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构向真实过渡是历史学形成的普遍规律

发布时间:2025-07-25 05:22  浏览量:1

很多历史爱好者,都有一个偏见,似乎,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就是从真实的记录开始,如果没有真实的记录,那么,历史就不配称为历史。

但是如果我们翻看历史书就会发现,历史学是从虚构的文化中产生的,无论之前是神话,还是各种史学家有意识的虚构,都是如此。

我们的古老这些,无生有,在历史学的诞生中起到了绝对的主宰的作用。

先不谈西方的吧。

先看看我们的《史记》,开篇是《五帝本纪》说我们的人文初祖黄帝是:“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说一个小孩生下来就有神灵,你信吗?他是哪吒?还说他:“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我们的初祖是驯兽师?

这当然是虚构的。

但是虚构是原因的,司马迁作为汉代刚刚立稳脚跟的地主阶级,要维护以父权制为主的地主土地所有制,就是要把历史描绘成从一开始就是由男人来统治的世界。

然而,我们读《左传》桓公十五年,郑国雍姬问她母亲:“父与夫孰亲?”其母答:“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当人尽可夫的时代,女人在夫家的地位就不能低。父权如果至上,夫权就得至上,如果对比后来的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这著名的三纲就知道雍姬母女的问答不过是在告诉我们那个时代女人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而不可能是什么父权制的时代。

有趣的是司马迁不仅为汉家文明塑造了一个黄帝初祖,而且把这个初祖也覆盖到匈奴那边去了:“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司马迁不仅为我们的远古史,和匈奴史进行虚构,而且对他的那个时代的当代史也进行虚构,比如典型的是对刘邦的虚构,《高祖本纪》:

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这都是大家熟知的史料,试问,谁认为这是真的呢?在今天。我们总是赞美司马迁对刘邦的批判,可是也是司马迁第一个对刘邦神话的人。司马迁当然不是在拍马屁,而是有意识地在维护他所在的政权。

我们的史学传统虚构早先的远古历史,还有一部史学著作,就是《魏书》,魏收的那部。

开头写到:

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为文字,刻木纪契而已。世事远近,人相传授,如史官之纪录焉。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谓土为托,谓后为跋,故以为氏。其裔始均,入仕尧世,逐女魃于弱水之北,民赖其勤,帝舜嘉之,命为田祖。爰历三代,以及秦汉,獯鬻、猃狁、山戎、匈奴之属,累代残暴,作害中州,而始均之裔,不交南夏,是以载籍无闻焉。积六十七世,至成皇帝讳毛立,聪明武略,远近所推,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振北方,莫不率服。

这是说,北魏的统治民族鲜卑人也是黄帝的后代。而且公然说很长时间和南方没有交往,实在搞不明白,既然南方没有和鲜卑交往,典籍没有记载,那么《魏书》早期史料是谁留下的呢?何以证明是黄帝的后代呢?

这些当然都是虚构的。

但是这种虚构却不是没有价值的。价值在于史家们高度的文化自觉,如果说司马迁虚构历史是为汉王朝建立一个存在的历史依据,那么,魏收的胡编虚构就更显示出北朝时期士族阶级的文化自觉以及文化自信——无论你是谁,都得是我们黄帝之后!自然也得遵从我们自黄帝开始的所有的文化!这当然是从文化上对来自草原的鲜卑人汉化的一个手段。

如果想到魏收时代的东魏、北齐时代高氏统治时代文化复归到草原文化,那么这种将北魏的先祖列为黄帝之后的写法,就是在与当时的高氏皇族和其代表的鲜卑化极重的集团作对!

这时我们再看最近讨论的西方伪史,其实就不该那么着急了。恩格斯有一段论述西方人伪造历史的话是有启发的:

(马恩全集中文版第16卷)

资产阶级把一切都变成商品,对历史学也是如此。资产阶级的

本性,它生存的条件,就是要伪造一切商品,因而也要伪造历史。伪造得最符合于资产阶级利益的历史著作,所获得的报酬也最多。马考莱就是一个例证。他正是由于这种原因而成了不如他机灵的高德文·斯密斯的一个望尘莫及的理想人物;他的那些捏造正是为了这一目的。(马恩全集中文第一版第16卷573页,恩格斯《“爱尔兰”史的片段》

恩格斯指出西方人伪造历史,首先指出是基于资产阶级把一切当作商品,史学当然也是商品。这点在我们这个几位尊重史学的国度,这几乎是不可忍受的看法。事实上,我们当代很多的重要史学大家的作品都有资本的痕迹,只不过常人不大注意罢了。

既然胡编乱造能发财,为什么不这么胡编乱造呢?

看看我们美化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电视剧,这有什么区别?话说回来,除了专业人士,多少人是将《三国演义》、《杨家将》评书当事实啊!

这种伪造历史,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发财的需要,另外一方面也就是整个阶级的需要了。恩格斯这里说得很清楚。可以说问题不在于历史是否是虚构的,而是在于那个统治阶级是否需要。进而言之,一定的经济基础必然产生一定的意识形态。虚构历史,给自己的祖先涂脂抹粉,给自己的统治寻找合理性,这是一个比较成熟的私有制的阶级必然做的,应该做的。不做,反倒是奇怪。

关于资产阶级的文人虚构历史,之前我们不是很注意这个问题,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就已经明确地和这种行为作斗争了。

需要特别提到,有人说,马克思的博士文论就是讨论古希腊哲学的,怎么可以否定古希腊哲学的存在?如果不否定古希腊哲学的存在,又如何否定西方伪史的存在?

我们要声明的是,说西方资产阶级虚构自己的历史,不等于说西方没有历史,不等于说西方的史料都是假的。自然也不能说马克思,恩格斯他们使用的材料都没有问题。谁也不是圣贤。

就马克思,恩格斯来说他们都是尊重自古希腊以来的西方历史文明的,但是这不等于说他们不揭发资产阶级文人虚构历史。

我举几个马克思,恩格斯批判资产阶级文人虚构历史的例子:

黑格尔总还算尊重经验世界,他把德国市民描写成他们周围世界的奴仆,而施蒂纳却把德国市民看作是这种世界的主人,这确是德国市民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马恩全集中文第一版第16卷573页

唯一者的全部历史是围绕着儿童、青年和成人这三个阶段兜圈子的,这三个阶段又具有“各种转变”,兜着愈来愈大的圈子,最后直到事物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全部历史被归结为“儿童、青年和成人”为止。我们将会到处碰见这些乔装改扮的“儿童、青年和成人”,正如在他们本身中,我们已经发现了三个乔装改扮的范畴一样。

前面我们谈到了德国的哲学的历史观。在圣麦克斯这里,我

们找到这种历史观的光辉范例。思辨的观念、抽象的观点变成了

历史的动力,因此历史也就变成了单纯的哲学史。然而,就是这

种哲学史也不是根据现有材料所载的真实面貌来理解的,至于它

如何在现实的历史关系的影响下发展,则更不用说了;它被理解成现代德国哲学家、特别是黑格尔和费尔巴哈所理解和阐述的那

样。而从这些阐述中所采取的也只是那些能够适合当前目的的东

西,根据传统转归我们圣者的东西。这样,历史便成为单纯的先

入之见的历史,成为关于精神和怪影的神话,而构成这些神话的

基础的真实的经验的历史,却仅仅被利用来赋予这些怪影以形体,

从中借用一些必要的名称来把这些怪影装点得仿佛真有实在性似的。在这种试验中,我们的圣者经常露出马脚,写出关于怪影的露骨的神话。我们认为圣麦克斯的这种编造历史的方法是最幼稚的,最简单的。(马恩全集中文第一版第3卷131——132页)

下面还有几个例子可以说明他的这种幼稚的轻信:

“基督教徒应该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希伯来书”第11章第13节)。”(第23页)

情况恰好相反,世上的客旅(在最大程度上是由于自然原因而

出现的,例如由于整个罗马世界中财富的大量集中等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基督教徒。不是基督教使他们成为流浪者,而是流浪生涯使他们成为基督教徒。在同一页上,我们这位圣师从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尼”以及她所具有的埋葬死者的神圣性立即跳到“马太福音”第8章第22节(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而黑格尔至少在“现象学”中是从“安提戈尼”等逐渐过渡到罗马世界的。(马恩全集中文第一版第3卷141页)

两位导师在这里不是仅就史实真实与否批判他的对手,而更是从哲学世界观上来批判对手,批判这些高度自觉的资产阶级文痞们虚构历史!

由于两位导师这里涉及的内容比较难懂,我稍微多解释一句,他们批判对象把历史简单解释为三阶段:黑人、蒙古人、高加索人

古代人对应黑人,而且是黑人般的高加索人。古代人有什么特征呢?

古代人。黑人般的高加索人——儿童般的成人——异教徒

——依赖于事物——唯实主义者——世界。

然后是过渡阶段,过渡(洞察“这一世界的事物”的儿童)—— 诡辩论者,怀疑论者等等。

之后是近代史阶段。这位史学家认为近代人具有如下的特点:

近代人。蒙古人般的高加索人——青年般的成人——基督

教徒——依赖于思想——唯心主义者——精神。

这位被批评的史学家把黑人类比为人的童年期,蒙古人类比为青年期,高加索人类比为成年人。

至于你是否认为历史是不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反正人家就是这么写的。

把复杂的历史如此简单化,在当今也不乏例子,比如有人说我们的历史就是权力斗争的历史!这不也是一种极为简单的历史解读吗?不也是一种历史的建构吗?

欧洲资产阶级虚构历史,固然不顾及历史的本质——真实,但是从其维护阶级统治,确有其必然性,在资产阶级诞生前期这恐怕是难以避免的。毕竟法国大革命前,他们还崇拜我们东方文明。鲁迅先生不早就在《阿Q正传》中批判过乱认祖宗的可笑习惯:“我祖上也曾经阔过!”只不过今天的商业场上人们不再这么简陋,而是换了一种说法,我认识某位京中大人物!

如果我们反过来看印度文明就最明显不过,堂堂几千年的灿烂文明,居然全是宗教神话,始终没有过渡到历史。印度的历史却要到《大唐西域记》来寻找。这只能说明历史的脚步在那里停滞了。几千年近乎一样的轮回,根本不需要什么历史,自然美好祖先的虚构历史也就不需要了。英国人屠杀印度人的时代,印度人居然还是农村土地公有制,是原始公社时期呢!要什么历史学?要什么自行车呢?

历史学不是天生就被需要的!

在对比欧洲资产阶级虚构历史,这真得说西方人进步了。而正是虚构历史的西方人却成了没有历史的印度人的太上皇!

这绝不是贬低印度人,如果看看马克思读的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就知道原始社会形态为主的整个美洲大陆自然也没有历史学!几千年来世界上唯一有不断历史学著作延续的就是中国人。史学实在是古代社会的最高的文化典范,是人类文化的结晶。因此不具有普遍性。那么,欧洲人自开始走上资产阶级时代,还知道虚构历史,这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算是进步吧!

越是早期文笔绝佳的史学著作,其中作家们虚构的成分越多,从文史不分家的角度解读《春秋左传》中有不少虚构的地方,这点很多大家都做过了,比如众多的机密的对话,史官何以知道?一直为后代史学家所嗤笑!我就不多啰嗦了。我刚刚看了下我买的《名人传》席代岳翻译的,第一个人物《帖修斯》,传主帖休斯倾慕一个叫海克力斯的人的武德,居然做梦都梦到,同样文明得问,史家如何连人家做梦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