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为何叫水浒?
发布时间:2025-09-24 07:45 浏览量:1
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可谓是家喻户晓。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这部书为什么叫《水浒传》?“水浒”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您会脱口而出:水浒就是水边的意思,梁山好汉聚义的地方有个梁山泊,是大片水域,所以叫《水浒传》。
这个说法,对,但也不全对。
“水浒”二字的字面意思与普遍误解
首先,我们来看字面意思。
“水”,很简单,就是江河湖海的水。“浒”,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是“水厓也”,也就是水边的意思。所以,“水浒”二字连用,最直接的解释就是“水边”。
正因为如此,大多数人,包括很多学者,都认为《水浒传》得名于此。书中的核心地点是梁山泊,那里号称“方圆八百里”,是茫茫荡荡的芦苇水荡,梁山好汉们就在这水泊中的梁山上安营扎寨,对抗官府。故事发生在这片“水浒”之地上,书名叫《水浒传》再自然不过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流传最广,几乎成了常识。
然而,如果我们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古代的典籍有更深的了解,就会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施耐庵是一位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他为自己这部呕心沥血之作命名,绝不会仅仅取一个“水边”的白话意思那么简单。 背后一定有着更深刻、更含蓄的寓意。
这就要从一个古老的源头——《诗经》说起了。
追溯源头:《诗经》中的“水浒”本意
《诗经》是我们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在古代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必修课。孔子甚至说过“不学诗,无以言”,可见它的地位之高。施耐庵这样的文人,对《诗经》必然是滚瓜烂熟。
在《诗经·大雅·緜》中,开篇第一句就是: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
这四句诗,讲述的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亶父是名字,古公是尊称)的一段伟大迁徙史。
古公亶父是商朝末年一个叫做“周”的部落的首领,最初居住在豳地(今陕西彬县一带)。他仁德爱民,部落很是兴旺。然而,北方的戎狄民族不断入侵,烧杀抢掠,想要夺取周部落的土地和财物。
古公亶父不愿百姓受苦,他说:“百姓拥立君主,是为了对自己有利。现在戎狄来攻,不过是为了我的土地和人民。人民在我这里生活和在他们那里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因为我是君主,就让人民牺牲性命来保卫我,我实在不忍心。”
于是,这位仁慈的领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迁徙。他带着自己家族和一部分愿意跟随的百姓,离开了世代居住的豳地,沿着渭水西岸(“率西水浒”)向南行走,最终来到了岐山之下(“至于岐下”)的周原。
这首诗里的“水浒”,就是指渭水的岸边,是古公亶父迁徙所经过的道路。
来到周原这片肥沃的土地后,古公亶父带领人民开垦田地,建造城郭宫殿,设立官职,革除戎狄的陋俗,奠定了周王朝的基业。他的孙子就是著名的周文王,重孙子周武王最终灭亡了商朝,开启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
所以,在《诗经》的这个典故里,“水浒”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它更代表着一条通往希望、通往新生的道路,一次被迫离开故土、寻找安身立命之地的悲壮迁徙,一个伟大事业起点的地方。
施耐庵的深意:为何借用《诗经》典故?
现在我们明白了“水浒”的典故出处和它的深层含义。那么,施耐庵用它来为自己写绿林好汉的小说命名,是不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呢?周朝先祖的伟业和梁山泊的草寇,怎么能相提并论?
这恰恰是施耐庵的高明和深刻之处!这里面蕴含着复杂的感情和深刻的隐喻。
第一,暗示了梁山好汉的处境:被迫出走,寻找活路。
古公亶父为什么要“率西水浒”?是因为在故乡活不下去了,被凶残的戎狄逼迫,为了生存,不得不走。再看梁山一百零八将,哪一个不是被“逼”上梁山的?
林冲,本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安安分分,有美丽贤惠的妻子,有体面的工作。却被高俅父子一步步陷害,误入白虎堂、发配沧州道、野猪林遇险、火烧草料场,最终家破人亡,所有的路都被堵死,除了上梁山,他还有任何选择吗?
武松,一心替兄报仇,官府却收了西门庆的贿赂,告状无门,只能自己动手。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后,他主动自首,被发配孟州。他本想老老实实服完刑期,重新做人。结果又遭遇张都监的算计,被陷害为贼。飞云浦死里逃生后,他才彻底醒悟,这个世界没有给他留任何讲理的地方,于是返回鸳鸯楼,血溅绣楼,从此亡命天涯,最终也只得投奔梁山。
宋江、花荣、秦明、柴进、解珍、解宝……几乎所有人的故事,都是一部“官逼民反”的血泪史。他们原本都是大宋的顺民,有的甚至是体制内的官员、地主、军官,他们从未想过要造反。是那个黑暗的、不公的世道,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
那片茫茫的梁山泊水荡,对于这些被现实世界抛弃和迫害的人来说,就是古公亶父找到的“周原”,是一个可以暂时安身立命、远离迫害的“避难所”。 他们沿着各自的“水浒”,最终汇聚到了梁山。
第二,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对“王道乐土”的向往。
古公亶父迁徙到周原后,建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是礼仪之邦,是仁政爱民的典范,最终取代了暴虐的商纣王。
梁山泊是什么样子?书中所写,那里是“替天行道”的地方。山上立着一面杏黄大旗,上面就写着这四个大字。
什么是“替天行道”?天,是天理,是公道。道,是正道,是仁义。当时的朝廷(宋徽宗、蔡京、高俅、童贯集团)已经不能主持公道,反而在践踏天理正道。那么,就由梁山好汉来代替上天,执行公道,铲除不平。
梁山聚义厅(后改为忠义堂)前的广场上,还立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着“顺天”二字,另一边立着红旗,写着“护国”。这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政治主张:他们顺从的是“天理”,要保护的是“国家”,而不是那个腐败的朝廷。
在作者施耐庵的笔下,早期的梁山,某种程度上就是他心中一个理想社会的雏形。这里不分贵贱(“帝子神孙,富豪将吏,并三教九流,乃至猎户渔人,屠儿刽子,都一般儿哥弟称呼”),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锦,成瓮喝酒,大块吃肉,快活自在。
这里执行着另一种“法度”——江湖义气下的公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这虽然带有乌托邦的色彩,但却是对当时那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残酷现实最有力的批判和反抗。
所以,施耐庵用“水浒”这个典故,暗中将梁山事业比附于周朝先祖的正义事业,赋予了这群草莽英雄一层悲壮的合法性和理想色彩。 他们不是在作乱,而是在走投无路之下,寻找一条新的生路,开辟一块新的天地。
悲剧的必然:从“水浒”到“招安”的幻灭
然而,施耐庵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想主义者。他深刻地洞察了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残酷。他给了梁山好汉一个理想的起点(水浒),却也无法违背历史逻辑地给他们一个理想的结局。
古公亶父的“水浒”之路,通向的是繁荣昌盛的周王朝。而梁山好汉的“水浒”之路,通向的却是最终的幻灭和悲剧。
这个悲剧的转折点,就是“招安”。
当梁山事业达到顶峰,一百零八将排定座次之后,这支队伍何去何从?作为领袖的宋江,他骨子里依然是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文人,他最大的理想不是“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而是“封妻荫子,青史留名”。“造反”对他来说,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是等待朝廷招安、重回体制的筹码。
于是,他力排众议,坚定不移地走上了招安的道路。
“招安”这个词,听起来是朝廷的恩赐,是招抚、安顿。但对于梁山集团来说,它恰恰是“水浒”精神的终结。他们离开了自己亲手建立的、相对公平的“王道乐土”(周原),重新回到了那个曾经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的、腐败的体制内。
这个选择,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朝廷从未真正把他们当作自己人。招安,只是“以寇制寇”的权宜之计。先是让他们去征辽,为国家抵御外辱,还算师出有名。紧接着,就被派去攻打另一个农民起义军方腊。
这是整部书中最惨烈、最令人窒息的部分。曾经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生死与共的兄弟,如今却要去屠杀和他们出身类似、遭遇类似的“另一群自己人”。这场内战,打得异常残酷,梁山好汉虽然最终惨胜,但十损七八,一百零八将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元气大伤。
即便活下来的,也未能得到善终。宋江、卢俊义被朝廷鸩杀,李逵被宋江骗来喝下毒酒,吴用、花荣在宋江墓前自缢身亡……真正应了那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读到这里,我们才恍然大悟施耐庵那深沉的悲悯和反讽。
他用“水浒”这个充满希望和光明起点的典故,来命名一部最终走向幻灭和死亡的悲剧。这巨大的反差,强化了故事的悲剧力量,也表达了作者最深切的绝望: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水浒”,没有真正的“出路”。 离开一个虎穴(腐败的社会),自己建立了一个暂时的狼窝(梁山),最终却又被虎穴吞噬。
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是一场空。这才是那个时代真正的血泪真相。
虽然梁山好汉的故事以悲剧告终,但“水浒”这两个字所蕴含的精神——在绝境中寻找出路,在不公中追求正义——却跨越了数百年的时空,依然能引起我们的共鸣。
每个时代,每个普通人,在生活中都可能遇到自己的“绝境”。可能是不公的待遇,可能是巨大的压力,可能是看不到希望的迷茫。在这个时候,我们内心都会渴望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水浒”,一条能够突围而出,通向更好生活的道路。
《水浒传》告诉我们,这种寻找是悲壮的,甚至可能是失败的,但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本身,就具有震撼人心的价值。
下一次,当你再谈起《水浒传》时,或许就能体会到施耐庵藏在“水浒”这两个字背后的那一份良苦用心,那一把辛酸血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