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若觉人生太苦逼，劝君读读徐文长

很多艺术家都是疯子。

明朝大才子徐渭，是疯子中的疯子。

当然，徐渭也是艺术家中的艺术家。

说徐渭是疯子中的疯子，是因为他自杀9次，每次所用的方式，都很奇葩，好像是觉得生命不够痛，需要再加点料。

有一次，他突发奇想，将一根巨大的钉子，扎进自己的耳朵，企图自杀。

可是，他没死掉，可能是钉子不够长，只是太费耳朵了，之后一段时间，耳朵流脓。

更疯狂的时候，徐渭竟然为了艺术，挥刀自宫。

当然，他不是修炼葵花宝典，而是为了自杀。

袁宏道为徐渭写传记说，徐渭有时候手持斧头，把自己砸得头破血流，头骨都敲碎了，又用手去揉搓碎骨，发出“吱吱”的响声。

徐渭就是这样的疯狂，梵高跟他一比，简直不算什么疯子。

但徐渭也确实是艺术家中的艺术家。

八大山人清高孤傲，可对徐渭，却很崇拜，把徐渭的作品当模板，闷声学习。

郑板桥厉害，可是见了徐渭的作品，直接变成徐渭的小粉丝，高呼“愿为青藤门下走狗”，他还刻了一枚印章：“青藤门下走狗”，画到哪里盖到哪里。

几百年后，齐白石是远近闻名的大师，对徐渭也是崇拜不已，直言愿意当徐渭的小跟班：

“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

时隔多年，每次读徐渭，都会有不一样的触动，他让我们看到，一万次将自己拖出泥淖，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水墨牡丹图 纸本水墨 109.2cmx33cm 北京故宫藏

1521年，徐渭出生在一个大家族。

徐渭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把家中侍女纳为小妾，一树梨花压海棠，居然还生下了徐渭。

然而，徐渭才三个多月，年迈的父亲就去世了。

幼年丧父，这是徐渭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不幸，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那个日渐衰落的大家族的支柱，他一倒下，那个本来就已经衰微的家族，没几年就迅速败落。

在那个该死的年代，什么都讲究名分，徐渭是小妾生的，很不受待见。

但徐渭很聪明，过目不忘，6岁上私塾，学习《大学》，可日诵千余言，老师为他讲诗，讲一遍，他就已经背下来了。

8岁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还在读书认字，徐渭已经可以提笔写文，文采斐然。

家族的余荫，还没有支撑到徐渭长大成人，就已经被兄长败光了，徐家不得不遣散仆人，缩减开支，徐渭的母亲，一个没有地位的小妾，也在被遣散之列。

母亲离开后，徐渭在徐家，唯一的关怀就来自嫡母苗氏。

可是，徐渭14岁的时候，苗氏病重，徐渭日夜守护照顾，希望苗氏能有所好转，他祈祷老天给他的人生留下美好，可是就连这仅有的温暖，也随着苗氏去世，全都失去了。

从此，徐渭彻底感受不到温暖了。

没有父母疼爱，还要受到外人鄙视，他的内心很苦。

幸好，他还有圣贤书。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努力读书，与圣贤书作伴，书不会鄙视他，不会看不起他，而是给他平静和丰富。

他也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可是，他又无法忍受八股文那种充满规矩和束缚的文学形式。

任何时代，成功有时候都需要随波逐流，最起码都需要“识时务”。

那些特立独行的人，却总是无法让灵魂弯腰。

上天让人孤独，本是让他走进自己，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领受这样的恩赐？又有多少人能从中获得救赎？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与自己、与世界和解。

榴实图 纸本水墨 91.4cmx26.5cm 台北故宫藏

1537年，徐渭16岁。

他首次参加科考，很不幸，名落孙山。

苦学多年，明明心有大志，也有才华，可是，他还是没能和这个世界同流合污。

他的文章写得文采斐然，可是格式不对，不是八股文该有的格式。

落榜之后，回到家里，等待他的是兄长的嘲讽，可徐渭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面对嘲讽，他忍着，面对白眼，他忍着，面对不理解，他忍着。

他忍，心里忍成了苦瓜。

忍了三年，他再次参加考试，本想借此一雪前耻，可是考试结果，不过是雪上加霜，他又没考上。

这次落榜，徐渭太苦了。

他将自己心中的苦倒出来，给主考官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将自己的悲惨生活告诉主考官。

他说自己穷困潦倒，在家里不受待见，想去贵州投奔亲戚，还没有路费。

最后，他请求主考官再给他一次机会。

主考官一看，多好的孩子啊。

就这样，徐渭为自己争取到了复试的机会，成功考上了秀才。

这是徐渭在科考路上的高光时刻，因为此后，他再也没有上榜过。

1543年，22岁的徐渭，前往杭州参加考试，毫无疑问的落榜了。

1545年，再次落榜。

1549年，28岁的徐渭，依然名落孙山。

1552年，徐渭三十出头，再一次奔赴考场，这一次，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初试的时候，他终于遇见了欣赏他的主考官，徐渭被列为第一名，主考官还批：

“句句鬼语，李长吉之流也。”

李长吉，就是李贺。

就是说，徐渭的文字，与李贺一样。

然而，他终究没有通过复试，在接近成功的时候，再次衰落谷底。

1561年，四十岁的徐渭，最后一次参加考试，可是，命运依然没有眷顾他，只是在他失败的科考记录上再添一笔。

初次考试，他16岁，考到40岁，依然没有考上，科考无望。

他不是没有才华，只是他不愿让自己的人生去固定的轨迹里，就连科考，他都不愿苟同。

他不愿迎合科考，科考自然也不欢迎他。

走出考场，徐渭发现，自己已经四十岁了啊。

40岁啊，人生过半，既然还是考不上，那就不考了吧，那就做自己吧。

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路上成为自己。

官场不适合徐渭，他就走自己的路。

名利场少了一个徐文长，可艺术上的徐青藤，却冉冉升起。

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虽然窗户不像门那样，可以走进世俗的生活，却依然可以通过窗户，仰望天上的星辰。

水墨葡萄图 纸本水墨 165cmx64cm 北京故宫藏

考上秀才后，绍兴富商潘克敬想把女儿嫁给徐渭。

他知道，徐家已经破产，因此不仅不要徐家的聘礼，反而拿了一大笔钱给徐家，让徐渭做倒插门的上门女婿。

徐渭风光大嫁，成了潘家的上门女婿。

彼时的徐渭，年仅20，风度翩翩，妻子潘氏，也是青春靓丽，正是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然而，想到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徐渭还是有点自卑。

在潘家，徐渭深怕得罪人，因此活得小心翼翼，可是他上门女婿的身份，还是让他忍受了一些不必要的屈辱。

婚后，他们恩恩爱爱，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徐渭本以为，这样的人生，一直下去也挺好。

可是上天，总要拿走他的幸福，孩子才一岁，妻子就病逝了，徐渭再次回到自己孤寂无爱的人生里。

他的哥哥，也因长期服食丹药，中毒身亡。

他在这个世上，真的变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可是，生命是强悍的，无论我们经历多少，都总有一线生机，让我们活着好好看看这命运究竟会这样。

人生一败涂地，生活一塌糊涂。

可活着的人，总要往前走。

为了生活，徐渭去当私塾老师，教授学生。

他心中有苦，心中有愤懑，于是，他要找一个发泄口，他写诗，写字，偶尔画画。

但此时，他最主要的兴趣，都在诗文上。

很多年后，很多人知道徐渭，是因为他的画，可此时的徐渭，对画画并不是多么热情。

他画画，只是消遣。

人生漫长，总要做点无用但真心喜欢的事情，才好在漫长的岁月中好好做自己。

有用的事情，可以让我们活着不死，那些无用却真心喜欢的事，让我们活得像自己。

想当年，徐渭也心怀青云之志。

他读书，练武，希望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可是，科考他失败了，他被拒之门外，不难进入官场。

很长一段时间，徐渭都被这个世界排挤在外。

看着这个世界越来越乱，可他一介白衣，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倭寇猖狂，频频侵犯沿海地区，见大明王朝没有作为，越发猖狂。

徐渭的故乡，也成了倭寇的后花园，他们横行霸道，可当地官员，却不敢反抗，只能欺压百姓。

他们无力对抗强者，只能将手中的刀，指向更弱者。

百姓苦不堪言，可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被欺压，忘了怎么反抗。

然而，徐渭还有点读书人的骨气。

有一次，徐渭放学后回家，遇见几个流氓兵痞，他们四处惹事，看见徐渭一个读书人，嘲讽说：

“酸秀才懂个屁，小心我们揍你。”

徐渭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他约了一个朋友，打算揍那个兵痞。

随后，徐渭叫来几个可靠的人，将兵痞揍了一顿。

徐渭的反抗，让他成了当地名人。

讽刺的是，他写了多年诗文，竟不如干一架来得有名。

徐渭的反抗，不止这一次。

他参加抗击倭寇，为军队出谋划策，深入敌后探查军情，打了不少胜仗。

徐渭的事迹，也引起了总督胡宗宪的注意。

胡宗宪欣赏徐渭，请徐渭做军师。

这对徐渭来说，是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可徐渭却提出要求：

你对我要有礼貌，不能把我看成下属，呼来喝去，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反正就是说，我不当狗。

胡宗宪爱才，答应了徐渭的要求。

徐渭也开始了他的幕僚生涯。

有人说，权力和金钱会腐蚀人的骨头，让人的骨头变软，可是，有些人的骨头，是不会被世俗之物腐蚀的。

三友图轴 南京博物院藏

成为胡宗宪的军师，徐渭也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打工人徐渭，绝不讨好，绝不阿谀奉承，绝不摧眉折腰。

别人见到上司，都是毕恭毕敬，一副哈巴狗的讨好样儿，但徐渭不干，他总是昂首阔步，虽然戴着一个破头巾，穿着破布衣，但他的腰板，一点不弯。

开会的时候，很多人都恭恭敬敬等着上司讲话，徐渭不一样，他大大咧咧，没规没矩，还总是迟到，见到总督，他也不恭敬行礼，拱拱手就坐下了。

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有时候还高谈阔论。

他在会议厅肆无忌惮地谈笑，出去喝酒，夜不归宿。

即便这样，胡宗宪也没有怪罪徐渭。

这是明显的偏爱。

这种偏爱，让其他人嫉妒了，凭什么他徐渭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嫉妒，看徐渭不爽。

可是，徐渭依然是徐渭。

他为胡宗宪写的《进白鹿表》，连皇帝看了，都赞赏不已。

徐渭若是做官，必然会死得很快，也幸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还遇见了欣赏他才华的伯乐。

胡宗宪是真的爱惜徐渭，他将徐渭奉为座上宾，给徐渭最好的待遇，吃饭有肉，出门有车。

他也没把徐渭当下人，而是平等交往，他跟徐渭开玩笑：

徐渭遇见了自己的伯乐。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很好，这样的工作很难得，可是徐渭却不觉得，他感到自己不再自由。

他自嘲，说自己像被养在笼子里的动物，虽然吃穿不愁，却没法飞向蓝天，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他的生命，渴望自由。

徐渭的心里，再次感到苦闷，苦闷的时候，他就进行艺术创作。

他写了一部戏剧：《四声猿》。

他本是利用空闲时间，写作取悦自己，却石破天惊，后世的戏剧大师一看，惊为天人。

大明的戏曲理论家王骥德说：

“徐天池先生《四声猿》，故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

还有那个著名的汤显祖说：

“安得生致文长，自拔其舌！”

汤显祖比较真诚，崇拜之情与他人一样，表达却与众不同。

在戏剧里，徐渭只是想发泄内心苦闷，反抗心灵的束缚，在文字里重获自由。

总而言之，都是愤世嫉俗的肺腑之言。

可是，却被当成明代第一曲。

世间虚假的事情太多，因此，真诚才是最动人的。

在胡宗宪手下打工，虽说不自由，但却是徐渭这辈子打工的巅峰。

然而，胡宗宪却遭人诬陷，进了大狱。

徐渭在世俗的辉煌人生，也到此结束。

随之而来的，是一堆麻烦，徐渭很清楚，作为胡宗宪的幕僚，他的处境很危险，如果被连带入狱，恐怕想死都死不了。

为了度过这危难的时刻，徐渭装疯。

他变成了一个疯子。

墨牡丹 纸本水墨 124.8cmx31.8cm 台北故宫藏

然而，在装疯的时候，徐渭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人生，想到自己那悲惨的命运，他内心，简直像黄连一样苦。

他觉得，人生太苦了。

装着装着，他不想活了，于是，他给自己写了墓志铭。

他说自己：

贫贱，懒散，耿直，所以怕与显贵交往，可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傲慢。

跟别人在一起，有时会衣不蔽体，好像是玩世不恭。

他控诉，别人看到的不是真实的他。

他劝亲友们不要阻止他，让他去死，不要试图解救。

对身后事，徐渭说自己很穷，死了连安葬费都没有，家中别无长物，只有几千卷书、两架浮磬、几幅剑术画谱、几卷自己乱笔涂鸦的诗文。

反正，他想好了一切，就是没想到活着的理由。

墓志铭写完了，后事交代完了，徐渭觉得可以去死了。

突然，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得给自己做口棺材。

他找来木匠，连棺材都给自己做好了。

万事俱备，剩下的，就是去死。

第一次，没有经验，他找来一根巨大的铁钉，从耳朵扎进去，瞬间血流不已。

这样的死法，简直需要极大的勇气。

可是，徐渭在被痛苦折磨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没死成，几个月后，才缓过来。

缓过来后，他还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就开始第二次自杀。

可是上天不想让他死，一次次自杀，一次次都活了下来。

他自杀九次，一次比一次残忍，却依然还活着。

他的手段有多残忍？

最奇葩的一次，他用锥子猛刺阴囊，试图用变成太监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终结自己与尘世的连接。

他大概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吧。

可他没死。

他自杀最残忍的一次是用斧头猛砸自己的脑袋，头破血流，脑瓜骨碎了，他用手去揉搓，能听见碎骨摩擦的声音。

这时候，他大概很讨厌自己的脑袋里那些不合群，讨厌脑袋里那些对自由的渴望，讨厌脑袋里那些对规矩无法顺从的坚硬。

总之，他自杀九次，每次都活下来了。

上帝像跟他开了九次玩笑一样。

大概老天也觉得，徐渭不能就这样死了，这个世界太需要他这样的人了。

他还要继续痛苦，还要继续活着，他的痛苦与活着，还要变得饱满。

九次绝命之杀，都没能要了徐渭的命。

大难不死，也该看开了吧？

可徐渭更疯了。

有一次回家，恍恍惚惚看见妻子跟别的男人偷情，徐渭愤怒不已，他冲上去想杀了那个男人，最后却发现只有妻子在那里。

他杀了自己的老婆。

杀人偿命，徐渭被丢进死牢。

但他的朋友们四处奔走，说徐渭早就疯了，正常人哪里会那样自杀。

在朋友的四处打点中，徐渭保住了命。

在监狱里，徐渭静下心来，他也不想自杀了，他写诗感慨：

九死辄九生，丝断复丝续。

岂伊眇德躯，而为神所笃？

他也想开了。

以后，就好好活着吧。

在监狱里，他住了七年。

七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徐渭才出监狱。

他走进自家的老宅子，多年不曾住人，房子已经荒芜了。

“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

他孤孤单单，老屋东倒西歪，他的人生，也东倒西歪的。

老屋如此怪异，住在里面的人，也很怪。

可是，徐渭反而平静了。

走出监狱的那一年，徐渭已经五十多岁了。

走出监狱的那一天，是大年三十。

五十多岁，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他抬头看看天，看看前面的路，走进一家小酒馆。

这是徐渭的新生。

对他来说，曾经的徐渭死了，可是一个新的徐渭，才刚刚开始自己的生命。

苦受够了，他的灵魂，似乎也越发饱满，他开始写，开始画。

他用艺术和命运对抗，命运给我以苦难，我就用苦难作画。

越写，越画，越平静。

苦难被蘸进墨水，变成画，变成字，变成诗。

他感谢朋友的救命之恩，和朋友一起修史写书，一本《会稽县志》，洋洋洒洒，写完后，徐渭潇洒离开，毫不留恋。

有朋友邀请他去边塞，进行考察，他也不拒绝。

年近花甲的徐渭，满头白发，在边塞奔波，四处寻访。

有时候，他独自漫步，欣赏边塞风景。

一眼望去，晴空万里，四野空旷孤寂，蓝天，落日，一人。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风景开阔，徐渭的心胸，也开阔起来了。

徐渭越来越平静了。

边塞归来后，他受朋友之邀，前往北京，住在朋友家里。

徐渭的这个朋友，就是张元忭。

我们对张元忭不熟，但对张元忭的孙子，却熟悉得很，他就是张岱。

徐渭入狱后，张元忭为救徐渭，不遗余力。

徐渭感激张元忭，可他和张元忭，是完全不同的人。

张元忭规规矩矩，刻板不知变通，活在礼法之中。

徐渭从来就不是一个规矩的人。

所以张元忭看徐渭，总觉得徐渭离经叛道，他经常说教徐渭，这让徐渭很烦：

“我杀人当死，也不过是颈上一刀，你现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

徐渭是真不会做人，因为他不会装，只做真实的自己。

两人相处不来，徐渭离开了北京，回到了老家。

此后，他再也没有离开，我行我素地活着，从来不讨好谁，也无心官场。

穿过痛苦和世俗，徐渭终于明白，人生在世，做自己就好。

顿悟了的徐渭，谁也不想见，他养了一条狗，这条狗就是他的伙伴。

没钱的时候，他卖画。

可是他的画也卖不了多少钱，因为看着那些有钱人肥头大耳的样子，他很讨厌，连画都不卖给他们，出再多钱都不行。

所以，徐渭经常很穷。

他在家，如果是讨厌的、庸俗的人来拜访他，他连门都不开。

人家要是没有礼貌推门而入，他就在里面大喊：

徐渭不在，徐渭不在。

来人一脸尴尬。

徐渭的做法，也让他得罪了很多人，因为他让那些人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庸俗。

只要不想见，徐渭就谁也不见。

有一次，山阴县令来访，前呼后拥，徐渭看不惯这种装腔作势的人，直接闭门不见。

事后，他写诗讽刺县令：

传呼拥道使君来，寂寂柴门久不开。

不是疏狂甘慢客，恐因车马乱苍苔。

县令读了诗，瞬间懂了。

他换了衣服，独自去见徐渭。

这一下，徐渭开了门，在家了，拿出酒菜招待县令，两人成了朋友。

有时候朋友来访，徐渭就和朋友喝酒，喝着喝着，他写了一个《酒史》。

世俗的成功，能打动的只是世俗之人。

有趣的灵魂，只愿和有趣的灵魂相交。

1586年。

徐渭65岁。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

徐渭的老屋，被大雪压垮了。

没地方住的徐渭，再次寄人篱下。

他在大雪中，赤脚搬家，衣服满是补丁。

为了生活，他卖了自己心爱的藏书。

他自己种地，如同老农。

不忙的时候，他就写字画画。

他的肉体在尘世受苦，但他的灵魂，铅华洗净，一尘不染。

他自称青藤老人，不断地画。

他的作品，越来越好，越来越美，每一幅画，都是艺术史上的一颗星星。

1588年，张元忭去世，徐渭前去吊唁。

那天，他径直走到老友的棺材前，边哭边说：

只有您知道我呀！

哭完，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他不想和张元忭的后人说话，他们穷奢极欲，贪图享乐，徐渭很烦他们。

离开后，有人追出来，才发现那是徐渭。

1593年，徐渭72岁。

他将自己的一生写成《畸谱》，完稿后不久，徐渭就去世了。

徐渭去世的时候，家中除了一堆书画，就只有一条狗。

他那受尽苦难的肉体，终于摆脱了尘世的喧嚣，进入了永恒的平静。

可他那因苦难洗礼而越发精致动人的灵魂，却在他的作品里永远活着。

今天我们读徐渭，读的不是一个死去数百年的死人，而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徐渭。

他用自己的人生告诉我们，生命很苦，可是我们依然可以从苦难中开出花，世俗强大，可我们依然可以坚守灵魂的方向，用双手推开命运的阻碍，走自己的一马平川。

草书自度曲 轴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

人家看他的戏剧，觉得他戏剧最好，看他的画，就觉得他画最好，看他的字，又觉得他书法第一。

徐渭自己说：

对徐渭的说法，明代的收藏家周亮工直接怼：老徐骗人。

他的字好，他的画好，他的戏好，他的诗也好。

抛开天才的人设，徐渭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们去看他的一生，会发现他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一事无成，锒铛入狱。

几乎所有普通人该有的不幸，他都经历了。

他自己写诗说：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世俗汹涌，他一生落魄。

可是，他穿过苦难，没有被苦难打倒，反而在苦难中获得灵魂的新生。

人生很苦，世俗很强大。

人活着，哪有不艰难的？

但无论世俗多么汹涌，无论人生多么艰难，人，依然可以昂首挺胸，去和自己的命运搏斗，去做自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