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_222_卷四十二·神仙四十二_2

发布时间:2025-11-15 04:04  浏览量:1

功曹萧颖[yǐng](聪明)士。常密游。于陈留(陈留是曹操起兵的地方,今河南省开封市陈留镇,古代有三个陈留王:汉献帝即位前被封为陈留王)逆旅。方食之次,忽见老翁,须鬓皓然,眉目尤异。至门,目萧久之,微有叹息,又似相识。萧疑其意,遂起揖问。老人曰:“观郎君状貌,有似一人,不觉怆然耳。”萧问似何人。老人曰:“郎君一似齐鄱[pó]阳王。”王即萧八代祖。遂惊问曰:“王即某八代祖,因何识之?”老人泣曰:“某姓左,昔为都〔鄱〕阳书佐(汉代州郡刺史属官,主管文书,此处指王府属官),偏蒙宠遇。遭李明之难,遂尔逃亡,苟免患耳。因入山修道,遂得度世。适惊郎君,乃不知是王孙也。”遂相与泣。萧敬异之,问其年,乃三百二十七年矣。良久乃别。今在灊[qián](古山名,即今安徽潜山境内的天柱山,汉代曾设灊县,为道教洞天福地),时出人间。后不知所之。(出《原化记》)

功曹萧颖士曾经暗中出游,住在陈留的客舍。正在吃饭时,忽然看见一位老翁,胡须鬓发雪白,眉眼尤为奇特。老翁走到门前,凝视萧颖士许久,微微发出叹息,又似乎曾经相识。萧颖士疑惑他的用意,便起身作揖询问。老人说:“看郎君的相貌,很像一个人,不觉感到悲伤罢了。”萧颖士问像谁。老人说:“郎君很像齐朝的鄱阳王。”鄱阳王正是萧颖士的八代祖。萧颖士于是惊讶地问道:“鄱阳王就是我的八代祖,您为何认识他?”老人流泪说:“我姓左,昔日曾任鄱阳王的书佐,深受宠遇。后来遭遇李明之难,于是逃亡,侥幸免于祸患。因而入山修道,终于得以超脱尘世。刚才惊扰郎君,是因为不知道您是王孙啊。”两人相对流泪。萧颖士敬重惊异,询问他的年龄,竟已有三百二十七岁。许久才分别。老人如今在灊山,时常出现在人间。后来不知他的去向。(出自《原化记》)

齐鄱阳王:指南齐鄱阳王萧锵,齐高帝萧道成第七子,文武全才却遭猜忌,在齐明帝萧鸾篡位时被害。

李明之难:指齐明帝萧鸾(字景栖,小字玄度)在位期间(494-498年)系统性屠杀齐高帝、齐武帝子孙的史实。按《南齐书》载,萧鸾篡位后诛戮宗室,鄱阳王萧锵即于494年遇害。

说法一:《原化记》是唐代的小说。在唐朝,皇帝的名字是至高无上的,需要避讳,不能直接书写或称呼。唐穆宗名叫李恒,而“恒”与“鸾”在字形上有相似之处(都含有“鸟”的底部或与“鸟”相关),或者可能因为“鸾”字本身也需要避讳某些写法。因此,作者不能直接写“萧鸾之难”。

为何称“李明”:为了避开“鸾”字,作者采用了另一种方式。萧鸾的庙号是齐明帝。于是,作者取其庙号中的“明”字,并给他安上了一个唐代的国姓“李”,从而组合成了“李明”这个虚构的名字。这是一种在小说中常见的、既表达了所指人物(齐明帝),又避免了直接触犯忌讳的写作手法。

说法二:个人觉得说法一较为牵强,更好的解释为李明为永明年号之笔误,

南齐武帝萧赜[zé]永明十一年(493年)去世后引发的长达两年的政治动荡和宗室屠杀,统称为“永明之难”,是完全合乎逻辑且深刻的。

这个称谓准确地捕捉到了这场悲剧的历史根源:齐武帝这位强权君主的离世,导致其精心设计的继承体系崩溃,从而引爆了潜藏的政治危机,最终让整个永明时代的政治精英(尤其是高、武子孙)遭受了灭顶之灾。

第一阶段:序幕拉开——永明时代的终结

时间:永明十一年(493年)七月事件:齐武帝萧赜病逝,皇太孙萧昭业继位。次年改元隆昌危机:强君逝去,留下一个年幼且行为荒诞的继承人,以及一个手握重权、野心勃勃的宗室旁支——西昌侯萧鸾。永明盛世的稳定表象被打破。

第二阶段:血腥高潮——两年三帝与宗室屠戮

时间:隆昌元年(494年)至建武元年(494年)事件:494年七月:萧鸾弑杀皇帝萧昭业(郁林王),立其弟萧昭文为帝,改元延兴。494年十月:萧鸾废黜萧昭文(海陵王),自立为帝,即齐明帝,改元建武。核心:在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废立背后,是萧鸾为了稳固皇位,对齐高帝、齐武帝子孙进行的系统性屠杀。鄱阳王萧锵,正是齐高帝萧道成的儿子,正是这一系列屠杀中最早遇害的亲王之一,这对于萧锵的旧部(如故事中的左姓老翁)和整个萧氏皇族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悲剧。

鄱阳王萧锵传

鄱阳王萧锵,字宣韶,乃齐太祖萧道成第七子。建元四年(482),其兄世祖萧赜即位,授萧锵为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及郢州竟陵、司州随郡诸军事、北中郎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永明二年(484),进号征虏将军。四年,任左卫将军,转侍中,兼领步兵校尉。七年,迁征虏将军、丹阳尹,不久加散骑常侍,进号抚军。后出为江州刺史,仍领常侍。九年,始亲理府州事务,加授使持节、督江州诸军事、安南将军,置佐史,常侍如故。此前江州府曾一度裁撤,至是恢复。十一年,入为领军将军,常侍如故。

萧锵性情温良(编者按:优柔寡断的代名词),友悌和美,深得世祖信重,授以领军之职,此乃当时诸王未有的殊遇。他理事明快,颇受时誉。帝每游幸,常命其着甲扈从,恩宠仅次于豫章王萧嶷。是年,赐其油络车。隆昌元年(494),转尚书右仆射,常侍如故。未几迁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许置府属、领兵。

萧锵风仪端雅,深为郁林王萧昭业所亲倚。时郁林王忌惮高宗萧鸾,尝独留萧锵问曰:“公可知萧鸾将如何待朕?”萧锵答:“萧鸾在宗室中年齿最长,又受先帝托付。臣等年少,朝廷所恃唯鸾一人,愿陛下勿以为忧。”郁林王退而对徐龙驹言:“本欲与其共图萧鸾,彼既不愿,朕难独断,姑且作罢。”后郁林王遭废,萧锵竟未预知。

延兴元年(494),萧锵进位司徒,侍中、骠骑如故。时高宗萧鸾镇守东府,威权日盛,萧锵每往谒见,鸾常履履出迎,言及国事家计,每至泣下,萧锵由是更不设防。然朝野皆属意于锵,劝其入宫发兵以执朝政。制局监谢粲说萧锵与随王萧子隆曰:“殿下若乘油壁车入宫,奉天子登朝,二王辅政号令,臣等闭城执兵,谁敢不从!东府之人必共缚萧鸾来献。”时萧子隆意欲举事,而萧锵因朝廷兵力皆控于东府,虑事难成,犹疑不决。马队主刘巨乃世祖旧将,叩头力劝萧锵起事。锵命驾将发,复入内与母陆太妃辞别,至暮仍未成行。

数日后,高宗遣兵二千围其宅,萧锵遂遇害,谢粲等人同时殉难,时年二十六。凡诸王见诛,皆以夜围宅,斧斫门钥,蜂拥而入,家资财货悉数封籍入官。

正儿八经来找错

根据史书记载,萧颖士是南朝梁鄱阳王萧恢的七世孙。而不是齐鄱阳王萧锵的后代。所以像《原化记》之类之说不可信。

《原化记》之所以将萧颖士附会到萧锵身上,很可能是因为:两位王爷封号都是“鄱阳王”,容易混淆。故事需要制造一个“时代更久远”(南齐比南朝梁早约30年)的祖先和曲折血腥的历史,让“三百二十七岁”的老翁故事显得更加传奇和震撼。

:修复过的梁鄱阳忠烈王萧恢墓石刻!

梁鄱阳王

萧恢(476年-526年),字弘达,南朝梁宗室重臣,齐丹阳尹萧顺之第九子,与梁武帝萧衍为异母兄弟。自幼聪慧过人,七岁即通晓《孝经》《论语》大义,博览群书,性情豁达,轻财好施。

南齐末年,萧恢初入仕途。隆昌元年(494年),即前文南齐鄱阳王遇难萧锵同年,经兄长萧懿举荐,被执政的萧鸾任命为宁远将军,率兵守卫东府。建武元年(495年)任太子舍人,后累迁至北中郎将外兵参军等职。永元二年(500年),其兄萧懿遭东昏侯杀害,萧恢藏匿民间得以幸免。

翌年,萧衍兴兵讨伐东昏侯,萧恢与诸兄弟率先归附,被授为辅国将军,驻守战略要地破岗,震慑三吴地区。梁朝建立后,萧恢受封鄱阳郡王,任侍中、前将军,执掌石头戍军事,成为梁初重要藩王。

天监年间,萧恢五次出镇地方,政绩卓著。任郢州刺史时,他妥善安葬战乱遗骸,遣使巡行州县,使民生得以恢复。调任益州刺史后,他革除驿政弊端,购置官马供民使用,减轻百姓负担。在荆州任上,他总督八州军事,展现出卓越的治理才能。其间虽经益州战事起伏,但其整体治绩仍深受肯定。

萧恢为人宽厚,轻财好施,所得俸禄多散于亲友部属。其孝行尤为时人称道:在益州任上曾因梦见母亲患病而忧惧不安,后母亲眼疾 痊愈,时人皆谓其诚孝感天。他曾与幕僚探讨为政之道,认为藩王当以辅政安民为本,其见识令在座宾客深为叹服。

普通七年(526年),萧恢逝于荆州任所,享年五十一岁。梁武帝痛惜不已,追赠侍中、司徒,谥号“忠烈”。作为梁室宗亲,萧恢一生忠勤政事,善治州郡,既是一位贤德藩王,更是梁初稳定政局的重要支柱,其政绩与品德皆为后世称道。

萧颖士

萧颖士(约717—768年),字茂挺,唐代著名文学家、散文家与教育家。身为南朝梁鄱阳王萧恢七世孙,属兰陵萧氏梁朝房支,虽出身名门,但家族至唐初已趋没落。

萧颖士少年时即博览群书,文章俊逸,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年仅十九岁便进士及第。他与李华齐名,并称“萧李”,共倡古文,同为唐代古文运动之先驱。然其性格刚直峭急,不事权贵,历任秘书省正字、集贤校理、广陵参军事等职,皆未能显达。安史之乱前曾拒绝依附杨国忠,乱中一度客居河南,后授扬州功曹参军,世称“萧功曹”,最终宦途沉沦,未得大用。

萧颖士力倡文章应宗法经史、注重教化,其文风质朴刚健,代表作《登宜城故城赋》《赠韦司业书》等,皆以深刻的社会关怀和峻洁的笔法著称。他倾心教育,广授门徒,弟子如尹徵、王恒、卢异等皆出其门下,形成具有影响的文学群体,对中唐韩愈、柳宗元等人的古文创作具有直接的启导之功。

正史之外,笔记小说为萧颖士的形象增添了复杂而生动的细节。明代《古今谭概》记载的两则轶事,尤为深刻地刻画了其人的才学与性格:

萧颖士在友人李韶家见到一方优质的歙砚,便对同行者说:“你认得这砚台吗?这可是一块‘三灾石’。”见众人不解,他随后解释道:“若拥有者字迹不奇绝(书写平庸),是第一灾;文辞不优美(文章拙劣),是第二灾;书桌窗几狼藉不堪(环境杂乱),是第三灾。”此论借物讽人,充分展现了其品评标准之严苛与思维之敏捷,认为佳砚若遇庸主,便是蒙受灾难。

萧颖士听闻有人将春秋人物“臧纥”(“纥”音同“核”)的“纥”字误读为“乞”,便出言讥讽:“你连‘纥’字都不认识吗?”(“汝纥字也不识”)。后人以讹传讹,将这句话误解为“你瞎字也不识”,并由此衍生出“瞎字不识”这个成语,用以讥讽文盲。这则轶事既反映了他学识渊博、不容谬误的严谨,也侧面印证其言辞尖刻、不留情面的性格。

萧颖士虽“该通三教”,但“性褊无比”。他常驱使一名叫杜亮的佣仆,且动辄严厉责罚,以致杜亮体无完肤。然而,杜亮养好伤后,依然忠心侍奉,不愿离去。有人劝他另谋高就,杜亮回答:“我岂不知其严苛?只是仰慕他学问的渊博奥妙,因此恋恋不舍!”此事被冯梦龙叹曰:“世间怜才者何人,此乃仆隶之不如也!” 足见萧颖士学识魅力之巨,足以让人容忍其性格缺陷。

下文为冯梦龙以此为蓝本敷衍而成的小说,供诸君茶余:

犬马犹然知恋主,况于列在生人。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伤伦。能为义仆是良民,盛衰无改节,史册可传神。

说这唐玄宗时,有一官人姓萧,名颖士,字茂挺,兰陵人氏。自幼聪明好学,该博三教九流,贯串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无有不晓。真个: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岁,高掇巍科,名倾朝野,是一个广学的才子。家中有个仆人,名唤杜亮。那杜亮自萧颖士数龄时,就在书房中服事起来。若有驱使,奋勇直前,水火不避,身边并无半文私蓄。陪伴萧颖士读书时,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计,预先寻觅下果品饮馔供奉。有时或烹瓯茶儿,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儿,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从不曾打个瞌睡。如见萧颖土读到得意之处,他在旁也十分欢喜。

那萧颖土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桩儿毛病。你道是那两桩?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内。才登仕籍,便去冲撞了当朝宰相。那宰相若是个有度量的,还恕得他过,又正冲撞了是第一个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猫儿,平昔不知坏了多少大臣,乃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却去惹他,可肯轻轻放过?被他略施小计,险些连性命都送了。又亏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职,坐在家里。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他的打法又与别人不同。有甚不同?别人责治家奴,定然计其过犯大小,讨个板子,教人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个轻重。惟有萧颖土不论事体大小,略触着他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用什么板子,也不要人行杖,亲自跳起身来,一把揪翻,随手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凭你什么人劝解,他也全不作准,直要打个气息。若不像意,还要咬上几口方才罢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们惧怕,都四散逃去,单单存得一个杜亮。

论起萧颖士止存得这个家人种儿,每事只该将就些才是。谁知他是天生的性儿,使惯的气儿,打溜的手儿,竟没丝毫更改,依然照旧施行。起先奴仆众多,还打了那个,空了这个。到得秃秃里独有杜亮时,反觉打得勤些。论起杜亮遇着这般难理会的家主,也该学众人逃走去罢了,偏又寸步不离,甘心受他的责罚。常常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也再无一点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罢起来,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应。说话的,据你说,杜亮这等奴仆莫说千中选一,就是走尽天下,也寻不出个对儿。这萧颖土又非黑漆皮灯,泥塞竹管,是那一窍不通的蠢物。他须是身登黄甲,位列朝班,读破万卷,明理的才人,难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蛮打,没一点仁慈改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萧颖士平昔原爱杜亮小心驯谨,打过之后,深自懊悔道:“此奴随我多年,并无十分过失,如何只管将他这样毒打?今后断然不可!”到得性发之时,不觉拳脚又轻轻的生在他身上去了。这也不要单怪萧颖士性子急躁,谁教杜亮刚闻得叱喝一声,恰如小鬼见了钟馗一般,扑秃的两条腿就跪倒在地。萧颖士本来是个好打人的,见他做成这个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几下。

杜亮有个远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萧家左边,因见他常打得这个模样,心下倒气不过,撺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随了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并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样不知好歹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家许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别了他,另寻头路?有多少不如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还要作成趁一贯两贯。走出衙门前,谁不奉承?那边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烦。’还未答应,这边又叫:‘某大叔,我也有件事儿劳动。’真个应接不暇,何等兴头。若是阿哥这样肚里又明白,笔下又来得,做人且又温存小心,走到势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虽然中个进土,发利市就与李丞相作对,被他弄来坐在家中,料道也没个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与他缠帐?”杜亮道:“这些事我岂不晓得?若有此念,早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劝谕。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仆虽是下$贱,也要择个好使头。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他,没处再寻得第二个出来!”杜明道:“满天下无数官员宰相,贵威豪家,岂有反不如你主人这个穷官?”杜亮道:“他们有的,不过是爵位、金银二事。”杜明道:“只这两桩尽勾了,还要怎样?”杜亮道:“那爵位乃虚花之事,金银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高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爱他这一件耳!”杜明听得说出爱他的才学,不觉呵呵大笑,道:“且问阿哥,你既爱他的才学,到饥时可将来当得饭吃,冷时可作得衣穿么?”杜亮道:“你又说笑话,才学在他腹中,如何济得我的饥寒?”杜明道:“原来又救不得你的饥,又遮不得你的寒,爱他何用?当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趋权附势,没一个肯怜才惜学。你我是个下人,但得饱食暖衣,寻觅些钱钞做家,乃是本等。却这般迂阔,爱什么才学,情愿受其打骂,可不是个呆子!”杜亮笑道:“金银我命里不曾带来,不做这个指望,还只是守旧。”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杜亮道:“多承贤弟好情,可怜我做兄的。但我生这般博奥才学,总然打死,也甘心服事他。”遂不听杜明之言,仍旧跟随萧颖士。

不想今日一顿拳头,明日一顿棒子,打不上几年,把杜亮打得渐渐遍身疼痛,口内吐血,成了个伤痨症候。初时还勉强趋承,以后打熬不过,半眠半起。又过几时,便久卧床席。那萧颖士见他呕血,情知是打上来的,心下十分懊悔!还指望有好的日子,请医调治,亲自煎汤送药。捱了两月,呜呼哀哉!萧颖士想起他平日的好处,只管涕泣,备办衣棺埋葬。萧颖土日常亏杜亮服事惯了,到得死后,十分不便,央人四处寻觅仆从,因他打人的名头出了,那个肯来跟随?就有个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时读书到忘怀之处,还认做杜亮在傍,抬头不见,便掩卷而泣,后来萧颖士知得了杜亮当日不从杜明这班说话,不觉气咽胸中,泪如泉涌,大叫一声:“杜亮!我读了一世的书,不曾遇着个怜才之人,终身沦落。谁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却又有眼无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还未毕,口中的鲜血往外直喷,自此也成了个呕血之疾。将书籍尽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数月,也归大梦。遗命教迁杜亮与他同葬。有诗为证:

纳贿趋权步步先,高才曾见几人怜?
当路若能如杜亮,草莱安得有遗贤。

说话的,这杜亮爱才恋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来,毕竟还带些腐气,未为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