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回家带回一个少年,我抢在夫君前面说:夫君,他柔弱不能自理

发布时间:2025-07-13 01:06  浏览量:1

夫君进宫后带回了一个姑娘。

可巧,我省亲回家也带回一个少年。

“夫君,他柔弱不能自理。”我抢在夫君说话前,好言相劝。

他身后的姑娘刚憋出来的眼泪,尴尬地晾在脸上。

夫君冷着眼掠过我的肩,落在我身后的少年,笑着说:“夫人,真会开玩笑。”

1.

哪的事儿呀,我家夫君可从来没觉得我幽默过呢。

“先送二位下去歇息吧,”夫君冲着随从吩咐道,那眼神却牢牢地落在我身上,“我跟夫人好好唠唠。”

他话还没说完呢,我身后的少年一下子就拉住了我的手,眼眶都红了:“姐姐,你可别离开我呀。”

少年那手白白嫩嫩的,干燥却有劲,弄得我脸上都泛起红晕了。

“有啥事儿,夫君直说就行。”

夫君收起了笑容,沉着脸不吭声。

我犹豫着想要把手抽回来,刚有那么一丁点儿想松开的意思,少年手上就加了劲,从后面一把将我拦腰抱住:“哥哥大人有大量,是我不好,是我惹哥哥生气啦。”

“谁是你哥哥?”夫君语气冷得像寒冰,直直地盯着少年落在我身上的手。

我咳嗽了一声,对少年说:“要不,你先下去?”

少年扭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揪着我的衣袖,哼哼唧唧的。

“我要住姐姐的房里。”他奶声奶气的,小心翼翼地撒着娇。

2

真就一副柔弱得不能自理的模样。

怪招人怜惜的。

书房里,夫君轻轻摩挲着梅子茶的杯沿,然后把杯子架在了炉子上。

他动作干脆利落,擦拭的时候轻柔又专注。

不紧不慢的,真像温水煮青蛙。

看来是气得不轻呢。

“妹妹,叫啥名字呀?”我问跪在角落里,夫君带回来的那姑娘。

“妾名唤……”

她话还没说完,夫君放杯子的声响猛地传来,吓得她立马不敢出声了。

“夫人这声妹妹,叫得倒是挺顺口嘛。”他的语气平静得很。

“人家叫你哥哥,夫君何必生气呢?”我真心实意地安慰他,“总比一上来就叫你叔叔强吧,年龄摆在那儿呢,占了便宜还发火。”

他听了这话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直接喊我的大名:“李安若,你觉得为夫现在多大岁数啦?”

说实话,夫君这张脸看着可年轻了,尤其是穿上绯色官服,骑着马走过长街的时候。

显眼极了。

只是他十几岁就考中功名,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喜怒哀乐都不表现在脸上。

那城府都写在年少成名的威望里了,活脱脱一只不露尾巴的老狐狸。

“虽说嫁给了他那是荣耀不断,”当初提亲的时候,我阿爹看着我说,“只是我这宝贝闺女,怕是要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咯。”

我跟夫君,两家门第相当,在京城里都有名望。

本来应该相敬如宾的,可奈何他心里装着别人。

那个人在深宫里呢。

娘娘很大度,夫君一进宫,就赏了一个小娘子。

眼前跪着的这个姑娘,别的倒没啥,就是这张脸跟娘娘长得太像了。

也不知道膈应谁呢。

“他是怎么个情况?”夫君递给我一盏梅子茶,就好像在谈论一个跟咱毫不相干的人似的,“我府上可不收来路不明的人。”

我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姑娘,脸唰地红了,难得柔声喊了他一声“夫君”,勾了勾手指让他把耳朵凑近点,小声跟他说话。

他见我这样,有点吃惊,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侧过身子,稍微靠近了我一点。

但也没靠得太近,挺直了后背,没有过分亲昵。

3

只是那目光落在我脸上,就再也没移开。

“都是我的错。”我的气息缠在他耳旁,满是懊悔。

“夫人有啥就直说。”他的语气格外温柔。

那一脸的表情,就像是笃定“我就知道你被人骗了”。

“为夫自有办法处理。”他转眼看向我,又变回了那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

“我……”我扭扭捏捏的,脸上却泛起了娇羞,贴着他的耳朵,说:“是我酒后没管住自己,轻薄了他。”

说完我就离他远了些,一脸无辜地说:“夫君一直教导我做人要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我可绝对不能始乱终弃呀。”

他的脸白了又白,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握着茶杯悬在半空中。

后面角落里跪着的姑娘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盯着我那张羞红的脸,脸色黑得吓人。

回娘家省亲这事,一开始夫君是不同意的。

因为我阿娘不喜欢他:“蔺季的心不在你这儿,这日子不好过哟。”

可不是嘛,洞房花烛夜那天,他就被召进皇宫面见圣上了。

第二天,我前脚刚给公婆敬完茶,后脚就被派到宫里去见娘娘。

娘娘端坐在高位上,那真是个名动京城的大美人。

我跪着举着热茶,手都被烫得没知觉了,也不敢动一下。

茶稍微凉了点,马上就有人重新灌上热水,反反复复的。

过了晌午,殿前面安静得只有知了在一个劲地叫,热气像浪一样涌过来。

也没见有人来帮我说情。

婢女悄悄对娘娘说:“前面早都散朝了,蔺大人的马车早就回府里了。”

娘娘心满意足,迈着轻盈的步子从高位上走下来。

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听说蔺季向你求婚的时候,挺仓促的,连聘礼都没来得及准备齐全呢。”

“今儿就赏你这步摇吧,”她拿下自己头上有些年头的步摇,硬生生地插在了我头发上,“祝你,年年都像昨夜一样。”

出了宫门,我就中暑了,直接倒在了马车前面。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凉爽的夜晚了。

手上被烫伤的地方正被药膏一点点地涂抹着,我睁开眼,还以为是我夫君呢。

结果是个婢女。

她见我醒了,立刻抬头看向坐在门边的蔺季。

却不敢喊他,因为他手里正轻轻地捏着娘娘赏给我的步摇。

看得入神了。

当天晚上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

半路上,我那当王妃的长姐,派人把我带到了王府。

王府挂着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晃了一下。

“王爷夜里突然去世了,小姐您赶紧去安慰安慰王妃吧。”

4

阿姐穿着孝服,坐在床头抹眼泪,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被老王爷的几十个美妾围着安慰。

等那些人都走了,我才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阿姐,你别太……”

我话还没说完呢,房门一关,她转过头就抱住了我。

在我怀里,她憋不住笑了起来:“升官发财死夫君,老天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我问阿姐,王爷怎么去世得这么突然呀?

阿姐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我也挺纳闷的呢,药我都是慢慢下的,从来没贪心过。”

“那老东西死得可惨了,突然就被人暗杀了,倒在我房门外。”阿姐指着门口说,“喏,就那个门。”

话音刚落,风一吹,影子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跳。

“行刺的人应该还藏在王府里呢。”阿姐在我耳边说,“那剑法,奇怪得吓人,明明已经一招把人杀死了,却还慢悠悠地像雕刻花一样用剑挑人家的命门。”

虽说老王爷去世得突然,可这一点都没影响阿姐摆宴席的速度。

“还是娘娘准备得周到。”世子侧过脸对阿姐说。

这哪能叫准备周到呀?

热闹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府有喜事呢。

“那还是世子指导得好。”阿姐谦虚地推辞。

世子长得清清冷冷的,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低声说了句:“这丧服穿在娘娘身上,真美艳呀。”

用那种无欲无求的语气说着撩人的话。

我坐在下座,都不敢动,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只能落在对面吹丧乐的少年身上。

这少年,吹起唢呐来热闹得就跟过年似的。

“妹妹要是看上他了,可以带回房里去。”阿姐语气娇滴滴的,“我已经打过赏了。”

那哪成啊!

他看上去还未成年呢,太嫩了。

我是那种人吗?

“姐姐?”

房间里,少年手里拿着唢呐,穿着丧服,一脸纯真。

我咽了咽口水,问他:“你……你今年多大了?”

“姐姐是嫌我年纪小吗?”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皱着眉头,委屈巴巴地说。

“我我我……”我赶紧打断他,“我只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出来吹唢呐,挺不容易的。”

“姐姐放心,我从小就喜欢吹唢呐,”他小脸微微泛红,清了清嗓子,“唢呐一响,不是死人就是结婚,我就稀罕这玩意儿。”

我一口气灌了两大口酒给自己压压惊。

不过,这酒好像有点不对劲。

浑身燥热。

“你还会吹别的曲子吗?”

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不小心把发髻上的白海棠花弄掉了。

他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接住了。

手指轻轻揉着花苞,抬头看我的时候,那神情纯洁得很,一点都经不起撩拨。

就是这酒不对劲。

“嗳~弟弟你这手挺滑溜的。”

我顺手接过白色海棠花,脑袋晕乎乎的。

“嗳~不对,弟弟你手心这儿咋有点粗糙呢?”

我使劲摸了摸,睁开眼一看。

少年左手无名指下面有个茧子。

“从小拿唢呐练出来的。”他扶住我的肩膀,不敢有越界的举动。

“嗳~不对,弟弟身上咋黏糊糊的。”

我趴在他肩膀上闻了闻,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他眼疾手快,把蜡烛吹灭了,不让我看清楚。

“姐姐,还想听我吹啥别的不?”

我绘声绘色地跟夫君讲了这段“唢呐奇遇”。

跪在一旁的小娘子听得直接盘腿坐好,咽了咽口水说:“他真有……”话到嘴边,瞥见我夫君的脸色,连忙改口,“这么出色的音乐天赋,竟然能把唢呐吹得这么好听!”

当天晚上,蔺季就让少年守着我那屋子,对着冷冰冰的砖头吹唢呐:“以此表示对老王爷的哀悼。”

我躺在蔺季书房的床上,听着不远处响了老半天的唢呐声。

心里一阵心疼。

蔺季坐在离我老远的地方,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捧着书卷,眼睛直直地往前看。

“夫君。”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

我凑过去轻声说:“我仔细听了,他这唢呐吹得也就那样。”

他把目光移开:“我听着倒觉得挺好听的。”

外面的唢呐声突然停了,不一会儿,一个婢女走进来说:“大人,郎君他吹晕过去了。”

“哎呦!”我麻溜地从床上下来。

5

蔺季一个眼神,冷得我把脚又缩了回去。

又一个婢女进来报告:“大人,郎君醒了,说难受,想见夫人。”

“难受就找大夫去,找夫人干啥?”他面不改色,翻了一页书。

我缩进被子里,可脑袋还是忍不住往外瞧。

被蔺季逮了个正着。

他瞟了我一眼,正要把目光移开,却停在了我不小心滑落的肩膀上。

只停留了一瞬间,就转过头去。

握书卷的手指,微微弯了一下。

“这就晕了?有点太虚了吧。”他突然挑起话头,扬起眉毛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喊了声,“夫人。”

“想来是我的错,之前那几天我让他吹得太多了,所以有点头晕了。”我小声辩解。

他听力一向挺好,翻书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似的。

“王爷去世得突然,我也挺难过的。”我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只能让他陪着吹曲子,表达一下哀悼之情罢了。”

我刚说完,又一个婢女走进来通报:“大人,郎君说哥哥凶他是应该的,他不想让姐姐为难,他一个人也能行。”

听了这话,蔺季慢悠悠地把书卷放在桌子上,压了压,看着我嘴角带着笑,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初听不知唢呐意,再闻已是棺中人。他既然唢呐吹得那么好,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吹,什么时候不该吹,对吧夫人?”

“蔺府可真奇怪,这唢呐声都响了七天都没停。”

“嗐,你不知道呀!这蔺夫人是王妃的亲妹妹,这不王爷头七嘛,人家正伤心着呢。”

马车经过长安街的时候,卖炊饼的和卖绿帽的正站在蔺府门口闲聊。

到了王府,我直接去了长姐的院子。

她正和老王爷的那几十个美妾抱在一起闹着玩呢。

“嗳~姐姐来追我呀!”

“哟~妹妹别跑呀!”

一看见我来了,长姐赶紧招呼我坐下,喊来其中一个美妾:“阑儿,快把你新学做的清热水端上来,给妹妹尝尝。”

阑儿笑眯眯地端来一碗汤:“姐姐快尝尝,这是我新学的。”

递给我的时候,手肘那里露出了一些结痂的红痕,整个手都是旧伤,没有一块好地方。

6

早听说老王爷昏庸无道,抢了很多民女,可亲眼看到这些伤口,还是让人心里一惊。

她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却被长姐稳稳地扶住了。

温柔又有力量。

“人都死透了,”长姐说得很平淡,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狠劲和果断,“谁也没法再伤害你们了。”

我喝了几口清热水,身上的暑气消散了,人也精神了些。

“姐姐懂药,教了我们好多药理知识,我们姐妹们天天复习,就盼着能多学一点。”

“等过几年学会了,我想跟姐姐们回乡下,当个医生。”

说完,阑儿又被其他姐姐妹妹叫走了。

炎热的太阳下,前面几个姐姐正拿着团扇招呼她过去,笑得很灿烂。

她提着裙子跑过去,偶尔有凉风吹过裙摆,飘起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不谄媚也不低头,那股清新自然的味道。

“过几年,真能放你们回乡下吗?”我侧身问长姐。

长姐看着她们,眼里的情绪说不清楚,低声说:“现在这世道,奸臣得宠,老百姓没法过日子。出了这王府,没人给你们撑腰,别说回乡下了,连京城都出不去,在路上被人抢走了,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要是真学了点本事就能自立,女人们也不用被困在后院里,争个你死我活的。

“要是有得选,谁愿意生来就靠姿色讨好别人呀?可这世道,根本看不到女人除了争宠、陪笑,当妾室、当妻子、当母亲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王府墙边,竹子的影子在晃动。

好像是风在吹,又好像是人在走动。

长姐看着那影子,冷冷地笑了一声。

接着又装出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提高音量,娇声娇气地问我:“妹妹怎么瘦了这么多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了夫君呢?”

我一脸发愁,把“唢呐吹了七天”的事儿跟长姐说了个遍。

她拍了拍我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大黑药丸,塞到我手里。

“这是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心了。”她语重心长地说,“找个机会,把这玩意儿送给他。”

7.

马车悠悠驶过长安街,街道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我专注地端详着小匣子里那颗乌黑的药丸。

“老王爷这一去世,那二十万铁骑军岂不是都归世子掌控了。”

“哼!他简直异想天开,当今官家一门心思修仙,成天待在道观里寻求长生之法,娘娘手握后宫大权,她的母家林氏可是三朝元老,”车外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满脸得意,将拳头高高举起过头顶,“这铁骑军最终归谁,还得林丞相说了算。”

话音刚落,他高举着的手,不巧碰到了我的马车。

“哪家的破车不长眼,竟敢撞本官!”他暴躁地一把掀开我的车帘,“让本官看看是哪个混蛋!”

8

我躲避不及,与他打了个照面。

“哟~”他脸色瞬间一变,眼中多了几分急切之色,双手不断摩挲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呀?”

“哎,大人,”他身旁的小官赶忙拉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蔺府的马车。”

“蔺府?”他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我,嘲讽地笑了笑,“那想必你就是蔺夫人了,就蔺季那个痴情人,想必夫人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吧?”

炎热的长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本不想惹事,打算拉下帘子赶紧离开。

可他却愈发嚣张起来,那肥胖油腻的手伸过来就要摸我的衣袖。

我还没来得及闪躲,只见在明亮的白昼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利剑穿过,他的手瞬间断落在我面前。

那只手滚到了我的脚边。

他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便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刺客一袭黑衣,出剑速度极快,却带着一种懒散的姿态,明目张胆地在那男子脸上刻了一朵海棠花。

在青天白日之下,这般行径实在张狂。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阴冷且带着血性的眼眸偏偏又生得极为妖冶。

“快,快抓住他!”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风刮过一样没有痕迹,如同鬼魅一般难以寻觅。

街上顿时乱成一团,四处都是推搡的人群。

防城军迅速赶来,为首的将领是我父亲的部下,他向我行礼说道:“惊扰夫人了,看这剑法,恐怕此人就是暗杀老王爷的刺客,还请夫人尽快回府,以免再生事端。”

然而,我的马车还没到家,就被人召进了宫里。

带路的姑姑是深宫娘娘身边的人。

我手上的烫伤刚刚痊愈,真不知道又有什么倒霉的事情等着我。

穿过望不见尽头的长巷,每走一步,宫墙仿佛就高了一寸,沉重地压在头顶。

不远处,舞榭歌楼传来悠扬的丝竹声。

原来是宫中正在设宴。

姑姑走在前面,领着我进入宴席,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来了?”蔺季早已入座,看到我后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旁坐着那位他带回府中的小娘子,正为他斟酒,她柳腰纤细,打扮得十分华美。

再看看我,一路匆忙赶来,发丝凌乱不堪,相比之下,她倒更像正妻了。

高位上,深宫娘娘面容精致,一言不发地瞟了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9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我,有的眼神中带着怜悯,有的则满是嘲笑。

其中不乏有几位是我父亲的同僚,此时也纷纷避开了我的目光。

席上没人说话,但众人的表情已经把闲话写在了脸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只能坐到那小娘子身后的妾位上。

偏偏有人多嘴说道:“夫人怎么来得这么晚?还是娘娘大人宽宏大量,免去了你的罪责。”

这哪算得上什么宴会,我连一张帖子都没收到,半路上把我硬拉来,分明就是想看我出丑。

我看了一眼蔺季,却发现他无动于衷,只管喝着小娘子敬上来的酒。

“这倒让本宫想起来了,”娘娘趁机开口说道,“今儿个是蔺大人的生辰吧?”

娘娘让人呈上一幅名家字画:“本宫偶然得到这幅画,不知大人是否喜欢?”

我认得这幅画,那可是他苦苦寻觅却一直未能得到的心头爱。

“不知蔺夫人为大人准备了什么贺礼?”娘娘转过头问我。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了我身上。

贺礼?

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

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酒杯停在半空中。

“蔺夫人怕是忙忘了吧?”深宫娘娘话语中满是嘲讽之意。

“小小的薄礼,实在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

“无妨,让本宫见识见识。”

虽说嘴上这么说,但她脸上却满是“她的礼物哪能比得上我的”那种自信神情。

蔺季有些惊讶,看着那个匣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轻抿了抿嘴。

小匣子被呈到了娘娘手上。

她当众打开,一颗黑黢黢的药丸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娘娘先是一愣,盯着大黑药丸打量了一番。

随后猛地将匣子合上,尖着嗓子说了声:“荒唐!”

她看了一眼蔺季,眼中多了几分尴尬和犹豫。

而众人则多了几分好奇和暗自偷笑。

却都不敢过分去看蔺大人。

这会儿,他的脸比那颗大黑药丸还要黑。

10

我怕众人产生误会,赶忙替他辩解道:“平日里一颗就足够了,不用再多吃。”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哎,夫人和大人在屋里待这么久了,干啥呢?”

“这月亮都上树梢了,三更都过了,你说能干啥?”

屋外几个守夜的婢女小声嘀咕着,脸上带着娇羞的神色。

屋内,蔺季坐在我旁边认真地看书,端端正正的,就像个老学究一样。

而我蹲在地上,用力捣着药丸。

“夫君,我手都酸了。”

“多吃几颗也没关系嘛。”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吧夫人?”

一时间男人沉默,女人流泪,我蹲在地上捣着大黑药丸,手都快累断了。

“夫人最近没什么事,少往王府里跑。”

“我阿姐也是一片好心,见你身体虚弱……”

他挑了挑眉毛,我便闭上了嘴。

“京中最近可能会有变故,夫人少出门。”他难得耐心地解释着,言辞十分恳切。

话音刚落,一个随从在外面禀告道:“大人,林丞相门下的官员在长安街上被暗杀了。”

“刺客的手法如何?”他起身打开门问道。

“剑落得极快,一招就致人死亡,只是那刺客很奇怪,非要在那人脸上刻朵花。”

听到这话,蔺季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问那随从:“什么花?”

“海棠花。”

那朵海棠花张扬得仿佛是在向谁邀功,就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样。

“姐姐,为什么你只给哥哥送大黑药丸,”少年鼓起小脸,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为什么没有,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他一大早就看到我蹲在地上捣药,便向我讨要。

真是笑话。

就他那精力和力气,不吃药都能把我折腾得半死。

怎么可能给他呢。

“这又不是糖,”我推开他说道,“我再给你点别的好处。”

他眼睛一亮,脸上满是被我带坏的小心思。

院外有人通报:“夫人,宫里头的姑姑来了。”

看来少出门是不可能的了。

就深宫娘娘召见我的频率,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和她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娘娘的手段也就那么几样,无非就是嘲讽、请喝茶、罚静坐这一套。

宫墙高耸深邃,柳树都无法穿出墙外。

11

我举着热茶举累了,跪着跪着就直接坐下了。

她翻了一页书,抬头看到我坐下,正想开口说话。

“娘娘,”我抢在她前面说道,“我有件东西要给娘娘过目。”

她多少有点心理阴影,但又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这件东西得到里屋去才方便打开。”

娘娘和我一前一后,走进了她殿内的里屋。

垂幔落下,香炉中香烟袅袅。

我从袖口中掏出一条汗巾,双手恭敬地奉上。

她捏起一角,仔细端详着,闻到有一股青松的味道,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热乎乎的,我今儿早上刚从他屋里拿出来的。”我满脸谄媚地说道,“要是娘娘喜欢,我以后多带些别的东西进来。”

她猛地把汗巾扔在桌子上:“放肆,你把本宫当成什么人了!本宫想要什么没有!”

深宫娘娘把我赶了出去,也没把那汗巾还给我。

夜里,我照旧蹲在夫君的书房里捣大黑药丸。

这次,少年在我身旁陪着我一起捣药。

他捣得比我还起劲,看到夫君回府了,便靠在我肩头,撒娇地说道:“姐姐,你都把哥哥惯坏了,哥哥怎么忍心让姐姐这么辛苦~”

蔺季前脚还没迈进屋,听到这话,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哪来的鸽子整天哥哥哥的,说的什么鸟语?”

少年耷拉着小脸,挑衅似的在我肩窝上蹭了蹭,十分嚣张。

我被他柔软的黑发蹭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看到蔺季一脸冰冷,我立刻闭上了嘴。

“夫人今天又进宫了?”

赶走少年后,蔺季一边脱衣服一边问我。

我看着他的里衣,心里打起了坏主意。

“夫人在看什么?”他低下头问我,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冷漠了。

我有些心虚,故意转移话题说道:“夫君这肌肉长得真好。”

他嘲讽地说:“看来就他一个还满足不了你?”

我心里一喜,用眼神暗示他:“可以吗?”

他喉结动了动,低头看我时眼神有些慌乱:“可以什么?”

“可以再多要几个少年吗?”

一大早,蔺府门口卖绿帽的碰到了卖炊饼的。

“大郎,起得挺早啊。”

卖炊饼的叹了口气说:“唉!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这蔺府刚刚停了唢呐声,这会儿又没日没夜地捣起药来了。”

“哎呦!你有所不知啊!”卖绿帽的凑过去神秘地说,“他们捣的是大黑药丸,那位大人不行,正在补身子呢!”

马车行驶在长安街上,朝着宫里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从南方来的流民,饿得脸颊凹陷下去,正跪在地上卖儿卖女。

路过的人都咂舌摇头:“如今官家一门心思想着成仙,南方干旱了三年都没人管,赈灾的款项全被贪官贪污了。”

12

一个富贵人家的后门打开,扔出了好多剩菜剩饭和酒肉,引得流民们争抢起来,还发生了踩踏事件,城防军拿着棍棒赶来驱赶他们。

“娘娘说,今天不用奉茶了,直接去里屋就行。”

进入深宫娘娘的寝殿,我掀开垂幔走进去,姑姑们正在伺候她梳妆绾发。

我抬头往她床上看了一眼,那条汗巾正平平整整地放在枕边。

“娘娘,”我把昨晚准备好的里衣呈上,“不知娘娘昨晚睡得可好?”

她瞥了一眼那里衣,旁边的姑姑把它接了过去。

娘娘清了清嗓子,问我:“听说,你昨晚捣了一晚上药丸?”

这消息灵通得好像和我一起捣药似的。

“娘娘实话跟您说,妾身喜欢上了一个乐坊的男子,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回府中,每天都能见着才行。”我跪在地上诚恳地劝说着,“妾身都这样,更何况娘娘身份尊贵。”

她手里拿着发钗,微微抬眼看了看我:“你向来都这么荒唐。”

我凑得更近了些:“如果是真心相爱,总能找到理由把人留在身边伺候的。”

娘娘让身旁的人都退下,低声问我:“你有办法?”

“最近宫外经常有官员莫名其妙地被暗杀,”我握住娘娘的手说道,“就算他突然被杀也不足为奇,换个身份净了身,太监怎么就不能服侍娘娘了?”

“卖绿帽的,你哭啥呀?”路过的人问卖绿帽的,“今天那卖炊饼的大郎怎么没来?”

“唉!老天可怜啊,大郎的媳妇出轨了,用一碗毒药把大郎活活毒死了。”卖绿帽的蹲在蔺府门前大哭,“大郎没了呀!”

“去去去,别在蔺府门前哭哭啼啼的。”蔺府的护院把卖绿帽的赶走,在门口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这是怎么回事?”卖绿帽的问那个路人。

“你不知道吗?”那路人说,“可惜蔺大人年少有为,竟然被贼人暗杀在长安街上了。”

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阿姐从车里下来,径直走进我的房间。

我正穿着孝服,坐在床头抹眼泪,装出一副凄惨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在安慰我。

“行了,别装了。”

阿姐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看把你高兴的。”

“到底比不上姐姐演技好,”我把帕子里的小米辣扔掉,“姐姐几天没见,怎么胖了这么多。”

“噢,”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不小心有喜了。”

我咽了口唾沫:“老王爷真是老来得子啊。”

“这孩子是他孙子。”阿姐白了我一眼,“这个孩子多少能让世子早点下定决心。”

说完,阿姐从怀里掏出一罐药丸递给我:“你那边也得快点行动了。”

13

进宫去娘娘寝殿的路,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这门口站着伺候的人,看起来有点陌生。

“哟~这是新来的公公呀?”我提着裙子跟他打招呼,“长得真俊俏。”

蔺季穿着太监服,反倒更衬托出他老谋深算的气质,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讥讽地说:“夫人死了夫君,模样倒是越来越好了。”

“公公真会说笑,我伤心着呢,”我捂着胸口说道,“每晚都得有人陪着。”

娘娘站起身来,招呼我进里屋。

“你这个办法还挺不错的。”她披散着头发,身上散发着雪松的香气。

我上前帮她绾发:“还是娘娘和大人缘分深厚。”

她一脸娇羞,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就你嘴甜。”

我低声说道:“娘娘,听说官家不久后就要走出道观,这个办法恐怕不能长久。”

娘娘眉头一皱:“你有办法?”

“最近紫薇星出现异常,林丞相把持朝政监国已经很久了,他真是有帝王之才,可别错过这天赐的良机啊。”

“大胆,”娘娘呵斥我跪下,“这种诛九族的话,你也敢乱说?”

“诛不诛九族,还不是全听娘娘的?”我跪在地上俯身拜道,双手举着那罐药丸,“我父亲是武官之首,定会追随英明的君主。”

崇道三十四年夏末,圣上驾崩。

皇位空缺,外戚林相掌握大权,各地纷纷割据,战乱频繁发生。

林氏门下的官员接连被暗杀。

刺客的剑法都一样,都是一招致命,剑尾留下痕迹,死者脸上都刻着一朵海棠花。

京城里人心惶惶,没人敢轻易投靠林相。

我依旧经常进宫去见深宫娘娘。

这天正好碰到娘娘睡午觉,蔺季坐在殿外专注地看书,看得十分投入。

他的眼睛像寒泉和明月一样清冷,腰间束着云纹腰带,上面挂着一块白玉。

“大人这身打扮还真符合男宠的身份,”我从他身边走过,调侃道,“倾国倾城啊。”

“也没见夫人为我心动,”他连头都不抬,“没良心的小东西,丧服才穿了几天就不穿了。”

“不纠结过往的事情,自然能活得洒脱。”

“这样我就放心了,”蔺季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深深地凝视着,这一眼仿佛要把我的脸都记在心里。

但很快他又收回目光,看向娘娘的里屋,“过几天,就是朔望日了。”

“最近京城里很乱,大人一定要保护好娘娘。”

娘娘醒了,我转身准备往里屋走。

这时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李若安。”

我回过头,他对我说:“丧服也不用穿了,海棠花更配你。”

14.

朔望时分。

世子决意清君侧,铲除那些祸国殃民的佞臣,他自北地统领着李家的精锐兵马,势如破竹般直逼京城。

此时的蔺季,手中紧紧握着娘娘那代表二十万铁骑的兵符,与城外的世子里应外合,一场大战就此展开,宫门很快便被攻破。

“我一路用心栽培你,让你成为朝中的重要大臣,甚至坚信你对我女儿情深意笃,没想到你竟甘愿当太监、做男宠!”

林相见局势已然无法挽回,在亲卫的护送下,暗中持刀挟持了蔺季,愤怒地吼道,“是我瞎了眼,竟然信任你这忘恩负义的走狗!”

“我用情为了山河社稷,做这‘走狗’也是为了天下百姓。

若能换来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死又何妨?”蔺季朝着那幽深的宫墙方向,高声呼喊,“放箭。”

刹那间,成千上万支箭如流星般射入宫墙之内。

那景象宛如火树花开,璀璨的流光划过如泼墨般深沉的夜空。

火树花开,流光溢彩的美景。

我初次遇见蔺季,正是在这么一个热闹的中元夜。

在那灯火阑珊的地方,他身着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衫,宛如画中之人,腰间还悬挂着一块温润的白玉。

他的眼眸清冷如泉,但看向我时,却满是温柔。

“李大将军说,姑娘倾尽全部家产,只为求娶在下?”他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我虽是女儿身,但同样怀有报国的宏愿。若蔺大人相信我,我愿助大人一臂之力。”我坚定地回应。

“在下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并非正人君子,只怕无法护姑娘周全。”他略带担忧地说道。

“我不需要被保护,若能实现河清海晏的理想,即便付出生命又有何可惜?”我毅然决然地说。

新历十三年的夏天,我在南地游历。

此时已经成为皇后的阿姐,从京城给我寄来了一包东西,嘱托我按照地址交给一位老友。

我一路走过不少地方,途中热情的乡民送给我一筐香甜的海棠果。

“姑娘快收下吧,今年又是大丰收,我们都吃不完呢。”他们真诚地说道。

依照地址,我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村落,向一个放牛的小郎询问路线。

“俺知道俺知道!”他兴高采烈地带着我来到一处农家,介绍道,“她是俺们村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隔壁村的人都找她看病呢。”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一位女子背着草药,正在为一位老妪认真地把脉。

“阑儿妹妹。”我轻声呼唤着那位旧友的名字。

她一开始似乎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我的模样后,眼眶立刻湿润了:“姐姐。”

她与我畅谈许久。

我们聊了她如何尽心尽力地为村民治病,也聊了江南那令人神往的秀丽风光。

在阑儿那里住了一晚,她多次诚恳地挽留我。

我婉言推辞道:“过几日便是朔望,我要去给一位朋友扫墓。”

“可是那位大人?”她关切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她便不再强求:“还麻烦姐姐,替我上炷香。”

这条路我走了很多年,早已无比熟悉,就像当年我天天入宫去见那位娘娘,日日走同一条路,自然也就越来越熟络。

他墓碑上的野草生长得十分茂盛。

也怪他,当初非要选这块江南的宝地长眠。

他说什么要亲眼看着南地的百姓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

“现在好了,都没人来给你除草,等我老了走不动了,看谁还会来帮你拔草。”我蹲在墓前自言自语。

“你这个爱使唤人的老狐狸,以前让我捣药,现在又要我除草,我真是欠了你的。”

我正蹲在墓前念叨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笑声。

来人说道:“哥哥真是太过分了,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我回过头打趣他:“你倒是走得挺快,一下子就找到我了。”

我顺手塞给他一颗海棠果。

他则递给我一朵娇艳的海棠花。

我们一同将海棠花放在墓前。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少年好奇地问我笑什么。

我说:“若他还在,肯定要被气坏了。”

我第一次见到蔺季,是在阿姐嫁给老王爷的那天。

他身着绯色的官服,骑着骏马威风凛凛地走过长街。

他奉圣命,将我阿姐护送进王府。

“唉,真是作孽啊,李大将军的女儿怎么就嫁给了六十多岁的老王爷。”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仰着头,看着那八抬大轿稳稳地将阿姐送进王府。

“嘘!小点声,不要命啦!”旁边卖绿帽的赶忙捂住他的嘴。

与热闹的前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府后面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一具女尸被草席卷着,正被人抬着准备扔到城郊的乱葬岗。

“这老王爷怕是自己不中用,”抬着女尸的小厮满脸晦气地说,瞥见女尸露在外头的一节小臂。

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痕,血渍都已经发黑,“只能拿女人撒气,这些天已经折腾死好几个了。”

我站在长街旁的酒楼上,远远地望着阿姐的轿子,它渐渐变小,最后像一个小点嵌入了王府那深邃的大门里。

仿佛从此再也出不来了。

我想起早上为她梳妆,看着她穿上精美华丽的嫁衣时,屋里的奶娘嬷嬷们都哭得泣不成声,只有我和阿姐相对无言,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彼此。

她没有哭。

我也没有哭。

屋子里弥漫着压抑的抽泣声,而外面则回荡着欢快的唢呐声。

我们李家乃是武将世家,在塞北一带声名远扬,外敌只要听到我父亲的名字,比听到当今圣上的名字还要害怕。

父亲这一生只娶了我阿娘一人,他常常感慨,阿娘聪慧过人,在军事谋略方面甚至比他还要出色,可惜身为女子,空有才华,却无人铭记她的名字。

自从阿娘嫁进李家,宫里每个月都会按时给她送来补药,从未间断过。

然而,这药越喝,阿娘的身体却越虚弱。

我原本有一个哥哥,可惜还未足月就夭折了。

我出生的时候,阿娘差点没能抢救过来。

当时,父亲握着征战沙场的利剑,差点冲出去找宫里算账,却被阿娘吊着最后一口气拦住了。

她说,喝了这些药,让李家生不出男孩,断了后,上头的人才能安心。

父亲握着阿娘的手,沉默了很久,然后起身走进了别的房间。

他挥剑自宫。

他说,绝不让阿娘再受这样的痛苦。

父亲奔赴塞北战场,此去便再无归期。

他出生入死,只为了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但天子痴迷于佛道,强行抓壮丁去修建高塔,一心只想着求得永生。

那九层浮屠塔下,埋葬着无数无辜百姓的亡魂,摧毁了成千上万户家庭。

阿姐说媒的那一年,父亲抵御外敌凯旋而归。

可他还没等到朝廷的封赏,就接到了圣上的赐婚旨意。

要阿姐给老王爷当续弦。

圣上说,能成为王妃,是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父亲回到家后,还没来得及洗去身上的风尘,就和阿姐在她屋里坐了整整一夜。

“为父虽然老了,但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把你保下来。”父亲心疼地说。

“父亲的命,是要用来保护百姓的。”阿姐出奇地镇定,“父亲征战沙场,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看着如今南地饥荒肆虐吗?

昏君不除,奸佞不灭,百姓就永远无法安宁,只守住塞北又有什么用呢?

忠于明君,忠于百姓,才是真正的忠义之道。”

“我虽然身为女子,又没有花木兰那样的武艺,不能跟随父亲征战沙场,”阿姐望着父亲被黄沙刻满皱纹的脸庞,“但我自有报效国家的办法。”

阿姐在嫁过去的第三年,把我引荐给了世子。

世子坐在一艘小船上,小船悠悠地划到了湖心。

四周被茫茫白雪覆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叶扁舟。

世子完全不像传闻中那样放荡不羁,相反,他举止端庄得体,强大的气场让我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

他微笑着看着我,说:“你阿姐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要想除掉林相,把这场戏演好,我还需要一位知根知底、有能力的人帮忙。”

“你怕死吗?”他突然问道。

“怕。”我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来见我?”他依旧微笑着,眼神格外柔和。

“在这场戏里,你有可能在开场就死去,或者在中途倒下,甚至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夜牺牲,而且没有人会知道你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我怕。”我坦诚地说,“但我知道其他人更害怕,所以我不能害怕。

如果您真的能给他们带来黎明,我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世子望着远处那一片空荡荡的雪地,沉默了很久。

直到雪花从松树上落下,掉在地上。

他说:“有一个人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好奇地问他,那个人是谁?

“蔺季。”

又是一年中元夜,街头巷尾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我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叫蔺季的人。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温柔许多。

他说,他没办法护我周全。

我说,我不需要他的保护。

当我们踏入这场充满危险的大戏时,心里都清楚,谁也无法守护谁,也不必刻意去守护谁。

楼台上寂静无人,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和远处绚烂的花火相伴。

我和他,在灯火阑珊处相遇。

他说这里不宜久留,可我却叫住了他。

我说,成亲花烛之夜,他肯定要进宫演戏,去陪伴别人,不如趁着今晚月色正好,提前把该做的事情完成。

他眼中带着笑意,说:“夫人真是太心急了。”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夫人。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又接着说:“但耍起小性子来,还挺可爱的。”

虽然嘴上说我可爱,但他并没有碰我。

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

世子手下有一个少年,唢呐吹得极为动听。

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杀人毫不手软。

他经常说:“唢呐这东西好啊,唢呐一响,不是有人升天就是有人拜堂。”

世子把他交给蔺季,说:“这个人就像一件暗器,出手招招致命,但要怎么使用才能不让人起疑心,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世子还说,让他跟在蔺季身边,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住他的性命。

蔺季向我提亲的时候,彩礼准备得十分仓促。

一看就是敷衍了事,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用心。

长安街上都在传言,说他的心上人刚进了宫,他就转头来娶我,是因为心灰意冷,随便找个人结婚。

那彩礼里面,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过在暗格的地方,有一根精致的细钗。

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色海棠花。

心怀大志的人,每一刻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有些情感,是无法用理智控制的。

就像夜晚躺在蔺季身边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蔺府到处都是林相安插的眼线,就连深夜里,墙壁上晃动的影子都不是竹子的影子,而是监视我们的人的身影。

那些影子像鬼魅一样,时刻缠绕着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望着他的脸,无数次幻想,如果以后事情成功了,我和他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但我心里清楚,自己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爱我吗?

我爱他吗?

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也想不清楚。

蔺季说,有些事情,要先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特别是对付像林相这种生性多疑的奸臣。

所以他总是坚定地说,他心里没有我,他只爱深宫里的那位娘娘。

而且每天都重复这句话。

在这场精心策划的大戏里,他扮演逗哏的角色,我则是捧哏。

他装作深爱着深宫里的白月光。

我则表现出爱慕吹唢呐的少年。

我们表面上是一对相看两厌的夫妻,这就是我们在戏中的身份设定。

我一步一步走进深宫,来到那位娘娘面前。

我努力与她同化,向她表示臣服,然后尽力劝说她。

接着,我又把他送进了深宫,送到那位娘娘身边。

从少年状元到成为太监、男宠,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沦为世人唾弃的对象。

从有着响亮名字的才子,变成了一个没有尊严的无名之辈。

他曾经说过:“在下手段卑劣,并非君子,怕不能护姑娘周全。”

多年以后,事情终于成功了。世子登上了皇位,阿姐也成为了皇后。

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真的如世子所说,消散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它化作了滋养南地的肥沃土壤。

换来了这片土地的海晏河清、繁荣昌盛。

后来世子告诉我,他曾经给那个少年下过一道死命令,要他誓死保护持有白色海棠花的人,确保其安全。

他把雕刻着白色海棠花的玉送给了蔺季。

我犹豫着想要抽回手,刚有一点要松开的动作。

少年便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说道:“哥哥大人有大量,是我不好,是我惹哥哥生气了。”没想到,蔺季把那块玉勾在了细钗上。

放在那仓促准备的彩礼中,送给了我。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我的话。

也从未对我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

到最后,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我。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那被宫墙深深包围、看不到尽头的阴暗角落里。

“李若安,丧服就别穿了,海棠花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