尾一扫，将小白蛇打飞数丈。

危急关头，天空一声霹雳，三道金光射来，正中三妖。只见奚真人手持桃木剑踏云而至，身后跟着两位道长，各执法器。

"妖孽休得猖狂！"奚真人大喝，"尔等在西湖害人多年，今日贫道替天行道！"

白蛇厉啸："臭道士，当年你师兄伤我一剑，今日连本带利讨回来！"说罢喷出毒雾，湖面顿时漆黑如墨。

乌鸡精振翅掀起狂风，水獭精则操纵湖水形成漩涡。三位道长各展神通：奚真人祭出八卦镜定住风浪；青袍道长撒豆成兵，抵挡乌鸡；紫袍道长则抛出金钵，罩住水獭。

混战中，小白蛇悄悄游到奚宣赞身边，又化作人形，拉着他躲到一块湖石后。"公子快走，我母亲她们道行高深，叔叔恐非敌手。"

奚宣赞却挣脱她的手："我不能丢下叔叔！"说着竟冲入战团，抓起地上掉落的桃木小剑刺向白蛇。白蛇吃痛，转头就要吞咬他，小白蛇尖叫一声，飞身挡在前，被白蛇毒牙划伤肩膀，顿时昏死过去。

"卯奴！"奚宣赞抱住她，泪如雨下。

白蛇见状竟也一怔："傻丫头..."就在这分神刹那，奚真人抓住机会，将一道金符贴在蛇首。白蛇痛苦翻滚，渐渐缩小，最终变回人形倒地不起。乌鸡精和水獭精见大势已去，想要逃遁，却被另两位道长用缚妖索擒住。

"叔叔，卯奴姑娘她..."奚宣赞抱着昏迷的白卯奴哀求。

奚真人探了探她脉息："她虽为蛇妖，但心存善念，又为你挡下致命一击，元气大伤。"沉吟片刻，叹道，"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三日后，西湖上新建起三座石塔。奚真人与两位道长设坛作法，将白娘子、乌夫人、獭夫人镇压于塔下。而白卯奴因有悔改之心，被允许留在人间。

不久后，西湖边多了户姓奚的人家。男主人是个书生，常在湖边吟诗作画；女主人白衣胜雪，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蛇虫咬伤。他们宅院中种满白梅，据说女主人最爱的就是月下赏梅。

每逢清明，夫妇二人都会到三座石塔前祭拜。有人说曾听见白衣女子对着中间那座石塔轻声唤"母亲"；也有人说月圆之夜，能看到三条影子在塔周围游走，却不害人。

后来，这三座石塔成了西湖胜景，人称"三潭印月"。而那白衣女子救人的故事，也在临安城流传开来，成为一段佳话。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每当雷峰塔影横斜时，总有一条小白蛇在塔基处盘绕，似在守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