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伟诗集《黄梅雨季》复旦首发:那些诗,那些人,那段时光
发布时间:2025-09-17 16:19 浏览量:1
昨夜的复旦艺术馆,灯光温润,人声轻柔。一场关于诗、关于记忆、关于告别的聚会,如诗行般在这里缓缓流淌。复旦校友、诗歌爱好者与出版界人士相聚一堂,以朗诵和倾听的方式,走进诗人甘伟的诗歌世界。
《黄梅雨季》——诗人甘伟的首部诗集,在他离世百日之际,由复旦大学出版社与果麦文化联合出版。没有喧哗,不加造势,唯在字里行间,珍藏一段凋零又重生的时光。
甘伟,复旦诗社第七任社长,今年黄梅时节在安徽老家意外离世,生命永远停驻于59岁。作为八十年代复旦诗派的代表人物,他那首《黄梅雨季》,曾摇曳无数校园心事。
诗集收录146首诗作,既有诗人早期清丽抒情、悱恻缠绵的《黄梅雨季》等篇章,亦不乏后期充满哲思与生命追寻的成熟之作——仿佛他人生的朝霞与暮色,都在这一页页纸张中,无声交融。
“今夜,我们将用声音重逢他的文字,用回忆触摸那段珍贵的年华。”活动主持人、复旦新闻校友、SMG主持人杨蕾一开口,便将人们拉回那个诗是空气、是呼吸的年代。
同窗一诺,千金之谊
诗集的出版,源于一份沉甸甸的文化使命和一份深厚的同窗情谊。
复旦大学出版社党委书记、董事长严峰在致辞中表示,《黄梅雨季》的出版不仅是对甘伟的深切怀念,更是对复旦诗歌传统的一次深情回溯,也是对当下青年的一种启迪。
“我也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那个年代,诗歌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底色。如今的年轻人面临就业、人生方向的诸多迷茫,甘伟用他的一生在诗歌中探索生命的意义,这对今天的年轻人,无疑是一种珍贵的启示。”
瞿洪斌,甘伟昔日的同班同学,如今的果麦文化总裁,站在台上时语气看似平静,却难抑心中感慨,几欲哽咽。
“一百天前,甘伟离开了我们。”他回忆道,那时复旦各个微信群都在转发甘伟离世的消息和那首《黄梅雨季》,“虽然隔着手机屏幕,看不见每个人的表情,但我仿佛感觉到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我们,注视着84中文。我们必须完成这个使命——出版《黄梅雨季》,以此纪念我们的甘伟兄弟。”他第一时间联系了严峰董事长,两人一拍即合,决意共同推出这部诗集。
三十年守护,一纸温柔
诗集出版过程中,还有一段温暖感人的插曲。起初,编辑团队所能收集到的诗作仅七八十首,尚不足以支撑一本诗集的体量。正当众人发愁之际,他们在今日头条上意外发现一位博主发布了大量甘伟未曾面世的手稿与诗作——这位博主,正是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党委副书记、副院长何翔。
何翔也亲临现场,娓娓道来他与这批手稿之间长达三十年的缘分。1993年,刚大学毕业的他被分配至安徽再生资源公司,在档案柜深处偶然翻出一沓泛黄纸页——那是前任甘伟留下的诗稿。
“作为文学爱好者,我对这些手稿十分好奇,希望通过这些文字更深入地了解甘伟。”何翔说。尽管此后公司几经搬迁、改制,他却始终将这些手稿带在身边,视若珍宝。“我总想着有一天,能物归原主。”
直到今年黄梅时节,得知甘伟意外离世,何翔夜不能寐,最终决定在今日头条上发文寻人。在安徽省文联主席陈先发先生等多方协助下,他终于联系上甘伟的夫人程美兰,并将这批珍贵手稿完整交还给了甘伟的家人。
“三十多年来,我始终将甘伟先生的手稿视为重要信物,与我的日记一同妥善珍藏。无论搬到哪里,首先安排的总是它们的安身之处。”何翔的叙述平静却动人,“《黄梅雨季》的出版,是对甘伟最好的告慰,也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延续。”
诗心不绝,诗意绵延
复旦诗社与复旦诗派的创始人许德民也来到现场,他为《黄梅雨季》撰写了序言。他坦言,虽与甘伟在校时间交错,但自2005年复旦百年校庆编选“复旦诗派诗歌系列”时便开始关注其诗作。
黄梅雨季
甘伟
黄梅雨季里有一个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
当梅子在南方的雨中熟透了的时候
女孩的思念也完完全全地熟透了
她倚在被雨打湿的窗台上
一遍一遍地想她的北方
想她蓝莹莹的北方
想她白闪闪的北方
想她红彤彤的北方
她的思绪像窗外的雨线一样急促而又绵长
雨打湿了她的头发
于是她的头发变成了一挂波光粼粼的瀑布
雨打湿了她的眼睛
于是她的眼睛使明净的天鹅湖也黯然失色
她湖蓝色的裙子在南方的晨风中无比轻柔地飘动
她老是把她的裙子想象成一张湖蓝色的帆
而她就乘着这张帆
飘过高山飘过大海
飘回北方去
黄梅雨季里有一个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
于是南方在一霎时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于是有一个南方少年永远地失望了
他失望是因为他永远不能成为她的北方
他在这个黄梅雨季的每一个早晨每一个黄昏
倚在同样被雨打湿的窗台上
想那些属于北方的故事
想那个能成为她北方的人
想北方北方北方北方
于是这个黄梅雨季分外缠绵
于是在这个黄梅雨季里成熟的梅子
都有一丝
除不掉的苦涩
“甘伟平时内向,但在熟人面前开朗豪迈。他的诗才曾被生活遮蔽,而这本诗集,正是他才华与诗歌造诣的明证。”在许德民看来,诗集中的甘伟更加丰富、完整,对诗意的理解也更为深沉。“《黄梅雨季》写于四十年前,为何在诗人离去后的今天,仍能震动人心?因为它触碰到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更令人欣慰的是,诗歌的火种仍在复旦园中生生不息。复旦诗社现任社长、“00后”学生詹杰诚代表年轻一代发言。他曾在央视拍摄中饰演甘伟,坐在3108教室——那个甘伟或许也曾坐过的位置——思索两代诗人之间的纽带究竟是什么。
“最终我明白了,是诗歌中那份简单与真诚。”他说,“甘伟学长以最朴素的言辞,表达最深沉的情感。这正是我们这一代书写者最应学习的。”
他从甘伟的诗中读出了一份“生命的合法性”:“诗人藉此确认了自己作为诗人的身份与命运。而今,我们通过诵读这些诗句,让他的生命在文字中继续延展。”
复旦大学校友会总会副会长、上海校友会常务副会长华彪先生则在现场回忆了与甘伟多年的友谊,赞誉甘伟为复旦八十年代校园文化的重要代表。他呼吁,在复旦大学推进“双一流”建设的进程中,应更加重视人文传统的传承与人物精神的弘扬,甘伟正是复旦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希望今日复旦青年能延续诗歌与文化创作的精神,共同承载属于复旦人的历史与情怀。
读诗的人,听诗的心
朗诵环节,无需华丽装点,唯有诗与声的交融。
杨蕾、张躬、李君、小斐、励漪、徐静、简昉、贲雷、郭瑞俊等朗诵者上台,以声音唤醒诗歌的灵魂。
《最幸福的一刻》《秋》《断琴》《微笑》《花期》《一年》《断章》《我们都活不过一座山》《世界在我的酒杯》……
甘伟的诗句,在不同的声音中次第苏醒、悠悠回荡。
那里有青年时代对爱情、友谊与理想的炽热书写,也有人到中年对生命、死亡与时间的深沉思考。
一首首诗作,引领听众穿梭于朝霞与暮色之间,感受甘伟从青春走向成熟的诗风变迁。
每一首诗诵毕,台下无人喧哗,只有掌声轻轻响起——那并非出于礼节,而是真正被文字与声音触动。
这掌声,不仅仅属于朗诵者,更属于那位虽已远离却藉诗永在的诗人。
诗意不灭,重逢有时
“创造就是消灭死。”罗曼·罗兰的这句话,在这个秋夜显得格外有意义。
诗歌打败了时间——《黄梅雨季》,从四十年前的一首校园名诗,成为如今一本厚重诗集的名字;
从一个人青春的注脚,变成一个时代群体共同的文学记忆。它因友谊而诞生,因使命而出版,因敬意而被朗诵,因传承而不息。
诗人走了,但他的诗留了下来。就像那黄梅时节的雨,年年依旧,无声润物。总有人,会在某一扇窗后听见它、记住它、一遍又一遍地诵念它。
而诗,不正是为了让我们——在文字里,在声音中,一次又一次,重逢吗?
生命以诗句的方式,回到我们中间,如朝霞不熄,如暮色深沉,如雨声终落回大地——安静,而永恒。
不甘伟大
——超越黄梅雨季的甘伟
许德民(复旦诗社、复旦诗派创始人)
《黄梅雨季》是一首复旦名诗,20 世纪80 年代中后期曾经风靡复旦校园,让很多大学生如痴如醉。
80 年代是中国理想主义的黄金时代,而与理想主义同甘苦、共命运的青年大学生,不仅肩负着国家与民族前途抉择的使命,也必须在苦难的催娩中,找回人性的尊严,弥补情感的缺失。
这是一个信念不断重叠和更新的岁月,文学成为时代良知的护城河,而诗歌则是护城河上一座坚固而巍峨的桥梁,是整个时代正义与觉醒的眼眸。
成立于 1981 年的复旦诗社在这场社会大变革中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冲锋舟,所创办的诗刊《诗耕地》和每年举办的校园诗歌朗诵会,是那个时代复旦人的嘉年华。
《黄梅雨季》正是诞生在这样激情澎湃、诗意浓郁而滚烫的校园文化中。据复旦诗社第六任社长刘原回忆,《黄梅雨季》是他依照诗社传承,出题“逼宫”逼出来的。
当年复旦诗社主持的诗歌朗诵会作品征集即将截止,而甘伟的诗歌还没有交上来。刘原再三催促,甘伟在短短的一个下午一挥而就,写出了那首洋溢青春荷尔蒙,情窦饱满却隐忍含蓄,看似低吟浅唱却暗流涌动,将人间宿命、血脉基因、七情六欲、生离死别都化作黄梅雨季的缱绻、惆怅、婉约与真切,凝结在一颗能和地球比分量的苦涩梅子中,读来恨别不见泪、满目雨纷纷的惊世之作。
此诗一经复旦漂亮女声张华声情并茂的朗诵,便在朗诵会上一举夺魁。而后又在上海大学生诗歌比赛上拔得头筹。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录音转播,《黄梅雨季》随电波传遍上海,风靡各大校园。
黄梅雨季里有一个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
当梅子在南方的雨中熟透了的时候
女孩的思念也完完全全地熟透了
她倚在被雨打湿的窗台上
一遍一遍地想她的北方
想她蓝莹莹的北方
想她白闪闪的北方
想她红彤彤的北方
那个下午,究竟是什么魔力让甘伟能够如诗仙附体,以极其朴素的语言、简单而真挚的情感,深水静流地裹挟着一个文学才子的青春情怀,一挥而就《黄梅雨季》,如同一场春雨滋润众多学子的躁动年华?
黄梅雨季是江南标志性的气候,雾锁烟迷,浸润着江南骨子里的温柔与缠绵。生性豪爽、浪漫的甘伟与雨季共情的不仅是缠绵,还有不能够成为那个“她的北方”的惆怅。
借景抒情,借黄梅雨季的南方来思念他心中的“她的北方”,蓝莹莹、白闪闪、红彤彤的北方,也是他少年才情与志向的诗和远方。
黄梅雨季里有一个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
于是南方在一霎时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于是有一个南方少年永远地失望了
他失望是因为他永远不能成为她的北方
《黄梅雨季》问世近四十年后,这首诗依然镌刻在那代学子心中。每当雨季来临,大家深藏在心底最宝贵的青春记忆就会被唤醒。
今年黄梅雨季,甘伟不幸意外去世,生命之钟停留在五十九岁,这本该是一个诗人焕发创作第二春的最佳时节。校友、诗友圈震惊了,纷纷以各种方式表达哀悼之情。
多家媒体做了深度追踪报道,甘伟之死,几乎成为一个现象级的事件。甘伟离世在黄梅雨季,而他的成名作又是对黄梅雨季的绝唱,这使得喜欢他诗歌的人都有跌入深渊的哀痛。黄梅雨季成为甘伟的纪念碑。
甘伟是复旦大学中文系 1984 级本科生,复旦诗社第七任社长。他进校时我已经毕业,在校时我和他没有交集。直到 2005 年复旦大学百年校庆,我主编“复旦诗派诗歌系列”,才通过书中他的《黄梅雨季》了解了他,并听多人说起这首《黄梅雨季》曾经在大学校园流传甚广,是那个时代复旦校园诗歌的代表作。
他后来移居上海,经常参加复旦诗派举行的活动,我们才得以见面相识。甘伟大学毕业后似乎就停笔了,诗友们都遗憾甘伟的诗才没有延续《黄梅雨季》的辉煌。在世俗的观念中,一个成功的诗人应该不断地发表作品、出版诗集、加入作家协会,才能够获得认可。
甘伟并没有走这条常规道路,在传统的诗人价值观上经营自身。复旦诗派的诗人似乎都有此倾向,不太在意个人诗歌上的功名。
一方面是复旦诗派的诗人个性清高,不屑于随波逐流;另一方面,也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偶尔翘课,使得很多优秀复旦诗人的才华得以春眠。
甘伟的诗人气质一直没有泯灭,即便是日常生活,也被他活成了诗。
在同学们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单纯率真、坦荡真诚、有着侠肝义胆的诗人,每逢同学聚会他必有诗作,而且灵感勃发,信手拈来,犹如当年写《黄梅雨季》一样酣畅淋漓。
甘伟远离诗歌江湖、诗歌圈,但并没有远离诗。他在 2016 年开设了个人的诗歌公众号“闲来读读甘伟”,这一年在公众号发表了数量颇丰、质量上乘的诗歌,一改《黄梅雨季》抒情浪漫、悱恻缠绵的诗风。对生活的介入、对生命的思考,既有口语诗充满哲理和疑问的平铺直叙(《我的生活》《2016 年,城市之底》),也有学院派诗歌意象和隐喻环绕的生命追寻(《我的疼痛》),甚至还有黑色幽默的调侃和机智(《死者》《当我病了》),语言的选择充满了甘伟独特的智慧与感悟。
2016 年之后,他每年都有作品,但是产量减少,直到 2022 年停止了对公众号的更新。他近两年的诗歌创作,主要发表在微信朋友圈。甘伟后来的诗歌在传播广度和影响力上似乎都没有超过《黄梅雨季》,但是在诗歌的写作情绪、语言风格、价值观念和生命意识上,甘伟的诗歌已经脱离了“黄梅雨季”式的标签,进入到一个更为敏锐、深沉和广袤的境界,完成了属于他自己的超越。
如果上天不是这么急着召回甘伟,凭借他的敏捷才思、鬼灵精怪,他会创作出更多广为流传的《黄梅雨季》,会成为更多人心中的“她的北方”。
甘伟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怀宁人杰地灵,诞生过文化先驱陈独秀、两弹元勋邓稼先和著名诗人海子。甘伟和海子是同代人,年龄仅相差两岁,两家距离不到二十公里。
怀宁也是一个诗歌之乡,汉代的长诗《孔雀东南飞》就诞生于此。这是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千年不朽地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诗人。
海子和甘伟都是离这个故事最近的诗人,他们的诗都充满着爱,充满着对生命和世界、国家和民族的大爱。
他们从同一个故乡走出,一个在北大“以梦为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个在复旦书写“黄梅雨季”,让“湖蓝色的帆”“飘过高山飘过大海”,在中国两座伟大的学府里,都因为诗而享誉诗坛,成为故乡人为之骄傲的诗歌双雄。
他们互不相识却灵犀相通,双双勇闯天涯,风骨呼啸,沉舟折剑,向死而生!诗人独钟,不甘伟大!魂兮归来,诗暖天下!
2025 年 7 月
本文为《黄梅雨季》序言
本期编辑 | 陈丽英
图书编辑 | 邵 丹
照片来源 | 果麦文化
转载及合作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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