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章: 血染镜泊,英魂壮湖山
发布时间:2025-08-26 01:19 浏览量:1
黑龙江宁安,镜泊湖滨,翰章园内,陈翰章将军的雕像迎风矗立,青铜铠甲冰凉,仿佛还凝着那未化的冰霜,脊梁挺得像当年他倚靠的那棵青松,连指节紧握的姿态里,都藏着不曾冷却的锋芒。
4.128米的高度,是时光为英雄量定的刻度——它把1940年12月8日那个风雪交加的殉国之日,标注成黑土地上永不褪色的红色坐标。
从那个手不释卷的“小才子”,到令日寇闻风丧胆的“镜泊英雄”,陈翰章用27载生命在白山黑水间铺展的人生长卷,最终落笔在“死也不当亡国奴”7个字上。这不仅是他倒下前的生命绝笔,更是无数东北抗联将士埋骨雪原前,用热血在冻土上烙下的共同誓言——他们的名字或许不同,却都在民族危亡之际,把“中国人”三个字,写成顶天立地的模样。
别亲赴国难
在东北烈士纪念馆里,保存着一张陈翰章中学毕业时拍摄的单人照,这是陈翰章将军生前留下的唯一影像。照片上的他英气勃发,眉眼间还凝着少年的青涩,眼神却如淬过火的钢,透着随时准备为家国赴死的决绝。
1913年6月14日,陈翰章出生在吉林省敦化县半截河屯(今吉林省敦化市翰章乡翰章村)一个富裕的满族家庭,四代单传的他成了这个大家庭的宠儿。家人对他视若珍宝,倾尽心力教养,盼他成才。聪慧的陈翰章不负众望,课业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成了全城称道的“小才子”。
只是那时的敦化,已难掩风雨——当时的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推行所谓的“大陆政策”,和反动军阀勾结在一起,不断通过走私、“买地”、筑路等方式,蚕食东北地方权利,敦化县城里也出现了日本人蠢蠢欲动的身影。
敖东中学校园里,爱国的种子在陈翰章心底悄悄发芽。作为学生自治会负责人,他在自己主编的《敖中》校刊上,以犀利的笔锋抨击时弊,将爱国的种子在同学们心中种下。课余时,他带着同学们奔走在乡野,向围拢的老乡们高声疾呼:“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要把日本欺辱咱们的一些事讲给大家听……大家要抱成团啊,反对日本侵略中国!”青春激扬的声音里,满是对祖国母亲的滚烫至爱。
1930年12月,在中学毕业典礼上,已成长为爱国知识分子的陈翰章站在台上,一番话如春雷般震响了整个校园:“我立志从事教育事业,目的是培养优秀人才,改造国家,使她独立富强……假如我的理想因为被帝国主义的侵略而打破的话,我将毫不可惜。为了祖国,我一定投笔从戎,用我手中的枪和我的鲜血、生命来赶走敌人!”
这番话成了陈翰章的人生誓言,风扑不熄,雪掩不灭。
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阴霾迅速笼罩全东北,敦化县城也被日寇占领。此时已在县立民众教育馆工作的陈翰章,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满腔仇恨,毫不留恋地放弃了稳定富足的生活,迅速组织起“反日会”“农民协会”等抗日组织,作演讲、贴标语、散传单……敦化县城成为他的战场。
旋即,陈翰章成了日寇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1932年9月,陈翰章毅然告别家人,前去投奔当地抗日武装,并很快加入中国共产党。
那个清晨,细雨蒙蒙。两鬓斑白的父亲陈海紧紧抱着儿子陈翰章,舍不得松开;陈翰章望着任劳任怨为家操持、正默默垂泪的妻子邹氏,心里五味杂陈。“正当投笔请缨时,辞父别妻断藕丝。”萧瑟秋雨中,陈翰章毅然转身,背影里刻满以身许国的决绝,永远印在家人记忆里——那是一个爱国者在国难当头时,把“家”融进“国”里的模样。
陈翰章家属在哈尔滨烈士陵园吊唁陈翰章将军 资料图
镜泊扬威名
镜泊湖水涨了又退,倒映出陈翰章在烽火中愈发挺拔的身姿。救国军、宁安工农反日义务总队、吉东抗日游击队、东北反日联合军第五军、东北抗联第五军……陈翰章的步履不停,每支部队都留下了他英勇战斗的身影。
1935年,陈翰章已是吉东地区赫赫有名的抗日将领。他那双曾握笔的手,如今攥紧了枪,却依旧带着读书人的心细——哪怕是包裹干粮的旧报纸,他也会尽力抚平,在字里行间找寻敌情。奇袭日寇“镜泊学园”、打死日寇大特务山田悌一、突袭团山子、设伏岔沟、攻占斗沟子……他率领部队身经百战、转战千里,给敦化、宁安等地的日寇以沉重打击,一时间陈翰章的大名成为敌人军报上的“常客”。
“日本鬼子遭了殃,出门遇见陈翰章!”镜泊湖地区的民谣越传越响,老乡们说这话时,眼里亮着光——这不仅是陈翰章的威名,更是中国人压不垮的底气。
战场上赢不了,日寇便耍起阴谋。1935年的一天,他们摸到了陈翰章的软肋:他是出了名的孝子。敌人将刺刀架在陈翰章的父亲陈海和他的妻子邹氏的颈上,逼迫翁媳俩“唤回陈翰章”,还哄骗二人“陈翰章回来就升官发财”。
在日寇刺刀的威逼下,二人带着思念之情长途跋涉去了宁安。辛苦寻觅下,翁媳俩终于在一个小村庄见到了陈翰章。陈翰章看到久别的亲人,分外高兴;听罢来意,又对敌人的卑鄙无比愤恨。
家国两难全,是那个时代的痛,舍家为国,则是像陈翰章这样的抗日将士作出的痛苦抉择。陈翰章耐心地和父亲讲起了抗日救国的道理,还告诉妻子“不要等我,可以择人另嫁”,最后义正词严地说:“我抗日到底,即使日本鬼子把我全家都杀了我也不回去!”话语中的决绝,看似对亲人无情,却是将家国情熬成了比血液更浓稠的牵挂。
深明大义的陈海回去后,对日寇只说“根本没找见”。气急败坏的敌人就三天两头毒打陈海,有时把老人吊在树上,有时将老人装进麻袋里满街踢。但陈海始终牢记儿子的话,宁肯自己吃苦,也不想为难正在战场痛击日寇的儿子——他默默等待着胜利那天和儿子团聚。
只是陈海不会想到,自己与儿子再次“团聚”时,没有欢声笑语,满是痛苦锥心。
拒绝诱降的陈翰章,继续驰骋在镜泊湖畔。从1936年春调任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第二师参谋长,到1939年秋任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三方面军指挥,镜泊湖水一直见证着将军是如何英勇善战:奇袭镜泊湖水电站工地,他挥刀砍断铁丝网,上千中国劳工跟着他冲出来,大火吞噬了“工程事务所”,也烧破了敌人妄图“以战养战”的美梦;巧攻大沙河,他带领战士摸进“集团部落”,歼灭日伪军500多名,缴获枪支弹药堆成了山;寒葱岭伏击战,歼灭日寇120多名,极大鼓舞了抗日军民的斗志。寒葱岭伏击战后,老乡们唱起了《寒葱岭》民谣:“山岭下,喊连天,多辆汽车冒了烟,鬼子惊心回头看,复仇枪弹透心钻。”陈翰章的威名,也随着一场场战斗捷报,在宁安、穆棱、东宁、林口、汪清、敦化等地愈发响亮。
日寇“闻陈生惧”,将陈翰章视为“最难对付的抗日将领”之一,开出了5000元重金的悬赏。在密令里,日寇咬牙切齿地形容他“狡如脱兔,猛似雄狮”,是“难以拔除的钉子”“山林之狼”。各种称谓的背后,恰恰是日寇对陈翰章的“恨得要死又怕得要命”。其实,敌人怕的哪里只是一个陈翰章,更怕他身后那片黑土地上千千万万个不屈的脊梁。
在位于宁安市镜泊镇的陈翰章烈士纪念园(翰章园)内,学生们在陈翰章将军雕像前进行祭扫 李世勇/供图
血染湖山壮
“镜泊湖水清亮亮,一棵青松立湖旁。喝口湖水想起英雄汉,看见青松忘不了将军陈翰章。”这首在东北大地上传唱了数十载的民谣,像镜泊湖的浪涛,拍打着岁月的堤岸,诉说着将军人生最后一刻的悲壮。
1940年的东北,寒意比往年更烈。自杨靖宇牺牲后,东北抗联第一路军陷入最艰苦的境地。此后,镜泊湖畔被敌人的“围剿”铁网越收越紧。
11月的南湖头密营,篝火舔着湿柴,映着战士们冻得通红的脸。有战士搓着手亲切地问陈翰章:“陈指挥,打完鬼子,你干啥去?”陈翰章往火里添了根柴,火苗蹿高时,他眼里光芒如炬:“等打跑日本鬼子,我就回敦化文庙校或敖东中学当老师去,让家乡的孩子们都来上学读书,知道天下的道理,学好本领,把国家建设得富强起来,让他们以后不受欺负……”他顿了顿,望着跳动的火光又说:“要是有时间,我还想写一本书,就写咱们东北抗联,写你们这些战友……让全中国、全世界,让祖国的后代都知道当年战斗在白山黑水的东北抗联……”陈翰章的一席话,让战士们顿觉身上暖了起来,仿佛能使出比篝火更旺的劲儿,马上就一步穿越这林海雪原,到达胜利那一天。
然而,篝火终会熄灭,梦境终会破碎。由于敌人步步紧逼,陈翰章的部队逐渐陷入绝境,不得不拆成几个小队进行游击战。1940年12月8日,镜泊湖上空狂风呼啸,碎雪迷眼。宁安县(今宁安市)湾沟村莺歌岭,陈翰章与十几名战士被敌人层层围住。子弹在松林间呼啸,像勇士们最后的呐喊。陈翰章紧攥手枪,沉着地指挥还击,雪地上很快印满暗红的血痕。
“陈翰章,投降吧!给你大官做!”敌人的诱降声裹着风雪传来。陈翰章猛地抬头,吼声响彻山谷:“死也不当亡国奴!”这7个字,是陈翰章的生命绝唱,也是一名东北抗联军人刻入骨髓的爱国宣言。
战斗持续到傍晚,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陈翰章身中数弹,仍倚着一棵青松顽强射击。敌人扑上来夺他的枪,军刀在他脸上乱砍,挖去他的双眼,割掉他的舌头——仿佛要毁掉他所有呐喊的声音。年仅27岁的陈翰章,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没倒下,依旧靠着身后的青松,他把生命最后一刻,凝成了比钢铁还硬的雕像。
日寇只知陈翰章勇猛,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于是逼迫相关人员辨认尸体。陈翰章的脸被血与雪糊住,双眼空洞,舌头被割,早已面目全非。直到老父陈海颤抖着伸出手,摸到了他耳根后那处烟袋锅烫出的陈年疤痕——那是儿子儿时顽皮留下的印记,此刻成了辨认英雄的凭证。老人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泪无声地砸在雪地上,混着血,渗进冻土。
陈翰章的尸体被确认后,日寇残暴地砍下他的头颅,悬在敦化县城门上示众,妄图震慑抗日军民。可城楼下的百姓望着那高悬的头颅,眼里没有恐惧,只有敬意——这是“此头慨然国门悬”的民族气节,是将军“用我手中的枪和我的鲜血、生命来赶走敌人”的誓言,最终定格在冰天雪地之上,成为白山黑水间永不泯灭的精神图腾。
新中国成立后,镜泊湖畔建起了“镜泊英雄”陈翰章将军的纪念碑,将军的战友、曾任东北抗联第四军军长的李延禄为纪念碑题文道:“英雄血染湖山壮,名垂青史万古传。”短短14个字,不单是对陈翰章的高度赞颂,更是对东北抗联所有英烈的崇高致敬。
如今,镜泊湖畔的青松愈发挺拔,风过林梢,像有人在轻轻唱起那首民谣。黑土地记得:国难当头时,有个叫陈翰章的青年,用27年的生命,给“家国”二字刻下了最滚烫的注脚——那注脚里,有对讲台的向往,有对战友的牵挂,更有“死也不当亡国奴”的铮铮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