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借酒意酒占了摄政王,天亮后他玉面含羞:公主体力杠杠滴

发布时间:2025-07-10 21:55  浏览量:1

我从未料想,有朝一日竟能与谢玉尘这般“相对”。

那一夜,栖梧殿内未曾燃起灯烛。

唯有清冷的月辉,透过半敞的窗扉,无声地流淌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眼前的男子。

当朝摄政王,谢玉尘。

此刻他正斜倚在软榻之上,一身素白胜雪的衣衫,衬得他如同不染尘埃的谪仙。

恰有一阵晚风悄然拂过。

吹动谢玉尘披散在身后的如瀑墨发,几缕发丝轻扬。

他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旋即抬起眼帘,那双眼尾微微洇红,直直望向我,四目相接。

「元明月。」

谢玉尘低声唤着我的名讳。

伴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他沉声问道:「你在酒里……下了药?」

「是啊。」

我抬步,径直走到榻边,与他相距咫尺。

这一刻,他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声,再也无处可藏。

「本宫可是大周皇室中最好男色的公主,难道摄政王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待我悠悠转醒,身侧早已不见谢玉尘的踪影。

心腹宫婢秋画步履匆匆地踏入内殿,语带一丝焦急:「殿下怎地才起身?」

「别提了。」我撑着酸软的身子费力坐起,「别看那谢玉尘平日里端着副冷面孔,一副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其实全是装腔作势!」

我正说得兴起,忽见秋画轻咳几声,朝我猛使眼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越过肩头望去。

只见穿戴齐整的谢玉尘,正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我珍藏的典籍。

他翻阅着,那俊朗的面容似乎又冷峻了几分。

若我没记错,他此刻正阅览的,是我费心从宫外搜罗来的“珍品”——

《春宵三十六式》。

「宫中上下皆知,明月公主素日里不务正业、难堪大任,如今看来,公主殿下倒真是半点不曾让人『失望』。」谢玉尘甫一开口,便是那惯常的讥诮口吻。

我掀开锦被下榻,快步走到书案前,一把将那书册从他手中夺回。

「谢玉尘,说起来,你倒该好好谢谢这本书呢。」

话音刚落,谢玉尘便是一声冷笑:「谢它让你对本王下药得逞?」

我想也未想便应道:「自然是谢它让你——」

「元明月!」谢玉尘猛地站起,截断我的话头。

「论辈分,你本该唤我一声皇兄。

「从今往后,你做你逍遥自在的公主,我做我辅佐朝政的摄政王,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谢玉尘眉心紧蹙,语气森冷:「望公主自重。」

谢玉尘生就一副顶好的皮相。

身形挺拔颀长,丰神俊朗。

是这上京城里无数闺阁女子魂牵梦萦、恨嫁不得的良人。

可偏偏,他从不近女色,行事更是杀伐决断,冷硬如铁。

人称“冷面阎罗”。

上京城中甚至流传着一则轶闻——

若想止住婴孩夜半啼哭,只需轻提一声“谢玉尘”。

然而,我身为那最好男色的公主,岂能甘于平庸?

自然要做些旁人不敢想、不敢为的惊世之举。

于是,在昨夜的宫宴之上。

趁着席间觥筹交错、人影幢幢,我自腰间取出一包从南风馆重金购得的秘药,尽数倾入酒尊之中。

白色的粉末与琥珀色的琼浆相融,须臾间便消失无踪。

秋画在一旁看得暗暗咂舌:「殿下,这药量……

「您莫不是想要了摄政王的性命吧?」

我颔首示意她安心。

随即转身,目光投向邻席上的谢玉尘。

「王爷年少时便远镇南境,陛下年幼登基,又全赖您尽心辅佐朝纲。」

闻声,谢玉尘侧首望来。

我执起酒尊,为他面前的酒盏徐徐注满。

「王爷为大周如此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明月心中感佩,特敬您一杯。」

谢玉尘垂眸,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边缘。

「公主有心了。」他语气平淡,辨不出喜怒。

「若公主能少光顾几次南风馆,便是对本王最大的谢意了。」他道。

我原以为以谢玉尘的性子,断然不会饮下这杯酒。

他向来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如同横行于上京城的一只巨螯蟹。

但这一夜的谢玉尘,大抵是有些酒意上头了。

他竟从我手中接过那酒盏,仰首,将盏中物一饮而尽。

……

思绪倏然回笼。

我侧首睨向谢玉尘:「摄政王多虑了。

「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本宫也从未想过要与你扯上什么牵绊。

「不过是一夕露水情缘,于本宫而言乃是寻常事,王爷忘了便是。」

闻言,谢玉尘的眼神骤然变得凛冽如冰。

不待他开口,我佯装恍然,抢先说道:「定是因摄政王只知埋首朝堂、忧心国事,对这男女情事见解难免固步自封。

「不若本宫为你指个好去处?

「城南那家如意馆,我可是常客。

「馆中的郎君,个个姿容俊秀、才情斐然。若非家道中落,身负债务要偿,或有弟妹需抚养,想来皆是能金榜题名的才子。」

几步开外,谢玉尘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温润玉扳指。

他低声重复道:「姿容俊秀,才情斐然。」

我用力点头:「正是如此。

「念在你我这份露水情缘上,若你去了如意馆,一切开销,皆可记在本宫账上。」

直到谢玉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栖梧宫门之外。

秋画才敢蹭到我身边,声音微颤:「殿下,您方才……就没瞧见王爷眼中那凛冽的杀意么?」

「什么杀意?」我浑不在意地摇头,「那分明是对本宫的推荐心满意足。」

今夜是我循例出宫的日子。

如意馆那几位相熟的郎君甫一见我身影,便如众星捧月般簇拥过来。

他们热络地拥着我登上二楼雅阁。

左一句「公主您可算来了」,右一句「想煞奴家了」。

在雅间内坐定,其中一位许姓郎君即刻为我斟满酒盏。

「公主多日不来,奴还当您有了新欢,便将我们抛诸脑后了呢。

「当罚三杯才是!」

我顺势将他揽入怀中,正待举杯饮下。

忽闻「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

我循声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玄色衣袍。

目光上移,一枚玉佩悬于劲瘦腰间。

我不由眯了眯眼。

觉得那玉佩形制眼熟,仿佛曾握于掌心细细把玩。

待那玉佩的主人缓步踱入房中。

我才看清,玉佩之上,分明刻着一个端方的「谢」字。

下一瞬,谢玉尘那张俊美却冷然的脸,便毫无遮拦地撞入我眼帘。

他额前系着乌金抹额,墨发高束,侧脸线条如刀削斧凿。

「砰——」

我手中的翠玉酒盏应声坠地。

伴着一声闷响,滴溜溜滚至谢玉尘脚边停住。

他背手而立,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

烛火摇曳,将他浓密的睫羽映照得如同栖息的蝶翼。

「这位公子,可是走错了厢房?」我扬声问道。

话音刚落,谢玉尘便抬起了眼。

视线交汇的刹那,他身后原本静静垂落的素色帷幔忽被风拂起。

一如他眼底骤然翻涌的晦暗激流。

倏忽间,谢玉尘那原本紧抿的薄唇,竟微微向上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公主殿下当真是……好精力。」他语声低沉。

霎时间,满室旖旎春色被这寒冰般的气息冻结。

面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冷肃气场,几位原本笑靥如花的郎君讪讪地悄然退下。

最终,只剩那位姓许的郎君还依偎在我怀中。

「这位公子可是来寻欢作乐的?」许郎君率先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刻意的慵懒:「抱歉呐,如意馆有规矩,一夜不侍二主。

「公主殿下已包下奴整夜,今夜奴便只能陪公主一人。」

言罢,许郎君捻起一颗晶莹的葡萄,轻柔地送入我口中。

「若公子也好男风,怕是要等到明日了。」他边说边又往我怀里蹭了蹭。

「还是说……」他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挑衅,「公子想立在此处,观我与公主行云雨之欢?」

向来言辞锋利的谢玉尘竟未置一词。

他只是微微俯身,似要去拾起地上那只孤零零的酒盏。

跳跃的烛光里,他右手自玄色广袖中伸出。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触上那冰凉的翠玉,然后,轻轻拢入掌心。

我抬眸,凝视着谢玉尘步步向我逼近。

骤然间,秋画昔日那句戏言掠过心头:「殿下何不恳请陛下为您与摄政王赐婚?日日对着这般俊朗容颜,想来必能延年益寿。」

彼时,我不过轻轻摇头。

心底澄明如镜。

即便身死魂灭,谢玉尘也绝无应允与我结为连理的可能。

我与他之间的宿命,早在十二年前便已尘埃落定。

此生此世,除却仇雠,再无他途。

谢玉尘将手中白玉酒盏置于紫檀案几之上,发出清越脆响。

「公主接连两日沉湎于温柔乡,就不惧伤了根本?」他语调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向来以放浪形骸示人,闻言不假思索地应道:「若能醉死于诸位郎君的罗裳之下,倒也算得上一桩风流雅事。」

话音甫落,谢玉尘的目光如冷刃般扫过许郎,最终钉在我缠绕于许郎腰间的手臂上。

他唇瓣微动,似要言语,却被一道突兀闯入的男声截断:「谢玉尘!

「你竟敢撇下我,独自跑来私会佳人!」

这嗓音……

我心下一凛,迅速寻了面纱覆上,只余一双明眸在外。

出声的男子大步流星踏入厢房,手中折扇「唰」地展开,轻摇着向我踱来:「在下沈宴,敢问姑娘芳名?」

显然,沈宴并未识破我的身份。

待他行至谢玉尘身侧时。

谢玉尘倏然抬臂,如一道铁闸,横亘在沈宴面前。

「啧,」沈宴合拢扇骨,不轻不重地在谢玉尘臂上敲了一记,「拦我做甚?」

「莫非这位姑娘是你府上之人?」

谢玉尘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我,对沈宴道:「她是——」

恰在此刻,一名随从悄然趋近谢玉尘身后,低语:「王爷,人寻着了。」

「知晓了。」谢玉尘应声,旋即转身朝门外行去,再未向我投来一瞥。

倒是沈宴极尽周全地对我作了个揖,才快步跟上。

门外廊道,沈宴的嘀咕声隐隐传来:「怪哉。」

「这姑娘的眼眸……瞧着愈发眼熟,总觉在何处见过……」

直至谢玉尘一行人的足音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

许郎方从我怀中抽身,坐回案几对面。

再启唇时,他嗓音里全无方才的柔媚婉转,恢复了平素的清朗。

「上京城里谁不知那位爷是尊煞神,公主却偏要我去撩拨他的怒火。」

许郎执壶,为我斟了盏新沏的热茶,白瓷茶盅轻轻推至我手边。

复又问道:「怎么,你与他有宿怨?」

语声未歇,门外骤然传来一片喧哗骚动。

其间夹杂着杯盘器皿被砸碎的刺耳脆响。

我霍然起身,疾步移至门外,凭栏俯瞰楼下大堂。

只见十数名官差将一个雅间团团围住。

沈宴抬腿猛踹,门扉洞开,众人鱼贯而入。

不多时,一个赤着上身、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被沈宴推搡而出。

他奋力甩开沈宴的手,大喇喇踱到一张空桌旁坐下,姿态倨傲。

「老子不过是来寻个快活,便是荣王殿下也未曾说过半个不字。」

「摄政王倒来评评理,老子踏进这如意馆的门槛,究竟是触犯了哪条大周律法,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地拿人?」

许郎亦步至我身侧廊中,低声问:「此人莫不是……」

我颔首:「正是。」

「吏部尚书,周容。」

此刻,如意馆内看客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谢玉尘似乎无意与周容多费口舌。

他略一摆手,示意随从上前押解。

「且慢!」

周容翘起二郎腿,面上浮起「你能奈我何」的得意神色。

「谢玉尘,如今你拿人,连个像样的凭据都不用了?」

「拿我可以,先把证据亮出来!」

「你要证据?」谢玉尘踏前数步,停驻于周容身侧。

他俯身,在周容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刹那间,周容如遭雷击般弹起,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只余满脸惊惶与哀求,迭声道:「王爷!我走!我这就跟您走!这就走!」

……

我伫立在原地,目送周容被官差押解着踉跄离去。

在谢玉尘即将迈过如意馆那朱漆门槛的刹那,他的脚步却蓦然顿住。

仿佛心有灵犀。

他猝然转身,目光如电,精准无误地刺向我所在的方位。

随后,他薄唇微启,无声地吐露两字:「多谢。」

是以,彼时的我未能察觉。

在不远处的幽暗角落里,一道阴鸷的目光正死死锁住我与谢玉尘的身影,如同潜伏的毒蛇。

两月之前,南境骤遭百年不遇的洪涝侵袭。

滔天浊浪席卷而过,农人辛苦耕耘的禾稼尽毁,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噩耗以八百里加急送入上京。

皇帝震恸,即刻下旨拨付巨额库银赈济灾民,并命吏部尚书周容全权督办此事。

两月之后,当所有人都以为灾情已平、万事皆定时。

某个更深露重的夜晚,大批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难民,竟如鬼魅般涌现在上京城巍峨的城门之下。

翌日早朝,便有言官愤然出列:「臣斗胆揣测,那笔救命的赈灾款项,恐怕未曾真正落入灾民之手!」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

然而周容呈递的账目却做得滴水不漏,纵是谢玉尘这般人物,一时也寻不出丝毫破绽。

周容此獠,腹内草莽,胸无点墨,毫无半分经世致用之才,此乃朝野尽知。

他能平步青云、官居要职,全赖身后有荣王这棵参天大树荫庇。

毕竟,那位是连九五之尊亦需礼让三分的皇叔贵胄。

栖梧宫内。

我拈起案头那卷《春宵三十六式》。

翻开折痕犹新的书页,一张薄纸静静夹在其间。

纸面上墨迹数行——

【六月初七,结账三千五百两。

【六月十一,豪掷夺魁,得偿花魁初夜,结账五千两。

【六月十三,醉后失态,损毁前朝贡品青瓷瓶、琉璃盏,赔款两千三百两。】

短短两月光景,周容在如意馆挥霍的雪花银,早已远超他区区一部尚书俸禄所能承载。

我忆起许郎将此纸交予我时的情景。

「此乃周容在馆内签押的账单底录,已加盖其私印为凭。」

上京城内秦楼楚馆,林林总总不下十余处。

其中最为煊赫奢靡者,当属这如意馆。

而许郎正是如意馆背后的东家。

"你为何要助我?"我抬眸问道。

许郎的视线在我面庞流转,却又似穿过皮囊望向更深的虚空。

他唇角扬起弧度:"权当偿还令堂当年的恩义。"

初时,如意馆的姑娘们谨遵许郎吩咐。

只与周容饮酒作乐、抚琴吟唱。

周容见色起意,不过数日光景,那点仅存的警惕便荡然无存。

饮下特调的酒后,他搂着美人的腿,含糊不清地吐露真言:

"悄悄告诉你,我确实贪了赈灾银两。

"账本?自然是伪造的。

"真账本早藏起来了,谁也寻不着。

"城西远郊,我借他人之名置了处庄子,养着个外室。

"真账本就藏在那儿。

"晚娘,若你肯随我走,便用那笔钱养着你,保你穿金戴银。"

……

昨夜赴宫宴前,我特意将账目与庄子方位夹在书中。

再将这册书置于案头。

我知谢玉尘定会翻开此书。

他需除去周容,而我亦然。

天色渐沉时,秋画提着宫灯近前:"殿下,曹内侍来了。"

我抬眼望去,她身后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明月公主。"

曹内侍甩动拂尘,躬身行礼。

"陛下遣奴来,请公主移步。"

似是预料我会推拒,他抢先道:"公主若不愿去,奴便说两字给公主听——解药。"

载我的轿辇停在月神池前。

曹内侍伸手示意:"公主请,陛下在池中等候。"

……

月神池畔,一面薄纱自藻井垂落至地面。

我踏入池畔的刹那,有风自水面掠过。

薄纱被风掀起一角,香艳场景撞入眼帘。

视线里,元昭背对我半坐在池中,墨发如藤蔓缠绕宽肩,水珠沿着肌理蜿蜒而下。

一旁宫婢正为他捏肩,湿透的衣衫勾勒出曼妙曲线。

元昭分明知我来了,却视若无睹,挑逗着与宫婢低语几句,又道:"去盘龙殿候着朕。"

直到那宫婢身影消失,元昭才侧头看我:"皇姐来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起身攥住我手腕,将我拽入池中。

温热的池水与他的声线形成反差。

"听闻今日,皇姐与摄政王同现如意馆。"

我甩开他的手:"你又派暗卫盯着我。"

"这世间,我们只能彼此依靠。"元昭逼近一步,"我如此,不过为护皇姐周全。"

他抬手抚上我湿透的额发,动作轻柔却暗含压迫:"我命皇姐勾引谢玉尘,再寻机杀他,皇姐却迟迟不动手。

"莫不是,真对那冷面阎王动了情?"

元昭捏住我下巴,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紧盯我面庞,生怕错过任何细微表情。

"绝无可能。"我答得干脆。

元昭轻笑出声:"皇姐今日这招借刀杀人,确实妙极。

"借谢玉尘之手除周容,既可置身事外,又能看场鹬蚌相争的好戏。

"只是,朕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谢玉尘的死讯?"

我向后退去,他悬在半空的手掌落了空。

"谢玉尘生性多疑,不可轻举妄动。"

我提着浸水的裙裾迈上石阶,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元昭的视线如影随形,忽又开口:"父皇临终前的托付,皇姐可还记着?"

我顿住脚步,转身直视他:"陛下放心,我定让谢玉尘死得干净。"

语气轻得像风:"毕竟,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

元昭未立刻回应,似在权衡我这话的真伪。

片晌,他点头:"算来,皇姐体内的毒发之期不足五月。

"若要解药,便用谢玉尘的命来换。"

次日晨起,我坐在铜镜前,秋画执画黛笔为我描眉:"殿下真要去摄政王府?"

"嗯。"我看着镜中自己,"去瞧场热闹。"

昨夜暗探传信,周容终究扛不住,已全盘招供。

但在此之前,趁谢玉尘松懈之际,周容竟持短刀刺入他左肩,离要害仅两寸。

严刑拷打后方知,天牢狱卒早被收买,暗中解了周容的镣铐,递上短刀。

如今周容已成弃子,对幕后之人而言,他最后的价值便是与谢玉尘同归于尽。

……

摄政王府管家在前引路:"此处便是王爷书房,他正在内。"

我点头:"有劳。"

书房门未紧闭,透出缝隙。

我望见谢玉尘坐在榻边,衣衫褪至腰际,正背对铜镜给伤口上药。

"吱呀——"

我推门而入,谢玉尘闻声猛然起身,杀意自眼底一闪而过。

看清是我后,他抓过榻上披风裹住身子:"元明月,男女有别,你不懂?"

"懂的。"我缓步走近,"但你我不同。"

正午阳光透过纸窗洒在他身上,我视线下移——谢玉尘左肩血迹未干,刀口处仍有鲜血渗出,周容那一刀几乎贯穿肩头。

"怎不唤医官?"我问。

"惯了独自处理。"

我拿起案上药瓶:"我来帮你。"

"不必。"

谢玉尘的拒绝在我意料之中,我却只当未闻。

净手后,我倒些许药粉在指腹,轻轻按上他伤口。

药性灼痛,饶是年少便征战沙场的谢玉尘也闷哼一声。

我踮脚凑近,袖角拂过他胸前:"谢玉尘。"

呼吸间,他身子骤然紧绷。

"你的心跳,好快。"

"受伤了,疼得紧。"谢玉尘声音发紧。

"是吗?"我轻笑,"我还以为,你对我动心了呢。"

良久,谢玉尘始终缄默。

直至我将最后一抹药粉轻覆于他伤口,转身去取裹布时,他低沉的嗓音才从身后传来:"你为何会来此?"

我动作轻缓,将裹布覆上他肩头。

抬眸直视那双幽深眼瞳,轻笑道:"想你了,便来了。"

谢玉尘身量颀长,垂首看我时,紧抿的薄唇忽然扬起弧度:"确定不是得了眼线密报才赶来的?"

我为他包扎的手指微顿,旋即恢复如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玉尘轻嗤一声:"如今倒学会在我面前装傻了?元明月,你莫要忘了——你的兵法还是我亲手所教。"

窗外日头渐沉,光影在卧房内流转如墨。

谢玉尘忽然开口,声线裹着暮色:"今夜启程去西京。"

"所为何事?"

他随手拢起半褪的衣衫:"周容供词里,除了赈灾银两,还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

话音戛然而止,未尽之意在空气中弥漫。

"谢玉尘。"我面上笑意温软,恰似当年对镜演练千百次的模样,"等你平安归来——我们共度除夕。"

一场秋雨过后,上京城浸在凉意里。

栖梧宫的窗棂外,盛夏时节的蝉鸣早已消弭,金箔般的银杏叶铺满庭院。

待到寒雨连夜敲打,满树金黄便零落成泥,静候来年春泥的滋养。

这日清晨,我坐在窗边与自己对弈。

抬眼望见院中枯枝横斜,忽见几片雪花自云端飘落,轻轻覆在窗前的铜鉴上。

秋画轻撩帘栊步入内室,将袖炉塞进我掌心。

见我蹙眉按着胸口,她关切道:"殿下心口又疼了?"

我摇头:"无妨。"

体内余毒若真发作,又岂止是心口作痛这般简单。

春去秋来,寒冬复至。

谢玉尘离京已三月有余。

我非但未能取他性命换取解药,连半封书信都未收到。

忽地想起什么,我攥住秋画的手:"今夜除夕,城北有夜集,我们去逛逛。"

人生苦短,无论最终是生是死,能及时行乐便不算白活。

……

除夕夜的商街灯火如昼。

筹备月余的夜集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茶楼二楼飘来悠扬笛声,无论行至何处都萦绕耳畔。

有匠人兜售亲手雕刻的猫儿木雕,栩栩如生地蹲坐在摊前,仿佛下一瞬就要扑进人怀里撒娇。

夜集以"续缘桥"为界,分为东西两段。

桥头站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手中糖葫芦高举,左右张望间忽然唤道:"阿炎!"

娇小少女提着裙裾飞奔而来,扑进少年怀中。

我望着这幕,轻声叹道:"我这半生,无父母庇佑,无姊妹相亲,亦无夫君相护,何其可悲。"

本以为秋画会出言宽慰,她却忽然扯我衣袖:"殿下快看身后!"

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夜集尽头有匠人扬起滚烫铁水。

铁花如流星坠落时,谢玉尘自人潮中走来。

玄色大氅裹着寒风,皮料泛着铁花的光泽,宛如九天谪仙踏月而来。

他停在我身前,背在身后的右手忽然伸出,递来一串糖葫芦:"南境从未有过这玩意,你当年总念叨。"

这两载春秋,他从未主动提过旧事。

我指尖发颤:"我不记得了。"

谢玉尘眼底的情绪随铁花明灭,声音低哑:"我记得。"

话音未落,高处传来一声吆喝:"新年已至——"

烟花冲破云层,将夜空映得雪亮。

谢玉尘清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我侧头望去,正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与此同时,十几个黑衣人自人群中窜出,刀剑齐齐指向谢玉尘。

元昭的话在耳边炸响:"皇姐若想要解药,便用谢玉尘的命来换。"

我想活。

比任何时候都想。

可……

"谢玉尘!"

电光火石间,我挡在他身前。

短刀刺入右肩的刹那,第二剑已直指心口。

谢玉尘徒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他飞起一脚踹向刺客胸口,夺过长剑反手刺入对方要害。

一击毙命。

我瘫软欲倒时,谢玉尘猛地揽住我腰身。

侍从如潮水般涌来,很快将刺客制伏。

那些人见事败,立刻咬破藏在齿间的毒丸。

幸而沈宴及时赶到,捏着刺客下颌取出毒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谢玉尘的嘶吼:"元明月!你不许睡!"

"你不能死。"

「元明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求你。」

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入眼尽是明黄。

「皇姐醒了。」

看不见的角落里,突然响起元昭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后,有人走到床前。

帷幔被人掀起,露出元昭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暗探来报,那些被派去刺杀谢玉尘的人,武功皆为上乘。

「前夜,若你不在,谢玉尘必死。」

顿了顿,元昭又问:「为什么你要替他挡那一剑?」

我强忍着右肩的剧痛坐起身:「元昭。

「你以为,对你的皇位威胁最大的人是谢玉尘吗?」

我摇了摇头:「并不是。

「荣王于西京招兵买马,于朝堂拉拢朝臣。

「谢玉尘的存在,正是为了牵制荣王。

「若他身死,荣王必起兵造反,到那时,便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是以……」

我抬眼看向元昭,语气坚定:「荣王不除,谢玉尘绝不能死。」

元昭点了点头。

再开口,他说的却是:「所以,你并没有对他动心。」

他将手覆在我颈间,五指微微地合拢。

「若有一日你真的对他动了心,皇姐,我会杀了你的。」

……

元昭走后,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

盘龙殿中一片寂静,便显得窗边响起的轻微声响尤为清晰。

有人翻窗而入,悄声地落在地上。

「堂堂摄政王,放着门不走,竟然翻窗。」

再睁眼,我看到谢玉尘身披月光走来。

他并没言语。

只快步走到床前,掀起我的被角。

下一瞬,我右肩那道如蝎般的刀口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谢玉尘。」

我轻笑:「你深夜前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看我身上的伤?」

「元明月。」

他低声开口:「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

想了想,我答:「就当是偿还当日你被我下药,做出身不由己的事。」

谢玉尘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世间万般事,若我不想,便没有人能强迫我。」他说。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我没能抓住。

「什么?」我问。

眼前,谢玉尘抬起手,缓缓地落向我右肩的伤口。

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好似触电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在谢玉尘临走之前。

我终于问出了困扰我多年的问题。

「谢玉尘,你与我,有血海深仇。

「你可有后悔过,当年在南境的街头救下我?」

宫门被谢玉尘推开,一阵凛冽的寒风从盘龙殿中呼啸而过。

「我后悔了。」他说。

「若我早知,那日救下你会与你命运交织。

「元明月,我不会救你的。」

……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

夜里,我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仿佛整个人溺在水中,浮浮沉沉。

半睡半醒间,我梦见了几件与谢玉尘有关的旧事。

我出生在北境。

自我记事起,便跟着我娘生活在北境的长生馆里。

那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而我娘,正是长生馆的花魁。

听龟奴说,我娘原是北境某位达官贵人的嫡女。

那时,正逢皇帝重病,二子夺嫡。

外祖不慎卷入太子之争,因罪入狱后被流放千里。

家中女眷受到牵连,皆被充了妓。

我娘不仅生得漂亮,更是满腹才情。

曾有人不惜豪掷千金,只为求得与她相伴一夜。

是以,直到她临死之前。

长生馆的老鸨还在逼迫她继续接客。

老鸨以我为要挟,我娘不得不从。

那一年,是北境百年不遇的寒冬。

窗外大雪漫天。

我娘虚弱地躺在床上。

「明月,你拿着它。」

她拼尽全力,将一块白玉塞到我手里。

而后,她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

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关于她与那个男人的故事,我曾听过无数遍。

无非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后偷尝禁果。

男人许诺,一定会回来娶她为妻。

她曾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识过人间险恶,便真的信了。

她等啊等。

等到自己家破人亡,等到自己沦落为妓。

我那样漂亮的娘亲。

最后的归宿却只有一张沾了泥土的草席。

龟奴将草席扛在肩上。

按照老鸨的吩咐,将我娘的尸身扔到了城郊的乱葬岗。

长生馆里。

老鸨浑浊的双眼从上到下打量着我。

又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模样当真是不错,随了你那早死的娘。

「若不是南境那边有老爷出高价买扬州瘦马,我还真舍不得将你卖了。」

「女娃娃,你也莫怪我。」

老鸨翻了翻手中的钱票。

「当年你娘信了男人的鬼话,怀了你,又在这长生馆里生下你。

「如今你能活到这般大,那都是托了老娘我的福气。

老鸨看了一眼龟奴,用眼神示意他堵在门口,防止我逃跑。

「若你乖乖地听那位老爷的话,说不定能混上个妾室当当,我这也算是为了你好,你娘在天上会感谢我的。」

当晚,长生馆的姐姐偷偷与我说:「那位老爷辣手摧花,也曾在长生馆里买过几个扬州瘦马,最后死的死,伤的伤。」

她瞧了瞧我:「你这小身板……

「啧,难说。」

那一年,我十二岁。

被老鸨塞上去往南境的马车时。

我能带走的,只有几件已小得不合身的衣服、娘亲留给我的那块白玉。

以及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的身体。

再下车时,我已到了南境。

买我的老爷姓邱,是这里的富商。

听闻他年过花甲,孙儿都已抱了两,却还是对扬州瘦马情有独钟。

初到邱府那夜,我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邱老爷推门走进,身上酒气熏天。

「抬起头来。」他说。

下一瞬,他睁大双眼,面露惊恐地看着我的脸。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学着老鸨教我的样子,微低下头,软声地回道:「明月。」

「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十二。」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邱老爷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重新穿上外衣,坐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

「罢了。」

邱老爷摆了摆手:「明日你便走吧,我只当这一千两是丢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邱老爷有一个走丢了的幼女。

与我的脸极其相似。

翌日一早,我站在邱府门前,不知该何去何从。

忽地,我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只要活着,总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为了能活,我跪在人来人往的街边。

每每有人经过,我便问上一句:「需要奴婢吗?我能当牛做马。」

不知过了多久。

鲜少下雪的南境竟也下起雪来。

我低下头,看向被积雪浸湿的双膝。

忽然,有马蹄声自不远处响起,由远及近。

视线中,一匹白马停在我身前。

「老爷,您需要奴婢吗?」我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

紧接着又说:「我能当牛做马,只要您愿意收留我。」

我哆哆嗦嗦的抬眼,看向这个有可能成为我的「救世神」的人。

马背上,身穿玄衣的少年手持红缨枪,长发高束。

有雪花掉落在他如刀般的眉角。

他说:「你跟我走吧。」

直到许多年后,我仍然记得被谢玉尘带回军营的那一晚。

因我在雪中跪了许久,夜里高烧不退。

意识模糊时,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落在我额间。

是谢玉尘,在确认我的体温。

「起来喝药。」他说。

我睁开双眼,拼尽全力地想要坐直身体。

然而手臂突然发软,我又向后坠去。

原本已走到军帐门口的谢玉尘快步跑回到我身边,将我揽进怀里。

他端着药碗到我面前,亲自喂我喝药。

「抱歉,我这里没有医官。」

那药太苦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问:「没有医官,那你在军营里受伤的时候怎么办呢?」

「被派来杀我的医官,比来救我的多。」谢玉尘说。

药喝到见底时,一个与谢玉尘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进军帐。

他快步走近,嗅了嗅药碗。

「好好好,你小子,又偷我家的草药!」

我抬眼,透过碗边的缝隙看向那人,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喝。

谢玉尘好似可以窥见我的心声。

他语气淡淡:「你只管喝药。」

烛台上的火烛被谢玉尘吹灭。

「我今夜有军务要处理,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抬手抓住他的衣袖:「我……我有些怕。」

那一刻,谢玉尘的表情似乎在说「女孩子就是麻烦,这军营阳气冲天,有什么好怕的」。

但,他还是留下来了。

夜里,谢玉尘坐在桌案前处理军务。

他姿势端正地坐在那里,拿着毛笔蘸取笔墨。

我向来讨厌读书识字。

可现下,毛笔落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声音异常安眠。

困意来临时,我闭着眼嘟囔道:「小将军,你真是个好人。

「若是这一生能与你一直、一直在一起,那便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吧?」

笔墨声忽地停了。

……

此后一连五日,谢玉尘每天都会给我端来一碗汤药。

我皱着脸咽下最后一口。

那位姓沈的哥哥闻着味便来了。

他叉腰走近,看了看碗中的药渣。

「谢玉尘,你又偷我家的药来给你的小明月熬汤喝,是吧?

「你知不知道我的屁股都快被我爹揍得开了花了!」

「识字吗?」

军帐中,谢玉尘手拿毛笔看着我。

「识。」

顿了顿,我补充道:「但识得不多。」

我娘还在时,她除了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从不肯教我更多,也不允许我看她藏起来的书籍。

那时她说:「懂得多了,烦恼便多了。」

此刻,谢玉尘又问:「那你以前学过什么?」

一番思索后,我认真地回答:「学过如何勾引男子。」

正在喝水的谢玉尘一口喷了出来。

他摆摆手,示意我走近。

而后起身,将桌案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待我坐定,站在我身后的谢玉尘将他宽大的手掌覆于我的手背。

他带着我握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字:

「女子为天。」

他说:「明月,你听好。

「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只管做你自己。」

除了教我习字,谢玉尘还会教我使剑。

「世道险恶,若将来哪日我死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但练剑太苦,光是蹲半个时辰的马步我都无法做到。

于是我扔了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想学啦!」

与谢玉尘相处半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我哭。

他瞬间面露惊慌。

连忙放下长枪向我走来,展开的双臂似乎是想要抱我。

却又顾忌男女有别,垂了下去。

最后,他拍了拍我的发顶:「罢了,不想学便不学了。

「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忽然想起什么,谢玉尘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每每我哭,我母亲便会这样拍我的发顶。」

我带着哭腔问:「那你母亲呢?」

「死了。」

谢玉尘说:「在火海里自戕,死无全尸。」

「公子,买朵花吗?」

我在南境的第二年,谢玉尘带着我去了夜集。

一个女娃娃挡在我与谢玉尘面前。

她拿出一朵开得正好的鸢尾花,递到谢玉尘手边。

「公子,给你的小娘子买朵花吧。」

「好。」

说着,谢玉尘取出金锭:「这一篮的花,我都买了。」

他接过女娃娃手中的竹篮,侧过身来看我。

「你曾说过你最喜爱鸢尾花,送你。」

说这话时,谢玉尘语气轻松。

可迅速地染红的双颊还是出卖了他。

回到军营后,谢玉尘站在我的帐前,轻声说:「天亮之后,到清溪桥来寻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翌日,朝阳初升。

就在我准备去寻谢玉尘时,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军营中。

他自称是从上京皇城来的内侍。

听到消息的谢玉尘匆匆赶回。

甫一看见那人,谢玉尘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奴此次不是来寻谢公子的,而是来寻……」

那内侍用掐着兰花指的手指向我:「是来寻这位姑娘的。」

直到这时我才知晓。

原来那位与我娘一夜春宵后又消失不见的负心汉,正是如今的九五之尊。

闻言,谢玉尘看向我。

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原来你与我,竟是这样的关系。」

那也是在南境,谢玉尘见我的最后一面。

我不知道他原本想在清溪桥与我说些什么。

或许是喜欢我,或许是厌恶我。

我都不得而知。

离开前夜,我独自跑去清溪。

在那里,我看到了满地的鸢尾花,一朵一朵都开得正好。

不知何时,沈宴出现在我身后。

「这些全是谢玉尘种的。

「他说你喜欢鸢尾,便种了这些,怕他们枯萎,还需每天浇水、施肥。

「谢玉尘每次都弄得浑身是土。」

末了,沈宴一改往日的轻佻,沉声道:「明月,你别怪他。

「谢玉尘他,也是有苦难言。」

起初我并不明白沈宴这番话的含义。

直到,我在皇宫的藏书馆中看到了那本《大周史记》。

十二年前,敌国举兵攻入南境。

彼时的镇南将军谢慎,带着四万士兵上了战场。

出城时,曾有满城百姓为他送行。

高喊着「谢家军必胜」。

那原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仗。

可最后,昔日从无败绩的谢家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只因他们使用的军械质量极差,脆弱得不堪一击。

更要命的是,有人将谢慎的行军路线透露给了敌军。

致使谢慎被前后夹击。

无奈之下,谢慎退守至一方孤城,命人将军情送回上京。

父皇命荣王带兵增援,即刻出发。

却没想到,荣王在半路遇到巨石挡路,又遭敌军埋伏。

谢慎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荣王带领的援军。

城门被破,敌军将谢慎万箭穿心。

又在他死后,将他的尸身悬挂于城门前,致使他身首异处。

四万将士亦无一生还。

十二年后,尘土归元。

上京百姓似乎早已忘了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谢慎留于世间的,仅剩下史书里的那几行。

【镇南将军谢慎,沛国公独子。

降生当日曾有天降异彩,北境久旱得甘露,南境暴雨骤停。

十四从军,击退敌国大将,声名远扬。

十七夺回南境五城,镇守一方,得百姓爱戴。

十九娶太傅独女沈氏为妻,琴瑟和鸣。

卒于岭南之战,时年二十五。】

谢慎出征时,他的夫人沈莺已有身孕,不日便要临盆。

而谢玉尘,正是他的遗腹子。

在谢慎的遗物被送回上京那日。

沈莺挺着孕肚,接过那把陪伴谢慎出生入死的长枪。

长枪上的红缨似血。

人群中央,沈莺朗声道:「亡夫为国身死,沛国公府断后,大义感天动地。

「我知今日某些见不得光的蝼蚁正躲在暗处。

「我只期盼,此生,你们良心难安。」

当夜,沛国公府走火。

连同谢慎的牌位一同被烧了个干净。

偌大的国公府只有沈莺一人活了下来。

而沈莺的父亲沈太傅,因罪被流放千里,死于途中。

接连遭受打击的沈莺突然早产,在一片死气中生下了谢玉尘。

六年后的春夜。

沈莺因忧思过度,自戕于火海之中。

父皇心存不忍,便将谢玉尘收为义子,养在皇后宫里。

史书记载,天合十一年。

十六岁的谢玉尘请旨出宫,与谢慎旧部一同镇守南境。

也正是在那一年,他于南境大雪中救下了我。

名为「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人们常说,后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被困于那里的女人在杀敌一千的同时,亦自损八百。

今日这个妃子流产,明日那个美人的皇子溺亡。

她们斗到最后,父皇膝下只剩下一个皇子。

便是元昭。

天合十五年。

身体康健的父皇突遭恶疾,缠绵病榻许久。

有朝臣劝父皇早日立嗣。

然而彼时,元昭将将十岁,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的重担?

是以,以周容为首的几个文官联名上奏——

望父皇以大局为重,趁早立他的胞弟荣王为太子。

我也曾看过《周国史记》中有关当年二子夺嫡的记载。

彼时,还是三皇子的父皇与大皇子明争暗斗。

于父皇一母同胞的荣王倾尽全力,助父皇夺得太子之位。

盘龙殿中,父皇对着周容等人怒吼一声:「滚!」

那日,他下了一道密旨,召谢玉尘回京。

我不知道父皇与他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在谢玉尘走出盘龙殿之后。

元昭被立为太子,而谢玉尘被父皇亲封为摄政王。

上辅佐朝政,下管治百官。

若有人心存异心,谢玉尘可先斩后奏。

当晚,父皇殡天,大雨下了整夜。

我跪在雨中,哭得快要昏厥。

下一瞬,头上的雨忽然停了。

一把青绿色的纸伞出现在我发顶。

而后,那人掀袍跪在我身旁。

他一手撑着纸伞,另一只手伸到我膝下,用掌心隔绝了地面的凉意。

谢玉尘什么都没说,我却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身后传来某个文官的小声议论。

「别看这明月公主十二岁才被接回宫里,与陛下的感情可真深啊。」

「是啊,可见陛下是一个顶好的父亲,可惜。」

但他们都不知道。

在父皇临终之前,曾秘密地召见过我。

「听宫人说,你最爱喝鱼汤。

「我特意命小厨房为你做了一碗,快些趁热喝了吧。」

我没有怀疑眼前的「父亲」。

仰头将鱼汤喝光,一滴不剩。

躺在龙床上的父皇这才笑了笑。

又说:「明月,这汤里,朕下了毒。」

「虽是慢毒,但致命。」

父皇乌青的眼睛看着我,其中满是算计,全无父女温情。

「若无解药,这毒药将在你体内穿肠攻心。

「你会死得很痛苦。」

甚至,他为了让我明白这毒究竟有多么恐怖。

他特意唤来一个宫婢,强行给她喂下几倍的毒。

又把我与她关在一个密闭的内殿里,让我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消亡。

不过一夜。

那宫婢面容蜡黄,嘴唇已没了血色。

金乌升起时,她捂着胸口,如蛇一般地在地上扭曲,脸因无法呼吸而变得青紫。

最后,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向我的鞋底蔓延。

……

「朕时日无多,出于无奈才封谢玉尘为摄政王,他……」

父皇轻咳几声,巾帕上隐约有血。

「他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心里只记着我……罢了。」

父皇话锋一转,侧头看向我:「研制出这剧毒的人已被朕杀了。

「这世间仅剩下一瓶解药。

「而解药,朕已交给了元昭。」

他越说声音越大,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嘶哑。

「谢玉尘狼子野心,恐会在日后谋逆,朕要你想方设法地杀了他,保住谢氏的皇位。

「元昭活,你便能活;元昭死,你亦要陪葬。」

我张了张嘴唇,轻声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

「朕曾派人在南境观察过你与谢玉尘,他对你,不一样。」

父皇一声轻叹。

而后仰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那谢家,尽出痴情种。」

……

梦境中的画面忽地一转。

我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以及笑容明媚的娘亲。

「娘,你为什么还要对那个负心汉念念不忘?」我问。

娘亲笑容明媚,捏了捏我的脸。

「我的小明月,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你会为他笑,为他恼。

「愿意为他生,亦愿意为他死。」

那时我不禁嗤笑娘亲天真。

如今,却终于懂了。

春时节这日。

元安郡主同往年一样,举办了一场百花宴。

她身份特殊。

幼时被太皇太后收为义女,自小在宫中长大。

及笄后,她嫁与荣王为妻,地位更加尊贵。

是以她每每举办宴会,不少朝臣都会赴宴。

只不过,今年这场百花宴的声势似乎更为浩大。

放眼望去,几乎全朝的文武百官都受了邀,携着家眷来赴宴。

一时间,荣王府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秋画,趁着还未开宴,咱们去躲躲清静。」我说。

却没想到,我甫一在养心亭中坐定。

几道尖锐的女声自一旁的矮树丛外传了过来。

「安宁,你不过是个小妾生的,竟敢偷穿嫡女的衣服?」

「郡主娘娘的百花宴,你一罪臣之后也有脸出现?

「将她的衣服脱了,看她在郡主娘娘面前如何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