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私生子,被父亲沉塘了,她死那天,也不愿交代那个孩子的下落
发布时间:2025-09-24 08:50 浏览量:1
母亲是因我那素未谋面的“弟弟”死的,在那个浑浊的池塘里,她被父亲亲手按着沉了下去。
直到冰冷的塘水没过头顶,她都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吐露那个孽种的半点下落。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想冲下去把她捞上来,可最后抓到的,
只有她颈上那条被挣断的玉佩,孤零零的半块,还带着她最后的体温。
娘死后没几天,爹也失踪了。
我别无他法,只能前往京城投奔外祖父。
谁知半路上,竟遇见一个四肢尽断的小乞丐。
他像条被人踩烂的虫子,在地上艰难地蠕动,一点点蹭到我脚边。
他没有看我左手提着的糖葫芦,也没瞟我右手捏着的芝麻饼,
那双死灰般的眸子,像被钉住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我腰间那半块玉佩。
他猛地用牙死死咬住玉佩,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喊:
“娘,是你来接佩儿了吗?”
1
这小乞丐瘦得脱了形,浑身脏污不堪,那股狠劲儿倒像护食的野狗。
他眼里没有食物,没有我,只有那块玉佩,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娘……娘……”他含糊不清地唤着,口水和血涎弄脏了玉佩。
这么瘦弱,这么丑陋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娘的孩子。
我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我想起了娘被沉塘前,像牲畜一样被铁链拴在院中示众。
村里人路过,无一不是指指点点,啐着唾沫。
那些烂菜叶和臭鸡蛋,冰雹似的砸在她身上,砸得她额角流血。
我冲上去救她那天,刚满十五。
清冷的月光洒在娘毫无血色的脸上,映出死寂。
她身上遍布鞭痕,交错纵横。
那根拴着她的铁链又粗又硬,在她脖颈上勒出骇人的红痕。
我哭着去解那铁锁,十个指甲都翻裂了,鲜血直流,我哭喊着求她:
“娘!你快说啊!那个狗 杂 种到底在哪儿!你只要说了,爹就会放了你,你就能活下来,就能一直陪着时时了!”
我至今都记得,那夜的月光冷得刺骨,照进娘的眼里,那是一片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声音气若游丝:
“娘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
“就是希望我的时时……”
“永远,永远都不要和那个孩子见面。”
思及此,我看着脚下这个肮脏的乞丐,满腔的烦躁与憎恶终于找到了出口。
“滚!”
我一脚将他踹开,声音因愤怒而尖利:“别用你的脏嘴碰我娘的玉佩!这是我娘的!”
我的尖叫划破了街巷的宁静,行人纷纷侧目。
旁边巷子里立刻蹿出一个男人,他一把将那孩子如同拎一块破布般拎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我道歉:
“姑娘息怒,这小废物给您添麻烦了,小的这就把他拖走……”
说着,便拖着那孩子离开。
男孩的身体在满是砂砾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可他依旧不肯放弃,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腰间的玉佩,张着嘴,无声地嘶喊着“娘”。
回应他的,是男人毫不留情的一顿拳打脚踢。
“你娘早就把你卖给我了!你哪还有什么娘!”
“没用的东西,叫你干点活都干不好,真是个废物!”
男人一拳拳砸下,男孩的嘴角渗出鲜血,他啐了一口唾沫: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没什么用了,正好把你卖到东街的菜人市,兴许还能换几个钱!”
话音未落,他便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孩子,消失在巷子深处。
我抿紧了嘴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不关我的事。
我想起娘亲为了那个所谓的“弟弟”,连命都不要。
我想起村里人那些扎心的玩笑话:“时时啊,你娘心里只有外头那个野种,你早被扔到一边咯!”
一股无名火顶上心头,我加快脚步,狠狠地将手里的糖葫芦摔在地上。
我才不信,我娘怎么可能不爱我!
2
娘和爹的故事,像一出被唱烂了的才子佳人戏,只是结局潦草得让人心寒。
娘是左侍郎府的庶女,豆蔻年华时,曾与城中白家的公子有过一纸婚约。
可惜后来朝堂风云突变,新皇登基,天下动荡,无数官宦世家受到牵连。
左侍郎一家在逃往西北的路上,不慎与娘亲走散。
这一散,就是整整一年。
等他们再找到娘时,娘已经在一个偏远的小渔村里,嫁给了我爹,一个普通的渔夫,并且肚子里已经有了我。
而当初的白家,也在那场新政的风暴中,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提起往事,娘的眼底总有抹不去的惋惜。
即便外祖父家与娘断绝了关系,爹娘的感情却一直很好。
爹虽是一介渔夫,却性情温雅,待我娘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从未对娘大声过一句,直到那件事发生。
我只记得,那天午后,隔壁那个身段妖娆的王寡妇扭着腰进了我家院子。
她嗑着瓜子,眼风斜斜地瞟着我爹,嘴里不阴不阳地说道:
“宋三郎啊,我前儿个可是亲眼看见,那稳婆的接生册子上记着,八年前你媳妇生了个男娃。
我记得那阵子你好像出海了不在家吧?这事儿你知道不?那孩子算算日子,可都八岁了。
你要是知道,难不成……是你们两口子故意把他藏起来了?”
“哎呦喂,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如今这世道,八岁的男娃可是禁忌!”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爹对娘发火。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将娘吊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一边流着泪,一边用浸了水的鞭子抽她,逼问她那个野种在哪,是她和哪个野男人生的。
然而,直到最后被沉入池塘,娘都未曾吐露半个字。
我只记得,他们二人隔着生死的距离,泪眼相望。
娘在没入水中的最后一刻,看着爹,虚弱地喊了一声……
“三郎。”
一切尘埃落定。
娘的尸骨,甚至没能葬入李家的祖坟。
从那天起,爹就像被抽走了魂,终日与酒为伴,每次醉倒,嘴里都反复呢喃着娘的名字。
梦娘。
直到几天前,爹也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走投无路,才想着来京城投奔外祖父。
我在那座威严的左侍郎府门前徘徊了许久,设想过一千种重逢的场景。
唯独没想到,开门的竟是外祖父本人,而他见到我,回应我的,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那一巴掌力道之大,将我整个人扇出了朱漆大门,几颗牙齿混着血摔在地上。
外祖父脸色涨红,手指因愤怒而颤抖,他死死地瞪着我,最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重重地砸在我脚边,随即“砰”地一声甩上了大门。
“我们左家没有什么庶女!再敢来胡说八道,当心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门外风起,卷起的沙尘迷了我的眼。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想,这大概……也是在替我娘疼吧。
我捡起那袋沉甸甸的银子,漫无目的地向城外走去。
爹失踪已有七日,寻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杳无音信。
本以为外祖父位高权重,或许能有法子,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人烟稀少的东街。
在这里,我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又粗野的声音。
是昨天那个男人。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这可是个八岁的稀罕货!我问问你们,当今这世道,哪还能找着八岁的菜人!”
“别看他现在脏兮兮的,手脚也都断了,可只要一上了案板,保准一堆人抢着买!”
他唾沫横飞地推销着昨天那个男孩。
那孩子像一滩烂泥,被绳子捆着扔在地上,气息奄奄,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他干裂的嘴唇微动,不断地呢喃着:
“娘……娘……”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娘。
我想起了无数个深夜,她独自坐在窗前,暗自垂泪。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她声声呼唤的,又是谁呢?
3
那袋本该用来寻父的银子,最终换回了那个孩子的一条命。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他。
我只记得,当我将他瘦小的身子背起时,那个男人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这孩子八岁,是个烫手的山芋。”
“新帝生性残暴,自从八年前国师算出,前朝皇室最后的血脉余孽在那一年出生,天下所有那年降生的孩子,几乎都被屠戮殆尽了。”
“这孩子因为身量小,又一直跟着我当乞丐东躲西藏,才侥幸逃过一劫。
不过听说最近风声又紧了,上面查得严,你真要带着他?”
这些朝堂上的腥风血雨,远在小渔村的我们并不知晓。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王寡妇要特意强调“八岁”,为何整个村子都找不出一个八岁的孩童。
我抿了抿唇,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感受着背上孩子散发出的腥臭气。
现在,我只想给他好好洗个澡。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在破庙里过夜。
在河边费力地帮他清洗干净后,回到破庙,我便沉沉睡去。
夜半,下起了雨,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漏下来,滴答滴答,冰冷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惊醒过来,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那孩子竟不见了踪影。
“不愧是狗 杂 种,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而想生一堆火取暖。
可我从未有过野外生存的经验,双手磨出了血泡,也没能升起半点火星。
又气又累,我索性放弃,裹紧衣服继续睡了。
次日清晨,我是在一阵轻微的顶撞中醒来的。
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有些发亮的眸子。
是那个男孩。
他不知爬了多久才回到这里,断裂的四肢在地上拖出一条蜿串的血痕。
只是,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他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了掉了门牙的牙床,然后奋力将藏在身后的两个尚有余温的熟鸡蛋,一点点推到我面前。
雨后的清晨寒意刺骨,冷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被他执拗地往我怀里拱。
“你叫什么名字?”我终于开口问他。
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欢喜。
“宋佩……”
他含糊不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接着,竟在地上蹭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在那薄薄的皮肉下,有一个小小的、微微凸起的印记,上面是一道歪歪扭扭的陈年伤疤。
他指着那里,急切地说:
“佩儿有另一块玉佩,被……被佩儿偷偷缝到皮里了……”
“那个坏人,会抢走佩儿所有值钱的东西,佩儿怕,所以就把它藏在里面,他就发现不了。”
说完,宋佩努力地把胸膛向我挺了挺,眼神里满是期盼与信任:“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可以剖开来看。
佩儿相信,娘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我怔怔地看着那块小小的印记,那半块玉佩不知在他皮肉里藏了多久,周围的皮肤都已泛出暗沉的血色。
他还在一声声地喊:
“娘,你看看……娘……”
“是佩儿啊。”
一口气沉沉地堵在我的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曾无数次想过,若有朝一日见到这个所谓的“弟弟”,我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我娘所受的苦难报仇。
而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我为何要救他了。
我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衣襟为他挡住清晨的寒风。
“我不是娘,”我低声说,“我是阿姐。”
大概,只是不想让我那苦了一辈子的娘,在九泉之下,再伤心了。
4
我决定,要治好宋佩的四肢。
然而,带他去看过大夫后,我才得知一个残酷的现实:
他的四肢受伤太久,早已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恐怕……回天乏术。
即便能有些许好转,也需要耗费海量的金钱和珍稀药材。
而金钱,恰恰是我们最没有的东西。
从外祖父那里得来的银子,已为宋佩赎身花了个精光,如今身上剩下的,不过是几枚可怜的铜板。
我又背着他回到了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庙。
别说治伤了,眼下就连温饱,都成了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宋佩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安静地伏在我的肩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天气阴沉得厉害,没一会儿,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雨声中,夹杂着他带着恐惧的微弱声音。
他说:“阿姐,佩儿不疼的,佩儿可以自己爬……”
“你别……别扔下佩儿……”
我对这个孩子,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怨恨,厌恶,烦躁。
可最让我烦躁的是,他偏偏,是个好孩子。
我硬着心肠说:“你确实是个累赘。
你也不用多想,我救你,不过是想对我娘有个交代罢了。”
话虽说得绝情,可当阴雨连绵,湿气侵骨,他那双残废的腿疼得死去活来时,我还是动摇了。
我看着他躺在那堆被打湿的茅草上,疼得浑身蜷缩,脸色惨白如纸。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始终紧紧地盯着我。
他疼得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
“娘,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接佩儿……”
说这话时,他那双小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衣角。
我身上只剩下七文钱,那是我们明天的饭钱。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枚铜板,冒着瓢泼大雨,再次敲响了医馆的门。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求求大夫,救救我弟弟!我只买一株止疼草就行!”
止疼草,十文钱一株。
那扇紧闭的木门裂开一道缝,一双苍老的眼睛朝我手心里的铜钱瞥了一眼,又缓缓地,无情地合上了。
我想起从前,娘教我刺绣。
我的手被针扎得鲜血淋漓,却还是固执地要把绣品上的那轮月亮绣得完美无瑕。
娘亲了亲我的额头,叹了口气,说:
“时时,你这孩子,就是太犟。”
是的,我就是犟。
漫天风雨,电闪雷鸣。
我固执地站在医馆门口,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只要一株草药便可!求求您了!”
“只要一株草药便可!我给您磕头了!”
……
直到大雨将歇,那扇门也未曾为我打开。
我喊到声嘶力竭,终于精疲力尽。
就在这时,一柄油纸伞,悄然出现在我的头顶,为我隔开了一方风雨。
伞下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中年男子。
他眉眼温和,气质清冷,不难想象,年少时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他眉宇间似有不忍,声音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冽。
他说:“带我去看看你弟弟吧。”
我们又回到了破庙。
宋佩已经起了高烧,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蜷缩在茅草堆里不住地呻吟。
他不再喊娘了。
他只是紧紧攥着我那半截被雨水浸透的袖子,带着哭腔喊:
“阿姐,好疼……”
“阿姐。”
我站在破庙门口,久久没有进去。
我是他的阿姐,可我,又为何非要是他的阿姐。
最终,我还是长叹一口气,走上前,将他瘦小的身体背了起来。
娘啊,你倾尽此生想要保护的东西,此刻,就在我的背上。
我心中默念着,缓缓走到那白衣男子的身旁。
一柄竹伞,一方屋檐。
我和宋佩,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5
白先生名唤白诃。
他住在城南巷尾的一间旧屋里,平日里靠着在街头卖字画维生。
他过得十分清贫,也不喜与邻里往来,性子孤僻。
他的一副字画,只能卖五文钱。
可那些能治疗宋佩腿疾的珍贵草药,他却像不要钱似的,一碗碗地给宋佩灌下去。
我眼看着他屋里的物件一天天变少,最后连一方砚台都被当掉了。
偶尔有月亮的夜晚,我能听见他在院中秉烛作画的声音,直到天明。
听街坊说,他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只是后来家中遭了难,才沦落至此。
我常常抱着宋佩,坐在院中的槐花树下,看白先生挥毫泼墨。
然后小声对宋佩说:“宋佩,我们好像……遇上好人了。”
宋佩便会往我怀里缩得更紧一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对不起,阿姐……”
跟了白先生,我才从他口中,对当今动荡的朝局有了一些了解。
所谓新皇登基,说得好听,不过是异姓王篡位,终日活在恐惧与猜忌之中。
当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拥立新皇,另一派则暗中追随远在边疆的历亲王。
历亲王乃是前朝皇室宗亲,只因早年犯错,被先皇勒令,无传召不得回京。
他手握重兵,麾下百万将士,一生只效忠于前朝血脉。
新皇篡位之时,他远在边疆,并不知晓京中变故。
待他听闻新皇口谕,得知前朝皇室血脉因感染急病,尽数夭亡后,心中存疑。
他曾言:“何种急病,竟专夺皇室血脉?我雷历一生只忠于旧主,断不信天要亡我前朝!”
“十五年,本王给新皇十五年时间!若是十五年内,寻不到皇室遗孤,届时,本王自会归顺新朝!”
新皇忌惮历亲王的兵权,却又不敢拿江山去赌。
八年前,国师断言前朝最后的遗孤在民间降生,于是新皇便下令血洗天下,几乎将那一年出生的婴孩屠戮殆尽。
也因此,当今世道,再难见到八岁的孩童。
这些故事于我和宋佩而言,虽如天方夜谭,却也听得心惊胆战。
新皇的暴戾,可见一斑。
“那……那遗孤可曾找到了?”宋佩窝在我的怀里,一张小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忍不住问白先生。
白先生只是温和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一切自有天定。”
“只是时候,还未到。”
我和宋佩同睡一榻,闲暇时,我会给他讲娘亲的事。
我讲娘亲一生最爱绣月亮,弯弯的,圆圆的,还有被天狗吃掉了一块的。
我讲娘亲天生怕水,每次在河边洗衣,都离得远远的。
我讲娘亲做的鸡蛋饼最是好吃,在锅里放上一层薄油,烙得两面金黄,又香又脆。
说着说着,我望着宋佩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便泣不成声。
一日清晨,我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吵醒。
睁开眼,发现宋佩不知何时,竟已爬到了我的床前。
经过这段时日的治疗,他的双手已经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
他将一盘黑乎乎的东西,费力地推到我面前。
眼里,是与那日送我鸡蛋时一般无二的,亮晶晶的光。
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阿姐……想吃鸡蛋饼,吃……”
眼前的饼子,早已烧成了焦炭,看不出半点食物的模样。
我看着那盘焦炭,又看看宋佩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
我们认识这么久,一直是我在说,他在听。
他很聪明,从未问过我,娘去了哪里。
只是偶尔,我会看见他一个人时,会细细地摩挲着胸口那块藏着玉佩的伤疤。
如今,他只喊我“阿姐”。
我抿了抿嘴,拿起一块黑炭似的饼子,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满嘴的苦涩中,有两滴滚烫的泪,悄然落下。
……
天色尚早,吃完“饼子”,我本想背着宋佩去附近的山上采些野果。
谁知一打开院门,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嚷声。
“白公子,这个月的孝敬银子,您可是迟迟未交啊,莫不是忘了宫里的规矩不成?”
门口站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年轻人,他吊着眼角,轻蔑地打量着白诃。
“要不要咱家提醒提醒白公子,当初你们白家,是怎么满门覆灭的?
若不是当今长公主念着与你母亲的几分旧情,又怎会保下你一条贱命,让你在这安稳度日?”
“如今这税银一拖再拖,莫不是白公子还活在梦里?还做着自己是那左侍郎府的乘龙快婿,白家的嫡长子的美梦?”
他手中的拂尘猛地一甩,狠狠抽在白先生的脸上,将他本就佝偻的腰背,砸得更低了几分。
那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梦,该醒了!白公子!这税,您今儿个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我整个人都愣在了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清隽孤傲的白先生,此刻却卑微地弯着腰,低声下气地说着讨好的话。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这才知道,原来……
白先生,便是我娘年少时,那位曾与她有过婚约的……
未婚夫。
6
“最近家中银两着实困难,公公再宽限几日。”
白先生陪着笑,下一秒,却被一官兵一脚踹倒在地!
“宽限了公子很多时日了!如果公子今天拿不出来,那……便打到公子能拿出来为止吧。”
那太监这话落下,突然无数官兵涌上,对着白先生拳打脚踢!
拳拳到肉,他硬是一声不吭。
“白……白先生!”
宋佩惊呼一句!
我也再顾不得其他,放下宋佩便冲了出去。
我扑到白先生身上,尽量替他遮挡一些拳头,剧烈的痛感让我大喊:
“别打了!别打了!要死人了!”
无人在意我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孩子。
“时时,走……”
白先生从牙缝里咬出这么一句。
我执意护他,实在没了办法,便想扑到那太监身上哀求,我说:
“公公,要打打我,都是我的错,白先生他……”
话没说完,脸上猛然被那太监扇了一耳光!
鲜血从鼻腔涌出,我被扇懵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听到那太监尖锐的声音喊道:
“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洒家!”
他尖声道,气得脸色涨红,一把就抽了剑:
“恶心的东西!今个洒家便要将你这不知礼数的狗爪子剁掉!”
“公公!公……公公!”
到这一步,白先生挣扎起来,不断对着太监哀求,眼里满是哀求:
“公公留她一命,公公留她……”
我鼻腔微酸,只觉自己不争气。
他那么避世一人,若不是因为我与宋佩……怎会如此……
思及此,那太监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便举了剑!
霎时间——
气氛微顿。
那太监手里的剑迟迟不落,看着我的领口眼睛发了直。
他当啷一声扔了剑。
表情变幻莫测,最终阴阳的吊一嗓子:
“今天,就到这了。”
接着,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走了。
我呼出一口气,急忙扑向白先生:
“先生你没事……”
一抬头,对上白先生一双悲怆而苍凉的眼睛。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滴下,他轻声问我:
“时时,你为什么要出来?”
“我……”
我微怔:
“我已经放下了宋佩,他们发现不了这个八岁的孩子,先生你别气,不会有危险……”
白先生没听我说。
他起身,进了屋,关了门。
6
白先生不再卖字画,也不再教我和宋佩看书了。
他开始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身上总是带着大量泥土。
他好像很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每天倒头就睡。
我觉得奇怪,便暗中跟随。
只是这一看,却让我终身再难忘记这个场面。
我看到港口处,瘦弱的白先生肩膀上扛着两袋水泥,艰难地往船上行走。
他脚步虚浮,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船工不耐烦,奚落一句:
“白公子,你何苦做这种苦差事?卖你的字画不就好了?”
白先生笑笑,没有说话,扛得更卖力了些。
那天烈日照得街上人叫苦连连。
我看着他一步一个湿脚印,扛着一袋又一袋水泥,从脚心处窜出凉意。
傍晚时分,白先生回来了。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哭着质问他为什么。
我哭着问:
“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吗!我们可以走!”
“白先生!你别做了!我跟宋佩可以走的!”
在我的哭声中,白先生抬起疲惫的眼睛,他仍旧对我和宋佩笑,他说:
“时时,我想多赚些银两。”
“带你们离开。”
……
搬家的一切事情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白先生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扛行李却更有劲了。
他总是如同扛一片树叶一样扛起宋佩,惹得宋佩小声惊呼,捂着眼睛喊:
“老师……”
日子归于平淡,我本想着搬了家就好了。
可是,这个家,最终也没有搬成。
那天,一群官兵撞开了白先生的门。
来的太监更老,身后跟着上次的小太监。
他提着一个包袱,笑得奸诈:
“白公子,这是要去哪啊?”
我和宋佩被藏了起来,只紧张地看着门口。
“不去哪,只是去做工……”
白先生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
他呆愣地看去,自那大太监手中,一柄长剑直直贯穿他的腹部。
“听说,你这里有个孩子……”
“白先生,你可知,这可是大罪……”
那太监嬉笑一声,抽了剑出来。
一串血珠落下,白先生扑通倒地。
他的眼神看着我跟宋佩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这一幕将我们吓得差点尖叫,我将宋佩的嘴捂住,泪珠不要命地往下掉。
那太监沉寂一会,突然又抬剑。
“噗嗤!”
一剑戳到了白先生的肩膀处。
“若是还不出来,下一步,洒家就剜了他的眼睛……”
“阿……”
那声痛呼硬生生地被憋在了咽喉。
“老……老师!!”
宋佩突然在我怀里冲了出去。
他一把扑到白先生身上,染了一身的红。
“抓就抓我吧大官人,抓就抓我!我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我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
“宋佩!”
我猛然上前一把抱住宋佩,警惕地看着那太监:
“别……别想带走我弟弟!”
看到我俩,他笑容更深,露出那白到渗人的牙齿:
“谁说……要你弟弟了?”
他将我的头发一把拽起,手里的包袱扔下,从里面咕噜噜地滚出一个老人的人头!
“白诃,你们白家好大的本事!竟然敢贿赂国师!”
“让他硬生生将时间推后了七年!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八岁孩童一人都没有皇室的莲花胎记!”
他一把拽开我的衣襟,露出红色的莲花胎记!
“原来!前朝余孽早在十五年前就出生了!不仅如此!还是个女娃!”
“白家!你们跟那对夫妻一样!骗得我们新皇好苦啊!”
8
白先生的手记是这么写的。
他写:
“皇上是个明君,我与阿芍一直知道,可是明君也有醉酒失智的一天,就在我们成亲前三月,阿芍怀上了皇嗣。”
“我何尝不痛恨君上,我看着我的爱人在我面前痛哭,说无法与我相守,
恨不得跳护城河时,我的心都碎了!阿芍是我的爱人,我当时唯一的信念,就是带她走!”
“逃亡之路不算艰险,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庶女,大抵君上有愧,也不派人来追。
几个月下去,阿芍的肚子大了起来,我也下定决心,要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
“国破了!皇上死了!所有的皇室血脉都被谋害了!新皇是个伪君子!是个畜 生!这国家败了!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到处都是新皇的眼线,我和阿芍被逼到一处山洞,没想到,她便在洞里生了!”
“是个女孩!是个公主,是整个皇朝最后的血脉!她只要能见到历亲王,只要能见到历亲王,这个国家就还有救!”
“坚持了五天,阿芍快坚持不住了,没有足够的食物,外面全是新皇的眼线,她已经油尽灯枯!阿芍!我的阿芍!”
“洞里来了一对正在逃难的夫妻,他们被新皇的新政逼得走投无路。
阿芍将这孩子托付给了他们,这是国家的未来,是个烫手山芋!这对夫妻却很认真地接了这个孩子!”
“阿芍给了她们侍郎府的令牌,让那妇人顶替侍郎府庶女的身份,并让侍郎府帮他们出逃。
以后的日子,是福是祸,都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阿芍死了,我在洞里守了她七天,可怜最后只能给她一个小小的坟冢,连姓名都无法刻上。
阿芍,我的妻。”
接下来的纸张变成了崭新。
白先生写:
“大雨中,我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孩子,阿芍,她跟你长得是这么像。”
“我这个身份,本不该招惹她,可是……那毕竟曾经是我视如己出的孩子,阿芍,我没忍住,收养了她和她弟弟。”
“我对那八岁的孩子也有愧疚,所以想好好将他养大,若不是白家收买了国师让他换个说辞,
这世上又怎么会死去这么多孩童,我有罪,白家有罪!”
“我对这个孩子情感非常复杂,我有时候觉得她如同我的亲生女儿,
有时又想起你所受的侮辱而想痛骂于她,但是阿芍,我知道这不行。””
“小情小爱,大家大国。”
“我感觉这个国家,终于有了未来。”
纸张散尽。
台上的公公冷笑一声:
“开铡——”
一瞬间,白先生的人头咕噜噜落地。
我被压在那里,麻木地看着那人头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对视着那双仍旧温柔如水的眼睛。
我想,什么是真的。
我是真的吗?
9
新皇病中,执意要等他病好再慢慢凌迟我。
我被关押在了大牢。
我在牢里,见到了我失踪的爹。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我看着他,神情呆滞,一瞬间竟不知道喊什么。
“哟,算洒家心善,让你们父女团聚,怎么,还要装吗?”
那太监在门口笑着,阴狠的目光看着我和我爹。
我嗫嚅着嘴唇,半晌,轻声道:
“我见到佩儿了。”
“他过得并不好,但是……幸亏还活着……爹……”
最后那个字没说出来,一直蹲在角落的男人突然暴起,一拳捶到了我的脸上!
他将我压在身下,狠狠地打,他双眼布满红血丝,咬牙切齿道:
“谁是你爹!谁是你爹!我的女儿早就死了!早就死了!再侮辱我女儿?我就掐死你!掐死你!”
他说完,双手猛然掐住了我的脖子,力气收紧,我呼吸急促,眼珠暴出,脸色青紫。
爹是真的想杀了我?
不是,爹不是。
所以,就算我无法呼吸,呜咽着挣扎。
我也还是看着爹,簌簌流下了眼泪。
爹,我好怕。
那太监觉得没意思,冷哼一声带着人走开。
他走后,我脖颈间的手慢慢松开。
那年迈的老人跪坐在我上方,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里倾盆落下,砸到我的脸上。
“爹的时时,你受苦了……”
一方昨天,一方明天。
爹每天都抱着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怕我害怕,给我讲很多事情。
他说:
“那一年,你娘怀了你弟弟,但是因为国师预言,如果这孩子出生,官兵一定会来,到时候,你可能会有危险。”
他说:
“你娘是阿爹见过最勇敢的人,那么黑的夜晚,她叫了稳婆,自己去山上生产,接着便让稳婆抱走送人了,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
他说:
“他还活着就好了,他还活着……我的佩儿……”
“那王寡妇是村里的眼线,在城里有个当小官的相好,她发现了,那这出戏不得不做。”
爹摸摸我的头,脸上满是怀念,他说:
“那一夜,你娘给我说,让我把她沉塘,说如此才可信。”
“时时,你娘啊,真是最勇敢的女子,是爹……是爹没保护好她……”
那昼明夜黑的夜晚,我总能听到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哭泣。
我想起白先生的头颅,想起被沉塘的母亲。
甚至是未曾见过面的阿芍。
我想着,我疯了。
这世道终究也是疯了。
行刑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一直萎靡麻木的父亲在某一天突然精神了。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的话,多是关于我娘的。
他不再说家国。
他不再说新政。
他说:
“时时,你要好好照顾你弟弟。”
“这么多年来,你母亲日夜睡不着,每天每夜都在挂念着他。”
他说:
“时时,谢谢你,见到他时,能留他一条命。”
“我们时时,真是最善良的姑娘。”
而说完这些话的当天夜里。
地牢里,起了一场大火。
9
漫天火光中,父亲将我推了一把,然后安然坐在角落。
他说:
“白先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时时,时间到了。”
“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应你,你随着他们去边疆,找厉亲王,这么多年,白先生这条线终于是打通了。”
“时时,走吧。”
那火越大,外面却静悄悄的。
我想起白先生死时那一片了然的笑容,突然一阵发寒!
“爹!一起走!”
大火中,我一把拽住了我爹。
可是那衣袖轻飘飘的,如同当时我去那池塘里捞我娘一般,什么都没捞到。
爹便坐在墙角,看着我,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说:
“时时,爹不走了,爹就在这里,你娘死后,爹早就不想活了。”
“若非有你,爹早就去找你娘了。”
“你终于说话了,时时,这么多天,你不言不语,爹很担心你。”
他伸出手,擦掉我眼上的泪。
他说:
“乖女儿,出门在外,好好照顾好自己,也帮爹,照顾好你的弟弟……”
一声巨响。
整个地牢轰然坍塌。
醒来时,我已经在马车上。
“阿……阿姐!!”
仍旧是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把便拱进了我的怀中。
我看着宋佩,深呼一口气,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夜风习习,伴随着马车的车轮声吱呀作响。
小情小爱,大家大国。
我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问:
“宋时时,你凭什么!”
旧国覆灭,无数人为逃离苦海而努力。
留下的只有满腔的愤怒。
那些一直没留意的细节在此刻突然具象。
比如,那一路上因为吃不饱饭而饿死的流民。
比如,因为高税而不断上工被累死的百姓。
比如,那沿路上一批批被送到城里的年轻女子。
这新皇暴政终究要有个了结。
我将怀里不断哭泣的宋佩抱紧了些。
外面的月色真亮,如同母亲绣的那样亮。
我说:
“阿弟,我一定会好好养你的。”
……
同行的几位驾马车的大哥没有武功。
他们多半是白先生在民间暗暗培养的兵,能做出能与疆域相同威力的火药,并炸掉地牢,在我听来,已经是近乎不可能之事。
他们有家室,有妻子,一路同行也爱与我说笑。
我还好些,大抵是因为在最后被白先生藏了起来,再见到我,这一路上最常问的一句,便是:
“阿姐,老师什么时候来?”
“阿姐,我们不等老师吗?”
“阿姐,老师去哪了?”
这一字字一句句,每次问起,同行的人们都会沉默。
直至一日,一个大哥终于回答了宋佩。
他说:
“害,白先生啊,白先生在城里娶了美娇娘,怕你们耽误他的好事,便让我们带你们走了。”
起初,宋佩并不明白什么是美娇娘,在他们给他解释后,这孩子终于露出了这么久的第一个笑容。
他甜甜地露出几颗小虎牙。
“太好了,老师还活着,就好。”
11
谁都没想到,敌军会在半路伏击。
就算这条路已经尽数被他们打劫干净,在遇到我们这辆马车时,他们还是在悬崖之上高举弓箭,那箭羽劈头盖脸地朝着马车飞来!
为首一人喊着听不懂的话,狞笑着看向我们的方向。
我翻身护住了宋佩。
而几个大哥,又翻身护住了我。
皮肉之声从身后传来。
我捂住宋佩的眼睛,紧紧贴着他,强迫自己不去听。
我听到一直驾马的刘大哥声音闷闷的,似畅快,又有些释然。
他虚弱地说:
“等回去了,帮俺给俺婆娘说一声。”
“说要带她买的胭脂……就让老三替我去买吧。”
这话说完,他的气息越发微弱。
那被称为老三的,可能是晕了,也可能是死了,没接话。
我趴在地上,不断颤抖。
趴在我身上的那个大哥也在哽咽。
他捂着我的耳朵,笑骂道:
“别听这群瘪 三胡说八道!”
“要买……自己买去啊。”
……
一场敌袭,六个同行之人只剩下两个还活着。
边疆尽在眼前,我们却被这群大塞的敌军带到了相同方向。
他们的营帐。
世人常说大塞人生性恶毒,这句话在我亲眼见到他们的恶行时,还是为之震惊。
他们食人肉,将女人们玩得如同畜 生一般,每日撅着屁股伏趴在地。
不但如此,一些有特殊癖好之人,连男人都要试上一试。
不过中原人似乎并不会给予他们这方面想要的感觉,所以每次凌辱完,大部分都难逃被杀的下场。
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
一直被关押的我们,终于被押到了主帅营帐中。
那主帅便是在悬崖上伏击我们之人,如今再见我们,大抵是认不出来了。
他摸摸下巴,一指两个大哥,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
“这两个,送到小郎营。”
小郎营,顾名思义,就是把玩男人的地方。
两个大哥面如死灰,其中一位突然站起:
“要杀要剐随你们!我们中原人怎会由得你们如此侮辱!”
我记得他,他是同行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听说家里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老母亲。
“咯吱——”
“阿!!!”
他话未说完,一旁壮硕的大塞人突然将手插进了他的左眼!
那声惨叫声叫的撕心裂肺,响彻了这片灰暗的天空。
眼球被这大塞人生生拽了出来,然后放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
那大塞人似乎发觉大家都在看他,将已经疼得昏厥过去的男人往一边踹了踹,嘿嘿一笑,露出一嘴血沫:
“没忍住……没忍住……”
那位年轻人没一会儿便不动了。
另一位大哥认命一般随着一个大塞人往营帐外走去。
我看到那首领的目光看向了我怀里已经被吓傻的宋佩。
我看到他拿起一方片刀,舔了舔嘴唇。
那刀是他们用来片生羊肉时用的。
地上的人疼得呻吟,走出去的人步伐沉沉。
而我怀里的阿弟不断发抖。
“小孩?让他过……”
我听到首领说。
而在他没说完之前,我便一把将宋佩往身后藏了起来!
一拉衣襟,露出大片肌肤。
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我说:
“大王……放过他们……”
“我,我来伺候你……”
11
同一批里被折磨的女子们最后只活下来了了几个。
为了保住宋佩和他们的命,我每天都在跟帐里那些供人把玩的花姐学习床中术,久而久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做法。
那首领十分喜欢我。
也一直没舍得杀我。
他习惯折断我的双手双脚,再看我如同狗一般笑着看他。
他说我:
“好用。”
等了几个月,历亲王的大军直逼营帐之前。
我看着远处乌压压的人群,激动得双手都在抖动。
我将那几乎全裸的衣服捏得褶皱。
终于有机会了。
我想。
晚上的时候,首领将所有女人都叫到了帐篷里。
他说准备往历亲王营帐里送几个毒女。
他说:
“都是将士,食可缺,水可缺,女人不可缺。”
接着,便将一堆烈性毒药放到桌子上,扫视一圈大声吼道:
“谁来!”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个好机会。
只要出了营帐,往哪逃,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谁又管毒女不毒女的。
他的眼神中充满鼓励,人群中有一女子,像头受惊的小鹿一般缓缓站了出来。
她试探地走到首领面前,小心翼翼拿了一包毒药。
见首领没反应,她舒一口气,未来得及有一丝欣喜!
下一秒,刀光一闪!
尸首分离。
人群中沉寂一分,顿时爆发出尖叫。
“还有谁来!”
首领擦了擦砍刀,继续问道。
我看着那毒药,抿了抿嘴。
一步上前,一把抓起毒药掀起衣服就往下身塞!
那毒的威力立马见效,从我的下身,混着药粉血淋淋地往下滴着肉渣。
我对首领傻笑道:
“我去,只要为了相公!哪怕付出我这条命!”
他看着我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看着我憨笑的面容。
最终笑了。
他放下砍刀,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去。
“好狗!”
我听他哈哈大笑道。
12
人这一辈子终究是要顺利那么几番的。
我被扔到了历亲王的军营。
那营帐外站岗的官兵正在闲聊过几天历亲王回京归顺新王的事情,打眼看到我,被吓了一跳。
“姑娘,你没事吧?”
其中一个官兵见我上身下身都是血,于心不忍,刚想过来,被另一个官兵拉住:
“别过去!她可能是敌军送来的阴谋……”
两个人耳语一阵,最终远离了我往营帐跑去。
没一会儿,一个披着斗篷、一脸络腮胡的汉子迎面走来。
看见我后,他紧皱着眉,双手握在身侧,不断咬牙切齿。
他大骂一句:
“靠他奶奶的狗 日 的大塞!竟如此对待我们中原人!”
“真当我雷历是软柿子?!”
我的身上疼得几乎裂开,每走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为之一颤。
那大塞首领说是送毒女来给历亲王的军队解乏,其实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
让他看看,中原人被他们如此对待。
历亲王愤怒也理所应当。
我拽着衣服,往前踉跄几步。
那些风沙混着无数双期待的眸子从我眼前一一飞过。
我看到了我母亲,我看到了我父亲。
看到了白先生,看到了死去的人们。
最终,我看到了我阿弟。
我听到了那句:
“小情小爱,大家大国。”
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我低着头,颤抖着,终将衣服的领子下拉:
“我是……前朝最后血脉!我名世安公主!生母左侍郎府庶女!生父前朝圣上!”
“历亲王!我以我身上的皇室血脉下令!剿灭大塞!救出里面的中原人!”
“破开京城大门!将篡位的逆贼一网打尽!为我旧朝皇室报仇!还我国家百姓安宁!!”
13
再记起前事,我只记得那是一场史诗级的巨变。
百万大军踏城而来,无数百姓跪在路旁,哭泣着,哀求着,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的大将军。
那一场大战血流成河。
我不会武功,却也跟在历亲王身边学了几招,人数不够时我也上了战场,终究技不如人,被剁下两指。
幸亏剩下一条命。
新皇头颅高悬城楼之上。
我微微转醒,听到一旁的宫女喊皇上。
这是我即位做女皇的第十年。
睁眼对上的,是我那仅剩三个手指的手掌。
一旁的宫女惶恐,立马替我戴上了特制手套。
因为我是个爱美的女皇,有时候看到自己的手会有些不高兴。
不过今日倒是也无所谓了。
“我去看看佩儿。”
去寻宋佩的路上,我特意走了御花园。
虽然被史官说于理不合,我却还是将父亲母亲几人埋在了宫里。
史官说,可以动用我的权利,让他们入皇陵。
可是这么多年,我深知他们不爱那冰冷的皇陵。
父亲只想和母亲在一起。
白先生只想和阿芍在一起。
而我——
“阿弟。”
推开门的瞬间,我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
那清瘦少年倚在榻上,一身白衣,拿着一卷书翻阅。
他这模样,真真像极了一个人。
“太医说了不易操劳,怎的又开始看书了。”
我埋怨一句,抽走他的书,却在看到他越来越瘦的脸庞时心中一痛。
他跟我一起经历太多,后来登上皇位后,肢体的旧疾虽然治好,可是却久久落下了病根,我曾要求,他与我共享皇位,被他拒绝了。
宋佩说:
“阿姐,你一定是个好皇帝。”
“而佩儿,也只想做你的阿弟。”
我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微微闭眼。
太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宋佩咳嗽两声,柔了眉眼看我:
“一直躺着,也是无聊得紧,刚看了一会,阿姐就来了。”
“对了。”
他直了直身子,摆了摆手。
房门外,一个宫女端着一碟鸡蛋饼过来。
十年过去,宋佩的手艺早已经与当初不同。
那鸡蛋饼饼皮酥脆,撒了一层芝麻。
他笑着唤我:
“阿姐,快尝尝。”
我微阖眼眸,拿起蛋饼尝了一口。
刹那间,我微怔,眼前逐渐模糊。
我想起我娘了。
想起我们的娘了。
隔着满眼的泪水,我看向面前柔柔笑着的宋佩。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如同猫儿一般在我掌心蹭了蹭。
“娘……”
我轻唤道:
“时时乖不乖……有没有将阿弟……养得很好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