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隔壁收玉米,她说:想要你每年都来
发布时间:2025-09-13 18:26 浏览量:2
1994年的盛夏,阳光毒辣地烤着大地。我光着膀子,汗珠子顺着脊背往下淌,手里的镰刀割断一茬又一茬玉米秆。隔壁村的王秀兰,一个比我矮半个头的黑丫头,却有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她叉着腰,看我费力地把最后一捆玉米扛上车,突然凑过来,脸上带着泥点和汗珠,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张远,我想要你每年都来。”
01
1994年的夏天,我刚满十二岁,个头却已经蹿得很高,像个小大人。每年暑假,父母都会把我从镇上的小学送回乡下爷爷奶奶家,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实则把我当成了免费劳力。那年,爷爷的腿摔伤了,收玉米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和奶奶身上。我家在张家村,算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条件稍好一些的,至少通了柏油路,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
而秀兰家在李家沟,一个更偏僻、几乎被群山环绕的小村落。土路弯弯绕绕,晴天扬尘,雨天泥泞。秀兰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小学同学,但我们不同班,平时在学校也只是点点头的交情。那年收玉米,我家的地在村口,离李家沟很近。一天傍晚,我正扛着一捆沉甸甸的玉米秆往家走,汗水模糊了视线。路过一片荒地时,我看到了秀兰。
她一个人,瘦小的身躯被淹没在半人高的玉米地里。她的镰刀笨拙地挥舞着,割下的玉米秆东倒西歪,脸上、衣服上都是泥土和玉米须。她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嘴唇有点发白,显然是累坏了。她家境不好,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我见过她一个人背着大竹篓去镇上卖野菜,也见过她光着脚在河边摸鱼。她总是那样,倔强又独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肩头的玉米捆,走到她身边。“王秀兰,你一个人收啊?”我问,声音有点闷。
她抬起头,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泛红。她不是那种爱脸红的女孩,但那天,她的脸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嗯,奶奶身体不好。”她低声说,眼神有些躲闪。
我看了看她割得乱七八糟的玉米地,心里有些不忍。我家已经收完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吧。”我没等她回答,就拿起她旁边的一把旧镰刀,挽起袖子,开始割起来。
我的动作比她利索得多,一捆捆玉米很快就规整地堆在了一起。秀兰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帮我把割下的玉米秆捆好。渐渐地,她也放开了,偶尔会递给我一瓢凉水,或是用衣袖帮我擦去额头的汗珠。她的手很粗糙,带着泥土的清香,轻轻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心里痒痒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把她家的玉米地收完了。最后一捆玉米,比以往任何一捆都沉。我把它扛上她家那辆破旧的架子车,推着车往她家走。李家沟的路更不好走,石子和泥坑交错。我推得很吃力,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秀兰跟在我旁边,一声不吭。
到了她家院子,我把玉米卸下来,正准备走。她却叫住了我。“张远!”
我回头,她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瘦小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她脸上还带着泥点,额头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她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心里。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纯真和执拗:“张远,我想要你每年都来。”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阵阵涟漪。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对“每年都来”这种承诺,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红着脸,支吾了几句,然后匆匆告别,逃也似的离开了李家沟。但她的那句话,却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着我的心尖,让我整个夏天都心神不宁。
02
从那以后,“每年都来”这句话,就像一个无形的约定,悄悄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第二年夏天,还没等秀兰开口,我就主动去了李家沟。
奶奶知道我去了秀兰家帮忙,只是笑笑,说:“那丫头是个好孩子,不容易。”父母知道后,却有些不高兴。他们觉得李家沟太穷,秀兰家又没个大人管,怕我跟着学坏。但拗不过我的坚持,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995年,我十三岁,秀兰十二岁。我们不再只是收玉米时的“战友”。我跟着她去河边摸鱼,在小溪里抓虾。她会用树叶吹出清脆的曲子,我则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却总是发出难听的噪音。她教我爬树摘野果,告诉我哪种蘑菇有毒,哪种可以吃。我则给她讲镇上的趣事,讲学校里老师教的新知识。
李家沟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新奇的。张家村虽然也不富裕,但家家户户都盖起了砖瓦房,通了电,甚至有几户人家买了自行车。而李家沟,大部分还是土坯房,晚上点煤油灯。秀兰家更甚,屋顶的瓦片破损了好几处,一下雨就漏。
她总是在干活,除了收玉米,还有劈柴、挑水、喂鸡。她的手虽然小,却很有力气。我发现她虽然瘦小,却有着一股子韧劲儿。有一次,她为了帮奶奶多挖一些地瓜,在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我们之间的话题,也从单纯的劳动,变成了对未来的憧憬。她告诉我她想考上镇上的中学,将来去大城市打工,挣钱给奶奶盖大房子。我则说我想考大学,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每次我说到大学,她的眼睛里都会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然而,两村的差异也在无形中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张家村的同伴们开始嘲笑我:“张远,你是不是看上李家沟的穷丫头了?”父母也开始旁敲侧击,让我少去李家沟。我感到困惑,为什么喜欢和秀兰在一起,会引来这么多异样的眼光?
有一次,我在镇上遇到了秀兰。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里面装着满满的野菜。她的手被竹篓的带子勒得通红。而我穿着新买的运动鞋和T恤,正和几个同学在冰棍摊前嬉闹。看到她时,我下意识地想躲。
她却看到了我,冲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张远!”
我的同学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烧,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点点头,便拉着同学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我心里很难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避她。是因为同学的嘲笑?还是因为父母的唠叨?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脑海里反复出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和那句“我想要你每年都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跑去镇上,买了一盒彩色铅笔。秀兰喜欢画画,虽然只是在废纸上涂鸦,但她画的玉米、小鸟都栩栩如生。
我把铅笔送给她时,她眼眶红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我知道,这份友谊,或者说,这份朦胧的情感,对我来说,比任何流言蜚语都重要。
03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转眼就到了2000年。那年,我们都面临着初中升学考试的巨大压力。我父母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彻底跳出农村。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秀兰却有些吃力。
李家沟的教学资源远不如张家村,秀兰小学时就比我们少上一年学。进入镇上的初中后,她更是显得跟不上。她很努力,每天晚上都点着煤油灯学习到深夜,眼睛熬得通红。但基础的差距,不是靠努力就能轻易弥补的。
我经常去她家,美其名曰“辅导功课”,实则更多的是想陪着她。她家的煤油灯昏暗,映照着她瘦削的侧脸。她咬着笔杆,眉头紧锁,一道数学题就能让她卡上半天。我看着她,心里既着急又心疼。我开始给她补习,从最基础的公式讲起,一遍又一遍。
有一次,她实在太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煤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让她看起来那么疲惫,又那么惹人怜惜。我轻轻给她盖上衣服,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别怕,有我呢。但我终究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年,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边。
然而,升学的压力是现实而残酷的。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全家欢腾。而秀兰,她的成绩只够上镇上的普通高中,甚至连上高中的钱,也成了她家沉重的负担。
那天晚上,我去了李家沟。她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借着月光,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没有哭,只是沉默。
“秀兰,别灰心,镇上的高中也不错,我们周末还能见面。”我笨拙地安慰她。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张远,我可能不读了。”
我猛地一惊,心头一紧。“为什么?!”
“学费太贵了,奶奶身体也不好,我想出去打工,挣钱给奶奶看病,再把家里的房子修修。”她平静地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甚至想说,我来帮你,我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但我知道,那只是杯水车薪,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在那个夜晚被无限拉长。我即将踏入县城的高中,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而她,却可能要早早地走进社会,背负起生活的重担。那句“每年都来”的承诺,在那一刻显得那么单薄,那么遥远。
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瘦骨嶙峋。“秀兰,你再想想,好不好?我可以……”
她打断了我,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泪光,但更多的是坚决。“张远,你好好读书,别管我了。我们……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这三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明白,我们的人生轨迹,从这一刻起,开始分道扬镳。那晚,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李家沟,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所笼罩。
04
秀兰最终还是没有去读高中。她选择了去镇上的一个服装厂打工,流水线上的生活枯燥而劳累,但至少能挣到一份微薄的工资,补贴家用。而我,则顺利进入了县重点高中,三年苦读后,又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
大学生活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世界。宽敞明亮的教室、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一切都让我感到兴奋。我努力学习,积极参加活动,很快就适应了大学生活。我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其中不乏优秀的女同学。她们自信、开朗,有着与秀兰截然不同的气质。
然而,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地方,是留给秀兰的。虽然我们相隔遥远,但我们通过书信保持着联系。她的信总是写得很短,字迹清秀,内容无非是厂里的日常,奶奶的身体,以及对我的鼓励。她说:“张远,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我的信则写得很长,我把大学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我的新朋友、我的梦想、我对未来的憧憬。我甚至会画一些大学校园的素描,寄给她看。我知道,这也许是维系我们之间联系的唯一方式。
每次寒暑假回家,我都会第一时间去李家沟看她。她变了,不再是那个黑瘦的小丫头。她的皮肤变得白皙了一些,学会了打扮自己,虽然衣服依然朴素,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韵味。她会给我做我爱吃的菜,听我讲大学里的故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骄傲。
我们之间的话题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我不再提“每年都来”这种孩子气的承诺,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规划。她总是默默地听着,偶尔会问一句:“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我都会心头一紧。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学毕业后,我面临着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那里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更高的收入。而李家沟,除了她和奶奶,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吸引我留下。
大三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同系的女生,叫林晓。她美丽大方,学习优秀,是学生会干部。她对我很好,经常主动找我讨论学习,也会约我一起去图书馆。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我心里很清楚,林晓喜欢我。而我也承认,她身上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
在林晓和秀兰之间,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一边是青梅竹马、相濡以沫的感情,一边是代表着未来、前途的城市女孩。
那年暑假,我回到了张家村。去李家沟看秀兰时,我发现她家的院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他衣着光鲜,开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正和秀兰的奶奶有说有笑。看到我时,他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秀兰的奶奶见到我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张远啊,你可回来了。这是王强,你秀兰姐的远房表哥,在城里开厂的,对秀兰好着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秀兰。她低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没有解释。
王强主动伸出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听说你是大学生啊?以后可要出息了。不过,李家沟这小地方,可留不住你这大才子啊。”他的话里带着刺,让我很不舒服。
我勉强应付了几句,心里却翻江倒海。我意识到,秀兰的生活里,已经开始有别人闯入了。而我,还在犹豫不决。
晚上,我约秀兰到村口的小河边。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秀兰,那个王强……”我欲言又止。
她看着河面,轻声说:“他对我挺好的,他奶奶也喜欢他。”
“那你呢?”我鼓起勇气问。
她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张远,你以后是要留在城里的吧?你不会回来的。我知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因为她说的,可能就是事实。
“那句‘每年都来’,你还记得吗?”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心头一震,那句话,像一个魔咒,困扰了我这么多年。
她苦涩一笑:“也许,是我太傻了。”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恐惧。我害怕失去她,害怕她真的会选择别人。但我又害怕,为了她,放弃我在城市里的一切。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吗?
就在我们沉默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晓发来的短信:“张远,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好想你。”
我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在身后,但秀兰还是看到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张远,你走吧。去过你的生活。”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站在河边,月光清冷,河水无声地流淌。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我们关系的终点。那句“每年都来”的承诺,仿佛被风吹散,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里。我该怎么办?
05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林晓的短信和秀兰的背影,在我脑海里交织。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焦虑。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大学辅导员打来的。
“张远,恭喜你!你被一家大型国企录用了,待遇很好,发展前景广阔,下周一来签合同。”辅导员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我愣住了,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能让我彻底在大城市扎根。然而,这份喜悦,却被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冲淡了。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秀兰那句“你以后是要留在城里的吧?你不会回来的。”
我去了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镇子不大,几年间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多了几家超市和饭馆。我看到了王强开着摩托车,载着秀兰,有说有笑地从我身边经过。秀兰看到了我,眼神复杂,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冲我打招呼。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很幸福。
我心里像被刀扎了一下。我意识到,她真的在向前看了。而我,还在原地纠结。
晚上,我去了李家沟,站在秀兰家院子外。我听到了她和奶奶的谈话。
“秀兰啊,王强那孩子挺好的,在城里有事业,对你也好,你跟他在一起,奶奶就放心了。”奶奶的声音有些苍老。
“奶奶,我……”秀兰的声音有些犹豫。
“你还想着张远那孩子啊?他现在是大学生了,以后肯定是要留在城里享福的。咱们李家沟,留不住他。你呀,也别等了。”奶奶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沉。原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我都是那个注定要离开的人。那句“每年都来”的承诺,在现实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我敲响了秀兰家的门。秀兰打开门,看到是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张远,有事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
“秀兰,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和疲惫。“张远,你走吧。我们真的不合适了。你有你的未来,我也有我的生活。”
“可是,那句话……”我挣扎着说出。
她苦笑一声:“那只是小孩子说的话,你还当真啊?”
我的心彻底凉了。她否认了我们之间最珍贵的约定。
“你现在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听说还是个城里姑娘,跟你很般配。”她语气平静,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无言以对。是的,我确实有了一个“女朋友”,或者说,一个潜在的“女朋友”。我没有否认,就等同于承认。
“张远,明天王强会来我家提亲。”她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决绝。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提亲?她要嫁给王强?!
“奶奶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了。王强能照顾我,也能照顾奶奶。”她解释道,眼神中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提亲……这意味着,我真的要彻底失去她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不!秀兰,你不能!”我冲动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依然冰凉,却带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她挣脱开我的手,后退一步,眼神冷漠。“张远,你凭什么说不能?你又能给我什么?你能放弃城里的工作,放弃你的前途,回来跟我一起在李家沟过苦日子吗?你能每年都来,每年都只为我一个人来吗?”
她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利剑,直插我的心窝。我哑口无言。是啊,我能吗?我真的能放弃一切,只为了她吗?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我的梦想,我的前途,我所追求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模糊。而秀兰,她决绝的眼神,却像一团火,烧灼着我的内心。
我看着她,她的眼眶有些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像一棵扎根在李家沟的野草,虽然卑微,却有着无人能撼动的生命力。
“张远,别再来找我了。明天,我就要决定我的未来了。”她说完,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夜色里,风吹过,带来玉米地里特有的清香。那香味,曾经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充满了苦涩。明天,她就要做出决定了。而我,又该如何选择?是追逐我的城市梦想,彻底告别这份青涩而沉重的爱恋?
还是为了那句“每年都来”的承诺,放弃一切,回到这个曾经许诺过未来的地方?我的未来,我的爱,我的承诺,都在这一刻,悬于一线。我该何去何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挣扎。这份横跨多年的情愫,这份沉甸甸的爱,即将迎来最终的审判。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
06
秀兰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也跟着轰然关闭。夜风刺骨,我一个人站在李家沟的土路上,心乱如麻。我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她的话:“你又能给我什么?你能放弃城里的工作,放弃你的前途,回来跟我一起在李家沟过苦日子吗?你能每年都来,每年都只为我一个人来吗?”
我能吗?这个疑问像一把利刃,在我心头反复切割。我渴望城市的光鲜,向往更广阔的天地,这是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目标。然而,每当我想到放弃秀兰,放弃我们之间那份纯粹而深厚的感情,我的心就抽搐得厉害。那句“每年都来”的承诺,虽然是孩童时的戏言,却早已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无法轻易拔除。
我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村口那片玉米地。月光下,玉米秆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过去的回忆。我蹲下身,抚摸着那些粗糙的玉米叶,仿佛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汗流浃背、却又充满希望的午后。秀兰那张带着泥点却明亮的笑脸,她那句带着纯真执拗的承诺,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突然意识到,我所追求的城市梦想,真的是我想要的全部吗?如果没有了秀兰,没有了这份扎根在乡土的牵挂,我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我从小就看着她一个人扛起家庭的重担,她的坚韧、善良和对生活的热爱,一直是我心底最柔软的触动。我怎能让她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风雨?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只为了所谓的“安稳”?
我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坚定。我不能。我不能失去她。那份国企的工作,固然诱人,但与秀兰相比,孰轻孰重,我的心已经有了答案。
我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
“张远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辅导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困倦。
“老师,很抱歉,我想辞去那份工作。”我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什么?!”辅导员的声音瞬间清醒,带着不可置信和一丝怒意。“张远,你知不知道这份工作多少人抢破头?你是不是疯了?”
“老师,我知道。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挂断了电话。我知道,我可能会因此失去很多,但我心里却从未如此清晰过。
接着,我给林晓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解释了我的决定,并向她道歉。我坦诚地告诉她,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女孩,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我知道这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林晓很快回复了一句:“张远,你是个混蛋。”我知道她会生气,会难过,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再拖累她,也不能再欺骗自己。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我一夜未眠。我直接去了秀兰家,敲响了她的门。
秀兰打开门,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显然也一夜未眠。她看到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张远,你……”
“秀兰,我不能让你嫁给王强。”我开门见山地说,声音有些沙哑,但无比坚定。
她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能?你不是要回城里吗?你不是有你的前途吗?”
“我放弃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辞掉了国企的工作,我也跟林晓说清楚了。我回来了,为了你,也为了我们当年的承诺。”
秀兰彻底呆住了,她嘴唇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你……你为什么这么傻?”
“不是傻,是值得。”我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她,感受着她瘦弱却真实的身体。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肩膀,我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泥土和玉米清香。
“秀兰,我不能没有你。那句‘每年都来’,不是小孩子的话,它是我心底最深的渴望。我想要每年都来,每年都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我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她哭得更厉害了,紧紧地回抱住我,仿佛要将我揉进她的身体里。“张远,你这个大傻瓜……”
就在这时,王强骑着摩托车,带着他父母,浩浩荡荡地来了。他看到我们抱在一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张远!你小子想干什么?!”王强怒吼道,冲过来就想拉开我。
我松开秀兰,挡在她身前。“王强,秀兰是我的!”
“放屁!你一个大学生,能给秀兰什么?你回村里能干什么?你养得活她吗?”王强嘲讽道。
“我可以!我会用我的双手,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毫不退让。
秀兰的奶奶也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张远,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奶奶,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我会留下来,好好照顾秀兰,好好照顾您。”我看着奶奶,眼神真诚。
奶奶看着我,又看看哭泣的秀兰,有些动摇。
王强还在喋喋不休地嘲讽着我的“不自量力”,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只知道,我做出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并且我不会后悔。
秀兰拉了拉我的衣角,止住了哭泣,她的眼神也变得坚定。“王强哥,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我……我这辈子,都只想要张远每年都来。”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王强的父母脸色难看至极,王强更是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骂道:“好啊你,张远!你等着瞧,你以为回农村就能混出头?你等着饿死吧!”说完,他气急败坏地带着父母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我和秀兰,以及她年迈的奶奶。奶奶看着我们,叹了口气,却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傻孩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我知道,我们未来的路会很艰难,会遇到很多挫折。但我不再害怕,因为我身边有秀兰,有我们共同的信念,以及那句跨越了十几年、如今被我用行动重新兑现的承诺——“每年都来”。
07
放弃了城市的工作,我回到了张家村。这个决定在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觉得我傻。一个堂堂大学生,竟然放弃大好前程,回来种地?但我和秀兰都没有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我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回归农村并非易事。我虽然是大学生,但对农业生产一窍不通。秀兰则从小跟着奶奶务农,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和经验。我们决定从最基础的开始,先从秀兰家的几亩薄田入手。
最初的几年,我们过得很辛苦。我带着秀兰去县城参加农业技术培训,学习科学种植。我们尝试种植新品种玉米,学习如何防治病虫害。然而,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之间总有巨大的鸿沟。第一年,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玉米,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颗粒无收。
秀兰看着被毁的玉米地,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心里也万分沮丧,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
我们没有放弃。第二年,我们吸取教训,改进了种植方法,又去考察了其他村子的成功经验。我们还养起了土鸡和土鸭,希望能多一份收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泡在田里,皮肤晒得黝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秀兰则负责家里的家务和销售。她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把鸡蛋、鸭蛋和一些自家的土特产,送到镇上的餐馆和居民家里。
很多时候,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人也累得不行。但每次看到我,她都会露出一个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张远,今天又卖了多少钱?”她问。
“比昨天多一点。”我笑着回答,然后帮她揉揉肩膀。
这种相濡以沫的奋斗,让我们的感情日益深厚。我们不再是当初青涩的少年少女,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2005年,我们结婚了。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在村里摆了几桌酒席,请来了两村的亲戚朋友。秀兰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虽然款式简单,但在我眼里,她比任何新娘都美丽。她挽着我的手,站在玉米地边,对着夕阳许下了我们一生的诺言。
婚后,我们继续努力。我开始琢磨着如何把家里的农产品卖到更远的地方。我自学了电脑,研究电商平台。一开始,很多人都嘲笑我,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但我不服输。我用我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结合农村的实际情况,摸索出了一条新的路子。
我注册了网店,把家里的土鸡蛋、玉米面、红薯干等农产品拍照上传。秀兰则负责包装和发货。一开始订单很少,但我们没有放弃。我们坚持用最好的品质,最真诚的服务,慢慢积累口碑。
几个月后,我们的网店生意竟然红火起来。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我们忙得不可开交。我甚至请了村里的几个大婶来帮忙,给她们发工资。村里人开始对我们刮目相看。
2008年,我们的儿子张小宝出生了。他的到来,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秀兰抱着小宝,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我终于兑现了我的承诺,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生活依然充满了挑战。电商的竞争日益激烈,物流的成本也越来越高。我们还遇到了几次资金周转困难。但每次遇到挫折,我们都会互相鼓励,共同面对。秀兰总是对我说:“张远,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她的那份坚韧和乐观,是我最大的动力。
我们的事业也慢慢做大。我们不仅销售自家的农产品,还带动了周围的村民一起种植、养殖。李家沟和张家村,因为我们的努力,也变得越来越好。曾经贫瘠的土地上,如今充满了生机。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书写着属于我们的故事。
08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如今,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玉米地里挥洒汗水的少年少女。我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细密的皱纹。秀兰的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笑容依然温暖。
我们的儿子张小宝已经大学毕业,在省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每次回家,都会感慨村里的变化。曾经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洋楼,村里也建起了幼儿园和卫生所。我们的农产品公司也发展壮大,成为了县里的龙头企业,带动了周边好几个村子的经济发展。
每年夏天,收玉米的日子,依然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传统。
小宝放假回家,会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到我们家的玉米地里。他笨拙地挥舞着镰刀,时不时抱怨着太阳太毒,玉米秆太硬。他的女朋友则在一旁笑着给他递水,拍照。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我和秀兰。
秀兰站在玉米地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她指着一片长势喜人的玉米对小宝说:“你看,这是你爸改良的新品种,产量高,口感好。”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小宝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爸,你真厉害。要不是你当年坚持,我们家哪有今天啊。”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目光却转向了秀兰。秀兰也正看着我,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年,我放弃了城市的繁华,选择了回归乡土,很多人都觉得我傻。但只有我知道,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秀兰,得到了一个温暖的家,得到了一份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也得到了这份深埋心底的承诺——“每年都来”。
这份承诺,不仅仅是每年收玉米,更是每年都陪伴在彼此身边,每年都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雨,每年都分享收获的喜悦。
收完玉米,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吃着秀兰做的饭菜。小宝和他女朋友聊着城里的新鲜事,奶奶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秀兰,她的手依然粗糙,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幸福的光芒。
“张远,你还记得吗?”她突然轻声问,“当年我让你每年都来,你都没有回答我。”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我用我的行动回答你了。”
她笑了,笑得像年轻时一样灿烂。
“每年都来,一辈子都来。”我说。
她点点头,眼神坚定。“嗯,每年都来。”
玉米地的清香,随着晚风吹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那是我们爱情的味道,也是我们生活幸福的味道。
09
随着我们的农产品公司越做越大,李家沟和张家村的变化也日新月异。不再有年轻人选择外出打工,而是纷纷回到家乡,加入我们的公司,或是自己创业。曾经的“留守儿童”问题也得到了缓解,因为父母们都在家乡有了稳定的工作。
我们的儿子张小宝在省城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也做出了一个让我们既欣慰又有些意外的决定——他辞掉了城里的工作,选择回到家乡,接手我们的公司。
“爸妈,我在城里学到了很多管理经验和市场知识,我想把这些带回来,让我们的公司更上一层楼。”小宝对我们说,眼神中充满了年轻人的闯劲和抱负。
我和秀兰都非常支持他的决定。我们知道,这不仅仅是公司的传承,更是我们对家乡、对这片土地深厚情感的传承。
小宝回来后,带来了许多新的理念。他推动公司进行品牌升级,引入了更先进的农业技术和设备。在他的带领下,公司的产品线更加丰富,销售渠道也扩展到了全国各地。我们还建立了乡村旅游项目,吸引城里人来体验农耕生活,感受田园风光。
李家沟的土坯房变成了民宿,老旧的晒谷场变成了儿童乐园。村里的年轻人,有的当起了民宿管家,有的成为了导游,有的则继续从事农业生产,但都用上了现代化技术。
秀兰的奶奶,在看到村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后,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她走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因为她看到了李家沟的希望,看到了子孙后代在这里安居乐业。
小宝的女朋友,后来也成为了他的妻子,李婉。她是一个城里姑娘,但她没有嫌弃农村的落后,反而对这里的淳朴和生机充满了向往。她跟着小宝一起打理公司,也很快融入了村子的生活。她学会了种玉米,学会了做农家菜,甚至学会了用我们村特有的方言和村民们交流。
有一次,李婉跟着小宝一起去收玉米。她穿着一双沾满泥土的雨鞋,挽起裤腿,学着秀兰的样子,笨拙地挥舞着镰刀。虽然动作不熟练,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灿烂。
秀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欣慰。她走过去,手把手地教李婉如何正确地割玉米,如何捆扎。李婉认真地学着,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我看到了传承,看到了新生。当年的那份爱,那份承诺,如今已经不仅仅属于我和秀兰,它已经融入了我们的家庭,融入了这片土地,融入了新一代年轻人的血液。
10
又是一个玉米成熟的季节。
我已是耄耋之年,头发全白,腰杆也有些佝偻。秀兰也一样,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她的眼神依然温柔而坚定。
我们坐在玉米地边,看着小宝和李婉,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在玉米地里忙碌着。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好奇地摸着玉米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爷爷,奶奶,你们看,我割了好多玉米!”小孙子举着一小捆玉米,骄傲地跑过来。
“真棒!”秀兰笑着摸摸他的头。
我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玉米地,看着我的子孙后代在这里幸福地生活,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带着泥点的黑丫头,那句纯真而执拗的承诺:“我想要你每年都来。”
我拉过秀兰的手,她的手依然粗糙,但掌心却充满了温暖。
“秀兰,你看,我们做到了。”我轻声说。
她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嗯,我们做到了。每年都来,一辈子都来。”
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语着我们一生的故事。
从1994年到今天,二十多年过去,我们经历了贫困和奋斗,也收获了幸福和满足。我们用双手,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出了属于我们的家园,也守护住了那份最纯粹的爱。
我看着远方,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玉米地,一片丰收的景象。
我知道,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无论世界如何变迁,那份刻骨铭心的承诺,那份相守一生的爱情,都将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玉米地里,永远地延续下去,直到永恒。
玉米地的清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也是我们幸福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