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侯爷生了三儿一女,直到我做了个梦,连夜抛夫弃子卷空嫁妆

发布时间:2025-08-28 18:42  浏览量:2

(一)

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格,在光洁如镜的金丝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是庭院里那几株早开的玉兰,香气清冽,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我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前朝的《女则》,书页泛黄,墨香沉静,可我的目光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细密的纹理,那是一种干燥而脆弱的触感,像极了我在侯府这十五年的光阴。

“夫人,”贴身侍女碧云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从学里回来了,正在外头给您请安呢。”

我放下书卷,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瞬间被冲淡了些许。我起身,裙摆上绣着的银线山茶花在阳光下流转过一抹不易察arle的微光。

“让他们进来吧。”

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三个身影鱼贯而入。

大郎沈珏,今年十四,已经有了父亲沈聿的几分模样,身姿挺拔,眉眼沉静。他走在最前面,步履稳健,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他对我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母亲安好。”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衣袍上,那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在光下看,有水波暗涌。他总是这样,像一本装帧精美的书,无可挑剔,却也让人觉得隔着一层触摸不到的距离。

二郎沈衡,十二岁,性子与他哥哥截然相反。他跟在后头,眼神里总带着几分游离的诗意。他喜欢画画,指甲缝里总藏着洗不净的赭石或是石绿的颜色。他行礼时,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气,那是我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

“母亲,今日先生教我们画兰草,您看我这幅如何?”他献宝似的从袖中抽出一卷画纸,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画上几笔兰草,疏朗清逸,颇有几分风骨。我由衷地赞道:“衡儿的笔力越发精进了。”

他便笑了,眼眸亮晶晶的,像含着两汪清泉。

最小的三郎沈安,才刚八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他不像两个哥哥那样规矩,一进屋就扑到我身边,小脑袋在我的臂弯里蹭来蹭去,带着一股奶香和汗气的混合味道。

“娘,我今天背会了三首诗!先生夸我了!”他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满眼都是求表扬的期待。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触手是柔软的发丝,心里那片坚硬的角落,便塌陷下去一块,变得温软。

“我们安儿最是聪慧。”

三个儿子,三种性情,他们是我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唯一真实而温暖的拥有。

“念念呢?”我问。

碧云回道:“小姐还在睡午觉,奶娘看着呢。”

我的女儿,沈念,才刚满三岁。她是我三十岁那年才得来的珍宝,粉雕玉琢,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侯爷沈聿为她取名“念”,说是“心上所念,念念不忘”。

每当他用那种深情得足以溺毙人的眼神看着我,抱着女儿,低声说出这句话时,我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真的是爱吗?

还是,他只是在欣赏一件他亲手雕琢、完美无瑕的作品?

我,连同我们的四个孩子,都是他这幅名为“美满人生”的画卷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晚膳时,侯爷沈聿回来了。

他总是一身玄色锦袍,肩宽腰窄,行走间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沉稳气度。他的五官俊朗得极具侵略性,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看人时专注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

下人们屏息敛声地布菜,偌大的饭厅里只听得见瓷器与桌面轻微的碰撞声。这是侯府的规矩,食不言。

沈聿坐在主位,他为我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放到我的碟子里,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今日在宫中议事,回来晚了。这道菜是新来的厨子做的,你尝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上好的古琴奏出的泛音。

我顺从地夹起,放入口中。肴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舌尖能品尝到十几种香料层层递进的复杂滋味。很美味。可我吃在嘴里,却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我的味觉、我的喜好,似乎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我应该喜欢。

饭后,孩子们去各自的院里温书歇息。沈聿没有去书房,而是陪我到庭院里散步。

月光如水,洒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泛着清冷的光。夜风拂过,送来玉兰花愈发清幽的香气。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他忽然开口,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摩挲着我的手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我已让内务府备下了一场百花宴,到时候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都会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他是大周最年轻的侯爷,战功赫赫,圣眷正浓,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梦中人。而我,是那个幸运地被他选中的女人。

“你不高兴?”他察觉到我的沉默,微微蹙眉。

我牵起嘴角,努力做出一个温婉的笑:“没有。侯爷费心了。”

“你不必叫我侯爷,”他将我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叹息般地说道,“阿阮,我们是夫妻。十五年了,你为何总对我如此生分?”

阿阮。

我的闺名。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靠在他的胸膛,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精准的钟摆。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那是御赐的熏香,尊贵而疏离。

我闭上眼,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生分吗?

或许吧。

我甚至想不起来,最初嫁给他时,是怎样的心情。是欣喜?是羞怯?还是……只是认命?

记忆像一幅被水浸过的画,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模糊不清。我只记得,十五年前,我还是太傅府里不起眼的庶女林阮。而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踏着赫赫战功,来向父亲提亲。

他要娶的,是我的嫡姐,京城第一美人林薇。

可嫡姐心有所属,宁死不嫁。

于是,在一个同样清冷的夜晚,母亲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

“阿阮,算娘求你。你替你姐姐嫁了吧。侯爷只说要娶太傅府的女儿,他没见过你们。只要你嫁过去,我们全家才能保全……”

我看着母亲苍白的发鬓,看着窗外父亲焦虑踱步的身影,最终点了头。

从那时起,我的人生,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我成了侯府的女主人,成了沈聿的妻子。我学着他喜欢的样子,温婉、顺从、沉默。我为他生儿育女,将侯府打理得井井不紊,成为人人称羡的贤内助。

我做得很好。

好到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我做了那个梦。

(二)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我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沈聿不在身边,他被皇帝急召入宫,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

偌大的卧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真实,又无比荒诞的梦。

梦里,我不是侯夫人林阮。

我叫……我想不起来我叫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一介布衣,一个……谋士。

是的,谋士。

梦里的我,一身青衫,素面朝天,终日流连于市井茶楼,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谈论天下大势。我没有家,只有一个年迈的师父。师父教我兵法,教我权谋,教我如何在这乱世中,用头脑博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梦里的世界,与现在的大周截然不同。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我投身于当时势力最弱的一方诸侯,为他出谋划策,助他一步步从偏安一隅,到问鼎中原。

我记得,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前夜,我也曾站在这样的高台上,看漫天星辰。我的主公站在我身边,他问我:“先生,此战若胜,天下可定。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看着远方连绵的军帐,火光如龙。我能闻到风中传来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自由而辽阔。

我说:“我想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待天下安定,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建一间草庐,教几个顽童,了此余生。”

主公笑了。他说:“好。我许你。”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最后的决战中,他被最信任的部将出卖,兵败身死。

那个部将……

梦境的最后,画面变得血腥而混乱。

我被俘了。

那个叛将,他穿着一身玄色铠甲,和我现在的夫君沈聿,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他的眼神,也和沈聿一样,深邃,锐利,带着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先生真是好风骨。”他笑着说,语气里却淬着冰,“只可惜,跟错了人。”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凑近我,在我耳边低语,那气息像毒蛇的信子,“像先生这样聪慧美丽的女人,杀了太可惜。我会给你这世上最尊贵的荣耀,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我会把你锁起来,让你这一身的才华和傲骨,都只为我一人所有。”

“你休想!”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啐了一口。

他没有生气,只是用拇指擦去脸上的痕迹,笑容愈发残忍。

“你会愿意的。”

……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碧云的声音将我从恐怖的回忆中拉回。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双手死死地抓着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原来,我竟对着窗外出神了一整夜。

“我没事。”我松开手,声音沙哑得厉害,“只是做了个噩梦。”

碧云端来温水,伺候我洗漱。我看着铜镜里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觉得无比陌生。

这张脸,杏眼桃腮,肤若凝脂,是标准的古典美人长相。温婉,柔顺,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可梦里那张脸不是这样的。

梦里的我,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那张脸,算不上顶美,却有一种过目不忘的英气。

哪个才是我?

一连几天,我都精神恍惚。

那个梦,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脑海里。白日里,我依旧是那个端庄得体的侯夫人,相夫教子,打理中馈。可一到夜里,那些血腥的、破碎的片段就会席卷而来。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听着身旁沈聿平稳的呼吸声,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他就是他。

我无比确定。

虽然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可那种眼神,那种语气,那种深入骨髓的、想要将一切美好事物摧毁并占为己有的欲望,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了十五年的人生里,劈开了一道深渊。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生活。

这座富丽堂皇的侯府,真的是我的家吗?它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是沈聿的眼睛和耳朵。我的行踪,我的言语,甚至我每日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会一字不落地传到他的耳中。

他对我“好”。

他会记得我的生辰,会搜罗天下奇珍异宝来讨我欢心。他会在我生病时,亲自在床前喂我喝药。

可他,也亲手折断了我的翅膀。

我嫁入侯府前,也曾读过一些书,对诗词歌赋小有心得。可沈聿不喜欢。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阿阮,你只要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就够了。那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不适合你。”

于是,我便再也没碰过笔墨。

我曾想,等孩子们大一些,我可以在府里办个女学,教那些家境贫寒的女孩儿读书识字。可沈聿又说:“侯府的声誉要紧。你身为侯夫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于是,这个念头也只能作罢。

他用“为我好”的名义,一点一点,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抽走了我所有的思想。他把我变成了一只养在锦盒里的金丝雀,羽翼丰满,歌喉动听,却永远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和欲望。

他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伴侣。

他要的,只是一个符合他所有想象的、完美的“侯夫人”的符号。

而我,竟然当了这个符号十五年,还险些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如果不是那个梦,我是不是会这样麻木地,直到老死?

不。

我不要。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它像一粒被深埋在地下的种子,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闪电击中,瞬间生根发芽,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疯狂地向上生长,撑破了包裹着它的层层泥土。

我要离开这里。

(三)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无法遏制。

可我能去哪里?

回娘家吗?不。以父亲的脾性,他只会把我绑起来,再亲自送到侯府请罪。

我没有朋友。嫁入侯府十五年,我所有的社交,都是围绕着“侯夫人”这个身份。那些与我往来的贵妇人,看中的是沈聿的权势,是侯府的荣耀。若我成了一个“弃妇”,她们只会避之不及。

我好像……无处可去。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我这才发现,这十五年,我早已与世界脱节。我像一棵依附着大树的藤蔓,一旦离开大树,便只能枯萎死去。

不。

不对。

我还有我的嫁妆。

当年我替姐出嫁,母亲心怀愧疚,几乎是倾尽了太傅府的家底,为我准备了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除了明面上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田庄、铺子和银号的股份。

这些年,这些产业在忠心老仆的打理下,早已翻了好几番。

这是我的底气。是我能离开这座牢笼,重新开始的唯一资本。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为我的离开做准备。

我借口身体不适,需要清静,让碧云将我名下的嫁妆单子都取了来。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那些地契、房契、银票,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藏在一个不起眼的楠木匣子里。

我又让碧云悄悄出府,变卖了几件不常用的珠宝首饰,换成方便携带的金叶子。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是平静的。

平静得甚至有些冷酷。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碧云。她跟了我十几年,忠心耿耿。可我不敢赌。在这座侯府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沈聿的警觉。

我唯一感到挣扎和痛苦的,是我的孩子们。

珏儿、衡儿、安儿,还有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念念。

他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

一想到要离开他们,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陪着孩子们。

我看着珏儿练字。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工整端方,笔锋凌厉。我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叫沈聿的叛将,似乎也写得一手好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走到衡儿的画案前。他正在画一幅山水,画中山峦叠嶂,云雾缭绕,一叶扁舟飘于江上,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意境。

“娘,您看,这像不像您上次跟我说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的衡儿,他有那样自由的灵魂,若是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宅院里,被那些所谓的规矩束缚,他会快乐吗?

安儿依旧是那个黏人的小尾巴。他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问:“娘,您今天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安儿不乖?”

我蹲下身,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小身体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我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对不起,安儿。

娘不是不开心。

娘只是……要走了。

最后,我去了念念的房间。

她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滑腻得像上好的丝绸。

我的女儿。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长大,还没来得及教她说话,教她走路。

我为什么要生下她?

如果我知道这一切,我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到这个看似富贵,实则冰冷的牢笼里?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砸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不能带他们走。

目标太大。以沈聿在京城的势力,我们不出十里,就会被抓回来。

到时候,我将万劫不复。而孩子们,也会因为我这个“不守妇道”的母亲,而蒙上一生的阴影。

我留下,他们或许能平安顺遂地长大,继承爵位,娶妻生子,过完这富贵荣华的一生。

我若留下,梦里那场血腥的悲剧,会不会重演?沈聿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会不会最终将我们所有人吞噬?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梦里那个“我”,是因为有了牵挂,有了软肋,才最终被他所困,落得那样的下场。

而这一世,我的孩子们,就是我最大的软肋。

如果我的存在,注定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那么,离开,就是我能给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保护。

我擦干眼泪,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的女儿。

我在她的枕边,留下了一枚我贴身戴了多年的平安扣。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

然后,我决然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四)

离开的那天晚上,没有风,也没有月亮。

天黑得像一块厚重的幕布。

沈聿因为城外驻军的哗变,被紧急调去处理,可能要三五天才能回来。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将早已准备好的匣子和金叶子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熟悉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些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密道和角门。这是我当了十五年侯夫人,唯一学到的,或许能救自己一命的“技能”。

穿过幽深的回廊,绕过戒备森严的巡逻护卫,我来到了后花园最偏僻的一个角门。

钥匙,我早就配好了。

当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时,我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门外,是陌生的,自由的空气。

门内,是我十五年的青春,我的孩子,我的一切。

我只犹豫了一瞬间。

然后,我拉开门,闪身出去,又迅速地将门从外面锁好。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所有的决心和勇气都会土崩瓦解。

我沿着漆黑的小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的石子硌得我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混合的气味。这味道,陌生又熟悉,像极了梦里我逃亡时的味道。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城门。

我混在一群出城赶早市的菜农中间,低着头,用早已准备好的假路引,顺利地出了城。

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坐上了一艘南下的漕船。

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我靠在堆满货物的船舱里,看着两岸的风景不断后退。京城的轮廓,在晨曦的薄雾中,渐渐变得模糊。

再见了。

我的牢笼。

我的孩子们。

船行了十几天,终于抵达了江南。

我选择了在苏州落脚。

这里是鱼米之乡,自古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人员流动大,最适合隐姓埋名。

我用带来的钱,在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买下了一座小小的两进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桂花树,还有一口终年不竭的古井。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苏宜。

随遇而安,万事皆宜。

我脱下那些华贵的绫罗绸缎,换上最普通的棉布裙衫。我学着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庭院。

起初,我很不适应。我的双手,从未做过这些粗活,很快就磨出了水泡。

可当我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闻着那朴实的米香时,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烟火气,是活着的味道。

安定下来后,我开始思考未来的生计。

我不能坐吃山空。而且,我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

我想起了梦里那个“我”的愿望。

——“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建一间草庐,教几个顽童,了此余生。”

于是,我盘下了巷口一家濒临倒闭的茶馆。

我将它重新修整,取名“清言居”。

茶馆不大,前面是待客的厅堂,后面是我居住的院子。我没有请伙计,凡事都亲力亲为。

我学着炒茶,煮茶,研究各种茶点。

我从侯府带来的那些关于权谋、关于算计的头脑,此刻都用在了如何经营这家小小的茶馆上。

我发现,我对经商,似乎有种天生的敏感。

我没有像别的茶馆那样,请说书先生来讲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

我的茶馆里,只提供两样东西:好茶,和安静。

来我这里的客人,大多是些落魄的文人、赶考的学子,或是一些走南闯北的行商。他们在我这里,可以歇脚,可以看书,可以与三五好友低声交谈,而不用担心被喧嚣打扰。

渐渐地,“清言居”在苏州城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人们都说,城南的苏老板,是个谜一样的女人。她看起来温婉娴静,可言谈举止间,却自有一股通透和大气。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

有满腹经纶却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他会拉着我,探讨《春秋》里的微言大义。

有从西域归来的商队首领,他会给我讲述沙漠里的风暴和星辰。

有擅长丹青的年轻画师,他的画风,像极了我的衡儿。每次看到他,我的心都会针扎似的疼。

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白日里,我在茶馆里迎来送往,听着那些天南地北的故事,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们走遍了千山万水。

夜晚,我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就着月光,读我喜欢的书。那些曾经被我束之高阁的诗词、史记、杂谈,如今都成了我最好的慰藉。

我好像,正在一点点地,活成梦里那个“我”所期望的样子。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对孩子们的思念,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会想起珏儿严肃的小脸,想起衡儿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安儿软软的拥抱,想起念念甜甜的睡颜。

我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沈聿找不到我,会迁怒于他们吗?

府里的下人,会因为我这个主母的“失踪”,而怠慢他们吗?

这些担忧,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日日夜夜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给他们写信。

写给珏儿的信,我告诉他,身为长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活得太累,偶尔也要停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

写给衡儿的信,我告诉他,不要放弃画画。如果有一天,觉得那四方宅院困住了他,就勇敢地走出去,去画更广阔的天地。

写给安儿的信,我告诉他,要听话,要好好读书,但更要快乐。

写给念念的信,我画了很多很多的小动物,小花朵。我告诉她,娘亲没有不要她,娘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变成了一颗星星,每晚都会在天上看着她。

我写了很多很多封信,厚厚的一沓。

可我一封都寄不出去。

我只能把它们装在一个盒子里,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就当,我已经把我的思念,告诉了他们。

(五)

日子就在这样平静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便是三年。

我的茶馆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城里的富商想要出高价盘下我的铺子,都被我拒绝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习惯了每日清晨被鸟鸣唤醒,习惯了亲手煮一壶清茶,看窗外人来人往,云卷云舒。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到那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茶馆里的客人已经散去,我正准备打烊。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束在脑后。夕阳的余光勾勒着他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侯爵的威严,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沧桑。

可那张脸,那双眼,即使化成灰,我也认得。

是沈聿。

他找到我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逃?

来不及了。

求饶?

我做不到。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反应更快。我下意识地握住了桌案上那把裁纸用的短刀。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锐利,那样充满占有欲。那里面,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疲惫,懊悔,还有……一丝我不敢确定的哀伤。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窗外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阿阮。”

不是“夫人”,而是“阿阮”。

我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我若想找一个人,总能找到的。”

是啊,他是权倾朝野的定北侯,这天下,哪里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哪里有他找不到的人?

我花了三年时间,以为自己早已逃离了他的掌控。

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不过是他掌心里的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线,始终都攥在他的手里。

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向我袭来。

“你来做什么?”我冷冷地问,“抓我回去?浸猪笼?还是……把我关起来,像你梦里说的那样?”

我说出了那个词,“梦”。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也梦到了?”

我也梦到了?

原来,那个梦,不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他也……记得?

这个发现,比他找到我这件事本身,更让我感到震撼。

“那不是梦。”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脆弱,“那是……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

原来,真的有上辈子。

他走到我的桌前,停下。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和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这三年来,他似乎过得也并不好。

“我找了你三年。”他说,“你走后,我派人封锁了所有的官道和码头,一寸一寸地搜。可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

“我去了太傅府,岳父大人说你没有回去。我审问了你院里所有的下人,他们都说不知道。”

“后来,我在你的妆台下,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你这些年写的日记。”

我的心,猛地一沉。

日记。

那是我唯一的,可以倾诉心事的地方。我记录了我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恐惧。

“我看了。”他说,“我看了一整夜。我才知道,原来你……那么不快乐。”

“我才知道,我给你的,根本不是你想要的。我以为我给了你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可我却忘了问你,你喜不喜欢。”

“我以为把你护在羽翼之下,就是对你好。可我却亲手,折断了你的翅膀,毁掉了那个……我最初一见钟情的,在桃花树下与人辩论时,神采飞扬的林家二小姐。”

我愣住了。

最初……一见钟情?

他说的,不是我的嫡姐林薇。

是我。

“当年我去太傅府提亲,本就是为你而去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悔,“可我没想到,岳父大人会以为我看中的是林大小姐。更没想到,你会……愿意替嫁。”

“我当时年少气盛,觉得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我以为,只要我对你好,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我错了。错得离谱。”

“阿阮,上辈子的我,因为嫉妒你的才华,因为得不到你的心,所以毁了你。这一世,我以为我换了一种方式,用爱,用荣华富贵,就可以将你困住。”

“可我还是毁了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我从那双曾经让我恐惧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一个男人,一个如此高傲,如此强大的男人,在我面前,流泪了。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孩子们……他们好吗?”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点点头:“他们很好。”

“珏儿……他比以前更沉稳了。你走后,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开始学着处理府里的事务,帮我分担。他说,他要替你,守好这个家。”

“衡儿……他把你的那间书房,改成了画室。他画了很多画,都是关于你的。他说,他要把记忆里的娘亲,全都画下来,怕自己忘了。”

“安儿……他一开始哭得很厉害,后来就不哭了。他每天都会跑到你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坐很久很久。他说,他在等你回来。”

“还有念念……她已经会说话了。她会叫爹,会叫哥哥。可她……不会叫娘。府里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原来,我的离开,并没有让他们过得更好。

我以为的保护,对他们而言,却是最残忍的抛弃。

“我这次来,不是要逼你回去。”沈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衡儿托我带给你的。他说,他画了新的画,想让你看看。”

“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个盒子,“是你埋在树下的那些信。安儿挖出来的。他说,他知道,你没有不要他。”

我颤抖着手,打开那个布包。

里面是一卷画。

我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小小的茶馆,门口坐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正在看书。女子的眉眼,画得有些模糊,但那神态,分明就是我。

画的角落里,题着一行小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我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这三年来,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我终于平静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沈聿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我,只是默默地为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跟我……讲讲上辈子的事吧。”我哑着嗓子说。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开始讲述那个属于“我们”的,血与火的过去。

他叫霍骁,是前朝最有野心的将军。

我叫林殊,是辅佐他对家主公的首席谋士。

我们是天生的敌人,在战场上,在朝堂上,交手过无数次。我们彼此欣赏,又彼此忌惮。

他设下圈套,引我主公深入,又买通叛将,里应外合,最终赢得了天下。

他俘虏了我。

他想让我为他所用,可我宁死不从。

他得不到我的心,便想用最极端的方式占有我的人。

最后,在我被他囚禁的第三年,我用一根金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抱着你冰冷的身体,坐了一夜。”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才发现,我赢了天下,却输了你。我这一生,汲汲营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或许是上天垂怜,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我只想好好地对你。我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你。我想让你无忧无虑,一生顺遂。”

“可我忘了,你林殊,从来都不是一只可以被圈养的金丝雀。”

“你是一只雄鹰,你的天空,在战场,在朝堂,在更广阔的天地。”

“是我,又一次,亲手毁了你。”

我静静地听着。

原来,这就是我们纠缠了两世的恩怨。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了。

上辈子的林殊,已经死了。

这辈子的林阮,在逃离侯府的那一刻,也已经死了。

坐在这里的,是苏宜。

一个全新的,为自己而活的女人。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阿阮……苏宜,你可以不回侯府。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会再干涉你。我只求你,让我……让我们,能时常来看看你。”

“孩子们……他们真的很想你。”

我沉默了。

我能拒绝吗?

我能狠下心,再也不见他们吗?

我看着桌上那幅画,看着衡儿那稚嫩却饱含深情的笔触,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我听见自己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疲惫和沧桑,让他看起来,有了一丝当年那个少年将军的影子。

那晚,他没有走。

他就睡在茶馆外间的长椅上,像一个最忠诚的守卫。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看见他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一碗白粥,两碟小菜。和我在侯府时,最常吃的早点,一模一样。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下,吃了起来。

味道,很好。

可我心里,却不再有那种被安排,被掌控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我有了选择的权利。

吃完早饭,他说:“我该回去了。京里,还有一堆事等着我。”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苏宜,”他叫我的新名字,“照顾好自己。”

“嗯。”我点点头。

他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我忽然觉得,缠绕了我两世的那个噩梦,好像……终于醒了。

(七)

沈聿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我的心里,有了一份牵挂,也有了一份期待。

半个月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清言居”的门口。

车帘掀开,先下来的是衡儿。

他比三年前高了许多,眉眼也张开了,是个俊秀的少年郎了。他看到我,眼睛一亮,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娘!”

他叫得那么大声,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都喊出来。

我抱着他,感受着他不再瘦弱的肩膀,眼眶又湿了。

接着,安儿也从车上跳了下来。他长高了,也晒黑了,不再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团子,脸上有了几分少年的英气。

他不像衡儿那样外放,只是站在那里,红着眼圈看着我。

“娘。”他小声地叫我。

我朝他伸出手。

他便再也忍不住,扑进我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我的两个儿子,心里又酸又软。

我没有看到珏儿和念念。

衡儿告诉我,珏儿如今已经入了朝,在帮着父亲处理政务,轻易离不开京城。而念念,年纪还太小,父亲怕她舟车劳顿。

“大哥让我跟您说,等他休沐了,一定来看您。”

“念念……她很好。她很想您。爹爹把您画的画给她看,她每天都要抱着睡觉。”

那天下午,我关了茶馆的门。

我带着衡儿和安儿,在苏州城里逛。

我们去了虎丘,去了寒山寺,我们坐着船,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穿行。

衡儿拿出画板,不停地画着。他画小桥流水,画粉墙黛瓦,画船娘摇橹时哼唱的江南小调。

他的画,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灵动和烟火气。

安儿则对什么都好奇。他一会儿指着水里游的鱼,一会儿又去买路边的小玩意儿。他给我买了一支桂花糖,甜得发腻,我却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我们回到茶馆。

我亲自下厨,做了他们最爱吃的几道菜。

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就着一盏油灯,吃饭,聊天。

他们跟我讲京城里的趣事,讲学堂里的先生,讲他们又认识了哪些新朋友。

我跟他们讲茶馆里的客人,讲南来北往的故事。

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侯夫人,他们也不再是必须循规蹈矩的侯府公子。

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和两个远道而来看望她的儿子。

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距离,反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亲密。

衡儿和安儿在苏州待了十天。

临走的时候,衡儿把他在苏州画的画,都留给了我。

他说:“娘,您把它们挂在墙上。这样,您看到画,就像看到我们了。”

安儿则塞给我一个他自己用木头刻的小人。那小人,穿着布裙,梳着简单的发髻,眉眼弯弯,笑着。

“娘,这是您。”他说。

我送他们到码头。

看着他们登上北上的船,我没有再哭。

我只是站在那里,用力地挥手,直到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我们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的相聚。

回到茶馆,我把衡儿的画,一幅一幅地挂在了墙上。

我又把安儿刻的那个小木人,放在了我床头的窗台上。

从此,我的茶馆里,不仅有茶香,书香,还有了家的味道。

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奔头。

我开始研究更多的菜色,就为了等他们下次来的时候,能让他们尝到更多的好吃的。

我开始托行商,从京城捎一些时兴的话本子,等珏儿来的时候,可以跟他一起讨论。

我开始学着做小女孩儿的衣服,学着扎各种漂亮的发髻,等我的念念再长大一些,能来看我的时候,我要把她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公主。

我不再只是苏宜。

我也是林阮。

是珏儿、衡儿、安儿和念念的母亲。

这两个身份,在我的身体里,终于不再冲突,而是和谐地融为了一体。

我找到了我自己。

也以一种新的方式,重新拥有了我的家人。

那个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梦,那个纠缠了我两世的男人,那些曾经我以为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活着。

自由地,清醒地,真实地活着。

院子里的桂花树,又开花了。

金黄色的花朵,一簇簇地缀满枝头,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

我泡了一壶新制的桂花茶,坐在树下,翻开一本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会有马车停在巷口。

会有我熟悉的身影,带着我思念的笑脸,朝我奔来。

而我,会在这里,泡好一壶茶,备好一桌饭,等着他们。

等着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