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周有光的文字春秋
发布时间:2025-07-30 15:28 浏览量:1
周有光,原名周耀平,1906年1月13日生于江苏常州,1923年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主修经济学,副修语言学。1928年至1949年任教于光华大学等校;后任职于江苏银行和新华银行,并由银行派驻美国纽约。1949年上海解放后回国,任教于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和上海财经学院。
1955年奉调北京,进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专职从事语言文字研究。参与拟定拼音方案,该方案于1958年正式公布。1979年至1982年,出席国际标准化组织会议,经过多次会议,由国际投票通过《汉语拼音方案》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
曾担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中方三编审之一、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名誉会长。出版书籍近30种,其中《汉字改革概论》奠定了大学教材的基础,《世界文字发展史》列入“世纪文库”,《语文闲谈》列入“中国文库”。2005年以百岁高龄出版《百岁新稿》。
算命先生说,不行啊,只能活到35岁
2005年,复旦大学迎来百年校庆,9位百岁老校友与母校同庆百年华诞,他们中最大的107岁,最小的100岁。他们的睿智人生,最终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汇集成《巍巍上庠百岁星辰:复旦百岁校友见证中国百年》一书,令后来的学子们从9位长者的身上,真切地感受到100年来无数有志之士的精神。在这9位百岁老人中,就有周有光。
记者: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您能活到百岁?
周有光:没有,我结婚的时候,我们家的老妈妈就给我偷偷地算了一个命,算命先生说,不行啊,只能活到35岁。
记者:您当时信没信?
周有光:我当然不信,可是我觉得很有趣,现在我两个35岁也不止了,快三个了。人家说算命先生算得不准,我说不对,他算得还是准的。
记者:为什么?
周有光:我年轻的时候身体并不好,很容易生病,而且有一段时间患肺结核病,还有忧郁症。我为什么会长寿,不是算命先生没有算对,是因为科学进步了,要感谢科学家。
记者:即使科学进步了,像您这么高寿的也不多。
周有光:中国有句老话,叫做长命百岁,这个话很有道理。一百岁是人的生命的极限,超过极限是有的,可是是例外。
记者:您现在已经是例外了。
周有光:我是例外。最近有个事很有趣,上海复旦大学举行百年纪念,其中一个项目就是要找到在复旦大学教过书的、超过100岁的老教授,找到了9个,最高年龄是107岁,我是当中的小弟弟。不同的就是,他们现在都不能工作了,有的不大能动;我还能动,还能生活自理,还能工作。我现在每个月发表一篇文章。
记者:每个月发表一篇文章是您给自己布置的作业吗?
周有光:不是作业,随便写的。有一个小刊物,20年前创办的,我这20年来一直给它写文章。
记者:您都写哪些方面的文章呢?
周有光:当然有一部分还是本行的,语言学、文字学的文章,多数写的是有关文化问题的文章,文化问题今天各方面讨论得很多,我也就参加讨论了。
记者:您是不是非常希望出门看看?
周有光:也不一定。我大概是在85岁时离开办公室的,离开以后主要在家里看看书、写写东西,现在已经习惯不出去了。
汉语拼音是双向桥梁,
一方面面向中国国内的大众,
一方面是跟世界的交流
作为中国著名的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是从49岁才半路出家的。1923年,周有光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读经济学,同时对语言文字产生了兴趣,还经常写些心得体会发表在报刊上。1946年,在新华银行工作的周有光被派往美国工作。解放后,他回到祖国,担任复旦大学经济研究所教授。新中国刚成立时,有数十种方言,且多数人都是文盲。要建设这样一个国家,没有统一的、能适应现代化需要的语言文字,是不可想象的。1955年10月,中共中央召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精通中、英、法、日四国语言的周有光应邀参加会议。
记 者:50岁之前您是一位经济学家,50岁之后却变成了语言文字学家。
周有光:新中国成立不到几天,我从美国回到上海,就在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系教研究生。那个时候觉得中国经济最不发达,发展经济最重要,我就搞经济,所以回来做一点经济工作。回来以后,除了教书,我同时在人民银行华东区行任第二业务处处长,还接任了新华银行的秘书长,一个人做三个工作。
记者:那时候上海应该是陈毅当市长?
周有光:是陈毅,陈毅市长精力充沛,反应快,他差不多每个月都要组织一次民主人士座谈会,10个人左右。他每次都会请我去,我们很谈得来。1955年10月,北京要举行全国第一次文字改革会议,邀请我参加。在北京开完会,我就准备回去了。结果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的主任吴玉章、副主任胡愈之要把我留下来,我说我不行,是外行。吴玉章说,这是新的工作,大家都是外行。那个时候有这么一个口号——“哪里需要到哪里去”,中国很大,好多方面都缺少人才。这样我就同意留下来了。
记者:那时候您也50多岁了吧?
周有光:那时候49岁。改行是很偶然的,没想到改行,可我是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很认真地搞语言文字学,因为语言文字学不是一个简单的学问。
记者:当时您的任务是什么呢?
周有光:我们这个单位分两个司,一个以汉语拼音为中心,另一个以汉字简化为中心,我主管汉语拼音这部分。
当时拼音方案委员会一共有15个人,由几个大学的语言学家组成。文改会具体工作由3个人来做:叶籁士、陆志韦和周有光。叶籁士兼秘书长,比较忙;陆志韦要教书,还兼语言所的研究工作;而周有光因为离开了上海,没有其他事情,就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对于拼音方案,周有光提出了三条原则:拉丁化、音素化、口语化。实际上三个人的看法基本一致,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要用26个拉丁字母。
记者:现在大家都很习惯了汉语拼音,我们小学开始第一课就是拼音。但当年您做汉语拼音方案的时候,还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周有光:当年做汉语拼音方案,经过三年的反反复复广泛征求意见才定下来。定下来我们就跟周恩来总理讲,由国务院通过就行吧?周总理说不行,还要上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周总理的想法比我们高一步,我们以为国务院通过就可以了。
记者:这也充分说明当时语言文字改革,包括汉语拼音方案的出台,是国家非常重视的一件事情。
周有光:汉语拼音方案通过以后,周总理在全国政协会议上作了一次报告。那个报告就是说明政府文字改革的政策,当时提出三项任务: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广汉语拼音方案、简化汉字。这个讲话是代表政府说明政策的,像这样一个讲话,周总理很认真,准备了一两个月。周总理的确是亲自指导这个事情,真正花工夫的,有时候白天没有时间,夜里还打电话来商量修改。
记者:我听说,当时在选择汉语拼音方式的时候,高层也是非常重视的。
周有光:非常重视,为什么非常重视?因为新中国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广大人民没有文化,大多数都是文盲。这个问题怎么办?当时部队就做了一个事,有一个部队的教员,叫祁建华,他发明了一个方法,让年轻的战士集中力量学汉字,一天学几个、几十个、几百个,很短的时间学了3000多字。郭沫若还有过一个讲话,说我们国家今天出了第二个孔夫子了,就是祁建华。评价非常高。大家就觉得,祁建华了不起,如果全国都用这个方法,很快就可以提高文化水平了。可是这个办法在部队是成功的,到群众中去办都不成功,都失败了。
记者:为什么在群众中不成功?
周有光:为什么不成功?因为部队里,第一,战士们都很年轻,第二,他们什么顾虑都没有,可以集中学汉字。
记者:而且部队里面有纪律。
周有光:到老百姓里面,农民占大多数,他们学的强度不能这么强,还要工作。另外,从学习角度来看,心理学家都认为这种强化学习的办法,只能用于少数人,不能用于多数人。这样就把目光转移到文字改革上面,文字改革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定一个汉语拼音方案,用拼音来作为学习的工具。
汉语拼音在国内是人民大众走近文化的桥梁。不仅是国内,中国文化要传到国外,很多国家都要学汉语,怎么学汉语呢?怎么学汉字呢?第一步就是用汉语拼音,汉语拼音是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这个桥梁是双向桥梁,一方面面向中国国内的大众,另一方面是跟世界的交流。因此,它的作用是很大的。
现在小学生一上学就学汉语拼音,这二十几个字母很方便。当时我们设计这个东西,要得到各方面的同意,要考虑各方面的要求,要考虑到目前的和长远的要求,要考虑到在国内的和国际的要求,结果考虑了3年时间。因此有人跟我们开玩笑,说你们这些人真笨,搞了3年只有二十几个字母。
记者:当时对于拼音到底用什么样的方式,是不是有很多的争论?
周有光:当时的争论很大,最大的一个争论就是中国要制定的这套字母,它是民族形式还是国际形式?
记者:当时你们定了两套方案。
周有光:定了两套,拉丁字母是一种,民族形式因为要统一语种,搞了四种,开全国文字改革会议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看。结果到会的100多个代表都不同意民族形式,最后就采用了拉丁字母形式。
1956年,国务院正式公布《汉字简化方案》和《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1958年2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了《关于汉语拼音方案决议》。同年秋季开始,《汉语拼音方案》作为小学生必修的课程进入全国小学的课堂。
如今,在美国国会图书馆里,既藏有经济学家周有光的著作,也藏有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的著作。从金融经济到语言文字,周有光改行可算是“完全彻底”。
一个广东人,一个福建人,我是上海人,
三个人在外国讲话讲不通,只能用英文。这不是笑话嘛
幼年的周有光并不是一开始就对语言有兴趣,他在小学、中学的国文课读的都是古文,但老师却比较开明,提倡学生课外看白话文的书。直到高中后,周有光才开始喜欢语言学,他说那是因为受了五四白话文运动的影响。
在大学里,周有光主修经济,但对语言学的爱好使他也选修了语言学的课程。
周有光读的是教会学校圣约翰大学。一进大学,他就不得不使用英文打字机,而英文打字的快速与方便,大大激发了他对文字改革的兴趣。
周有光:圣约翰大学那真是一个洋学堂,一进大门就讲英文,不讲中文。除了中国文学、中国历史之外,其他课一概讲英文。这种环境给了我许多新的印象,举一个例子吧,进大学第一件事儿要去报到,很奇怪,我登记以后就给我一张卡片,卡片上面有我的名字,还有学校规定的拼音方案,用拼音拼的上海话。我第一次知道了这26个字母的作用。后来还知道,学校里所有的档案都是按照字母排序来管理查询的。
记者:您当时就对拼音感兴趣了?
周有光:还有第二件事,做作业都在打字机上做的,打字机写英文效率非常高,用中文手写,效率差得很远。这个事情给我一个刺激,感觉到我们在语言文字运用方面跟外国的差距。因此我就开始注意语言文字的问题。
记者:那时候您在圣约翰学的还是经济?
周有光:学经济,因为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行业,赚钱。
记者:但兴趣已经开始转到语言学、文字学方面了?
周有光:是。后来我到了外国,更感觉到他们用英文工作办公的方法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20世纪40年代到美国,那时日本有专门机构到美国调查办公效率问题,结果是日本人用日文来办公,美国用英文,效率相差很大,1个美国人的效率要抵15个日本人。
记者:是因为英文和日文造成的这种差距?
周有光:文字工具有差距,还有工作方法不一样。从那个时候日本就开始办公效率化,办公现代化。日本对文字改革很重视,对于办公改进也很重视。所以汉字的打字机,是日本人创造出来的。
记者:小时候受教育的时候,没有用普通话,是不是也造成了当时人们之间交往交流的困难?
周有光:是很困难,后来我到外国,常常碰到中国人。有一次在欧洲,碰到一个广东人、一个福建人,我是上海人,三个人讲话讲不通,只能用英文,这不是笑话嘛?
记者: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您第一个提出《汉语拼音方案》的,您会不会有一些失落?
周有光:大家都用就好。由于政府的重视,由于教育部的坚持推广,90年代关于文字改革工作,包括推广普通话,进展是非常快的。特别是美国国会图书馆中的中文书籍也采用汉语拼音编目了。美国国会图书馆,不是一个小图书馆,全世界的学者没有不利用它的。它的中文书有70万部,这70万部书的编目要改成汉语拼音,多少年也办不了,因为改的话,得要2000万美元。到了20世纪最后几年他们有钱了,花了3年时间,把70万部书的编目全部改成了汉语拼音。
我有两次逃过劫难,
一次是重庆轰炸,一次就是反右
《汉语拼音方案》顺利实施后,国家又将简化汉字的工作提上了日程。周有光在北京大学等多所高校设立了一门新学科——“现代汉字学”,他的讲义《汉字改革概论》奠定了这本大学教材的基础。1961年第一版后,即向全世界发行。而这时的周有光已彻底告别了经济学界。令他庆幸的是,这次改行竟让他逃过一次大劫难。
周有光:应当说我是很高兴的,高兴什么?我1956年就到北京来了,刚离开经济学界,反右派运动就开始了,在上海,经济学教授都是重点,地位高一点的,都打成了大右派,进监牢20年放出来都变老头子了。我逃过了这一劫。
我逃过了,糊里糊涂都不知道,后来上海的朋友来看我,说不得了,你逃过这一劫了,否则你在上海肯定是大右派。
抗日战争期间,我逃到四川,在重庆,遇到轰炸,一个炸弹在我旁边炸开,把我摔在路旁边去了。旁边的人炸死了,我活着。所以我有两次逃过劫难,一次是逃过了重庆的炸弹,一次就是反右。不过,后来的“文化大革命”逃不过了,我们单位隶属国务院,下乡下到宁夏五七干校,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原来有一个劳改营,把劳改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把劳改营收拾收拾给我们住,国务院下去有5000干部、有5000家属,1万人在那里,叫做五七干校,名字很好听,实际上那都是“高级劳改犯”。
记者:也是去改造去了。
周有光:到那里去当然不能搞学术了,普通书都不能带,可是带字典可以。那个时候有小本的毛主席语录,翻译成各种各样外文的都有,我就带了外文版的毛主席语录,还有一本小字典,有空的时候就拿这些材料做一些研究。
记者:那段生活在您的印象里面深吗?
周有光:我的处世哲学是随遇而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把不利的条件看成有利条件就好。五七干校那个地方走20里路也看不见一个人,我去了,觉得倒有好处。我容易失眠,下去做体力劳动就好了。我的身体不好,到了五七干校把我身体搞好了,一直到今天也不生病。
周有光在宁夏平罗国务院五七干校劳动了两年四个月。他带去的二三十本各国文字的《毛主席语录》,为他在劳动之余的“比较文字”研究提供了极好教材。他还利用带去的《新华字典》作字形分析,为他数年后发表《汉字声旁读音便查》的研究成果积累了敦实的素材。而在干校能与同行朋友交流讨论学术问题,更是他当时最为快意的事情。
周有光:林汉达当时是教育部副部长,他跟我们一同下放在宁夏。第一年我们都要下田种地,那时候我们年纪都不小了,田很远,早上一清早要走10里路,到田里插秧;收工后再走10里路回来,很累。到第二年,就不要我们这些老年人去了,我和林汉达两个是最老的,就派我们到山岗上面去看守高粱。我们看守是有规矩的,一个人在岗南,一个人在岗北,不许走下来,不许躺下睡,要走来走去看。一开始我们很规矩,可是走了三天,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看出去几十里也没人,我们就不规矩了,就坐下来聊天,聊许多有趣味的、都跟语言文字有关系的事情。
记者:跟本行有关系。
周有光:有一次林汉达说,“寡妇”这个词,大家都懂,可是“遗孀”不懂啊,《现代汉语字典》里面“遗孀”这个词都拿掉了,不应当啊。说完他又哈哈大笑,我说你笑什么?他说他想起一个有趣味的事情,有一回在扫盲班里面讲到“遗孀”、“寡妇”,他就问一个扫盲班里面的老太太,“遗孀”是什么意思?她说遗孀是一种化妆品啊。她为什么说是化妆品呢?因为化妆品里有霜,有雪花霜,还有遗孀。后来林汉达又说,从前有一个电影,叫《风流寡妇》,这个电影销路好得不得了,他说如果你不用“寡妇”,你用了“遗孀”,叫《风流遗孀》,恐怕看的人就要少多了。
这种生活好像是车子,
好像自行车一个轮子忽然掉了,
你怎么走?不知道怎么办了
活了一个多世纪,周有光可谓没有没见过的世事,自己的一生亦充满了坎坷。但是,周有光始终以乐观平和的态度处世,他说得最多的就是“随遇而安”。
记者:您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样一种生活态度的?
周有光:这跟我妈妈有关系,我经过两个长期颠沛流离的时期,一个是抗日战争8年,一个是“文化大革命”10年,我的妈妈还经过太平天国14年。她的经验是,遇到大事情不要着急,老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难关的时候自然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她的哲学。
记者:实际上也是面对困难的一种积极的心态。
周有光:她就是讲得更明白,能适应不好的环境,不要着急,不要失望,遇到任何坏事情你要稳定,同时要保留积极的思想,不要消极。后来我看到一位外国哲学家的话,他说生气是拿人家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我就把这个话告诉我的老伴,我的老伴也觉得非常好。
记者:这是不是您和您夫人长寿的一个秘诀?
周有光:这是很重要的,不要拿人家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的老伴是几年前去世的,93岁。我们结婚70年,忽然老伴去世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两个人少了一个,这种生活好像是车子,好像自行车一个轮子忽然掉了,你怎么走?不知道怎么办了。后来慢慢地,隔了半年以后就稳定下来了。我就想到一个外国哲学家讲过,所有的生物都要死的,个体的死亡是群体净化的条件,这话非常有道理,你这么一想,死是当然的,这样就觉得可以泰然处之。我就服从自然规律,安心生活。
记者:但是即使是稳定下来了,今天的生活跟以前老伴在世时候的生活也已经不一样了。
周有光:当然不一样了。
记者:那个时候您是怎么样生活的?现在又是怎么样的?
周有光:我们的生活比较稳定、安定。中国古代有“举案齐眉”,我们就把它改了,叫“举杯齐眉”。怎么“举杯齐眉”呢?我们每天早上大概是10点钟左右喝一杯咖啡,或者是红茶,或者清茶也可以,喝茶的时候夫妇两个人举杯。下午大概3点钟左右也喝一杯水,举杯。
记者:两个人是“举杯齐眉”。
周有光:这表示相互尊重。家庭的不愉快就是不能够相互尊重。特别是男人,大男子主义,我们乡下有句笑话,说一个男人不敢打老婆就是没有出息的。有的哲学家说最早的奴隶就是女人,女人就是男人的奴隶。夫妇不仅要相爱,还要相敬。相敬很重要,夫妇不能相敬,生活就不愉快了。
周有光的夫人张允和出身于教育世家,父亲张吉友是与蔡元培等人结交甚密、热心教育事业的人士。教育家叶圣陶曾说,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都会幸福一辈子。四姐妹后来都嫁给了各有建树的四个才子,其中二姐张允和嫁给了穿西装讲英语的新派大学教授周有光,三妹张兆和则与后来成为著名文学家的沈从文结为伉俪。
周有光:很多人总问我怎么跟她认识恋爱的。他们家是非常有钱的,他的曾祖父做官做得非常大,李鸿章是宰相,李鸿章请假的时候,代理宰相就是我老伴的曾祖父,他们家是真正有钱的人家。所以人家认为我要追求她一定是很困难的。
记者:当时您的家境怎么样?
周有光:我的家也是一个大家庭。我的曾祖父也是很有钱的。我们家在常州,太平军包围常州城,守城军队的军费都是我曾祖父给的。太平天国打城没有打下来,就去打南京,把南京打下来了,在南京建立太平天国的政府,过两年又回来打,一打,把城打破了,我的曾祖父就投河死了,他是尽忠于清朝的。民国以后,我们家就没有钱了。
记者:那时候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
周有光:我的父亲是教书的,一个教员要维持当时的大家庭不可能,所以穷下来了。等到我要上大学时学费都付不起了,所以许多人不了解我怎么会跟她结婚呢?
我的恋爱有三个阶段。我的丈人出钱在苏州办了一个女子中学,我的妹妹和我老伴都在这个中学读书,是同班同学,她常到我们家来玩,就认识了。第二个阶段,我和她都到上海去读书了,但还是普通的朋友,往来很少的。第三个阶段呢,我到杭州去教书,她到杭州去读书,在杭州两个人碰面的机会很多,而且杭州是非常优美的地方,最适合恋爱的,所以,在第三个阶段我们就恋爱了。
记者:您看您分得还挺清楚,三个阶段,您在哪一个阶段,才觉得应该去追求您的夫人了?
周有光:不是什么时候应该去追求,是很自然发生的,在杭州我们有空的时候就一起出去玩。我们特别喜欢到灵隐寺,那里有一条山路非常美。
记者:丰富的文化,有情趣的生活,平和的心态,应该是您长寿的重要秘诀?
周有光:许多人都问我长寿的道理,我想长寿跟健康有一些关系。第一,我不抽烟。第二,我不喝酒。第三,生活要有规律,吃东西不能乱吃。我曾经有一个医生顾问,他告诉我,他说人啊,不怕饿死,就怕吃死。因为许多人乱吃东西,把胃吃坏了,所以吃坏身体的人很多,他劝我好东西嚼一嚼就吐掉,不要咽下去。我真正吃的东西比较简单,家常便饭对于健康最好。所以我主要是吃四样东西:青菜、萝卜、牛奶、鸡蛋。
如今,周有光每天都坚持读书、看报、喝咖啡、洗澡。读书看报的时候,他专心致志,物我两忘,俨然一副少年读书郎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