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十首压卷之作，开篇误了终生，结尾却被赞为人生高境界

汴京的酒旗在暮色里摇摇晃晃，醉眼朦胧的白衣人将笔重重拍在案上。

失意归来的柳永，指尖还凝着墨香，喉间却滚着烈酒的灼痛。

他本是出身官宦的才子，父亲柳宜官至工部侍郎，兄长柳三复、柳三接皆是进士，唯有他，在科举场上摔得鼻青脸肿。

依稀记得， 龙 那日放榜，红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没有“柳三变”， 原来，希望越大 失 望便 越大。

他转身撞进秦楼楚馆的灯影里，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写在粉壁上。谁料这句牢骚竟传到宋仁宗耳中，后来他好不容易上榜，皇帝却御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这一笔，断了他的仕途，却让词坛多了个“白衣卿相”。他带着一支笔浪迹天涯，在汴梁的长亭、钱塘的画舫、苏州的驿馆里，把羁旅的愁、离别的痛、市井的暖，都写进词里。

那些被士大夫瞧不起的“艳词”，成了街头巷尾传唱的歌谣；那些他首创的慢词长调，让词从“小令”的桎梏里挣脱出来，有了更磅礴的生命力。

晚年的柳永客死襄阳，竟是青楼女子凑钱为他安葬。每年清明，满城歌妓都去凭吊，人称“吊柳会”。

这个开篇被斥为“浪荡子”的文人，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活成了词史上的一座丰碑——他懂最深的失意，也写得出最暖的人间。

1. 鹤冲天 ·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是柳永的“叛逆宣言”，写于他科举落第后。

彼时的他，站在龙虎榜前，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心里翻涌的不是绝望，而是一股少年人的狂傲。“偶失龙头望”，一个“偶”字，轻描淡写间藏着不甘——他不信自己的才华会被埋没，只当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句堪称千古狂语。在科举至上的时代，他偏要撕碎“功名”的遮羞布：就算没有官袍加身，我以笔为刀、以词为马，照样能做这人间的“卿相”。

后来宋仁宗看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龙颜不悦，批注“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看似断了他的仕途，实则却是成全了他的词名。

柳永的“狂”，不是目空一切的自负，而是对命运的另一种接纳。他转身走进“烟花巷陌”，在丹青屏障后，在浅斟低唱里，找到了比官场更真实的“意中人”——那是不被世俗定义的自由，是与底层歌妓共情的温暖。

多年后再看，这“误了一生”的开篇，恰恰是他成为柳永的开始。

2. 雨霖 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汴京的深秋，寒蝉在枝头哀鸣，骤雨刚停的长亭里，柳永正与心上人作别。这是他漂泊生涯的缩影——一生都在离别，一生都在思念。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痛。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唯有泪水能懂。

这是柳永的本事：他从不故作清高，总把最真实的脆弱摊开给人看。就像一个邻家兄长，在你失意时，不劝你“坚强”，只说“我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全词的灵魂。离别后的孤独，被这清冷的意象推到极致：清晨酒醒，不见故人，只有岸边的杨柳、微凉的晓风和天边的残月相伴。

没有撕心裂肺，只有绵长的怅惘，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心里，却疼得很久。

柳永写离别，从不是为了卖惨。他知道，人生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能做的，只是把这份痛好好珍藏。

多年后，当我们在高铁站挥手，在机场转身，总会想起这句“杨柳岸，晓风残月”——原来，最深的牵挂，并不需要声嘶力竭，也可以无声胜有声。

3. 望海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有人说，这首词直接导致了宋朝的灭亡：传说金主完颜亮读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竟动了南侵之心。

这个传说或许夸张，却道尽了此词的魔力——柳永笔下的杭州，是一幅会呼吸的画。

他写繁华，不写宫殿的金碧辉煌，偏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市井烟火；写富庶，不写官员的锦衣玉食，只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百姓安乐。

最妙的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八个字写尽西湖的四季：秋日桂香飘满径，夏日荷花映碧波，连时光都在这两句里慢了下来。

这首词是写给两浙转运使孙何的“投赠之作”，却没有半分谄媚。柳永像个骄傲的导游，带着读者从钱塘江的怒涛走到西湖的荷田，从市井的喧嚣听到钓叟莲娃的嬉闹。他眼里的“盛世”，从来不是官员的政绩簿，而是普通人脸上的笑容，烟火人间的点点滴滴。

多年后，当我们站在西湖边，看桂子落、荷花摇，总会想起那个浪迹天涯的词人——他一生未得功名，却比谁都懂得，人间最美的风景，是烟火里的温暖。

4.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暮雨洒在江面上，洗出一个清寂的秋。

柳永独自站在高楼，看霜风渐紧，关河冷落，夕阳的余晖落在楼头。红的花谢了，绿的叶枯了，万物都在老去，只有长江水，默默向东流去——像极了他漂泊的岁月，无声，却从不停歇。

“不忍登高临远”，四个字道尽游子的痛。越望故乡，越想归去，可“年来踪迹”却像被什么绊住，只能在异乡苦苦停留。

更让人揪心的是“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他在想她，却知她也在等他，多少次看到天边的船，都以为是他归来，却一次次失望。

这是柳永最擅长的“双向思念”。他从不只写自己的愁，总把对方的牵挂也揉进来，让孤独有了温度。就像此刻，他倚着栏杆凝愁，而远方的她，或许也在妆楼里，望着同一个天际。

长江水无语东流，带走了岁月，却带不走归思。柳永告诉我们，最深的乡愁，不是痛哭流涕，而是在某个寻常的傍晚，看到一片落叶、一汪流水，突然想起：很久没回家了。

5. 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长安古道上，马走得很慢，高柳间蝉鸣杂乱。夕阳落在岛外，秋风起在原上，天地四方都被暮色笼罩。柳永骑着马，走在曾经繁华的路上，心里翻涌的，是对过往的怀念。

“归云一去无踪迹”，多像他的少年时光：那时在汴京的秦楼楚馆里，与酒徒们狎饮作乐，何等畅快。可如今，“狎兴生疏，酒徒萧索”，再也回不到少年时了。

这首词写尽了“成长的代价”。柳永不是在抱怨老去，而是坦然接受时光的痕迹。少年时的狂傲，中年时的漂泊，晚年时的落寞，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就像那古道上的马，再慢，也得向前走。

多年后，当我们看着旧照片，想起曾经的朋友、逝去的时光，总会懂柳永的“不似少年时”——不是遗憾，而是与岁月和解后的温柔。

6. 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雨后的秋光里，柳永独自凭栏，看蘋花老去，梧叶飘黄，心里涌起宋玉式的悲凉。故人在哪里？只有烟水茫茫。

他想起曾经的“文期酒会”，那时与朋友们赏风月、论诗词，何等热闹。可如今，星霜屡变，海阔山遥，连消息都难传到。双燕带不来信，暮天里的船也不是归航，只能在断鸿声里，站到斜阳落尽。

柳永的孤独，从来不是自怨自艾。他像在说一个寻常故事：我们都曾有过热闹的过往，也终会有独自看斜阳的时刻。重要的是，那些“难忘”的时光，早已刻进生命里，成了对抗孤独的力量。

就像此刻，他站在斜阳里，身影萧疏，却让人觉得，他并不孤单——因为心里装着那些“文期酒会”的暖。

7.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凉夜里，薄被小枕都带着寒意，柳永突然尝到离别的滋味。翻来覆去数着更声，起来又躺下，终究睡不着，一夜像一年那么长。

他想掉转马头回去，可行程早已定好，只能在心里千万次思量，却怎么也解不开这寂寞。最后那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字字泣血——我心里永远系着你，却只能让你流泪，这是何等的无奈。

柳永写情，从不用华丽的辞藻。他像在说悄悄话，把最真实的挣扎讲给你听：想回，却不能回；爱你，却负了你。这就是人生啊，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多年后，当我们为了生活背井离乡，在深夜里想起牵挂的人，总会懂这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最深的爱，往往藏在最无奈的告别里。

8. 昼 夜 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还记得洞房里初次相遇，本以为能长相厮守，谁知短暂的欢会，竟变成了离别的愁绪。暮春时节，乱花狂絮，怕这好风光，都跟着你走了。

寂寞无人可诉，想起从前的誓言，都被自己辜负了。早知道这么难舍，当初就该留住你。你除了风流端正，还有特别让人牵挂的地方，就算一天不想你，也会皱上千次眉。

这是柳永最“直白”的词，像在跟人抱怨心事。他不掩饰自己的后悔，不假装洒脱，就承认“我想你，我后悔”。可正是这份直白，让无数人共鸣——谁没在爱情里犯过傻，谁没后悔过当初的放手？

柳永告诉我们，爱可以不完美，可以有遗憾，只要真诚，就是动人的。

9. 曲玉管·陇首云飞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

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陇山的云在飞，江边的日已晚，柳永凭栏久立，看烟波笼罩的千里清秋，关河萧索，实在不忍再看。京城那么远，心上人寄来的书信，终究难遇。断雁飞下汀洲，也带不来消息，思念像江水一样悠长。

想起当初的幽欢佳会，谁料聚散无常，竟变成了雨恨云愁。如今连追寻旧梦都做不到，每次登山临水，都会惹起平生心事，最后只能默默走下楼去。

这首词里，柳永把“思念”写得像一条河，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他不说“我想你”，只说“断雁无凭”“锦字难偶”；不说“我难过”，只说“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最深的痛，往往是沉默的。柳永懂得这份沉默，也让我们懂得，有些思念，不必说出口，放在心里，也是一种珍藏。

10.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细风里，他独自站在高楼，望尽春色，愁绪从天际升起。

草色烟光在残照里，没人懂他凭栏的心意。想放纵自己醉一场，对酒当歌，可勉强的快乐，终究没滋味。就算衣带渐宽、日渐憔悴，也绝不后悔，因为是为了她。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柳永最动人的句子。他写的不只是爱情，更是所有“心甘情愿的付出”——为了理想，为了牵挂，就算辛苦，也绝不后悔。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这是“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的第二境界。柳永一生漂泊，为词耗尽心血，不也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吗？

从“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狂傲，到“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执着，柳永用一生告诉我们：所谓高境界，不是活得完美，而是活得真诚——真诚地爱，真诚地痛，真诚地与这个世界交手，哪怕遍体鳞伤，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他开篇被骂“误一生”，结尾却活成了无数人向往的模样：一生为热爱的事倾尽所有，被懂得的人永远铭记。这，或许就是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