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南柯梦(434)吉光片羽
发布时间:2025-07-13 01:40 浏览量:1
和老多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金子。和二老爷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马粪!
许多人都觉得什么罗曼蒂克呀,什么谈情说爱呀,都只属于少爷小姐才子佳人,其实,谁知道在北平东城的这个三进院的大方盒子里,真正的相思之人,实际上。是王胖子!
1
大姑娘坐绣楼,我成日见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拖着腮发愁……
不知是哪屋淘汰下来的留声机,缺了边断了角,但也不耽误听。如今手头有点闲钱的王秀典也爱追个时髦了。和老多一起逛了两趟隆福寺,她买了两张唱片,奉天大鼓娘,和马寡妇开店,在儿子不回家的日子里,老头也不会轻易踏足她这个边边角角。她就猫在屋里听音乐。
暑热蝉鸣,青莲小扇,如果有一位文学家愿意趴在王秀典的房梁上,仔细观察的话,那么他也能写出千古名篇。因为那些托香腮,思郎想汉的情节,在这个小跨院里一个不落,天天上演。
如今,王秀点的轻快与欢愉,也会被下人们看出来,比如说刘娘。这天上午没什么事,刘娘假装来厨房里帮厨,坐那就跟厨子老牛在背后议论上了,她说,你瞧见没?老大这一阵子可是开心不少,进进出出全都哼着小调。
其实二老爷从来没管他的姨奶奶,老大老二的,这么叫过,但是底下人却认真给她们摆好了水泊梁山的座次,坐在首位的无论怎么说,也得是人家大老王呀!毕竟头功头份儿,这是人家的,走到哪儿,赫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打人家大老王肚子里出来的,所以她得是个南波万!
厨子老牛不光能做饭,他还善说书。和府里后花园子中那个哑巴老乌正好相反,老牛对这一院人都感兴趣,天天爱跟后面点评着。所以这会儿他听刘娘说起这事立刻,瞪着大眼表示感兴趣。
老刘说:
以前我看她走道溜边,说话悄猫,怎么,最近得意洋洋了?
老牛听了这话,拿大蒲扇一打胸口:
嗐呀,这事你还瞧不明白,你看看这一路姨奶奶还剩谁了。除了她大老王。老二没了。上趟香港咣当一下,让鬼子给炸死了?埋都没埋回故里,跟外边成了游魂。
老三呢,那个唱戏的。当初多受宠,为娶她还办了十来桌,我还给叫到外边的小公馆里帮忙呢,可到最后呢,进了府之后,天天挨挤怼。吃的饭都是夹生饭。哦,你不知道吧,那会儿给老三送的饭,好多都不熟。
什么?夹生饭,你就给人家往上端,老牛你找死啊!
呵呵,那是人家上头的意思,我哪敢给人家做不熟啊。咱就是谁官大听谁的,反正就这么折磨来折磨去,到最后老爷前脚出差办事,那个唱戏的后脚不就走了,要我说走了就对了,跟这受气,不比挨外边唱戏强。
老四呢?哎,你还别说要我看府里这么多女眷,还就是人家老四。女学生,真是名不虚传。
老牛说到这儿,挑大拇哥了。
他说,如今听说跟外头混的可好了,还上过报纸,跟了一个什么将军,天天享福。崩崩擦,跟舞厅里跳舞。
是呢,我也听说了。四姨奶奶现在可享福了,那首饰带的,那衣裳穿的,听说天天跟东安市场里,想要什么买什么,人家如今那是正头太太一夫一妻。真有福!
何止这些,除了这福。还有呢?你琢磨琢磨。
说到这里,老牛把脖子伸了伸,满脸坏笑,小声说道:
黑灯夜么晌,两人往那躺。呵呵呵,那才叫真享福呢,不比守着一个老头子强!
哈哈哈。老牛说到这儿,笑的有点离了歪斜。刘娘一见此景,搂头盖顶,一巴掌打了过去:去,你这嘴,又胡沁,要再不好好说话,我走了啊,不爱跟你聊!
2
其实刘娘就爱跟老刘聊,毕竟都这岁数了,荤素不忌。好多有点年纪的妇女,就想听个乐呵,也算是调剂调剂自己那块盐碱地!这会儿没啥事。他俩坐在厨房外屋的小桌边上,一人抱着块大西瓜正跟那啃呢。
说说笑笑之时,有人打帘子进来了,是王秀典屋里的丫头小云,小云进来之后,看他们正在吃西瓜呢,便高声嚷道:
我也来拿块瓜呀,哎,给我们的瓜呢,
说这话,小云打身后拿出个白木托盘来,瞧着桌上那三四牙西瓜,便要伸手望托盘里放。谁知老牛一见此景,赶紧站起身来说:
别介呀,小云姑娘,哪能让你们吃这个呀,来来来,都给你们备上了。
老牛进了旁边的厢屋,一转身,嚯半个西瓜端出来了,晶莹的绿瓜皮外面还结了一层水珠儿。
小云姑娘,这都是打冰箱里拿出来的倍儿凉倍儿凉,你们回头先放放再吃,省的冰着牙。
呀,这冰鲜果子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屋了?真是稀罕。
小云是这府里丫头中年龄比较大的,所以说起话来也铳。老牛一听,赶紧呵呵笑: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这儿看人下菜碟儿似的。
什么叫好像啊?四姨奶奶在的时候可没这景儿。
说完这话,那半拉西瓜砰的一下被放进了白木托盘,小云一甩辫子走了。
嘿,你瞧我拍马屁,还拍马蹄子上了。
老牛不高兴了,跟后面瞪着眼,小声咒骂着。吃瓜不语的刘娘,跟那儿捂着嘴乐!
3
这瓜还行,真凉。
王胖子刚听完一段浮浪小曲儿,把留声机给住了,回头一看,一个大大的半拉西瓜放在小托盘上。旁边搁着个白铜小勺,她一下欢喜了,三步两步走过来,崴上一大口。呀,唇齿之间全是冰爽,真舒服,真舒服。
往小凳上一坐,把风扇那么一吹,秀典觉得自己登上人生巅峰了,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40多年,现在她的日子总算是出头了。其实王秀典认字。识文断字的她,甚至于还能看小说呢,诶,最近她迷一个小说,清宫遗史,好像是个什么叫吴道人的写的,当然主要是以满足读者猎奇的瞎说八道为主。
写的是前朝宫里有个瑾妃娘娘,当年被老太后欺负的够呛,亲生妹子被扔井里,她跟旁边连个眉毛都不敢皱,回到自己屋里只能捧着妹子的一件小衣裳跟那哭。
但是呢,人家瑾娘娘有福气,天福号的酱肘子,天天吃着。宫里的小酥肉,慢慢品着。人家不着急不着慌,生生是熬过了老太后,送走了光绪爷,到后来自己在宫廷里,那就一手遮天了,据说也享了不少福。
这书让王秀典看着很是对劲,因为她觉得她和瑾娘娘是亲戚,她的老姓也是他他拉。与珍妃,瑾妃同族,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也跟瑾妃一样,早晚有飞黄腾达的日子呢?嗯,看这意思,的确指日可待了。王胖子想了想,自己已经熬到第300篇了,马上就要享福了。
4
那享福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哼,还用说第一件事儿,先把心爱的老多给接来,然后自己住进上房,那什么红木床,八宝架,全是我的,然后再给小树娶个端端正正的小媳妇儿,我要把排场撑起来,逢年搭棚,过寿开戏。
一个女人若是得不到丈夫的宠爱,那就得得到儿子的荣养。否则可不算享福。王秀典把自己的享福生活早规划好了,里面包括了很多项目。
比如说到别人家去串门,谁还敢提个姨奶奶。都得叫我一声老太太,再有拉着漂亮的媳妇一起去东安市场,瑞福祥买料子裁衣服,自己坐在那儿,手里端着香片茶慢慢品,然后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做上新衣裳,再带她去戏园子,坐包厢。自个儿也不用动地儿了,就跟老头子那气派似的,往那儿一坐,旁边自然有送手巾板儿的,递点心的。我嗑个瓜子儿,都得有人端个小盘跟边儿上接着皮儿,哎呀呀!王秀典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了,那不就等于是老太后吗?
5
咳咳咳。这怎么有个瓜子没漱出去呢?磕磕磕,差点咽了。
王秀点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出了点事故,她卡着嗓子跟那吐了半天,但是往左右看了看,没人理。小云呢,不知这丫头死哪去了,哎,现在自己还是落魄呀,这要是当了老太太娶了儿媳妇,身边能空人。哼。当年赫府老太太身边什么时候都得有三四个丫头,除此之外,婆婆没上床歇着,儿媳妇就不敢走开。哼!
不过瓜吃到一半,王秀典手里的勺又停下了,哎,如今想来自己的享福大业,基本上成了大半,但问题是还有一块心病未除,就是那个小妖精,
不除了那妖精,我怎么娶儿媳妇啊?哪家大小姐嫁人之前不得打听打听?要是屋里已经先有了个姨奶奶,人家是不爱来的。如今不比以前了,提倡的是一夫一妻,你弄个窑姐搁在家里,谁不膈应啊?一想到这儿,登时的。王胖子这气不打一处来了。
6
其实从心眼儿里,王秀典是很看不起莱西那样的人的。原因嘛,也简单,虽说她这辈子没熬成正头太太,但好歹是清白妇女。当初为了给自己的身份加码,赫府老太太特地在新婚前,把她先送到了城外老舅爷家。然后又从那儿吹吹打打抬进的。要的就是这份身份体面。她可不是一般丫头,拢个头贴个花片子就直接进少爷屋的那种,人家也是从正门里抬进来的贵妾。只不过时间比正太太差了点,太太上午抬,她是擦黑走,相互岔开,对这一点,王胖子也没啥意见,毕竟天牌压地牌呢,她不可能比沈梅珍还气派!
但问题是莱西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阿猫阿狗一般的人物。谁稀罕了叫到屋里来直接就收用。而且还不只是这院儿的爷们儿,外边儿的人也保不齐。哎呀呀,那样的人,碰都不能碰。这也就是在民国,这要是在前清,她和这种人就不能出现在一个屋子,一个花园,甚至于一个世界里,一想到儿子天天和那种人耳鬓厮磨,呀呀呀呀。王秀典立刻觉得自己长了一身大白毛,恶心死了!
7
为此,这老王也恨上了老头子了,她倒不恨老头子,在外面风花雪月,花天酒地。她恨的是怎么把这种人弄到家里来,怎么让这样的人出现在我儿子眼前。你有没有考虑这里面会出什么后果?
上一回,勾引我儿子的是谁?不就是你那个什么露西。哦,这回呢?是莱西。一个比一个手段高,上回那个害的我儿子挨了顿骂,老多不得不搬出府外。这回这个可倒好?直接要登头上脸当太太,哎呦呦!难不成这府里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个不字吗?老头现在都在忙什么?闲的没事拿那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儿子打,这会儿你怎么不摆出老子架子来,把那个什么西给我轰走?
哼!不行不行,我不能容着他们这帮小鬼作乱,一想到这,老王觉得瓜都不甜了!
王秀典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小云,让她给自己拿大木盆舀水,他要洗一水,然后出门。哎,一想到这又是生气,唯一一个屋里没有自来水管子的人,就是她,哼,老四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让我去住,难不成以后不归了那个小玉。哦,对了,一想起霍小玉,她这脑门上更冒火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这个儿媳妇要是老抬不进来,那这霍小玉就得在府里,摇上令箭了,你瞧瞧现在老何对她,一见面都嬉皮笑脸的,一口一个玉姑娘。
不行不行,一分钟也等不得了。
小云,小云,不用拿大木桶了,给我拿铜盆,我洗把脸就出去!快点。
8
洗把脸换了件蓝绸子大袍,脚上踩个敞口布鞋。王秀典抓起一个随身的皮包就出门了,也不管外面有多热。跟府里前院后院的走,不显。因为此时赫府的三进院中都已经搭起了蓝色的天棚,上午一过8点,老乌就举着长棍把天棚合上了。太阳没法直射到院里,甚至老乌还专门往墙角撒了点江米汤。用以养青苔。二老爷喜欢看那种: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调调。
哎呦喂,溜着墙边走,越走越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块儿绿皮苔,差点儿把王秀典给滑个大跟头,好好的院子全都跟着养绿毛,不知道是图什么许。王秀典此时看什么都别扭。
姨奶奶外面可热,您还出去呀?
不知是谁跟他打了个招呼。不理不理。王秀典直着往外走,走到胡同口,终于看见了一辆洋车,王胖子扭着屁股爬上去,就一句话:灯市口!
9
等镜头再一转,享福太太王秀典一脚跌进了平民胡同,而且她这身份也变了,不再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了。而是,坐在院子里弄个大铁盆,支个小搓板,吭哧吭哧干起活来了。
站在她旁边的就是多妈妈,插着个腰,瘦瘦的老多扬着个脑袋跟那说:我那小老妈, 这两天嗓子疼,我怕她是风热白喉,就把肉轰走了,你瞧瞧剩下一大堆活,没人干了。正好赶上我这腰疼病又犯了,
哎呀,老多。有活我来,我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实在不行你那鞋呀袜子呀,我拿回府里去,慢慢给你刷。
坑坑坑,坑坑坑。
抱着个大洋铁盆,守着一盆脏衣服,坐在树下的花阴凉里,一张小板凳上。王秀典越干心里越痛快,就连她那大肥肚子在此时都有了用武之地,多出来的那块肉,正好顶住搓板。怨不得老多洗衣裳腰疼呢,你瞧,我有这么个大肉垫儿,跟着保护着,那腰它能有毛病吗。
这话的功夫,王胖子那脸上汗如雨下。她抄起挂满胰子沫的手,望脑门那一葫撸,再把头发往后一抿,吭吭吭,又干上了,这力气就是使不玩啊!
不过多妈妈好歹也不是地主婆。王秀典干着干着,等她开始拿清水投衣裳的时候,老多从屋里又出来了,拿了个小茶壶,秀点一瞧,还娇嗔起来,微张着嘴,让老多把茶壶嘴递过来。喝了两口香片茶,吃了半块绿豆糕,也不知这是哪顿饭。增加完热量之后,王秀点可就打开话匣子了……
这一肚子的心事呀,王胖子要把它全都倒在老多这,不过她说她的。老多却没怎么发说话,只是跟那儿拿着小泥壶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晃着她那不舒服的老腰,跟那仔细听着王秀点的叨叨。
10
这种深思熟虑,外加运筹帷幄的感觉,让王胖子很是踏实。老多就是他的女诸葛,对这一点王秀点深信不疑。于是说完这一大堆之后,她就追了一句:
哎,老多,你说我怎么着?要不然咱俩上趟天津卫,直接找到老头那个小公馆,把那小蹄子揪出来扔大街上,我让她赖在我家里,我让她吊着我儿子!
王胖子说的义愤填膺,拿巴掌拍大腿拍的啪啪响。但老多心里却比较冷静。她面无表情,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茶……
首先嘛,这冲进府里直接把人揪出来的事儿,最好自己上手。也别跟着去,毕竟自己和王胖子身份不同,到什么时候也得留个退身步。再者说。这是和小树对着干的事儿,可得小心谨慎谋划好了。
嗯,想到这儿老多一皱眉开口了:
那个莱西你见过吗?
见过呀,怎么没见过。那个小窑姐那会儿到府里来唱戏?我跟我那小院门口抻着脖子,看见过她。
那她长什么模样。嗨,还能有什么模样,一个唱的。就是清秀身子白脸蛋儿呗。倒是个十七大八的姑娘,我记得她梳的是短头,倒不是长头。
那她有什么特殊的,格外的劲儿,比如说水蛇腰啊,吊睛眼啊,扭扭捏捏,倚门巧笑之类的。
嗯。这倒没有,我瞧着像个女学生。行动倒也规矩。跟那些大鼓娘不一样。
你瞧王秀点还给莱西还来了个好评。但很快大老王又找吧回来了!
不过我跟你说,老多。这么多年在这府里泡着,我发现了一件事。那些花红柳绿的,唱不了几出戏,真正能够抓住男人心的,往往还不是那上来就招惹人的主。你看赵心茉。哎,走在马路上,你能觉得她是个窑姐儿吗?就算是当年的小采莲把戏妆一卸,哎,也就穿个阴丹士林的短旗袍,袖口刚过胳膊肘,梳个齐刘海,后面打跟大辫子,那小脸也不抹的跟花瓜似的,就是在嘴唇中间点点胭脂。瞧着也不是那妖妖俏俏的样,可到最后呢,这样的人往往,她还就有大法术。老爷们儿吃这一套。
说到这里王胖子狠狠的点了点头,那意思,怎么有点英雄爱好汉似的。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这个竞技场的运动员啊。
当然了,自己和那帮人不一样,我王胖子是上天眷顾的有福之人,当咱还是个青春二八的小白胖子之时,那个毛头小子就被自己揽于怀中,到最后生米熟饭,那会儿自己的男人根本就不算是个爷们儿,充其量也就是个半大小子。还成天搂着她脖子,管她叫秀姐姐呢。
至于这个半大小子,长大之后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人,那胖子就不管了,毕竟儿子有了能胜过一切,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是以一个嗑瓜子看闲片的心态,来揣度这些诸侯纷争的,但没想到争来争去害到老娘头上了,害的我不能当老太太,哼,这可不成!
多多。你给我想主意呀。
王秀点把手朝着对过一指。那意思有点要调兵遣将的劲儿。
嗯,要我说呀!
沉默了半天的老多,慢吞吞的放下茶壶,只吐出了这么四个字,然后如同拉闸断电一般,她还卡壳了。王秀典一听,赶快挺直了胸脯,把身子往前有多远抻多远:
你说你说。多多,我听着呢!
虽然面对这个傻子崇拜者,那多春氏也得琢磨琢磨。首先,自己是不能轻易动窝的。必得观望观望。要知道,这可是结冤仇的事儿,千万别引火上身!
再者,让这傻子出头,也得想点儿办法,总不能上去砸个稀巴烂。要那样,小树要真生起气来,那可不好办,想到这儿,深思熟虑的老多开口了:
你呀,你别着急,就算是去了天津卫,你也别去找那小妖精,你绕个弯子。先去找小何。
找小何。
对。上老五那个大公馆里,去找小何。你蹚蹚路子。要想招,这事不能硬压。
12
小玉,你干嘛呢?大热的天儿跟那儿熬什么粥呢。
二老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三进院了,他穿着薄底布鞋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猛一抬头的玉儿看见老头已经到眼前了,些不好意思了,她喃喃地说:
我想熬点绿豆粥,咱们大厨房熬的绿豆粥,带豆皮儿,五爷不爱喝呢。
呵,你这小媳妇儿当的还挺称职,男人还没下工回来呢,这粥就熬上了。
老头这一句把玉儿逗得满脸通红,她赶紧将脑袋埋下来,跟那咧着嘴,手里攥着白铜的大勺,舀呀舀的,一言不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快让我原地消失吧!囧死了。
哈哈哈哈,老头走过来了,轻轻的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说道:
老五下午的火车,早告诉你了吧。等他回来喝粥的时候,让他叫上我,我也得尝尝这去了绿豆皮儿的豆沙羹。
说笑一阵,二老爷转过身来,就进了老妹妹的屋子,抬头一瞧,倒是新鲜。老妹妹的炕上干干净净,烟家或烟具全都收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账本,有的都已经发黄了,穿账本的那白线绳子全都变污了,老头背着手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说道:
这都是陈年的老账了,你怎么把它翻腾出来了?
老姑奶奶一边坐在炕上,摇着扇子,一边拿下额往外一指,说: 我教教她,以后这摊事,玉儿不都得接过来。
怎么样,小丫头笨不笨。
还行,孺子可教。我刚才让她给我查了几个账目。挺快的,啪啦啪啦就翻出来了
行啊行啊,只要是能盯上就行,反正现在梅珍我瞧那意思是懒得管这一摊了。
哎,一说到这儿,老头摇了摇脑袋,找了个椅子坐了上去,随后半天没言语。妹妹也没搭话。俩人就是这么,个干各的。
二老爷坐在妹妹的房间里愣神儿。他看着那墙角一颗修剪的非常清秀的文竹,看着文竹背后那一轴,青绿山水,及山水画下大条案上摆着的一个白玛瑙赏盘。白色缠红丝的盘子,晶莹透亮,上面摆着几个刚摘下来的绿莲蓬,还有呢,深红色的菱角,以及一串茉莉花球,望着这串花球,老头久久不言语。
这种花球是用细细的小银丝穿的。不知是谁的活计。当初赵心茉也爱干这事儿,把花球穿好之后,佩戴在手腕上。心茉说,这东西以前跟东北没有,到了北平之后才瞧见。夏天里能有这么多茉莉花,这是她到北平来最喜欢的一件事。
顺着哥哥的眼神,老妹子找见了他藏在老男人内心那不可示人的伤痛,四姨奶奶这一走,都快一年了吧?
不知她过得怎么样?又听说,她男人最近已经去了张家口,好像是在那儿集结练兵呢,很快一场大仗就要开始了。对于这些事儿,赫家是先知先觉的,因为厂里的国防订单又增加了两个大批次,这会儿老五正跟厂里挥汗如雨,指挥一帮工人跟那加班加点呢。
世上的事儿啊,就是如此。做伞的想阴天,晒瓦的盼老阳。
赫家的定织生意越好,就说明磨枪利马,秋后决战的速度越快!可赫家的小姑奶奶,如今正在遥遥对岸那边呢?随着和谈的破裂,承婉回家的日子又变得遥遥无期了,这就是梅真最近身体总不好的原因,报纸上的消息越来越揪心,漫漫长夜,不知她都是怎么熬过的呀?
12
其实这世上也不光是发愁的人,在伊甸园,划着翅膀飞舞的小鸟也有那么几只。就像是这会儿在天津英租界那联排洋房里的两个小姑娘,她们正在嬉戏打闹呢。
莱西被推到了浴室里,用油布裹起一只脚,还没脱下衣裙呢,哗的一下,旁边的莲蓬头突然喷出水来,弄得正在准备莱西一个满脸花。
哎呀呀,小坏蹄子,你又害我。我衣裳还没换呢,怎么就放水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诚心的。是这个水管子,出毛病了。说这话的时候,那水管子突然又一呲,把赶来的丫儿也弄了个满身湿。
哈哈哈哈哈,活该活该,这下你也凉快凉快吧
怎么了?干什么呢。瞧你们两个人在楼上闹腾的。
噔噔噔,随着脚步声响,二楼来了一位高大的男人,他叉着腰站在浴室门口,朝着里面的人大叫道:
出去,出去全都出去,我来修修。
呀,大少爷,您等水暖工来吧。您,您这行吗?
怎么不行?去楼下的储藏室把那1套工具拿来。承树这会儿刚送完客人回来了,他还穿着衬衫呢,把袖子一挽,趴在水龙头的下面,他就开始折腾上了。
丫儿呢,赶紧手忙脚乱的把那浑身湿漉漉的莱西给推出来。
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拿家伙。莱西摆着手,自己扶着墙,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出甭。
那我,那我下去了。
小丫头急急火火的往下跑。不一会儿工具盒子拿来了。一见那盒子不大,茉西一手就接过来了,她用一只脚噔噔噔的跳着,拎起盒子就往浴室里跑,马上就要送到程树手里了,可谁知,就在这工夫,她脚下一滑,啪的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承树赶紧伸手就扶,莱西一下子跌进了大少爷的怀里。这下承树的衬衫也全湿了。呵呵呵。莱西坏笑着。
不是不是,我不是成心的,呵呵呵,小猪老师对不起。
大少爷低头看看身上,她皱着眉头,跟那呵斥道:
小东西,你就疯吧你,我让你去楼上睡午觉,你呢?跟这儿瞎叨咕,你看看弄得里里外外都是湿的,还不赶紧去换衣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讨厌讨厌,你又骂我,我不干了,不理你了。砰砰砰!楼上传来莱西一只脚蹦跳的声音,她那鞋是湿的,所以脚印啪啪的活像是鸭子的脚蹼。噼噼叭叭。
这边大少爷三下两下脱下衬衫,趴在那修水管,费了半天劲,他才把松了水管接口给拧好。然后呢,一拧龙头。哗哗哗,啊,这回就对了。
这边是凉水,这边是热水!
莱西,修好了,可以用了。
高大的男人扶着矮柜,站起身来起头,欢快的喊了一嗓子。就在这时,一只站在浴室窗外的小鸟听了他的大叫,受惊了,扑棱棱的张着翅膀飞了。
惊的站在树上的另一只鸟,也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等等我。于是那只鸟也双脚一蹬,翅膀一展,钻入了云朵。被它蹬的摇动不已的树枝,在那里哗哗作响。
午后的细碎光影,映在浴室对面的那一屏白瓷砖墙上,花枝颤动之间明暗光影变幻,好像是一幅流动水墨花鸟。
抬起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家。承树突然有一种沉醉其中的感觉,这家就像是一袭很温柔的白棉纱衫子,把他给裹了起来,昔日的伤痛全都被包扎的很好。保守的莱西还在上面打了一个金色的蝴蝶结。
赫承树突然觉得这种日子,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就像是他小的时候喜欢吃的那种杏仁饼。白白的,小小的一个圆片,放在嘴里一点点的啃,小男孩坐在沙发上吃着杏仁饼,看着漫画书,童年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那时候他还很小,只有五六岁。那时奶奶还在,没有功课的重压,也没有父亲的苛责与呵斥,一切都还是本初的模样,那么甜,那么好。
夏日的午后,浴室里有人忙活着,在几步之遥的卧室里,也有人窃窃私语上了。这时莱西已经换上了一件本白色的丝棉睡袍,准备午睡了
可就在这会儿,小丫儿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一段话,
莱西姐姐,我告诉你,刚才你跟大少爷在浴室说话,我去一楼拿东西,然后,我看见,你妈来了。
啊,什么?我妈来了?
是啊,不过她在后院门口转悠呢,没敢过来,我去储藏室取东西的时候瞧见她了。哎,你别急,她早走了。我跟你妈说了,让她后天下午再过来,明天大少爷不就出差去上海了吗?转天再让你妈来,你们娘俩也好见见呀!
闲云逗急雨,凭空引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