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 | 杜运燮:诗与战的生命史诗

发布时间:2025-08-04 21:57  浏览量:3

古田县文联主席 张敏熙

八十年时光流转,硝烟散尽,但那些在民族存亡关头以笔为枪、以身许国的身影,依然闪耀着精神的光芒。在闽东古田,走出了这样一位传奇人物——他本是南洋归侨学子,却在国家危难之际毅然回国,既是西南联大璀璨的“文学三星”之一,也是飞虎队中穿梭于枪林弹雨的翻译官;他的诗篇,从抗战烽火中的《滇缅公路》到改革开放初引发诗坛变革的《秋》,始终激荡着时代的脉搏。值此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我们专访了古田县文联主席张敏熙,请她为我们讲述这位集诗人、战士、翻译家于一身的闽东之子——杜运燮,及他那段用热血谱写的诗与战的壮丽史诗。

杜运燮

记者:值此抗战胜利80周年,我们回望那段烽火岁月,杜运燮先生作为从南洋归来的侨生,既是诗人也是战士,能否帮我们介绍下这位传奇诗人?

张敏熙:杜运燮1918年生于马来西亚,父亲始终以家国情怀来教育他,在抗战期间鼓励他“越是抗战,越要回国”。他的同班同学陈平,后来成为了马共(马来西亚共产党)的书记,他自己交往的都是进步人士。1934年回国,他带回的不仅是行李,更有先进的思想和侨胞特有的开阔国际视野。回国后,他进入福州三一中学读书,在这所外籍洋人办的教会学校里,他可以学习到科学的理论和知识,使得他后来考到浙大时成绩优异,做实验又快又好。后来抗战爆发,战乱中教育受到冲击以后,他就去了厦门大学,这时候他就遇到了从北京回来的林庚教授,林庚非常赏识他,就写了推荐信,推荐他去昆明国立西南联大读书,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杜运燮与穆旦、郑敏并称“西南联大文学三星”,从此走上诗歌创作道路。

青年时期的杜运燮

记者:他在抗战期间亲身一线,报名担任飞虎队翻译,驻守远征军印度基地,这些经历对他的人生有何影响?

张敏熙:他本来可以当一个纯粹文艺家,但是他没有止于文艺,他除了拿起笔,同时还跻身于抗战的一线,他参加了陈纳德将军的中美空军志愿队(飞虎队)担任翻译,驻守远征军印度基地,同时参加了由诗人组成的冬青文艺社,创作了大量抗战诗歌。杜运燮性格幽默,才华横溢,一边抗战,一边举重若轻地写诗编戏,用文艺推动抗战。更关键的是,他发挥海外归侨的身份,长期在前线当翻译,一份份文件、一次次交流都由他承担,现实的经历成为了他的创作源泉,才有了《滇缅公路》《给永远留在野人山的战士》等不朽的诗篇。

记者:说到《滇缅公路》,朱自清赞其展现“忍耐的勇敢”和“真切的快乐”,闻一多将其选入《现代诗钞》,能为我们谈谈这首诗的创作背后有怎样的故事吗?

张敏熙:滇缅公路当时极其艰难,我们撤退到西南,步步为困,但南洋很多同胞,包括古田的侨胞,回来当了南洋机工。国内当时落后,没见过车、更不用说开车,南洋的那些学生会开车,就成了一线战士。杜运燮看到那么多的同胞在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况下,用血肉之躯来铸就这条生命线,打开和平和希望的缺口。他深受感动,所以就写了这诗来激励大家抗战,并且讴歌这些同胞。

记者:他的《林中鬼夜哭》是以日本亡魂视角创作的,诗歌中是如何体现他的国际视野和人文关怀的呢?

张敏熙:《林中鬼夜哭》假托日本亡魂表达忏悔,现在看,他们确实该忏悔。但他在当时世界命运前路未卜的情况下就预料到这一点,不止谈仇恨,更讲如何感化对方、放下分歧,这种包容性让他的思想和诗歌走在时代前列。这也源于他的阅历,在马来西亚接触过英国殖民者的统治模式,回国后在福州三一中学(教会学校)看到教会对教育的复杂态度。他综合了不同的国际体验,所以在面对抗战时不局限于仇恨或杀戮,希望用文艺劝对方放下屠刀,这契合当今多边共赢的理念。在资源匮乏、拼杀不断的年代,他就已经超前地开始憧憬和平生活。

记者:1980年《秋》引发“朦胧诗”论争,如何反映出其艺术理念的延续性呢?

张敏熙:《秋》写于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改革开放春风吹起,他敏锐捕捉到这一变化,写下“连鸽哨也发出成熟的声调”——“鸽哨”象征和平,“成熟”暗示变革,这种象征手法和他抗战时期的创作一脉相承。当时诗评家章明写了一篇《令人气闷的朦胧》批评这首诗太过“朦胧”,但杜运燮坚持“诗歌该像茶,要品”,另一派以谢冕、孙绍振、徐敬亚为代表的肯定者,他们赞赏朦胧诗的创新精神和艺术探索,认为它是新诗潮的代表,所以这种铺天盖地的评论就形成了滥觞趋势,放浪式地对新诗进行了一次推进。《秋》成为新诗的滥觞之作,杜运燮被称为朦胧诗派的滥觞者,有了这个朦胧诗派,才有我们现在新诗的千姿百态、百花争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这种趋势。从战时到改革开放,他始终相信诗歌的力量在于“用艺术的锐度触及时代的脉搏”。

记者:除了诗歌,他的戏剧创作在抗战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张敏熙:他创作了大量戏剧,戏剧需要幽默性格才能好看,他有这种天赋。在西南联大、担任飞虎队翻译,他一直牵头搞戏剧表演,写剧本、当导演,还会创造角色演出。张思之在《我的远征军岁月》里回忆,当时在飞虎队认识了骨干翻译官杜运燮,16岁的他因长相白净,被杜运燮安排反串女生角色来演话剧。他们就是这样用戏剧宣传抗战,用文艺的力量凝聚人心。

金庸写给杜运燮的信

记者:他的翻译工作与文学创作之间有怎样的关联?这种“笔译双栖”如何体现他的担当?

张敏熙:他发挥海外归侨身份,身体力行当翻译,长期在前线辗转,这些经历反过来丰富了他的创作,让他留下300多首诗歌,对他那个年龄段来说,算是创作上的大丰收。如果抛开其他担当,他本可以做个风雅才子,但他太有担当,一次次放弃这样的机会。青年时,他是中国最高学府西南联大的才子,却投身一线抗战;他成为“九叶诗人”,名声大震,与金庸、梁羽生等成为同事朋友,新中国成立他又回国到新华社国际部做翻译,始终把国家需要放第一位,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他又成为朦胧诗派的代表,1997年香港回归他以笔名吴进所写的《香港回归颂——一个七九老人庆九七》从三万多件作品中脱颖而出,获香港《大公报》与北京《光明日报》联合主办的迎接香港回归祖国诗词大赛一等奖。这种家国情怀,是古田人一脉相承的担当——他们本可以活得更轻松、更易出名,却选择为国家发展出力,始终满怀爱国热忱。

记者:如今对杜运燮的文化传承工作有哪些进展?这对纪念抗战有何意义?

张敏熙:古田和闽东近年来做了大量挖掘他诗歌成就的工作。15年前我组织网友去杜运燮老家采访,联系他儿子,慢慢收集散落在各地的作品。福建师大游友基教授2016、2017年开始收集资料,结集出版《杜运燮诗歌资料汇编》,我协助联系九叶诗派后人,在通讯更加方便的年代我仍然深感收集之艰难,也更敬佩杜运燮当年整理穆旦资料的付出。我们还录制光盘,拍《千年临水情》系列纪录片时重点推介“九叶诗派”。2019到2021年我在宁德工作时,常向全国诗人推荐他,2024年《诗刊》社的副总编霍俊明写了上万字手稿纪念他。2017年新诗百年,他获“全球华语诗人新诗百年杰出贡献奖”,与俞平伯、吉狄马加等并列,这是对他成就的认可。这些工作不仅是传承文学,更是通过他的故事,让年轻人记住抗战岁月里的担当精神。

记者:作为杜运燮材料的收集者,您认为杜运燮的诗歌、经历对当代年轻人有什么启示吗?

张敏熙:启示太多了。他的思想性、艺术性,以及无论身处何种时代都有的担当与乐观,都值得传承。他首先是诗人、爱国的新闻工作者,退休前第一身份是新华社新闻工作者,若抛开这个身份,就是纯粹的文艺家。他身上兼具新闻工作者的严肃与文艺家的浪漫,既有海外归侨的国际视野,又有中国家国情怀的传承。他跨界多,还写了《热带风光》这样的侨易文学代表作,持笔从戎,以笔为枪,以准确的译文为子弹,为抗战做贡献。如今还原他的历史地位,正是要让年轻人明白:无论身处何地、从事何种工作,赤子之心与家国担当永远是精神坐标。

记者:李文君、詹圣 实习生:魏欣怡

编辑:李文君

审核:詹 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