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续集,庭生长大后的悲情一生
发布时间:2025-07-15 14:00 浏览量:1
我是萧庭生,祁王遗孤,长林王。
长林王萧庭生
世人皆知我位极人臣,半生戎马,却不知我心头最重的,是那两个埋骨多年的兄弟。
路原,林深,我们三人从地狱般的掖幽庭爬出来,用血汗挣下长林军的威名。
可最终,一个饮恨自绝,一个血染黄沙,独留我一人,守着这偌大的长林王府,守着他们留下的孩子,守着那些滚烫又冰冷的回忆,直至岁月尽头。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我走以后,长林军编制被裁撤,大梁朝堂迅速被人覆灭,天命如此,如之奈何?
一、生于掖幽庭,遇靖王关照,恩师梅长相救
内监殴打庭生
我蜷缩在掖幽庭最阴暗角落的草垛后,肋骨上被看守太监鞭打出的新伤叠着旧伤,火辣辣地疼。那年我不过十一岁,瘦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在这腐草烂泥般的地方挣扎求生。只有每月那几天,靖王萧景琰,我那位威严又沉默的皇叔,会派人悄悄送来几罐药膏和几个雪白的馒头,才让我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尝到一丝活人的气息,也让我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这条命,似乎对某些人还有些分量。
那个改变一切的雪天,我永生难忘。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掖幽庭仿佛成了冰窟。一个裹着厚厚白貂裘的身影,由霓凰姐姐引着,踏进了这片污秽之地。此时我正在被一名太监毒打,因为我偷了一本书。他一步步走来,雪白的狐裘领子衬着一张苍白清癯的脸,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停在我面前,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拂过我额角一道陈旧的伤疤。那触感让我浑身一僵。
梅长苏初见庭生
“可想读书习武?”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我污浊的皮囊,看到最深处那点不甘的火苗。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名动江左的麒麟才子,梅长苏苏先生。是他,把我、路原、林深,从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拉了出去。
命运的转折快得令人眩晕。三个月后,霓凰郡主比武招亲的擂台上,北燕使臣带来的巨人百里奇,像一座移动的铁塔,接连将大梁十数位成名高手打得骨断筋折,吐血倒地。武英殿上一片死寂,梁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再应战。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屈辱中,是梅先生站了出来,他对着御座躬身行礼,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陛下,草民愿以十日为限,训导三名稚子,定破此獠!”
于是,在无数惊疑、不屑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们三个刚从掖幽庭泥泞里爬出来的孩子——我、路原、林深,被推到了人前。我尚且强自镇定,路原紧抿着嘴唇,眼神警惕而倔强,他粗糙的指节上还带着在掖幽庭常年凿石磨出的厚厚老茧。最不安的是林深,他左脚微微跛着,那是去年为了护住被看守太监刁难的我,生生被沉重的铁链砸伤的,此刻他努力想站稳,却还是忍不住晃动,只能冲周围投来的视线露出一个带着怯意又强装镇定的傻笑。
“记住,你们的阵型叫‘三元’,天地人三才相生,互为犄角,攻守一体。”苏宅幽静的后院,成了我们脱胎换骨的地方。苏先生执棋布局,目光如炬。他的指点精妙绝伦,每每切中要害。路原沉默寡言,练起剑来却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双手虎口一次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他只用布条一缠,继续挥剑,眼神专注得像要劈开眼前的一切阻碍。林深下盘不稳是他的致命弱点,他就咬着牙,拖着那条微跛的腿,一遍遍在梅花桩上跳跃腾挪,在冰冷的地上长跪练桩,汗水浸透了单衣,膝盖磨得红肿破皮也一声不吭。我则沉浸在苏先生教授的那些奇诡步伐和借力打力的技巧中,常常练到夜深人静,浑身酸痛得像是散了架。
梅长苏关照庭生
决战之日终于来临。武英殿上人山人海,百里奇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血腥的压迫感,他看向我们三个的眼神,如同看三只待碾死的蚂蚁。那一瞬间,三个月来刻入骨髓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我矮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铁拳带起的劲风,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他支撑腿的膝窝!几乎同时,路原如猎豹般欺近,手中长剑精准地卡住了百里奇因发力而略显迟滞的右手腕关节!百里奇吃痛怒吼,庞大的身躯因下盘受创和手腕被锁而出现一丝摇晃。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林深像只灵巧的猿猴,利用他那练得无比扎实的下盘猛地蹬地弹起,竟攀上了百里奇宽厚的后背!我抓住时机凌空而起,一剑直击百里奇的后颈。
“呃啊!”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怒吼,百里奇那山岳般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双目圆瞪,轰然倒地!沉重的身躯砸在地板上,扬起一片尘土。
死寂。整个演武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随即,如同沸水炸开,震天的欢呼声直冲云霄!
我拄着剑,大口喘息,汗水混着灰尘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我看向身边的路原和林深,路原握着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布条,但他眼神亮得惊人。林深瘫坐在地上,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傻乎乎的大笑。
梁帝激动地从御座上站起,朗声道:“好!好!好!天佑我大梁!这三个罪奴的身份嘛,可免,但是由谁带回去,你们自己争去,朕可不替你们裁断!”
那一刻,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我们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脸上,暖洋洋的。我知道,我们三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终于踏上了人间路。
二、义结金兰,三兄弟踏上北境战场,建功立业
靖王府的演武场,宽阔而坚实,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兵刃特有的铁腥气。夜晚,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场地。我们三人围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林深、路原、庭生
路原沉默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殷红的鲜血滴入粗陶碗中的烈酒里。我紧随其后,然后是林深。三股温热的血液在浑浊的酒液中迅速融合,不分彼此。
“皇天后土在上!”路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我路原!”
“我萧庭生!”我接口道,胸膛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热流。
“我林深!”林深的声音带着点激动,却异常清晰。
三人齐声,如同金铁交鸣:“今日结为异姓兄弟,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若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烈酒混着血腥气,灼烧着喉咙,滚烫一路烧进心底。林深放下碗,胡乱抹了把脸上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咧开嘴,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大哥路原最沉稳!二哥庭生最聪明!我最小,以后就豁出命来护着两位哥哥!”
路原那张总是显得过于严肃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林深肩上,力道大得让林深一个趔趄:“傻小子!要活,一起活!” 他转向我,眼神沉静而深邃,“庭生,我们兄弟,命是一体的。”
炭火噼啪作响,火光在我们眼中跳跃,仿佛能一直燃烧到生命的尽头。那一刻的炽热与赤诚,成了后来无数冰冷岁月里支撑我的最后一点暖意。
萧庭生
从靖王府的亲兵做起,刀山血海,步步惊心。十年铁血,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我们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从亲兵小卒一步步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将领。路原的沉稳坚毅在战场上化作了磐石般的防御,林深的悍勇无畏每每冲锋在前,我的谋略布局则在一次次险境中为兄弟们撕开生路。我们的名字,渐渐和“长林”二字紧紧相连,成了大梁北境最坚固的屏障。
然而,荣耀的背面,总是暗流涌动。
北境烽烟再起,大渝二十万铁骑如黑云压城,遮天蔽日。路原率领左翼死守飞云峡,那是通往大梁腹地的咽喉要道。他硬是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大渝最精锐的“铁浮屠”三天三夜的疯狂冲击,峡谷两侧的山石都被鲜血浸透。而我亲率的中军主力,却在预定战场遭遇了对方极其阴狠的火攻。干燥的秋季,漫山遍野的枯草被点燃,火借风势,瞬间将我们包围!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士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战旗在烈火中扭曲、燃烧、化为灰烬。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我以为要葬身火海之际,一声凄厉而熟悉的嘶吼穿透了烈焰与浓烟!
“二哥!接住!”
是林深!他竟然单枪匹马,如同疯虎般冲破了外围重重敌阵!他身上插着好几支箭矢,肩膀、大腿都在流血,烟熏火燎的脸黑乎乎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个沉重的水囊奋力掷向我所在的火圈中心!
“三弟!”我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水囊砸落在身边,几个亲兵立刻扑上去,用这救命的水浸湿衣袍扑打火焰,撕开了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林深看到我们冲出火圈,脸上刚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一支从刁钻角度射来的冷箭,带着死亡的尖啸,“噗”地一声,狠狠钉进了他的左眼!
“啊!”一声惨嚎撕裂长空。
“三弟!”我和路原同时发出痛彻心扉的狂吼。
那一战,惨烈至极。最终,我们依靠路原在飞云峡死死顶住的宝贵时间和林深拼死送来的水囊,以及后续援军的及时赶到,硬是将大渝铁骑击退,守住了国门。
战斗结束后,堆积如山的尸体间,我们三兄弟互相搀扶着,瘫坐在一块勉强干净的山石上。路原断了两根肋骨,每一次呼吸都疼得他眉头紧锁。林深左眼裹着厚厚的、渗血的纱布,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在强撑着对我们笑。我身上也有多处烧伤和刀伤,狼狈不堪。军医小心翼翼地给我们处理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然而,看着彼此都还活着,看着脚下这片用无数兄弟生命换来的染血疆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豪情混杂着涌上心头,我们竟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在空旷血腥的战场上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狂放,也带着对逝去袍泽的祭奠。
捷报传回金陵,朝野震动。靖王,那时已是我的景琰父皇,亲自在宫门口迎接凯旋之师。他走下玉阶,目光扫过我们身上层层叠叠的包扎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伤痛,那双威严的眼中竟泛起了水光。他走到我们面前,伸出手,重重地、一下下地抚摸着我们肩头冰冷染血的甲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们无愧于忠良血脉!从今日起,这支铁血之师,便正式赐名‘长林军’!望汝等持此忠勇,永镇北疆!”
靖王教导庭生
“长林军!” 身后的将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长林!这两个字从此烙印在我们的骨血里,成为我们毕生的荣耀与责任。然而,这份泼天的荣耀之下,早已悄然埋下了祸根。
景琰父皇登基为帝后,他的二皇子莱阳王,那个看似儒雅温和的王爷,却有着难以揣测的心思。他开始频繁地设宴,邀请的对象,正是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日隆的路原。
起初只是寻常的王府饮宴,谈论些风雅之事。渐渐地,美酒越发醇厚,舞姬越发妖娆,席间的话语也悄然转向了朝堂局势、权力倾轧。莱阳王总是不经意地提及路原的赫赫战功,感叹他虽非皇族血脉,其勇武韬略却远胜许多宗室子弟。他会在酒酣耳热之际,拍着路原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说:“路侯爷,若论真本事,这朝堂之上,几人能及你?可惜啊,终究差在了那出身二字上……”
路原起初只是沉默饮酒,眼神依旧沉静。但莱阳王的话,像最隐秘的毒虫,一点点啃噬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看着我,看着景琰父皇对我的倚重和信任,看着“萧庭生”这个姓氏所带来的天然尊荣和便利。尽管父皇对我们三人一视同仁,尽管我和林深从未将他当作外人,尽管我们同生共死情逾骨肉,但“路原”终究只是“路原”。
那些话语,那些看似为他抱不平的叹息,日复一日,在他心中发酵。我察觉到了他眼神中细微的变化,那曾经纯粹的兄弟情义里,开始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郁和不甘。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路原喝得酩酊大醉,被莱阳王府的侍卫送了回来。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我的书房,带着满身的酒气和雪沫,一把揪住我的衣襟,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喷出的气息灼热而带着浓烈的酒味:
“萧庭生!凭什么?!啊?!你告诉我凭什么!”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多年的痛苦和怨愤,“就凭你是祁王的儿子?就因为你身上流着萧氏的血?陛下……不,陛下他赐你姓萧!让你成为真正的皇子宗亲!可我路原呢?我哪一点比你差?!我流的血比你少吗?我立的功比你小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永远只能是‘路原’?!永远只能在你之下?!”
他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我看着他扭曲痛苦的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身份的鸿沟,皇权的威严,兄弟的情义,在这一刻剧烈地撕扯着我。
“大哥!你疯了!”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林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路原的嘶吼,脸上满是惊痛和难以置信。他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尽力气将醉醺醺的路原从我身上拉开,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里。
“大哥你醒醒!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胡话!”林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路原,又指着我,激动地大喊,“二哥为了替你请功,在陛下书房外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膝盖都跪穿了!两条军裤都被血浸透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三人,命都是连在一起的!什么在你之下?二哥什么时候把你当过外人?!你醒醒啊大哥!”
路原被林深按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似乎让他狂乱的神智有了一丝清明。他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林深通红的眼眶,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我。我沉默地站在那里,书房内昏暗的灯光勾勒出我沉痛的侧影。
“为……为我请功?”路原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苦。突然,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高大的身躯,双手死死抓住地上的积雪,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雪水,沾满了他粗硬的胡须。那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凄怆而绝望。
林深也松开了手,颓然地跪坐在雪地里,看着痛哭的大哥,眼泪无声地滚落。
我站在风雪中,看着雪地里崩溃痛哭的路原和泪流满面的林深,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兄弟情义如精美的瓷器,已然出现了第一道刺眼的裂痕。而这道裂痕背后,莱阳王那张看似温和的笑脸,显得如此阴森可怖。
三、功名利禄使人迷失,大哥路原的沉沦与救赎
时间如流水,冲刷着伤痕,也滋养着野心。
长林王府开府建牙,旌旗猎猎,盛况空前。这是对我们兄弟半生功勋的最高认可。那日,阳光正好,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王府正殿回荡。圣旨嘉勉我的功绩,晋封我为长林王,食邑万户,开府仪同三司,执掌北境军政大权。紧接着,另一道圣旨则册封路原为武襄侯,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路原站在我下首,身着崭新的侯爵冠服,英武不凡。他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向我躬身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声音洪亮,姿态恭谨,一如往昔。
然而,就在他躬身行礼,宽大的袍袖拂过地面的一刹那,一枚鸽卵大小、温润无瑕、散发着幽幽荧光的东海明珠,从他袖袋中悄然滑落,“叮”的一声轻响,滚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东海明珠!那是莱阳王封地莱阳的特产,更是他心腹之人的标志信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头顶。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不动声色,示意亲信上前拾起明珠。路原似乎也察觉到了,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恢复了常态,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意外。
可我知道,那不是意外。边境军饷已连续亏空三月的密报,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所有模糊的线索,在这一刻骤然清晰,指向了一个我最不愿意相信的人,路原!
怀疑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我。我动用了所有埋藏在暗处的力量,严密追查。每一条线索都如同冰冷的锁链,一步步勒紧我的喉咙。当那份染着暗红血迹、盖着私刻玉玺印记、详细记载着如何通过克扣北境军饷来秘密蓄养私兵、收买朝臣、甚至约定事成之后裂土封王的密函,最终被我的暗卫拼死送到我书案上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裂土……封王?” 我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眼前发黑。原来莱阳王许给他的,竟是如此泼天的富贵!原来他心中的不甘,竟已膨胀到了如此地步!我猛地抓起那份冰冷的密函,想将它撕碎,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久久回荡。
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我命人“请”来了路原,地点是王府深处供奉着赤焰军和无数阵亡将士灵位的祠堂。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祠堂里烛火摇曳,映照着牌位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路原沉默地站在供桌前,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他没有辩解,没有怒吼,只是缓缓地、沉重地跪了下去,对着那些英烈的牌位,也对着我。
三天三夜。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不吃不喝,如同化作了祠堂里一尊沉默的石像。烛火燃尽又续上,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当他终于在第四天黎明抬起头时,那双曾经坚毅沉静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说……他说只要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许我裂土封王……世袭罔替……永镇一方……” 路原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牌位,又像是穿透了牌位,望向某个虚无的未来,“平章……平章他才四岁……那么小……那么可爱……庭生,二哥……我只是……我只是想给他……给他一份真正的、牢不可破的富贵……让他不用像他爹一样……一辈子……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外人’……只能活在别人的姓氏之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自欺欺人的、对未来的幻想。
“富贵?” 我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猛地抓起书案上那份关于北境冻死将士的紧急军报,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冰冷的竹简散落一地。
“看看!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路原!” 我指着地上的军报,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想要的富贵!莱阳王许给你的泼天富贵!是用什么换来的?!是你克扣的军饷!是你贪墨的冬衣!是北境前线,整整三千名忠心耿耿、为国戍边的将士!他们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的破袄,守着空空的粮仓,活活冻死、饿死在边境线上!他们的命!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比不上你儿子的一份‘世袭罔替’?!”
我的吼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路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散落在他膝盖前的竹简,那上面冰冷的数字和惨烈的描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睛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些竹简,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世间最可怕的毒物。豆大的泪珠终于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三千……三千条命……”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负罪感和良知的鞭挞,终于彻底击溃了他。
风暴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烈。莱阳王显然察觉到了路原的动摇和我的追查。灭口,成了必然的选择。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雨点狂暴地抽打着王府的屋顶和窗棂。急促而沉重的叩门声突然响起,如同地狱的丧钟。亲卫打开王府沉重的侧门,一个浑身湿透、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正是路原!
他身上布满刀伤,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染得一片暗红。最骇人的是,他脸上也溅满了已经发黑的血迹,显然不是他自己的。
“庭生……二哥……” 他气息奄奄,却用尽最后力气,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被血浸透的沉重包裹和一个密封的信函塞进我怀里。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哀求,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莱阳王……派了‘夜枭’……灭口……我……我杀了他们……但……证据……都在这里了……”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眼中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执念,“保住……平章……求你……求你看在……看在我们兄弟一场……保住平章……别……别让他知道……他爹是个……是个罪人……”
说完这句话,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抓着我的手也无力地松开,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
“大哥!” 我一把抱住他滑落的身体,嘶声悲吼。
然而,路原没有停留。他将证据交给我,仿佛完成了最后的救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和他的夫人,在城郊那座属于莱阳王的隐秘别院里,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斩断了所有可能牵连到他们幼子路平章的线索。
当我带着亲兵踹开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厢房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肝胆俱裂。路原夫妇的身体悬挂在梁上,早已冰冷僵硬。而就在他们脚下的地面上,年仅五岁的路平章,穿着一身小小的素色里衣,正茫然地坐在地上。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小手紧紧攥着一枚从父亲身上掉落的、沾着血迹的玉佩,那是路原当年在掖幽庭里,他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听到破门声,小小的平章抬起头,那双酷似路原的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无助。他看着浑身戾气、双目赤红的我,怯生生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问道:“伯伯……爹爹和娘亲……睡着了吗?他们……怎么不理平章了?”
那一刻,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我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猛地脱下身上沾满雨水泥泞的战袍,几步上前,将小小的、冰凉的孩子紧紧裹住,抱进怀里。孩子的身体那么小,那么软,带着惊惧后的轻微颤抖。
萧庭生收养萧平章
“平章不怕……有伯伯在……”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紧紧抱着怀中这路原留下的唯一骨血,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也抱着兄弟临终托付的千钧重担。
身后,士兵们沉默地用粗糙的草席,小心翼翼地卷起了路原和他夫人的尸身。按照律法,谋逆大罪,罪不容诛,尸身不得入土立碑,只能草草掩埋于乱葬岗。
我抱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看着草席卷走的兄弟,只觉得这偌大的王府,空旷寒冷得如同冰窖。路原,我的大哥,曾经在掖幽庭护着我,在战场上替我挡刀,最终却走上了歧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留给我的,是无尽的伤痛,沉重的证据,和一个需要我用余生去守护的孩子。
四、沙场铁血,三弟林深不幸马革裹尸
林深战死
路原的死,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尤其是林深。
他变得异常沉默。往日的笑容几乎从他脸上消失了,那双总是闪烁着热情光芒的眼睛,如今常常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痛楚。他练武练得更加疯狂,常常在演武场上一待就是一整天,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麻痹内心的痛苦。他看平章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景琰父皇去世,谥号武靖,太子萧歆即位,那个曾经每天围着我转的弟弟,每次我征战归来都大喊着要见庭生哥哥,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对我更加信任,军政之事全部委托与我,从无猜疑。
平章一天天长大,聪慧懂事,继承了路原的沉稳和英武。在他七岁生辰那日,王府里难得有了一丝欢庆的气氛。林深喝了不少酒,他拉着我走到王府后院的梅林里。初冬时节,梅花尚未绽放,枝桠遒劲。
月光清冷地洒在林深脸上,他的眼神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他忽然拉过一直安静跟在他身边的女儿林溪,一个玉雪可爱、眉眼像极了他的小姑娘,将林溪柔软的小手,轻轻放进了我的掌心。
“二哥,” 林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林深这辈子,最敬重的是苏先生,最感激的是武靖爷和陛下,但最亲的,就是你和大哥。大哥……他走错了路,可平章是无辜的。溪儿也是我的命根子。”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若……若将来我有个万一,回不来了……二哥,求你,让溪儿嫁给平旌!让这两个孩子……替我们……替我们兄弟三个……把这份情义……延续下去!”
萧平旌、林奚
我心头猛地一沉:“三弟!你胡说什么!什么万一不万一!我们兄弟……”
“二哥!” 林深打断我,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苦涩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这笑容依稀还有几分当年掖幽庭里那个傻小子的影子,却浸满了沧桑,“我是军人,二哥。你是长林王,更是军人。我们这种人,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答应我!”
看着他眼中近乎哀求的坚持,我喉头发紧,最终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二哥答应你。”
林深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暖意。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打造得十分精巧、刻着平安纹的银质长命锁,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女儿林溪的襁褓(此时林溪尚小)上,又轻轻摸了摸女儿粉嫩的脸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溪儿乖,以后要听二伯的话……” 那一刻,他笑得像个毫无心事的少年郎。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我们的想象。
北境烽烟再起,这一次的敌人是同样凶悍的北燕。战事比预想的更加惨烈胶着。林深奉命率一支精锐骑兵,绕道奇袭,意图截断敌军一条重要的粮道。这本是一个艰险却有望扭转战局的任务。
然而,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暗处敌人的阴毒。
林深的部队在鹰嘴峡遭遇了数倍于己的伏兵!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百里之外的主战场与敌军主力鏖战。等我拼死击退正面之敌,不顾一切地率领最精锐的骑兵昼夜兼程赶到鹰嘴峡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战场如同修罗地狱。尸横遍野,断矛残旗插在焦黑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残存的士兵告诉我,林将军为了掩护主力突围,亲自断后,身陷重围……
在一座被战火摧毁了半边、摇摇欲坠的山神庙里,我找到了他。
林深靠坐在残破的神龛下,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他身上的玄甲破碎不堪,最致命的伤口在胸部,被一支凌厉的的箭矢贯穿,箭杆已经被砍断,但箭头还深深地留在他的身体里。他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仅存的右眼看到我冲进来时,艰难地亮了一下。
“三弟!” 我扑跪在他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他胸部那个恐怖的伤口,温热的鲜血却依旧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怎么按也按不住。
朔风卷着冰冷的雪沫,从破庙的屋顶和墙壁的破洞呼啸着灌进来,吹得残存的烛火明灭不定,也吹得我浑身冰凉。
林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抬起染满鲜血的手,艰难地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了那枚沾满血污的银质长命锁,正是他当年挂在林溪脖子上的那枚!
“平……平旌……” 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神涣散,却执着地看着我,将染血的银锁塞进我同样沾满血污的手中,“溪……溪儿……二哥……答……应……”
“我”字尚未出口,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那只紧握着银锁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高大的身躯在我怀中,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三弟!!!” 我死死抱住他尚有余温的身体,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嚎!这声悲嚎穿透了破庙的残垣断壁,在空旷死寂的鹰嘴峡中久久回荡,如同孤狼的哀鸣。
我的兄弟!我最后一个可以交付生死的兄弟!也走了!
巨大的悲痛几乎将我撕裂,然而,就在我抱着林深冰冷的尸体,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庙外敌军堆积的尸堆中,一具尸体身下压着的半截残破甲片。那甲片上,赫然刻着一道极其隐秘、却又无比熟悉的纹路,东海鳞甲纹!
那是莱阳王旧部死士才有的特殊标记!当年路原自绝前,也曾提到过莱阳王派来灭口的“夜枭”!
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内轰然爆发!是莱阳王!又是他!害死了路原还不够,如今连林深也不放过!没想到莱阳王已被武靖爷赐死多年,他的势力依然还在为祸我大梁!林深的死,绝非意外,而是又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
血债!这是血债之上再添血债!这深仇大恨,刻骨铭心!
我抱着林深的遗体回到军营,整个长林军都笼罩在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之中。然而,更深的打击还在后面。当夜,林深的夫人,那个温婉坚韧的女子,在得知噩耗后,没有哭泣,没有质问。她只是默默地收拾了简单的行囊,抱着年幼懵懂、尚不知父亲已逝的林溪,留下了一张字条,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字条上只有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不愿溪儿再嫁入将门。庭生吾兄,珍重。”
我看着这张字条,又低头看着手中那枚被林深鲜血浸透、已经变得冰冷沉重的银锁,只觉得万箭穿心。她恨这夺走她丈夫的战争,恨这军人无法摆脱的宿命。她带走了林深唯一的血脉,也带走了林深生前最后的愿望,与平旌结亲的约定。
我攥着那枚冰冷的银锁,在王府后院的梅林里整整站了一夜。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雪花无声地飘落,渐渐覆盖了枝头,也覆盖了我肩头。天快亮时,小小的平旌揉着眼睛,被奶娘牵着手找到我。他仰着小脸,看着满身落雪、如同冰雕的我,又看看空寂的梅林,稚嫩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父王……三叔呢?三叔是不是……也像路伯伯一样……化成雪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把最钝的刀子,在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狠狠地割了一下。我蹲下身,将小小的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却依旧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悲痛。林深死了,带着满腔的遗憾和未了的心愿,埋骨在了北境的冰雪之中。路原死了,背负着叛臣的污名。只剩下我,萧庭生,守着这偌大的长林王府,守着路原的儿子平章,守着我自己的儿子平旌,守着这如山如海的仇恨和孤独。
五、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从掖幽庭到梅岭
五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
岁月如同最无情的刻刀,在我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也将满头乌发染成了霜雪。当年掖幽庭里挣扎求生的罪奴之子,如今已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长林王。长林军的战旗,在我手中高高飘扬,守护着大梁的万里河山,也见证了我一生的荣辱悲欢。
萧平章、萧庭生、萧平旌
这五十年,并非坦途。尚未出生,父亲和家人都被赐死,幼年丧父,人到中年,我的妻子又去世,一人拉扯平章和平旌长大。荣耀与猜忌,功勋与打压,如同光与影,始终相伴相生。长林王府树大招风,早已成为朝堂上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路原和林深的死,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权力斗争的残酷与兄弟离散的锥心之痛。
平章长大了,他继承了路原的沉稳英武,也继承了他生父骨子里的正直与忠诚。他成了长林军新一代的支柱,我的左膀右臂。看着他身着戎装、指挥若定的样子,我常常恍惚,仿佛看到了路原年轻时的影子。平旌则更像年轻时的林深,跳脱飞扬,天赋卓绝,却也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将林深留下的那枚染血的银锁,小心地收藏在一个檀木盒中,从未对平旌提起过那段未能实现的婚约。这是对林夫人的尊重,也是不愿让上一代的恩怨和遗憾,再压到下一代身上。
萧平章战死
然而,命运似乎总在轮回。平章,我最寄予厚望的长子,我最疼爱的孩子(视如己出),最终也像他的生父路原和叔父林深一样,为了守护大梁的疆土,北境千里救父,平章为了救我战死沙场!传令兵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晴天霹雳,将我瞬间击垮。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城墙,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青灰色的砖石上,如同点点红梅。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生生撕去了一半。
平章的牺牲,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朝堂之上,对长林王府的攻讦达到了顶峰。以首辅荀白水为首的文官集团,不断上书,指责长林军拥兵自重,功高震主。他们揪住路原当年叛乱的旧事,影射长林王府血脉不纯,包藏祸心。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梁帝萧歆去世,临终之际,他就在我的怀中,用尽全部力气下诏:“太子年幼,又长林王,辅政!”
梁帝萧歆托孤
“哥哥,庭生哥哥!”我知道,他这是以退为进,保我周全。
北境,野心勃勃的大渝,灭我之心不死,此时平旌继承了兄长意志,成为北境长林军的统帅。
平旌!这个我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兄长牺牲、王府风雨飘摇之际,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和担当。他不顾先帝丧期,果断抓住战机,一举灭掉了大渝二十万大军,保大梁北境十年内不受大渝威胁,完成了我和他的兄长,两代人都未能完成的功业。
萧平旌
平旌没有让我失望。他像一把出鞘的绝世利剑。
朝堂辩论,首辅荀白水极力指控平旌,不敬先帝,不遵圣旨。然而,当象征着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当平旌满身浴血、疲惫却坚定地跪在我面前复命时,支撑了我一生的那口气,仿佛也随着这迟来的胜利而泄去了。巨大的喜悦、沉重的悲伤、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对逝去亲人的无尽思念……种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淹没。在满朝文武或敬畏、或感激、或依旧隐含嫉恨的目光注视下,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我再也压制不住喉头翻涌的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在金銮殿光可鉴人的玉砖之上!
“王爷!” “父王!” 惊呼声四起。
荀白水
首辅荀白水排众而出,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脸上非但没有关切,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刻薄的笑意。他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长林王为国操劳,呕心沥血,实乃百官楷模。不过……王爷还请保重贵体才是。毕竟,”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针般刺向我,“王爷莫要忘了,您这尊贵的‘萧’姓,是武靖爷隆恩浩荡,赏赐给您的!”
“赏赐”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刺耳。
满殿朱紫,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冷漠,或幸灾乐祸,聚焦在我身上。我捂着剧痛的胸口,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血腥气,看着荀白水那张写满讥诮的脸,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那个阴冷潮湿的掖幽庭。我还是那个被人随意践踏、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罪奴之子。纵使位极人王,纵使功勋盖世,在某些人眼里,我萧庭生,终究是那个“赏赐”来的姓氏,终究是个“外人”。
巨大的悲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噬。
我知道,我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最后的时光,是在长林王府我熟悉的卧房里度过的。窗外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像极了当年掖幽庭的雪,像极了鹰嘴峡的雪,也像极了送别景琰父皇和许多故人时的雪。
萧庭生交代遗言
平旌跪在我的病榻前,这个刚刚挽救了国运、立下不世之功的年轻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呼唤着“父王”,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脱离这具沉重的躯壳。窗外的雪光似乎变得异常明亮,在那片柔和而圣洁的光芒里,我仿佛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踏着风雪,微笑着向我走来。
左边那个,提着一个粗糙的酒坛子,面容沉稳,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和终于释然的解脱,是路原!右边那个,背着他心爱的长弓,脸上挂着那熟悉的、带着点傻气却又无比真挚的灿烂笑容,是林深!他们不再是垂暮的老人,不再是浴血的将军,而是当年在靖王府演武场上,围着炭火,意气风发地饮下血酒结拜时的少年模样!
“大哥……三弟……” 我喃喃地呼唤着,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病痛。
“父王?您说什么?” 平旌哽咽着,将耳朵凑近。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紧紧抓住了平旌的手腕,目光越过他,似乎要穿透屋顶,望向那遥远的北方。我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为辅生于掖幽庭,吃过常人没吃过的苦,见过人世间,最冰冷的面孔。此生唯有三件幸事:其一,得遇先师指导,去除了我心中得怨愤;其二,蒙先皇恩养,遇两代明君,从未被人猜疑过;其三,家中和睦,膝下有你和平章,这样的好孩子!”
“如今,我也该去见我的父皇和先辈们了。……衣冠……葬王陵……遗骨……归梅岭……”
梅岭!那片埋葬了七万赤焰忠魂的巍巍青山!那里长眠着教我执棋布局、授我安身立命之本的恩师梅长苏!那里也安息着视我如亲子、将“萧氏血脉自有风骨”的信念刻进我骨血的景琰父皇!
而我的兄弟们,路原、林深,他们一定也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们兄弟三人,在走过漫长而坎坷的人世路,历经荣耀与背叛、欢聚与死别之后,终于能在那个没有阴谋、没有战火、没有身份之别的地方,重新团聚。
萧庭生临终前
风雪似乎更大了,窗外的世界一片朦胧的洁白。路原和林深的身影在光晕中越来越清晰,他们向我伸出手,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温暖笑意。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轻,仿佛要随着那飘飞的雪花一起,融入那片纯净的光芒里。三双曾紧紧相握、共同对抗命运的手,仿佛再次跨越了时空,紧紧交叠在一起。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荣耀与屈辱,都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
血色褪尽,唯余一片苍茫洁白。
而那份在掖幽庭的微光中萌芽,在沙场的热血中淬炼,在背叛与牺牲的烈火中涅槃的长林风骨,那份属于萧庭生、路原、林深三兄弟的忠义、担当、情义与坚韧,将如同那巍巍梅岭上的青松,永远矗立,铮铮作响,在岁月的长河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