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痛心泣血 抱诚守真——诗人许晓轩的家国情怀

发布时间:2025-09-12 10:34  浏览量:2

图①:许晓轩故居内的铜像。图②:许晓轩在狱中写下的“宁关不屈”。图③:许晓轩故居。 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纪委监委供图

许晓轩(1916—1949年),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县(今江都区)仙女镇人。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积极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1938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春,担任中共川东特委青委宣传部部长,1940年4月被捕,1949年11月27日,重庆解放前三天,他与众多革命志士一起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杀害,年仅33岁。

许晓轩是长篇小说《红岩》中许云峰、齐晓轩的原型人物,也是“狱中八条”中第七条“严格进行整党整风”的主要提出者。走进扬州市江都区仙女镇许晓轩故居,吟诵默念其遗存不多的文字,时隔多年,我们仍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流露的激愤和忧虑。深情婉转,慷慨激昂,志士原亦是诗人。

才气过人,学以思进

与《红岩》中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形象不同的是,许晓轩故居内陈列的其个人半身像,戴着眼镜,嘴角微扬,眉清目秀,眼神坚定,让人倍感亲切。

许晓轩自小上过私塾,多年以后,其妻姜绮华女士仍称他为“才子”,并清楚地记得:“以前在仙女庙读私塾时,老先生吴瑞先出上联‘柴门闻犬吠’,他马上对出下联‘茅店听鸡鸣’。”

对联看似简单,其实不易,既是写诗的基本功,更是写好诗的关键。“柴门闻犬吠”出自唐代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许晓轩化用唐代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对以“茅店听鸡鸣”,以清晨对夜晚,以霜露对风雪,以野外茅店对山间柴门,以行客对归人,以匆匆赶路对暂时歇息,内容相关、词性相当、结构相称,且节奏相映、平仄相谐。

又一次,吴先生出上联“纸鸢声断续”,他对以“铁马韵悠扬”,吴先生再出“村外纸鸢声断续”,他以“檐前铁马韵悠扬”化解。“纸鸢声断续”化用了宋代诗人刘骘《馆中新蝉》中的“风促筝声随断续”,“铁马韵悠扬”更为巧妙,化用了清代词人王一元《蝶恋花·铁马》中的“惯向虚檐,弄尽悠扬韵”,其中铁马指挂在檐下铁片制成的风铃。同是风传来的声音,少年许晓轩以近对远,以实对虚,以清脆对浑远,内容贴切,有典有据,其诗才可见一斑。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文字的背后,是才华,更是志向和情怀。九一八事变后,15岁的许晓轩辍学到镇上的震泰钱庄当学徒,从此走上社会,相伴随的,除了诗情,还有他学以致用的习惯。

在江都,他参加了进步知识分子陈士德为青年店员和学生组办的外语讲习班,学习英语和世界语,同时也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在无锡公益铁工厂,他学习财务,很快被委任为财务负责人,他还组织无锡青年读书会,吸引了许多青年研读进步书籍;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他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重庆职业互助会。1938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负责中共川东特委青委刊物《青年生活》的编辑和发行工作,影响了一大批人;1940年4月,他遭叛徒出卖被捕,辗转关押于贵州息烽集中营、重庆白公馆监狱。在狱中他依旧初心不改,冒着巨大风险读报、学习,想着将来能为新中国建设作贡献。罗广斌《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记载:“坐牢九年的老同志(党员)许晓轩、谭沈明在牢中自修英语、俄文,十分精通了,一般书籍几乎全读过,在修养上也最好,连特务都尊敬他们。”

面对家庭,唯有愧疚

许晓轩被捕后,胞兄许瘦峰用尽一切办法,托人告诉他只要“承认错误”,就能释放回家。不承想,许晓轩却从牢里请人带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宁关不屈”,表明自己誓死不屈。

“时艰倍觉弟兄亲。”家人倾力相救,许晓轩岂会无动于衷,但为了信仰,他不愿屈服。对亲情的歉疚、无奈、伤痛,从他在狱中除夕时写的一首无题诗中可以窥见一二。

“不悲身世不思乡,百结愁成铁石肠。止水生涯无节日,强颜欢笑满歌场。追寻旧事伤亡友,向往新生梦北疆。慰罢愁人情未已,低徊哦诵‘惯于’章。”

全诗以“不悲身世不思乡”起头,并非说他是绝情之人,而是因为他被捕入狱难以逃离,信仰坚定又向往新生,身处矛盾愁困之中,不得已只能自称是铁石心肠,希望减少家人对自己的牵挂。末句的“‘惯于’章”,指鲁迅诗《惯于长夜过春时》,其中“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等句,让被关押在监狱中的许晓轩深有同感。作为革命者的许晓轩,与常人并无二致,他同样有家庭,有妻儿老小、兄弟姊妹,有寸草春晖、儿女情长,但这一切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诗人无能为力,只能欲语还休。

许晓轩入狱后,多次想到年迈的母亲。1941年,他在写给许瘦峰的信中说道:“想到母亲,我也很觉有罪,当时我偶尔回家,总是淡然的。记得母亲说过我是哑巴,真是的,为什么我不能体念到老人家的心情呢?这自然是时代的距离,可是对于伟大的母爱,竟能这样淡然忘之吗?”此前因工作繁忙,他很少回家,以至于母亲抱怨他:“你根本不顾家,完全不在乎这个家了……”他当时并不在意,被捕后再想到已经风烛残年的老母亲,自己非但不能尽孝,反而倍添老人痛苦,寝食难安。

被捕前,他在重庆工作时,曾写信给妹妹:“从这里(指茅盾的《子夜》)可以看出中国社会是怎样组成的。中国的厂主是怎样一方面走到买卖的路上去,一方面帮助洋人来压迫自己人。中国的工人是怎样的在双层——国内和国外的压迫下生活着。中国的农村是怎样在穷下去。而都市又是怎样的在畸形发展。这是一幅半殖民地的写生画。”在他的引领下,妹妹许永清走上了革命道路。许晓轩被捕的这几年,白色恐怖愈加严重,妹妹情况如何,难以尽知,这也让他纠结不已。

他更常常挂念妻子和女儿。“七年了……我实在对你不起,让你苦痛了这样久,而就是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来安慰你,除掉说我还活着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就是我心里很不安。如此而已。不是想不出话说,而是无法说出实在可靠,可以兑现的话来安慰你啊。”“最后我还要请你少记挂我,多关心孩子,把希望多放在孩子身上,她在面前,是可靠的。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吧,因为我是身不由己的人。”

许晓轩被捕入狱时,他女儿许德馨出生刚刚8个月。战事频仍,兵荒马乱,想到妻子姜绮华既牵挂狱中的自己,还要外出谋事、抚养孩子、照料家庭,实在不易。在给妻子的信中,许晓轩不提愁苦,却句句不离愁苦,满纸都是对妻子的愧疚和思念,对女儿的希冀和疼爱。语言平实,深情无限,这样的语言不是豪言壮语,没有激情满怀,却有血有肉、真实不虚,是经历生死考验的共产党员的真情流露。这也是许晓轩的革命精神能引发无数后来人情感共鸣的关键所在。

从容就义,血泪嘱托

书生意气,铁骨柔情。对家人的思念背后,是许晓轩对个人安危的视死如归和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疾恶如仇。

1948年7月21日,敌人在重庆大坪公开枪杀了地下党重庆市委委员、工运负责人许建业等。许建业在被押往刑场的途中,身戴刑具,昂首挺胸,不停高唱《国际歌》,高呼“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等口号,慷慨就义,年仅28岁。许建业被关押在白公馆和渣滓洞监狱仅3个月,但其舍生取义、坚强不屈的精神始终激励着狱中的许晓轩等人。

“噩耗传来入禁宫,悲伤切齿众心同。文山大节垂青史,叶挺孤忠有古风。十次苦刑犹骂贼,从容就义气如虹。临危慷慨高歌日,争睹英雄万巷空。”

许建业牺牲后,狱中传出《吊许建业同志》诗,将许建业比作古代文天祥、当时叶挺,将其从容就义比作当年的章太炎和邹容慷慨赴狱,场面激昂,令人振奋,全无生离死别凄惨悲哀之态。字里行间写的是许建业,也是白公馆、渣滓洞的众多先烈,既是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嘲讽,也是对革命必胜的自信。

许晓轩还写过一首《赠别》诗送给狱友李子伯:“相逢狱里倍相亲,共话雄图叹未成。临别无言唯翘首,联军已薄沈阳城。”

李子伯原为国民党军官,后来加入共产党,1947年因策划川东武装起义被捕。在狱中,许晓轩、李子伯等人筹划集体越狱,失败后李子伯等人被转移到其他监狱分开关押。当时革命形势日新月异,东北民主联军已经对沈阳一带的国民党军队发起冬季攻势,所以尽管越狱失败,许晓轩仍充满乐观,诗中的“薄”字,既指革命大军兵临城下,成功指日可待,也可以理解为国民党反动派已经日薄西山摇摇欲坠。这是许晓轩等红岩烈士对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也是期盼革命早日胜利的迫切心愿。

从1940年4月到1949年11月27日,许晓轩被关押了九年七个多月。在狱中,他牵头成立临时党支部并任党支部书记,组织和领导地下斗争,与国民党反动派顽强战斗。为此,他也屡遭折磨,被罚戴着重镣在烈日下做苦工,被关进黑牢。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残酷折磨和威逼利诱,他始终大义凛然,坚强不屈,连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任何刑具对他都是没有效果的。

被杀害前,他没有悲戚自怜,而是从容凛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仍是革命事业的成败安危,“请转告党,我做到了党教导我的一切,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仍将这样……希望组织上经常注意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的意识。”

许晓轩故居内的小院中,有一棵不同寻常的石榴树,其树苗系许晓轩当年在狱中亲手栽种的石榴树繁衍而来。曾经纤细瘦弱的树苗,如今已长有两人多高,根深深扎入泥土,枝干傲然挺向天。参观拜谒者自发系于其上的红丝带,在纷披的绿叶中格外醒目,这既是对革命先烈的致敬和缅怀,更是对红色基因的传承和弘扬。这正是——

一见石榴倍相亲,告慰雄图渐已成。狱中八条犹在耳,清风遍布九州城。(赵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