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 | 系主任杜晓勤:在北京大学中文系2025年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发布时间:2025-09-07 12:09 浏览量:3
尊敬的各位老师、可爱的各位同学:
下午好!
虽然刚才典礼主持人周昀老师已经对各位新同学表示了欢迎,我还是要再次代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的全体师生,热烈欢迎经过多年奋斗、如愿进入我系学习的2025级新生,衷心感谢辛勤培育你们的家长和老师。
接下来,我也要循旧例提醒你们:自今往后,你们身上就多了一个标签:“北大中文人”。这个标签,既是荣耀和骄傲,又是责任和担当。
荣耀和骄傲,来自于我们引以为傲、由衷自豪的北京大学中文系建系115年来诸位名师先贤薪火相传的“守正出新”的优秀学术传统,来自于你们的学长师姐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学以致用、脚踏实地、为国建功的卓越声誉。
责任和担当,则是我们从现在起就要自觉继承和发扬“北大中文人”精神。
何为“北大中文人”精神?当然,首先是北大精神的体现。北大精神是什么?鲁迅先生说得好:“北大是常为新的,改革的运动的先锋,要使中国向着好的,往上的道路走。”(《我观北大》)北大精神就是“常为新的”精神、是改革进取的精神、是为国为民的精神。
同时,“北大中文人”的精神,又是一种文士精神,是中文系师生特有的精神。我们一直强调,北大中文系不是培养才子才女的地方,我们培养的是文士不是文人。这就要求我们要有文士精神。
那么,如何才能具有“文士”精神呢?根据中国古代的精气理论,精与气相通,“气”为宇宙、生命的本原。《管子·内业上》云:“精也者,气之精者也。”《管子·心术下》又曰:“一气能变曰精。”因此,我以为,要具有文士精神,可从平时涵养四“气”入手。
一是“文气”。中文系的同学,当然首先要有“文气”。文气的养成,既离不开我们对古今中外文学经典的涵咏与学习,更离不开我们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感兴与创作。苏轼所云“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和董传留別》)之“气”,就是一种“诗书”气、一种“文气”。但是中文人的“文气”,更源于我们自己丰沛的文学才思、天真的审美情趣。我们“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这更是我们的“文气”。最近有不少人认为,生成式的人生智能也能写作了,甚至连古体诗词写得也很不错了。不过,根据我的试用和观察,人工智能的写作在形式比如格律、用韵等方面,确实比有些人的作品要严整、合律,但总归缺少真情实感尤其是没有文学个性,更谈不上艺术风格。因为,文学创作不只是码字造句、调谐声律,其灵魂在于作者的吟咏心性、言志明道。闻一多先生曾经把齐梁至初唐间的一些宫廷应制诗称作“类书式的诗”,我看现在生成式人工智能所作的诗也与之相似,虽然调声用韵中规中矩、遣词造句亦颇可观,但总是AI里AI气的。所以,我们绝不能因为有了AI,或者AI的写作能力已经很强了,就放弃自己的创作。要知道,我们自己的由个性、情趣、思想、才华凝聚而成的“文气”,是“AI气”永远取代不了的。
二是“底气”。毫无疑问,在座的同学到北大中文系,是来求学的,是要做学问的。而要做学问,就要有学问的“底气”。学问的“底气”从何而来?就是要博览群书、精读经典。著名的文学史家游国恩先生曾经告诫学生,学问和人是一样的,有“气”才能活。人要有“中气”,学问要有“底气”。游先生说:“我说的这个‘气’,讲的是‘底气’, 不是花里胡哨的‘气’。没有500篇古文打底,你就不会有这个‘气’,人文学科不论你专业是什么,这个‘底气’是重要的。500篇古文打下去,好比是造房子,就做了一个钢筋水泥的地基,再加上现代的知识,你才可以做学问。不然,你就是‘嘴尖皮厚腹中空’,你就是墙头草!”(严绍璗《北大的老师们》)游先生的教诲,对今天的我们也有启示:我们做学问的“底气”,不能建立在掌握了多少文献数据库和使用了多先进的AI平台之上。要做“学问”,不能总想走捷径,要埋头读书,尤其是精读原典、熟背经典。不读原典,不背经典,甚至积累不到一定的数量,即便有所思考、自诩为发现,也有可能是似是而非的谬误;即便不误,也绝不会是“第一义”的新见,当然也不可能取得真正的大成就。
三是“锐气”。无论是搞创作还是做学问、干工作,都要有一股闯劲和锐气。南朝刘宋时期的寒士鲍照曾经自述自己不甘平庸、敢于冲破门阀士族政治的藩篱、积极进取的心路历程:“幼性猖狂,因顽慕勇;释担受书,废耕学文。”(《侍郎报满辞阁疏》)我的博士生导师陈贻焮先生当年报考北京大学中文系时也受到了鲍照这段话的激励,他说当时“只想上学,想当个大学生,能个人奋斗,独立生活”。而且,鲍照这种“幼性猖狂,因顽慕勇”的精神,后来一直激励着陈先生追求文学和学术。陈先生从年轻时就一直想写杜甫评传,为之做了不少前期研究和资料准备。文革结束之后,陈先生已经50多岁了。经过长期的反复考虑,陈先生想到光阴荏苒,时不我待,若一再拖延,有负初衷,即“因顽慕勇”,知难而进,终于在1979年3月,重鼓勇气,“发大誓愿”,开始写起《杜甫评传》来。原定字数30万字,结果陈先生越写越多,一直写到1984年,总共写了109万字,成为二十世纪杜甫研究领域最为详尽深细的集大成著作,“堪称是当代杜诗学中的一座丰碑”(莫砺锋《少陵功臣非公谁——敬悼陈贻焮先生》)。而且这五六年间,因为终日伏案写作,陈先生左眼视力严重衰退,最终失明。所以,学界又说陈先生为了撰写《杜甫评传》,“献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陈先生告诫我们:“搞学问应当有点野劲、生气勃勃,才能闯破前人的饱和状态。只要有《红楼梦》里香菱学诗的那种专注劲,搞什么都能成功,要有顽强的韧性战斗精神。有时前进到一定的程度,会停滞不前,那时不要泄气,认真总结,找出问题,会重新产生飞跃。”(陈贻焮《漫谈中国古代文学的学习与研究》)陈先生一生能屡屡改变自己的命运,许多研究课题都是迎难而上、后出转精,或发前人所未发,或集前人之大成,和他这股“因顽慕勇”的拼搏精神是密不可分的。这种精神就是“锐气”,正是我们今天生活在新时代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学术氛围中的同学们所迫切需要的。
四是“骨气”。“风骨”,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风骨”,既是文学作品的精神风貌,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更是优秀作家的可贵品质,即“为人骨鲠,有气魄”(殷璠《河岳英灵集》)。要想写出“骨气端翔,光英朗练”(陈子昂《修竹篇序》)的感人作品,作家自身就要有凛然的骨气。在这方面,许多优秀作家为我们树立了文学的典范、人生的榜样。其中有身处浊乱之世而骨气清高者,如“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在晋宋易代之际,置身充满篡夺、倾轧的官场,感到“志意多所耻”(《饮酒诗》其十九),“不为五斗米折腰”,“解印绶去职”,回归田园,中保自然真性。有身逢盛世明君而中怀隐忧敢于廷争忤旨者,如“诗圣”杜甫在天宝十四载岁末,朝野都陶醉于歌舞升平之时,发出“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盛世危言;有于保守之世勇开风气之先者,如“诗界革命”的中坚黄遵宪在暮气沉沉、闭关锁国的晚清,站在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历史高度,“睁眼看世界”,理性把握世界潮流与中国国情,积极主张维新变法,在维新变法失败后,又矢志不渝,自云“愈益挫折,愈益艰危,而吾志乃益坚”(《致梁启超信札》),铁骨铮铮。对于优秀文学家及其佳作,我们不仅要欣赏其诗文之精美、赞叹其艺术之新变,更要致敬其人格之独立、风骨之凛然。
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我想,有此四“气”的冲融激荡,才能养成至大至刚、配义与道的浩然之气,才能弘扬“北大中文人”的士君子精神,“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谢冕先生曾经对北大新生语重心长地说过:“一旦佩上北大校徽,每个人顿时便具有被选择的庄严感。北大人具有一种外界人很难把握的共同气质,他们为一种深沉的使命感所笼罩。今日的精英与明日的栋梁,今日的思考与明日的奉献,被无形的力量维系在一起。青春曼妙的青年男女一旦进入这座校园,便因这种献身精神和使命感而变得沉稳起来。”(《永远的校园》)
我衷心祝愿诸位同学从今而后,能够正心明志,在此间紧紧追随“大先生”,孜孜以求“大学问”,渐渐蔚为“大气象”,做一个思想上自由、精神上自豪、人格上独立的“大中文人”。
谢谢!
(2025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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