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七海之上(上)完结
发布时间:2025-07-14 05:11 浏览量:1
作者:明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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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杀了娘亲的那天,我遇到了孙三小姐。
孙三小姐生得极美,因此当她问我要不要当她的「狗」时,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孙三小姐笑了笑,扔给了我七两银子。
就这样,我自愿卖身,进了流波城,成了孙三小姐的「狗」。
1
其实最开始,我对娘亲还是有过期待的。
毕竟在乡下庄子上的日子,实在是吃不太饱,穿不太暖,时不时地还要挨骂。
四周的孩童们每每都骂我是个没娘的贱种。
于是我开始和他们厮打,后来打架打得多了,他们发现我不怕伤,也不怕血。
便改了口,叫我疯丫头。
在阿奶浑浊、冷漠的眼睛里,在水沟边的倒影
里,
我也见过我的样貌。
又瘦又黑,像镔铁一样沉默、坚固。
确实像个疯丫头。
生到十五岁,阿奶找到正在打架的我,胡乱地擦了擦我脸上的血,带我来到了一个女人面前。
阿奶说,这是我的娘亲,让我跟她走。
我仰起还带着血的脸,打量着我所谓的娘亲。
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鄙薄。
那时候我已经懂得一些事情了,但依旧未曾错过娘亲脸上的神色。
她在鄙薄什么呢?
她又好到哪儿去呢?
小官庶女,心比天高,与所谓的才子私通,生下我来。
若不是她的亲娘、阿奶替她顶罪,被打了几十板子,发到乡下庄子上,现在她早就是枯骨一捧了。
我假装呆愣愣地,假装没有看到她眼里的鄙夷,乖乖地跟她上了马车。
庄子上吃不饱穿不暖,跟着她至少能吃饱穿暖。
毕竟,在阿奶为她顶罪之后的两年,她好歹也算正经地嫁给了个秀才。
可到了新家,我才发现一件事。
娘亲着实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原以为她前来接我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私生女,是真真儿地顾念着骨肉亲情。
到了新家才发现。
我那位便宜秀才继父考中了举人,但吏部栓选
的长官暗示他,考中和做官是两码事。
想要做官,就要用钱开路。
于是便宜继父就暗示我娘,想把娘亲和他生的妹妹嫁给盐商,换来钱为自己开路。
盐商今年已经五十又四,妹妹只有十四岁。娘亲舍不得,便想起了在乡下庄子上,还有一个私生女。
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我没忍住,嗤笑出声。
娘亲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任由她摆布?
就因为我看上去像个乡下丫头吗?
于是就在娘亲带着我出去看嫁妆的前一天,我在府上马夫的饭菜里下了点儿番泻叶+和巴豆。
以防万一,我还趁着车夫跑茅厕的时候,徒手掰断了马车车轴。
娘亲无奈,只得带着我和丫鬟,徒步地去布庄看嫁妆。
半路上,我悄悄地拽下来娘亲后面发髻上的银簪,让她的头发散了开来。
银簪并不便宜,娘亲果然生气,责令丫鬟去找。
见丫鬟走远,我刻意地对娘亲说:「娘,披头散发不好,不然找个小巷子避一避?」
在娘亲心里,我一直是个濡慕她的蠢丫头。
因此她没有防备地随我进了小巷。
上次出门时是给盐商相看,相看时我没有大吵大闹,因此相看后娘亲也允许我钻到小巷里小解。
她不知道的是,那次我不是去小解的。
而是撬了巷子里松动的一块儿青石砖。
在娘亲听我的话,进入小巷子里的时候,我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抄起青石砖给她头上来了四下。
第一下,涔涔的鲜血从她头上流了下来。
第二下,她那双还算温婉的杏眼开始翻了白。
第三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是清脆。
第四下,红红白白的东西沾了我一手。
杀了娘亲我才发现,原来人的脑袋里,全都是豆腐一样的花。
我看着娘亲迸出来的脑浆子,想起豆腐来,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进到府上能够吃饱,可惜都是些糙米饭和萝卜。
妹妹倒是能够吃上豆腐,我却只有眼馋的份儿。
解决完了娘亲,我随手扔下青砖,开始剥下尸身上被我砸到变形的金银首饰。
剥完首饰,抄起娘亲的荷包,我就打算跑路了。
本朝以儒治国,极重孝道,按照律例,子女杀父母是要凌迟的。
无论是在庄子上还是在府邸里,我都没有户籍。
因此出发之前,我还偷了妹妹的户籍册子。
逃亡时走小路不走官道,遇到盘查的人就用妹妹的户籍册子蒙混过关。
羊城近海,来往扶桑和南洋甚至是西洋各国的船只都不在少数。
只要逃过了最初的追缉,往船上一躲。
大海茫茫,谁又能追到我?
把娘亲的尸身往巷子里的杂物里一塞,我刚想转身离去,抬头却看到个陌生的姑娘站在巷口。
我心中警铃大作。
娘亲的尸身虽然被我塞好了,但巷子里还有血迹。
她看到了什么吗?
现在是申时,长街上人不算太少,也有巡街的官差。
如果她喊一嗓子...
我眼中凶光一闪,悄悄地蹲下身子,捡起了沾着脑浆的青砖。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况且这姑娘衣饰不凡,把她杀了之后,我逃亡的资金又会多一笔。
见我如此,那姑娘突然笑了,声音从幕篱里传出来,极为动人。
「想杀我?你做得到吗?」
我停下脚步,握紧青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下一瞬,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从我身后的墙头上跃下,三两招就制服了我。
青砖落地,我被踹了一脚,不得不跪了下去。
她款款地走上前来,缀着珍珠的绣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随后,她缓缓地摘下了幕篱,让我看清楚了
她的面容。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神秘的姑娘有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容。
她肌肤明润,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莹润细腻的和田白玉牌,日光穿过小巷,扫在她的脸上,却照不出一丝微瑕。
五官是我从未见过的端丽绝伦,神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与彪悍。
我也有几分姿色,不然娘亲不会让我去代替妹妹去做妾。
然而见到了眼前的这个姑娘,我才知道,什么是萤火,什么是皓月。
「流波城,孙素衣。」
我瞳孔一缩:「孙三小姐?」
她轻笑一声,似乎对我知道她身份这件事毫不在意:「是我。」
2
流波城并不是一座陆上城池。
羊城近南海,头前先帝不禁海的时候,很多贫苦百姓为了谋生,纷纷或造或买船只,穿行于南洋诸国,赚得银钱谋生。
后来新帝登基,不知道为何,突然宣称实行海禁政策,规定「片板不能下海」。
羊城距离帝都约有六千里,天高皇帝远。
当地的几大豪族干脆横下心来,对官员施以重贿,在距离羊城七十里的海上,建起可比拟城池大小的艨艟+巨舰,以铁索相连,带领宗族和部分贫苦百姓常住海上。
人生海海,流波滔滔。
这座特殊的城池,在几大家族共同讨论后,被命名为「流波城」。
而流波城的孙三小姐孙素衣,则相当地声名远播。
甚至于我初入羊城,就从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嘴里,听到过她。
孙家本来是流波城里实力最末的家族,不过一切在孙三公子出生后就变了个模样。
孙三公子是孙家族长的嫡子,前面有两个庶出的兄弟,资质一般。
因此孙族长不断地盯着正室夫人的肚子,盼望有个聪慧的嫡子。
日盼夜盼,孙夫人求子的药方不知道吞下了多少,终于怀上了。
十月怀胎,孙三公子「呱呱」坠地,孙族长笑得开了花,亲自为他定名孙溯一。
流波城向来以水为贵,孙三公子这个名字自然也是精心挑选。
溯流穷源,道立于一。
孙溯一出生之后,果然没有辜负孙族长的殷切盼望。
七八岁时,便是流波城著名的神童。
十一岁时,便能与来流波城做客的大儒清谈数次,不落下风。
孙家本来日益衰落,有了孙溯一,这股衰落的劲头才堪堪地止住。
十五岁时,孙溯一更是以计离间了流波城的几大家族,待到他们拼了个两败俱伤后,带领孙家势力有条不紊地各个击破。
然而就在得意志满的时候,孙溯一遭遇了刺杀。
吞并几大家族,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遇到刺杀并不奇怪。
然而这次刺杀,却暴露了一个事实。
那位多智近妖、杀伐果决的孙家三公子,竟然是个女儿身!
当年孙夫人生得其实是个嫡女,被求嫡子心切的孙族长逼急了,才买通了稳婆谎称生了个嫡子。
孙三公子只是个虚假的幻想,孙三小姐才是残忍的现实。
海上风大浪急,禁忌颇多,女子尤甚。
一个女人,一个会来月经侮辱海神的女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怎么可以肆无忌惮地随着船队出海行商?!
又怎么能够执掌整个孙家,乃至于流波城呢?!
她配吗?
她凭什么?
孙族长震怒,一纸休书+将孙夫人休弃之后关在了废弃的小船上。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剥夺了还躺在床上的孙三小姐一切。
包括名字。
孙溯一自此变成了孙素衣。
说书人每次说到这儿,就可惜地「咂咂」嘴。
「孙三小姐虽然不是男子,却也为孙家出力不少。身份暴露之后,白白地为自己两个庶兄做了嫁衣裳。」
围观的闲汉们就笑着挤眉弄眼。
「娘们儿为家里的爷们儿付出,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情。」
「就是,再说孙三一个小姐,抛头露面地出海,身边都是男人,谁知道她的清白还在不在?」
「说不定早就夜夜做新娘,成了个合不拢腿的烂货呢。」
「是啊是啊,孙族长没有把这贱妇沉了海,已经是仁慈高义了。」
许是因为同样要为家里的男人们付出,嫁给老盐商做妾。
我那时听完全程,十分同情这位传说中已经不再下船的孙三小姐。
江山她来打,皇帝别人做。
可惜可惜。
但我万万没想到,当我杀了娘亲、夺了钱财,打算乘船逃往别处时,能够撞上说书人嘴里的孙三小姐。
孙三小姐并不避讳我打量她的目光,反而饶有兴致地与我对视。
想夸孙三小姐的面容,又没有读过什么书,最后搜肠刮肚地憋出一句:「像阿奶嘴里的下凡仙女。」
「那再看会儿?」
孙三小姐经历特殊,一举一动并不羞涩,相当潇洒坦荡。
我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会儿孙三小姐,才长出一口气:「不看了。」
阴沟里的野狗,凭什么仰望月亮呢?
「谈谈?」孙三小姐见我收回了目光,冲着我伸出一只手。
我握住那只如同玉雕般,却骨节毕现的修长右手,顺势站了起来:「我是乡下丫头,没什么好让流波城孙三小姐图的东西。」
「你有你自己。」听我那么说,孙三小姐笑了,「要么你做我的奴婢,要么陆吾擒拿你去官府凌迟三百六十刀,二选一。」
她嘴里的陆吾,显然就是站我身后盯着的暗卫。
为奴为婢不是不行,可孙三的身份地位相当尴尬,她在流波城争权夺势的时候很容易波及我。
同情归同情,卖命归卖命。
我杀了娘亲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吞食着我的血肉上位。
妹妹不行,娘亲不行,远在庄子里的阿奶不行,便宜继父更不行。
可目前我已经犯下重罪,还被孙三小姐堵住了要挟。
凌迟不是闹着玩儿的。
沉默了一下,我说:「我愿意,但你得保护好我。不能把我当棋子塞给男人,也不能随意地把我发卖出去。」
「你是个圆脸的姑娘,圆脸的人多半长寿。」
孙三小姐脸上笑意很深,这便是应了我。
陆吾掏出空白的卖身契递给我,我折回去沾了点娘亲的血,重重地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
孙三小姐心满意足地收起卖身契,递给我一个荷包:「你的卖身钱。」
荷包里装着七两银子。
加上我身上从娘亲剥的首饰,刚好可以够阿奶养老送终。
荷包和银子想必是早就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在我杀人的时候,有两个人一直在一旁看着。
哈,真有意思。
孙三小姐比起传闻中的更有意思。
眼见孙三小姐收起卖身契,带着她那个叫陆吾的暗卫就要离开巷子,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不想问,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孙三小姐的嗓音如冬日溪水下的碎冰撞击,「从今开始,你是我身边的婢女白泽。」
白泽?
我认字不多,白泽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是孙三小姐起的,那白泽就白泽吧。
都给人当狗了,挑选个什么。
3
孙三小姐走了之后,我没有回家,而是雇了个马车回到庄子上。
阿奶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透出吃惊,问我怎么回来了。
我看到了她老脸上隐隐约约的心虚,却并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好质问的,背叛就是背叛,想喝我的血就是想喝我的血。
我把所有的银子和从娘亲那里剥到的烂首饰给了阿奶。
「我要去寻贵人攀附了,这些东西,就当是阿奶养我一场的报答。」
阿奶突然反应过来,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你把阿柔怎么样了?」
娘亲可以叫阿柔,妹妹可以叫姝君,我却只能叫野种。
真有意思啊!
我甩开了阿奶的手,心里突然涌起了报复的快感:「她死了。夜路走多,撞到了歹人,脑壳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可惜了妹妹,娘亲死了,我又傍上了贵人。她呀,只怕要给盐商当小老婆喽。」
我幸灾乐祸地甩开了阿奶的手,看着她捂着胸口大喘气。
心里高兴得几乎要唱起歌来。
抛下阿奶,我转头去了庄头徐娘子的住处。
一进门,我便叽叽喳喳地告诉她,我要去侍奉贵人了。
还撸起袖子,不经意间给她瞥到了手腕上的镯子。
徐娘子年约四十,听我炫耀,先是恭喜,然后不动声色地试图套我的话。
我做出欢喜傻了的样子,随口敷衍了几句,找了个借口跑掉了。
一出农庄,我便把手上的金镯子随手掰了下来,随手扔到了田埂旁的引水沟里。
随手买的假玩意儿罢了。庄子是娘亲的陪嫁,徐娘子也是娘亲的人。
可惜她贪财得很,见娘亲几乎从不来看我和阿奶,对我们便很是冷淡。
如今我刻意地告诉她,我攀上了高枝,这次是回来探望阿奶的。
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软磨硬泡地拿走阿奶身上所有的钱财。
一个老妇人,失了傍身钱,又失了亲女儿,我也不会再来看她。
阿奶的晚年,似乎会很不走运的样子。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养育之恩,已经被我的卖身钱买断了呀。我翘起嘴角,哼着歌儿,来到了羊城的南门口。
那里早就有十八辆马车和两个男人在等着我。
一个婢子而已,出动十八辆马车和她的暗卫陆吾来接。
孙三小姐好大的排场。
至于陆吾旁边那个便宜继父,我猜都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流波城常年与东瀛、南洋甚至是西洋人做生意,内藏巨富。
虽然死了正室,但仅仅贡献出一个女儿,就能够攀上流波城这根高枝。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好算盘。
前提是别打我头上来。
我与等在马车前面的陆吾擦肩而过,看都没看我那个便宜继父一眼。
为什么要去看一个将死之人呢?
马车驶向码头的时候,我突然开口对陆吾说。「听人说,流波城里的狗都要比羊城的人贵上三分。我进了流波城,可就是孙三小姐的一条狗了。」
「明天我能得知妹妹嫁给老盐商当侧室的消息吗?」
陆吾面容冷漠,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回答我:「可以。」
好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
我得想想,在妹妹的婚礼上使点儿什么坏好呢?
绝子汤?慢性毒药?
好俗气、好话本哦。
害人这种事情,来点儿新意嘛。
「陆吾,以后我们就是一伙的了,帮个忙呗。」
陆吾微微地侧头,示意自己在听。
「流波城是不是年年祭祀海神啊?」我眼睛闪闪发亮地问陆吾,「等我妹妹怀孕了,我们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挖出来祭祀海神,好不好啊? 」
「那得是个男胎,女胎祭祀出去,海神要发怒的。」声音相当清朗。
是孙三小姐!
我兴奋地掀起帘子,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到码头了。
孙三小姐从海边灯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肌肤胜雪,眉枝如画。
「不把胎儿挖出来,怎么辨别男女呢?」手下马车,走到孙三小姐身边撒娇似的抱怨。
「万一是个女胎呢?」孙三小姐含笑地望着我。
我歪着头想了想:「那就丢海里吸引鲨鱼好了,反正流波城的鱼翅不愁卖。」
孙三小姐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好啊,等你在我身边立住了足,想干什么都可以。」
「谢谢三小姐。」我眯起眼睛,在海风里冲孙三小姐笑得格外明媚。
尽管失势,孙三小姐在流波城的住处,还是格外与众不同。
三艘木船以铁索连接在一起。
中间那艘龙骨曲锋,船体微胖,吃水接近有一丈多,显然就是孙三小姐的住处。
左右两侧的小船上都挂着四角风帆,估计相当于大户人家的下房。
孙三小姐很是忙碌,跟我悄声地嘱咐了一件事,就上了中间那艘船。
陆吾目送孙三小姐消失,然后带着我来到了左侧那艘船:「这儿是你的住处。」
我踏上甲板,按照指引,摇了摇船舷边的铃铛。
见船上有人接应我之后,陆吾这才冲着我一点头,消失在了夜色里。
接应我的青衣女子眉目英气勃勃,冲着我点了点头:「青鸾。」
「白泽。」我同青鸾通了姓名。
青鸾带着我来到了一处船舱前,推开了门。
舱内有两个吊床,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个
娇媚却面色如冰的粉衣女子。
「你和毕方住在一起。」青鸾说。
待青鸾走后,毕方开口,声线冷淡,「被褥、衣裳都在柜子里备好了,你饿不饿?」
我点了点头,早上忙着解决娘亲,下午忙着解决阿奶,晚上忙着投奔孙三小姐。确实没啥时间吃饭。
她一提,我的肚子顿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小厨房在船尾。」毕方伸手冲着船尾的方向指了一下。
我按照毕方的指引,推开了小厨房的门。
两个眉目相似,一看就是双生子的婢女正煮着鱼片粥。
吃饭是最能够拉近人跟人距离的事情。
一顿鱼片粥下来,我便知道了两个同僚的名字。
活泼娇俏的姐姐叫重明,腼腆到动不动就脸红的妹妹叫精卫。
熄灯之后,我躺在了吊床上,听着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开始思索今天新认识的四位同僚。
青鸾年纪最大,性格沉稳,显然是四个婢女之首。
毕方长相最好看,神情也最冷,但就她对我的态度来看,八成是个面冷心热的。
重明的话最多,显然是个活泼的人,很多关于船上的禁忌都是她嘱咐我的。
精卫的话最少,温懦怕生,是个动不动脸红的性子。
但上船之前,孙三小姐嘱咐了我一件事。
四个一等婢女中间,有一个人,是孙族长插到孙三小姐身边的眼线。
需要我找出这个内奸,然后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望着船窗外海天之上的那弯月,我想起孙三小姐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泽,我不养闲人。」
她不养闲人,所以我得证明自己不是闲人。
毕竟弑母之后,愿意收留我的地方,也只有流波城了。
4
完全没有头绪的我,开始整日整日地在海水里泡着。
大海喜怒无情,因此每个流波城出身的人都得会水,以防万一。
我以出身乡下农庄不识水性为理由,问陆吾借了张小木筏。
每天抓着木筏,以各种奇怪的姿态在船边不远处扑腾。
扑腾了大概四天,流波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一件事。
孙三小姐新带回来个婢女,看着是个齐整人儿,奈何水性像秤砣,进了海就沉底,不一会儿再借助木筏和水靠浮起来。
再度呛了水翻身上了木筏之后,重明站在舷边悄悄地冲我招手。
「白泽,如果实在不行,就缓一缓再学吧。」我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好不容易把嘴里又苦又涩的海水吐了出来。
「你们都会水,我也绝不能拖后腿。」然后我再度一头扎进海水之中,扶着木筏继续扑腾。
稍微扑腾得远了一些,我松开木筏,仰面朝天地飘在了水面上沉思。
十岁的时候,我就能顺着庄子旁边的那条河一口气游出十几里。
装作不会水,既能让所有人对我这个笨蛋降低警惕,又能借助着学游泳的机会,悄悄地潜在船边偷听别人说话。
以孙三小姐的特殊身份,我这个突然被她带回的婢女,只怕早就被人盯上了。
再有心点,估计连我杀母弑亲的事情都能挖出来。
这种情况下,贸然地去监视、打听别人,得到的消息并不真实。
于是只能用笨办法了。
三艘船加起来,面积也就那么大。
我没日没夜地泡在海水里,绕着船游来游去,总能听到一些线索的。
肌肤被日头晒得爆了皮,露出红色的肉,在咸咸的海水里一浸,疼得我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衙门里面拿着鞭子打完犯人之后又泼盐水也不过如此了。
游到第五天深夜,下弦月近乎西沉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海风把声音刮得支离破碎,但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女子语调。
内奸是青鸾。
孙族长派来的人让她看好孙三小姐,不要让她耽误了与羊城知府嫡子的联姻。
「以小姐的性格,她不会同意的。」
青鸾的声音带着三分犹疑。
「这儿有曼陀罗花+粉和乌头粉,混在烈酒里给她喝下去,」男人的声音响起,「三小姐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了,她也就认了。」
我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抽出木筏上早就打磨好的贝壳刀。
随即双腿一摆,如同最灵敏的游鱼,悄无声息地下潜到他们附近。
抵达附近后,我闭着眼睛,贴着船舷往上浮,静静地等待青鸾结束这场密谋。
在夜色的掩护下,男人很快地交接完毕,踏上岸板,离开了婢女婆子住的那艘船。
在青鸾回船舱之前,我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海面。
「谁?」海水的响动声立刻惊到了青鸾。
她跑到船舷旁边,轻轻地呵斥一声,略带紧张地左右察看。
「哗啦!」
就在那一瞬间,我伸长了胳膊,半攀住船舷,左手握刀,右手如同灵巧的海蛇,攥住青鸾的脚踝,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拽!
「扑通!」
青鸾惊呼一声,跌入海水。
在她入水时,我的左手就钩住了她细长柔软的脖颈。
贝壳刀猛然扎进她白皙的肌肤。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外面响动,重明提着灯出来询问。
我死死地捂着青鸾的嘴,又给了她一刀。
感知到怀中女人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我这才挟持着她浮了上去,只露出一个头同重明回话:「没事儿,我练游泳累了,本想回船上,奈何腿肚子转筋,一脚滑倒了海水里。」
重明略微地吃惊,反应过来后问我:「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不用了,姐姐去睡吧。」我一边回话,一边又捅了青鸾一刀。
待到重明回船舱的时候,青鸾已经断了气。
三小姐交代给我的任务,好歹算是完成了。
借着船上的光,我粗鲁地将青鸾的耳坠儿撸了下来,又从她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药粉,一脚踢开尸体,游往三小姐的船。
孙三小姐斜倚在榻上,打量着眼前湿淋淋的我和湿淋淋的首饰。
半晌,她嗤笑出声:「事儿倒是办得还成,只是......」
「啊?」我不解地看向孙三小姐。
有什么纰漏吗?
「忒不体面,以学水为借口丑态百出,人人都以为我捡回来个星期五。」
我盯着自己裙摆上的水渍和血污,第一次感到茫然。
孙三小姐在说什么?
何为星期五?
我的茫然似乎取悦了孙三小姐,她摆了摆手:「回去吧。你想要的两个人,赏给你了。」
第二天一早,我的便宜继父和妹妹,就被堵着嘴绑到了我面前。
陆吾将沉甸甸的匣子推给了我:
「令尊的所有产业都折成地契和银票在这儿了。」
我将匣子推还给了陆吾:「给三小姐吧。」
陆吾探究地看着我。
「若斗赢了的话,再次出海,这些就是我跟随小姐行商的本钱了。」
我诚恳地对陆吾表示。
待到陆吾抱着匣子离去后,我起身去厨房,跟精卫借了一柄剔骨刀。
精卫还不知道我处理了青鸾,好奇地问我借剔骨刀干什么。
我冲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地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
「做琵琶。」
用剔骨刀刀尖把便宜继父嘴里的脏抹布挑了出来,我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
「把我送给盐商是你的主意吧?」
「不,」中年男人非常没有文人风度地求饶,「是...是你娘想的,你娘不想让姝君离开她...」
我冷笑一声,揪住了便宜继父的发髻,逼迫他
仰头露出脖子来。
剔骨刀一点一点地下压。
先是切开咽喉,「你这贼王八想要做官,偏生要女人给你铺路。」
然后是脊椎,「看到女人们为你相互撕咬、打生打死,很得意吗?」
大量的血溅到了我的前襟上。
「废物东西。」
丢下便宜继父的尸体,我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剔骨刀上的血,开始打量姝君。
长年以来的后宅生活和娘亲的回护,让她的娇嫩轻婉得如同一朵花。
哪怕是被迫嫁给老盐商做妾,被陆吾抓到这儿来,也只添了几分凌乱惊恐之色,并不狰狞。实在是个美人儿。
这样的美人,骨头想必也是结白莹润的。
我想起入府之后,我同姝君的第一面。
那时娘亲说,府上的仆婢不够,我既然回了家,就要帮家里分担活计。
而在我挑水洗衣、生火做饭的时候,姝君则只需要坐在廊下练习她的凤首琵琶就行。
她在廊下看到了正在浇花的我,好奇地侧着脸问:「你是新买的奴婢吗?」
还没等我回答,她便捂着嘴笑:「真丑。」
语调天真,不谙世事,被坚定地选择、坚定地维护的那个。
落在眼里,真是让人讨厌得发疯、发狂啊。
不过看在娘亲临死前还在护着她的份儿上,我作为姐姐也决定了一件事。
以后无论在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
我也要带着妹妹,与她永不分离。
剔骨刀缓缓地落下,割裂了皮肤。
5
孙三小姐相当嫌弃地看着我手里还没上弦的人骨琵琶。
「弄得血呲呼啦的,一点儿美感没有。再说了,你会弹吗?你就弄一张琵琶。」
我有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想着在流波城里现学,弹给小姐听。」
孙三小姐闻言,摩挲了一下下巴,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不识字啊?」
我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乡下庄子上有私塾,但要缴纳束脩,而且只收男孩。
之前我也背着阿奶去偷听过,里面的夫子很凶,见到我来,总是撵我走。
还说女人就是祸水啥的,一出现会扰乱他的学生读书。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呢,明明是他自己的学生不学无术。
「跟个星期五似的,啥啥都不会。」孙三小姐耸了耸肩。
星期五到底是什么?
我暗暗地记下这句话,打算回头请教一下别人。
「我可不是鲁滨逊,从明儿开始,上午跟着陆吾练武去,下午去流波城西南角那艘小船上,找我娘习字开蒙去,」孙三小姐嘱咐完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嘴甜点儿,我娘未出阁前也是很擅长琵琶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小陀螺一样地转来转去,没有停歇的时候。
孙三小姐对外说青鸾偷了她的嫁妆,被我撞上处置了。
这番说辞,孙族长和孙三小姐的两个庶兄当然不信。
流波城气氛顿时非常紧张。
也不止一次地有人试图在路上拦住我询问事情的经过。
三小姐让我学的东西本就多,还要被那么些人缠着问,我烦死了。
干脆不再从流波城的船板栈桥上过。
每日跳进海水里,游到流波城西南角的小船上去找孙夫人。
孙夫人虽是三小姐的亲母,但出人意料的是,她性子相当柔软、温和。
很难相信杀伐果决的三小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一边吃着孙夫人亲手做的虾饺,一边腹诽。
当然,孙夫人的温柔并不能融化我。
我这人天生坏种,本性毒恶。
别人的爱和善意,并不能让我收手不再干坏事。
顶多我在外面杀了人,会赶在孙夫人开饭之
前,擦干净刀上的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坐在饭桌前面而已。
在我学习的时候,流波城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
孙三小姐的两个庶兄都先后来找过她秘密商谈。
然而这两次商谈,最后都以不欢而散为结局。
每每中午我去找陆吾练武的时候,有时也找不到人,只得自行练习。
压抑的氛围,甚至一度传导到了被软禁的孙夫人船只上。
这日我刚在孙夫人面前背完唐诗,她却没管我的课业,而是径直开口。
「白泽,我女的处境怎么样?」
我顿时就皱起了眉。
孙三小姐安排我练武又让我去孙夫人这里识字,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流波城的争斗愈演愈烈,三小姐怕有人找她娘下手。
然而她那儿人手不足,所以就找来了我。
名为学习,实则保护。
可我来之前,三小姐只嘱咐了我,让我照顾好孙夫人。
没说孙夫人问起三小姐的事时,我该怎么回答。
想了好一会儿,我才认真地望着孙夫人:「我会保证您的安全。孙夫人对我很好。所以无论孙三小姐是输是赢,我都会保护她。」
孙夫人听了我这话,眼眶一红,眼泪滚滚而下:「原是我的错...早知会闹到今日这个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女假扮男儿的......」
我看着孙夫人的眼泪,摇了摇头。
进入流波城之后,我听到了更多当年的真相。
孙夫人是在被孙族长打怕了的情况下,才花重金求来西洋的秘药怀孕的。
西洋的秘药让她在怀上孙三小姐的同时,还摧毁了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继续生育。
若是她当年没有把孙三小姐扮成男儿,以孙族长的性子,她和孙三小姐的处境,只怕会更难过。
闹到今日这个局面,孙族长起码要担八成责任。
更何况,我脑海里浮现孙三小姐绝世姿容下隐隐约约的桀骜。
「您是个好人,」我静静地对孙夫人说,「可您真的不懂自己的女儿。她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也不会甘心任何屈居于人下的日子。哪怕您没有让她假扮男儿,以她的野心和欲望,她也会走上争权夺利这条路的。孙族长和她的两个哥哥,全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所以手足相残,亲人相杀,原是注定的。您倒也不必太过自责。」
再度扭身跳下海的时候,我听到了孙夫人若有若无的叹息。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要是娘亲有孙夫人一半靠谱,我也不至于在流波城里当狗。
念及此,我有些隐隐约约地羡慕孙三小姐。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当天夜里,孙三小姐就让我过去。
刚踏上甲板,她的笑声就传到了我的耳边。孙三小姐坐在艉舱上面,居高临下地笑着看我。
「你倒是比我母亲懂我。」
都是走上不归路的坏种,同类理解同类有什么难的?
就像孙三小姐第一次截住我,不也是窥见了我的本质吗?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测。
我似乎永远不能明白孙三小姐在高兴个什么鬼。
「有把握赢吗?」我无视了孙三小姐的开心,仰头单刀直入地问她。
孙三小姐从艉舱轻盈地跳了下来,月白的裙裾在甲板上铺了开来,像是一片泛蓝的月光。
「没有把握呀,」孙三小姐轻轻地示意我坐下,倚着我的肩膀,捂住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自从我是女儿身的事情曝出来,原本依附我的势力,几乎全都跑到父亲和两个兄长那里去了呢。」
她身上也不知扑了什么香粉,若有若无,好闻得紧。
我没有说话,眼含讥诮地盯着孙三小姐。
直觉告诉我,哪怕是流波城毁掉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能够全身而退。
而且世间的事情,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上了赌桌的赌徒,输赢对她们来说,都是正常的。
我也是,孙三小姐也是。
既如此,何必伪装出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呢?
孙三小姐似乎是看懂了我的嘲讽,别过脸去,轻轻地开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句和星期五不同。
我打听了半天,流波城没人知道星期五是什么意思。
但这句,孙夫人跟我讲过。
南唐后主李煜的词,亡国之音。
「明天动手吗?」我问。
孙三小姐端方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是的呀,明天我的父亲,就会失去流波城呢。」
她的语调娇俏,像极了说自己喜欢珍珠不喜欢玉石的大家闺秀。可我知道,她不是。
我默默地凝望着孙三小姐白玉雕塑一样的侧脸。
而在我们的头顶,月光寒凄,落于茫茫大海之上。
瑟瑟灼灼,照破一切秽尘熙攘。
6
当夜我没有回去,而是睡在了孙夫人的船舱里。
第二日一早,我同孙夫人,便被刀剑砍杀声震醒。
孙夫人惶恐不已地就要动手打开船上跳板去找孙三小姐,被我断然拦下。「您会武功吗?您出去了只会给她添乱。」
孙夫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白泽,你能不能去帮帮我女?」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有几艘舢板远远地划了过来,速度极快。
三小姐的船到孙夫人的船,我游了接近十几天,这几艘舢板的方向,
绝不是从三小姐那边过来的。
要么是孙族长的人,要么是三小姐两个庶兄的
人。
眼看着舢板越来越近,我心头一紧。
舢板上的人加起来约摸有十七八个,以我现在的武艺,带一个毫无功夫的柔弱女人,对上他们绝对是有来无回。
跳海也不可能,就算流波城人人会水,孙夫人和我也游不过舢板!
电光火石之间,我打开了船上跳板,一把拽过孙夫人就往别的船上跑:「夫人,这附近有没有安全隐蔽的地方?」
孙夫人好歹也曾经是孙家的主母,无论她受不受丈夫重视,总归是认得流波城路的。
因此反应过来之后,她飞速地往南边一指:「祠堂! 孙家祠堂的人最少!」
我拽着她,依靠跳板迅速地开始逃离。
路上也试图有人阻拦我们,但孙族长的人算错一步,他们并没有想到我和孙夫人没有跳海,
而是沿着船与船之间的跳板浮木逃离,所以阻拦我的人并不算多,小鱼小虾两三只,皆被我
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了,踢下海水。
好不容易拖拽着孙夫人一路逃到祠堂前方的那条船上,我们被六个人缠住了。
面对强敌,我深吸一口冷气,开口发问。
「夫人,祠堂的船上了锁,你有钥匙吗?」
「有。」
眼见来的六个人都带刀,孙夫人脸色煞白,强撑着回答我。
流波城人人会水,我压根儿就不担心孙夫人的安危,一脚把她踹到了海里。
「我断后,夫人快走!」
孙夫人咬牙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游向了祠堂方位。
眼见她逃离,为首一人想要去追,却被我闪身拦住,右脚如同毒龙钻心,从下颌处钻向他的下巴。
为首那人身手不错,侧身避开我这只脚,右手一搭我的脚面,借力腾空翻起,身形倒挂,左
手一拳直奔我的太阳穴而来。
我见状腰背旋拧,本是落空的右脚又被再度踢高,看准方向,直冲那人面门而去,血花四溅
时,已踢断了对方的鼻梁骨。
对方身在半空,无法借力,被我径直踢飞出去,还将两个正要追击孙夫人的同伙绊了个人
仰马翻。
那两人还未爬起来,我便飞速地上前,先用刀捅了一个人的背心,将其毙命,又反手抽刀抹
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为首的那个男人受我重击,面门处一片血肉模糊,好不容易才从甲板上爬起来,我兜头一刀,把他的头都劈烂了。
电光火石之间,追击的六人已去其三。
另外三人似乎是意识到有点子扎手,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再小觑我,呈「品」字形慢慢地将我包围。
我慢慢地退到船舷处,把打磨锋利的贝壳刀横在了胸前,防备着他们对我暴起偷袭。
简单地对峙过后,三人很快地同时扑了上来!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攻击,我径直往后一躺,让三个人的刀光齐齐落空,坠入海水之中。
一打三在船上肯定是打不过的。
虽然我是孙三小姐的狗不假,但确实还想要多活两年陪伴主人。
水里打,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落水之前,我便鲸吞一口长气,使劲儿地往下潜,藏在船的龙骨下方。
三人同样追击到海里,趁他们分散之际,我迅速无声地上潜,宛如矫健游鱼般出现在一人背后,将其一刀毙命。
鲜血在海水里渐渐地逸开,像是朵绮丽又致命的花儿。
余下两人就好解决了。
我刚思索完,心中突然一寒,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左肩处就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另一人跟我做了同样的打算,只不过我的偷袭成功了,杀掉了他的同伴,他的偷袭仅仅是伤了我的左肩。
眼看着还有一人嘴里衔着刀,就要趁着我受伤要我的命。
我咬着牙伸出右手,死死地握住偷袭之人未曾收回的刀,勉力地抬起左手,一刀捅入对方的腰腹之间。
待到最后一人游到我面前时,他的同伴已经死透了,正往海水更深处沉。
连杀五人,我其实也是强弩之末。
幸运的是,最后一人怯了战。
他见到五个同伴接连死于我手,心中亡魂大冒,转头就想要逃离。
就在他想要游走的一瞬间,我抓住机会,短距离地在海水中掷出贝壳刀。
水中投掷略有偏差,未曾捅穿他的胸口,而是正中他的屁股。
屁股受伤让此人游速减缓,我再不犹豫,双腿一摆追了上去,握住贝壳刀,从他的屁股处上滑,硬生生地豁开了他大半个身体。
至此,追击我与孙夫人的六人全部死于我手。
赶在胸中一口长气没有用完之前,我无视身上的剧痛,再度上浮。
扒着跳板,狼狈不堪地翻身上了孙氏祠堂的那艘船时,我就剩一口气了。
强撑着这一口气,我拍响了船舱里的门:「夫人......是我,开一下门….」
门开了,里面却不止孙夫人。
约摸十个金发蓝眼的西洋人挤在祠堂,齐齐地望向了一身血水和海水的我。
因着失血过多,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已跌坐下去。
一双手搀扶住了我。
是个碧蓝眼睛高颧骨的西洋人,约摸三十岁上下,戴着顶古里古怪的黑色大帽子。「这位远东的美丽小姐,你没事吧。」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汉话虽然别扭,但还不错。
我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昏,被这西洋人搀扶住,几乎说不出话来。
正想咬着牙问这个西洋人是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达达尼昂,我讨厌别人碰我的狗。你再碰她一下,我不介意给你展示一下来自远东的剑术。」
孙三小姐腰挎长剑,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这群西洋人。
眼前叫达达尼昂的人似乎很是忌惮三小姐,立刻松开了我。
见到她来,我心神松懈,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
7
鼻子处萦绕着浓重的药味儿,硬生生地把我熏醒了。
我左肩和右手疼得都没知觉了,半强迫着自己睁开眼皮。
孙夫人略带憔悴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白泽你醒了?」
「三小姐...是赢还是输了?」我嘶哑着喉咙问。
孙夫人的脸色有些尴尬,她蠕动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你先出去吧,给白泽做点儿易消化的饭。」
孙三小姐适时地出现在船舱里,打断了孙夫人。
见自己的娘亲远走,孙三小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赢了。」
海风顺着没有关好的门蹿进船舱,略略地吹散了舱内的药味儿。
「赢了吗?」我有些质疑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孙三小姐笃定的脸。
窗外的海景和舱内的海风告诉我,船只正在航行。
孙三小姐若是赢了,为何不留在流波城,而是带着我和孙夫人逃离?
见我迷惑不解,孙三小姐突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接下来,她毫无罪恶感地摊了摊手:「我把流波城卖给了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换了四箱海图和一艘寇克单桅横帆船,以及六门火炮和一张英国女王发放的私掠许可证。从今儿开始,我们就可以合法地当海盗了。」
把流波城卖了?
卖了四箱海图、一艘寇克啥啥的单桅横帆船,还有什么什么女王的私掠许可证?
从今以后要跟着她合法地当海盗?
不是,孙三小姐在说些什么啊?
这挨着吗?
孙三小姐很坦诚地对我诉说了前因后果。
自从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被孙族长公告在流波城之后,她身边的大部分势力就都抛弃了她。然而她依旧留了一手。
她早就预料到女扮男装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因此在出海行商的时候,她结识了来自遥远荷兰国东印度公司的达达尼昂伯爵。
在得知了东印度公司对于海洋的野心之后,三小姐派人悄无声息地画下了羊城的海岸图和流波城的布防图。
若是孙族长做得不绝,看在父女情分上,三小姐就不把流波城卖出去了。
可孙族长做得太绝,为了讨好羊城的知府,想让三小姐嫁给知府的嫡子做个生儿育女、贤良淑德的后宅妇人。
于是三小姐转手就把羊城的海岸图和流波城的布防图卖给了达达尼昂。
最有趣的是,孙三小姐为了嘲讽孙族长,还刻意地把这些图纸被藏在了孙氏祠堂内部。
孙族长对孙三小姐发难的那天,孙三小姐让陆吾带人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便带着物资上了达达尼昂早就交付的船只,逃之夭夭了。
「哦,对了,流波城算是南海中枢,不止荷兰人,琉球人和半岛的越人也想要。所以除了达达尼昂,我还将这些东西拓印了好几份,把流波城一城三卖。算算时间,这群人应该现在还在流波城那片海域大乱斗呢。荷兰人有火枪,琉球人擅长刀,半岛的越人有那种见血封喉的吹箭。白泽,你说谁能赢?」
孙三小姐捂着嘴,充满恶意地笑了。
我为三小姐的所作所为沉默了半天。
谁能赢我不太清楚。
但是我知道,孙三小姐基本上这辈子告别流波城那片海了。
再出现怕不是会被人砍死。
原本以为我和孙三小姐是同样的坏种。
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和孙三小姐一比,我简直是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大善人。
还没等我腹诽完自己的主人,孙三小姐便俯下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艘船不算大,最多可以承载货物六百斤,人员上限八个,你是想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这茫茫大海上,我不跟着你,难道要下海游回陆地吗?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孙三小姐。
孙三小姐看着我的表情,笑得很是俏皮:「不要再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啦,我这辈子最受不了狗狗卖萌的,你看得我心都软了。」
你的心软不软都是黑的。
不透光的那种黑。
「你永远是我的主人。」
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跟着她准没错的。
最起码直到现在我既没有被她当成棋子,也没有被迫辗转在各色男人身边。
初见时她答应我的,她全都做到了。
孙三小姐收敛了笑容,相当严肃地看着我。
「好,这一路上你将成为星期五,陪我直到......世界的尽头。」
很久以后,船只停泊在朴次茅斯港,我与孙三上岸之后,来到一家小酒馆,终于从喝醉的她嘴里,听到了星期五和鲁滨逊的故事。
然后没忍住,一拳抡圆捶在了孙三脸上。
不过,现在并不知道真相的我,看到孙三小姐掏出荷包里的卖身契,打开窗子把它随手丢到海里,内心还是相当感激涕零的。
「重明和精卫两个人不愿意出海,到了崖州港,我会把她们的卖身契还给她们,放她们自由,你好好地养伤,伤好之后,很多事情还需要你协助我。还有,以后别叫小姐了。要么叫船长,要么叫孙三就行。」
孙三丢掉了我的卖身契后,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自顾自地出去了。
约摸航行了十多天之后,我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虽然还是隐隐约约地作痛,也不敢到甲板上吹海风,但已经能够下床行走了。
与此同时,船只抵达了崖州港。
重明和精卫两个人最近一直在点灯熬油地干活。
一个是孙三表示海上航行时间久了,船上的人容易产生坏血病,因此催促两个婢女下船之前多做一些酸腌菜,说是能够预防这种病症。
第二个是她们觉得孙三对她们不错,因此临走前,赶制一些漂亮的衣裳留给她。
第三个是,国朝「片板不能下海」,我们只没有办法在崖州港停靠,她们两个人想要上岸,得做一艘舢板,亲自划到岸边。
如今终究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趁着天黑,我们把船停在了距离崖州港稍近的地方。
孙三把两张卖身契递给了重明,她拉着妹妹精
卫,在甲板上匆匆地一跪:「奴去了,小姐万望珍重。」
路过我的时候,重明塞给了我一包点心:「白泽,你也保重。」
我没什么好给重明的,想了想,把自己之前用来杀人的贝壳刀递给了她:「留着用作防身。」
舢板划水的声音渐渐地远去,我目送着她们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我记得她们刚来流波城的时候才五岁,如今离去,怕是一生都再不得见了。」
孙三理直气壮地劈手夺过我的点心,塞了一块儿,一边嚼一边趴在船舷上感叹。
我却难得地没有腹诽孙三。
因为她脸上的失落,谁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很快地,孙三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
「海上是这样的,人与人聚得紧密,散得也快。以后还有很多分离,习惯之后就麻木了。」
我也不甘示弱地从孙三手里抢了一块儿点心,鬼使神差地问:「那我呢?如果我离开你,你会同今日一样地伤怀吗?」
「拜托,」孙三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点心屑,以一种很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你可是我的狗诶。我警告你啊,狗是不能离开或者死在主人前面的。不然的话,主人可是会发疯毁灭世界的。」
我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
如果是孙三的话,当狗.....
嗯,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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