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能把你虐哭的短篇小说?
发布时间:2025-07-13 08:46 浏览量:1
每个人都有难过
像每朵花儿都会哭泣
每个人都对铁树敬而远之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
它哪坚硬锐利的长刺
原本也是可怜柔弱
微微上扬的嫩芽
生活带走了我们最初的纯真
留下的只有那白云苍狗的现实
和极尽凄凉的坚强
____题主感悟
我不能陪你一起飞翔
但我可以让陪你飞翔的蝴蝶
不被厄运折断翅膀
神功元年(697),武则天设控鹤监。明面上是编修《三教珠英》的文馆,实则是豢养张昌宗、张易之等美男子的宫廷禁脔之所。殿中琉璃屏风刻满道家仙鹤,云母榻边却散落揉皱的相思笺——这里用《臣轨》训诫包裹皮肉交易,以丹砂批注掩饰枕畔温存。
当河东裴氏的孔雀氅踏入鹤群时,九重幔帐后传来女皇衰老的咳声。金丝笼外,满朝朱紫垂首;金丝笼内,新雀正被拔去最后一根傲骨。
盛唐最悖论的修罗场——这里用典籍油墨掩盖床笫涎唾,以飞升仙鹤囚禁凡尘鸳鸯。当史书翻过这一页,墨香深处仍渗着龙脑香与少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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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春雨淅淅沥沥,裴琰站在礼部南院外,看着那张贴出来的及第名单,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他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
裴琰转身去了杏花楼,二楼主位桌崔明远接受着一声声的贺喜,裴琰用本应赠予郑婉的成婚信物金错刀将退婚书割断按进酒瓮时,郑婉留下的沉水香还在宣纸上缠绵。酒液晕开墨迹,"各还本道"四个字像四条黑蜈蚣,爬满他最后的体面。
"郎君!这可使不得..."老仆扑上来抢,被他一把推开。半人高的青瓷瓮里,浮沉着郑家退回的定亲玉佩、未写完的情诗,还有他作为河东裴氏子弟最后的尊严。
"她原话怎么说的?"裴琰用金错刀又开一坛桑落酒,醉眼盯着手里的刀锋。那刀锋尖得像郑婉发间那支金步摇——去年上巳节,她就是用这支摇颤的簪子指着曲江池畔的进士榜,说:"十四郎,我等得起,郑家等不起。"
老仆佝偻着背:"郑小娘子说...说您若是能中明经科..."
"放屁!"酒坛在粉墙上砸出个褐色的月亮,"她明明说'裴郎连《左传》昭公三年的事都记不清,也配谈婚论嫁?'"他学着郑婉那种世家女特有的腔调,每个字都像沾了蜜的银针。
隔壁突然传来嗤笑:"裴兄学得真像!"卢七带着几个锦袍子弟走了过来,"不过郑五娘现在可快活得很——听说韦家下聘那日,光琉璃屏风就抬了十二扇。"
裴琰的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卢七为何而来——三日前他在酒肆赌咒,说必让女皇亲口夸赞裴氏子弟。如今全长安都在等着看笑话。
卢七摇着折扇,故意高声笑道,"听说郑家退婚了?啧啧,郑家老太爷可是亲口说,宁将五娘嫁寒门穷酸,不嫁裴氏草包!"
他身后的跟班们哄笑起来,裴琰的睫毛颤了颤,却仍盯着手中的玉佩,仿佛没听见。
卢七见他不应,越发得意,上前一步,探着身子盯着裴琰的脸道:"要我说,河东裴家十四郎不如去平康坊挂牌,就凭这张脸,保准……"
"——卢七。"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崔明远一袭墨蓝襕衫立于阶前,面色沉冷如霜。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显然已听了多时。
卢七郎笑容一僵,随即又挤出一丝假笑:"呦!崔大榜眼也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劝劝裴十四郎,别……"
"我让你滚。"崔明远一字一顿道。
楼里霎时一静。
卢七郎脸色变了变,强撑着笑道:"崔兄何必动怒?我们不过……"
"啪!"
崔明远猛然将手砸在石桌上,惊得众人一颤。
“范阳卢氏的门风,就是教你落井下石?"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群纨绔,"裴十四郎再不济,也是河东裴氏之后,轮得到你们来踩?"
卢七郎被噎得脸色发青,博陵崔氏的嫡子,如今高中,卢七更是不敢与其撕破脸,只得强辩道:"我们不过是实话实说!他自己不争气,连明经科都……"
"他若真不争气,郑家当年会与他定亲?"崔明远厉声打断,"你们这群人,平日连《论语》都背不全,倒有脸来笑他?"
他上前一步,袖中手指已攥得发颤:"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卢七郎被他的气势慑住,悻悻地退了两步,嘴上却不饶人:"崔兄这般护着他,莫不是……"
"——再让我听见半个字,"崔明远忽然微微一笑,声音轻得可怕,"明日我就让全长安知道,卢七郎在平康坊赊了三百贯酒债,至今未还。"
卢七郎顿时面如土色,慌忙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院中终于安静下来,只剩雨后的滴水声。
崔明远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裴琰。
裴琰仍低着头,手中的玉佩映着天光,泛着冰冷的色泽。
"十四郎……"崔明远刚开口,却见裴琰忽然轻笑一声。
"崔兄何必动怒?"他抬起头,眼中一片荒芜,"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
崔明远胸口一窒,正欲再劝,却见裴琰已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多谢崔兄今日相助。"他淡淡道,"不过从今往后,我的路……我自己走。"
手里的金错刀扔给老仆吩咐“把这刀给郑氏,当我给她添的嫁妆,随她丢了也好,融了也罢,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依她所言‘各还本道’。”
说罢,他转身走出门外,背影孤绝如刀。
崔明远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那个曾经与他纵马长安、意气风发的裴家十四郎,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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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走在街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是泪。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我儿,我裴家虽为河东裴家旁支,但百年望族的血脉不能断在你手里……"
"裴公子。"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裴琰转头,看见一位身着青袍的中年文士撑伞站在他身后,"天雨路滑,不如到对面茶肆一叙?"
裴琰认出了这是父亲生前的好友,现任秘书少监的赵藏用。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赵世伯。"
茶肆里,赵藏用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琰儿,科举之路艰难,非一日之功。你天资聪颖,只是少年时荒废了学业……"
"世伯不必安慰我。"裴琰苦笑,"我知道自己根基太差,纵使如今日夜苦读,也难及从小名师日夜教导苦读的子弟。"
赵藏用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如今有个机会,或许能解你燃眉之急。"
裴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女皇新设控鹤监,广招天下才俊……当然,容貌出众者尤佳。"卢藏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以琰儿之姿,若入控鹤监,或能得陛下青睐……"
裴琰的脸刷地红了。控鹤监,谁人不知那是女皇的"面首之选"?他堂堂七尺男儿,名门世家之后,怎能……
"世伯!我裴琰虽家道中落,但……"
"但什么?"赵藏用冷笑,"你父亲生前欠下的债务,你母亲病重的药费,还有你那待字闺中的妹妹的嫁妆,都从哪里来?"
崔明远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
"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世侄走上这条路?"卢藏用叹息,"但眼下朝廷用人,首重门第。你虽有才华,却无根基。控鹤监虽名声不佳,却是通天捷径。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如今何等风光?"
崔明远望向窗外,雨中的长安城朦胧如画。他想起家中卧病的母亲,想起债主凶恶的面孔,想起妹妹含泪的眼睛……
"世伯,我……考虑考虑。"
三日后,崔明远在控鹤监外拦住了裴十四。
"你疯了?!"崔明远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是佞幸之地!你堂堂河东裴氏子弟,怎能……"
裴十四轻笑一声,拂开他的手:"河东裴氏?崔兄,我如今连祖坟都进不去,还谈什么门第?"
崔明远盯着他,眼中痛色愈深:"十四郎,郑家退婚,是他们的损失。你天资聪颖,只是从前未曾用心。若肯苦读三年,未必不能……"
"三年?"裴十四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喉间烧得生疼,"我父亲死后,族中连祖宅都收了回去!如今我连买墨的钱都要靠典当母亲遗物,你让我拿什么去等三年?"
“若缺银钱,我可帮你;若要读书,我替你寻名师。可你若入了控鹤监,便是自绝于士林!"
裴十四沉默片刻,他眼角泪痣在晨曦中红得滴血:"崔兄,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入控鹤监。"
崔明远刚松一口气,却听裴十四低笑一声,继续道: "可我这张脸,就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条出路,。既然读书无望,那不如……让它物尽其用。"
崔明远如遭雷击,半晌才咬牙道:"你当真要如此自轻自贱?"
裴十四不再回答,转身走向控鹤监的朱漆大门。
崔明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终于缓缓闭目,转身离去。
第二章 控鹤初入
控鹤监设在皇城西南角的原集贤殿旧址。崔明远持卢藏用的名帖来到门前,守卫见了他竟一时失语。
"这位公子是..."
"河东裴琰。"他冷着脸道,世家子弟的骄傲让他无法对区区守卫低头。
穿过重重回廊,裴琰被引至一处花厅。厅内已有数十名青年,或吟诗作赋,或抚琴弄墨。见他进来,厅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被这位紫袍金冠的俊美公子震住了。
"这位是赵大人举荐的裴公子。"引路的官员高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
裴琰面无表情地颔首,自顾自走到角落坐下。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即使落魄也保持着优雅的仪态,这反而让他显得更加高不可攀。
"裴公子可是出自河东裴氏?"一位白面书生凑过来搭话。
裴琰淡淡地"嗯"了一声。
"久仰久仰!在下..."
"张大人到!"
一声高喝打断了他的话。厅内众人立刻肃立,裴琰也不得不站起身。
一对容貌相似的俊美男子在侍从簇拥下步入花厅。走在前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紫色官服,身形矫健挺拔,眉宇间透着股狠厉之气;稍后的男子一袭白衣,容貌更为精致,却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裴琰立刻认出,这就是权倾朝野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前者排行第五,人称张五郎;后者排行第六,号"莲花六郎"。
张易之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在看到崔明远 时明显一顿。崔明远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心中却是一凛——这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位是..."张易之径直走到崔明远面前。
"河东裴琰。"裴琰拱手,姿态端正得如同在参加士子雅集,而非面首选拔。
张易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抬起头来。"
裴琰抬头,与张易之四目相对。他注意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张五郎眼中先是惊艳,继而闪过一丝算计。
"河东裴氏..."张易之玩味地重复,"听闻裴氏子弟个个风姿俊秀,果然名不虚传。"他伸手想抬起裴琰的下巴,却被裴琰不着痕迹地避开。
张易之挑眉:"有脾气。"
一旁的张昌宗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崔明远,眼中满是考量——这位崔公子的容貌确实比他还要精致三分,更难得的是那股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贵气。
"五哥,这人..."张昌宗小声道。
张易之抬手制止弟弟的话,对裴琰道:"裴公子可有才艺?"
裴琰心头一紧。他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斗鸡走马。
"略通诗赋。"他硬着头皮道。
"哦?"张易之似笑非笑,"诵来听听。"
崔明远搜肠刮肚,背了首《春江花月夜》。张易之听完,嗤笑一声:"崔公子,这是张若虚的诗,不是你的。"
崔明远面红耳赤,世家子弟的骄傲让他无法忍受这般羞辱:"张大人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厅内一片哗然。敢这么跟张五郎说话的,崔明远是第一个。
张易之却不恼,反而大笑:"有意思!"他凑近崔明远,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儿。家道中落,未婚妻退婚,走投无路..."
崔明远浑身僵硬,眼中闪过一丝屈辱。
"我可以帮你。"张易之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但前提是,你得学会低头。"
崔明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想转身就走,但想起卧病的母亲,想起家中的债务,想起郑家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明远愚钝,请张大人指点。"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张易之满意地笑了:"好,很好。"他转向众人,"今日就到这里。裴公子,明日到我府上详谈。"
张昌宗急忙拉住兄长:"五哥,这人..."
"六弟,"张易之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崔明远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赵藏用站在角落,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控鹤监内室】
烛火摇曳间,张易之打发了等候的赵藏用,"人我收了,我很满意,范阳卢氏今年的盐引,明日去户部领。"张易之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卷《贞观政要》,突然停在魏征谏太宗一节。窗外传来张昌宗与宫女调笑的声音,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五郎又在读这些?"张昌宗推门而入,衣襟上还沾着胭脂,"陛下说过,最爱你我谈论诗文歌赋时的模样。"
张易之不动声色地合上书卷:"六弟,神都近日粮价又涨了三成,北门禁军已经三个月未发足饷。"
"这与我们何干?"张昌宗随手拿起案上金盘里的葡萄,"只要陛下..."
"只要陛下殡天,第一个被乱刀分尸的就是你我。"张易之突然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起身按住弟弟肩膀:"狄仁杰虽死,他的门生还在。太子看似懦弱,却暗中结交羽林军..."
“既如此五哥还要引荐那裴十四?"张昌宗打翻了一盒螺子黛,翠色粉末洒满织金地毯,"此人出身世家,心高气傲,他那长相,引荐给女皇成了事,若是事后反咬我们一口..."
张易之缓缓蹲下,一撮一撮将黛粉拢回玉盒:"六弟多虑了,此人我已打听透彻,一个连自己婚约都保不住的纨绔,被人撺掇了几句就从世家锦绣之地进了这修罗场,实在不足为虑,陛下今年七十六了。"他忽然掐住弟弟后颈,声音温柔得可怕:"我们需要新的棋子。要么让他当刀,要么..."手指猛地收紧,"让他当盾。他可是出身世家,若用好了,还能制衡李昭德那帮老狐狸"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环佩叮当声。兄弟二人瞬间换上风流笑意,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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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琰来到张易之的府邸,其府邸奢华得令人咋舌。白玉为阶,金粉饰墙,连院中的花木都是从岭南快马运来的珍稀品种。
"裴公子觉得寒舍如何?"张易之似笑非笑地问。
裴十四内心觉得虽奢华无比,却堆砌过重,丝毫没有世家推崇清雅之风,是他曾经最鄙夷的暴发户风格,但人在屋檐下只得笑道:"张大人说寒舍实在是过谦了。"
"叫五郎。"张易之纠正道,"在私底下,不必如此生分。"
裴琰笑而不语。张易之知他虽纨绔但到底出身世家,此时还心高气傲不肯折节,也不勉强,亲自为他斟了杯葡萄酒:"尝尝,西域进贡的珍品。"
崔明远小心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他不得不承认,这酒确实比他从前喝过的都要好。
"崔公子可知,控鹤监三百余人,能见到天后的不过十数人?"张易之突然道。
崔明远心头一跳:"愿闻其详。"
"天后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一一接见?"张易之的手搭上崔明远的肩膀,"通常都是由我和六弟先筛选,再荐于御前。"
裴琰笑道“我家中排行十四,五郎可唤我十四郎,五郎若能提携,某感激不尽”
张易之那只手顺着肩膀滑到后颈,轻轻摩挲。裴琰浑身瞬间僵硬,却不敢推开。
张易之轻笑:"崔公子出身名门,想必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的提携可不是互换小名就能给予的"
裴十四明白了他的暗示。世家子弟的骄傲让他几乎要呕吐,但现实的残酷又让他不得不低头。
"我...需要时间考虑。"
张易之出人意料地松开了手:"好,我给你三天。"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明远,"不过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离开张府,裴琰在雨中站了很久,任凭冰凉的雨水打湿衣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母亲含泪的眼睛,想起妹妹期待的目光...
"公子..."随行的阿福小心翼翼地上前。
"回去告诉夫人,"裴琰突然道,"我找到出路了。"
三日后,裴琰再次踏入张府。这次,他主动解开了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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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透窗纱时,张易之披着件松墨色寝衣走出内室。裴十四起身,素白中衣领口滑开一线,露出昨日留下的红痕。张易之眸光一暗,忽然用两指抬起他下巴:"疼么?"
铜镜映出两人身影,一个如出鞘利剑,一个似困兽犹斗。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忽然密了起来。
"十四不敢矫情。"他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翳。世家子弟的修养让他连屈辱都保持着仪态,唯有袖中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情绪。
张易之低笑,忽然将人打横抱起。裴琰惊喘一声,下意识攥住他前襟,像落水者抓住浮木。织金帐幔层层垂落,掩住满室烛光。
"五郎..."锦衾陷入的瞬间,崔明远喉结动了动,"烛火..."
"留着。"张易之解开他玉冠上的缨带,鸦羽般的长发铺了满枕,"让我看看河东裴氏的小公子,究竟有多金贵。"
他动作比之前轻柔许多,指尖划过锁骨时甚至带着几分珍视。但当裴琰别过脸去,他又故意在颈侧留下醒目的印记,如同在名画上钤印。
雨声渐急时,裴琰咬破了下唇。张易之忽然掐着他腰肢将人翻过来,指腹抹去那点殷红:"别伤着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把锦枕垫在他腰下,"你们世家子娇贵,明日还要写字。"
三更梆子响过,张易之披衣起身。裴琰蜷在狼藉的衾被间,昏沉睡去的样子竟有几分稚气。他伸手拨开黏在对方额前的湿发,忽然瞥见枕畔落着根白玉簪——是方才情急时折断的。
"公子平日最宝贝这簪子..."守夜的小侍女战战兢兢道。
张易之摩挲着断簪上"河东裴氏"的铭文,忽然吩咐:"去库房取那套青玉文房来。"转身时,大氅有意无意地扫过床榻,替睡梦中发抖的人遮住了裸露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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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裴琰在满室药香中醒来,腰间酸软却不见黏腻。昨夜被弄脏的中衣换了新的,案头摆着套罕见的青玉文房——是前年暹罗进贡的珍品。
"张大人天没亮就进宫了。"阿福捧着药膏欲言又止,"特意请了尚药局的奉御来配药..."
裴琰盯着镜中自己颈间的红痕,突然冷笑出声。他抓起青玉砚台作势要砸,却在最后一刻轻轻放回原处。铜镜映出他嘴角讥诮的弧度——多可笑,连发泄都要算计着分寸。
窗外传来张昌宗怒斥下人的声音。裴琰缓缓系好衣带,将断成两截的白玉簪收入袖中。当梳头的侍女问要不要换个发式遮掩颈痕时,他反而故意将衣领扯松了些。
"不必。"阳光下他笑得艳丽又破碎,"既然做了佞幸,总要有些佞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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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云的存在,是控鹤监最刺耳的杂音。他本是洛阳酒肆的胡旋舞伎,因腰肢极软被逢迎之人当个玩意儿献给了张易之。张易之收他,不过因他喂猫时低眉顺眼的姿态,像极了幼时饿死在灾年的幺弟。
可宗云不懂。他以为爬上锦榻便能翻身,却连女皇的面都没资格见。他偷学世家礼仪,却把“万福”行成“蹲安”;他攒钱买诗稿冒充才子,开口便是“陛下比月儿还圆”——气得张昌宗踹翻他:“蠢材!那是讽你胖!”
当宗云看见张易之亲手为裴十四束发戴冠时,嫉妒烧红了眼。凭什么?一个被退婚的破落户,也配得五郎青眼?
宗云将磨刀石粉掺入裴十四的松烟墨。翌日裴十四写《臣轨》,笔尖沙沙如刀刮纸。张易之蹙眉走近,宗云窃喜——却见裴十四从容蘸墨:“此墨含金石气,恰合陛下‘刚柔并济’之训。”说罢笔走龙蛇,竟将错就错写出铁画银钩!张易之眼底掠过激赏,当夜宗云被罚跪抄《千字文》,裴十四案头多了方御赐龙髓墨。
马毬赛前,宗云用蜜蜡涂满裴十四的球杖。开赛时金鼓震天,裴十四的球杖脱手直飞张易之面门!电光石火间,裴十四猛拽缰绳,马蹄惊扬险险避过。全场死寂中,他下马拾杖:“蜡封球杖可增滑远,臣想献技于陛下,未料...”张易之抚过黏腻杖身,淡笑:“好急智。”宗云被拖去庭杖时,听见裴十四低语:“蜂蜜价抵十户税,他倒舍得。”
真正的毒计在浴房。宗云将整瓶生半夏汁液倒入裴十四的洗脸盆——此药沾肤刺痛水肿。却被取衣的裴十四撞破。
“你要毁我的脸?”裴十四扣住他手腕。宗云癫狂大笑:“是!让五郎看看你这张鬼脸...”寒光闪过,张易之的剑已抵住宗云咽喉。
“奉宸且慢!”裴十四突然挡在宗云身前,“他若真狠毒,何苦用生半夏这种药,直接倒倒绿矾油岂不便宜省事,届时我皮肤溃烂,神仙难救!”他拾起滚落的药瓶,“生半夏汁清除汁液后,5-7日即可恢复,其价比黄金,而且极难寻得,这怕是他三年积蓄。”
张易之的剑尖滞住。月光下,裴十四眼中无恨无惧,只有悲悯:“他不过想活得像个人,和我们一样。”
宗云蜷缩呜咽。张易之看着裴十四——这少年骨子里的良善,恰是自己攀爬权力崖壁时,亲手剜去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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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张易之的“教导”化作烈火寒冰。
“《贞观政要》魏征谏太宗十思疏,错一字,跪一夜。”烛泪滴在裴十四手背,烫出红痕。他熬得双目赤红,心中恨火灼烧——他要的是女皇枕边捷径,不是当寒窗举子!
校场烈日下,裴十四拉弓的手臂抖若秋叶。“废物!”张易之的鞭子抽裂他肩头锦衣,“拉不满百斤弓,明日就去刷夜香桶!”血痕刺痛,裴十四却看见张易之收鞭时,指尖掐进掌心。
最痛是张易之夜讲《史记》。烛影摇红中,他摩挲着淮阴侯列传轻叹:“你说韩信悔否?”不等答,又自问:“悔不该贪齐王虚爵,断送云梦生路。”这话像针,扎进裴十四沸腾的怨愤里。他不解,张易之眼中为何有深秋枯井般的寂寥。
那时的他极其愤恨不解,恨自己白白委身这佞幸
一日,控鹤监的晨钟刚响过三声,裴琰就被带到了紫宸殿外。九重宫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朱漆廊柱上凝结着露水,打湿了他靛青织锦袍的袖口。
"在这候着。"张易之整理着玉带銙,指尖在他腰间警告性地一按,"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抬头。"
殿内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接着是张昌宗清朗的声音:"……张柬之的奏章,已按陛下吩咐批了'再议'。"
"他倒是心急。"一个威严的女声从重重帘幕后传来,声音不高却震得崔明远耳膜发颤,"五郎,你觉得这老匹夫为何突然要清查户部账目?"
裴琰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青砖地上映出帘幕晃动的影子,能看见张昌宗正跪在龙床前为女皇穿靴——那明黄衣角上绣着的金凤,在晨曦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臣以为…"张易之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张相怕是冲着控鹤监的用度来的。"
"呵。"女皇轻笑一声,裴琰后背立刻渗出冷汗。这声音让他想起幼时在猎场见过的母虎,慵懒却致命。"六郎,你昨晚批的军报呢?"
张昌宗的声音突然紧绷:"回陛下,羽林军换防的奏章…六郎已转交凤阁重拟。"
一支玉搔头突然从帘内掷出,堪堪擦过张昌宗额角。裴琰咬住舌尖才没惊叫出声——传闻女皇近年愈发喜怒无常,今日得见,竟比传闻更骇人。
"朕让你盯着千骑营,你倒和太平的人喝得烂醉?"帘幕后传来衣料摩挲声,女皇似乎站了起来,"滚去把奏章找回来,错一个字,提头来见。"
"陛下息怒!"上官婉儿的声音突然插入,"六郎昨日发热到三更,是臣妾让他先用些药…"
一阵沉默。裴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婉儿,你越来越会疼人了。"女皇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既如此,今晚你代六郎当值。"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琰余光瞥见上官婉儿僵直的背影——她今早特意换了杏红襦裙,此刻后颈却透出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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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够了?"
裴琰被拽到僻静处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张易之松开他衣领,从袖中取出个鎏金小盒:"含一片,压惊的。"
冰片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裴琰终于找回声音:"五郎,方才…"
"记住,在宫里,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远处传来鼓声,张易之迅速恢复常态:"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三日后张柬之进宫,你随我去玄武门。"张易之正扣着裴十四手腕疾行,玄色大氅卷起一阵松风:“今日习《春秋》襄公二十三年……”话音未落,朱漆廊柱后转出石榴红裙裾。
“五郎留步。”忽见回廊转角闪过一抹杏红——上官婉儿竟跟了过来。她发髻微乱,嘴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刚才的难堪从未发生。
“上官才人安好。”张易之侧身半步,恰将裴十四挡在影中。
婉儿却径自绕到少年面前。鎏金护甲挑起他腰间螭吻佩,冰凉的甲尖刮过玉佩下压着的诗笺——正是昨夜张易之逼他重写了七遍的《孤鸿赋》。
“原来‘霜翎不染泥涂血’的句子出自裴郎。”她忽然抽走诗笺,袖中沉水香扑了裴十四满襟,“这般心性……”护甲倏地点向他蒙着薄汗的鼻尖,“配上这欺雪赛玉的皮囊——”
张易之猛地攥紧裴十四颤抖的腕骨。
“——倒让我想起当年在掖庭初见五郎。”婉儿轻笑,将诗笺按回张易之掌心,“可惜啊,此等心性容貌,却跟五郎一样困在控鹤监描眉敷粉”她转身时石榴裙绽如血莲,余音散在穿廊风中:
“可惜了,原是凌霄殿上栽的玉树,偏落进胭脂井。纵有凌霄志,也成画壁鸢。”
张易之面色冰寒,拽着裴十四疾走百步,直到婉儿身影彻底消失,才将他狠狠抵在粉墙上:“听见了?在世人眼里,你我都只是拴在金丝架上的玩物!”
裴十四喘息着抬首,却见张易之眼中翻涌着从未示人的痛色——那痛楚远比掐进他肩胛的十指更锋利。
“这个女人你要小心些”张易之松开他,指尖拂过被婉儿护甲点红的鼻尖, 意有所指的贴着裴琰的耳边说“不管她向你许诺什么你都不要信,这宫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治怪物,她背着我和六郎给太子递消息不是一天两天了。"
裴琰呼吸一滞,"那为何…"
"因为六郎需要这份慰藉。"张易之松开手,语气罕见地透出疲惫,"你以为伺候个七十岁的老妇人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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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控鹤监西院的胭脂井泛着腻香,裴十四拂开水面漂浮的脂粉盒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
“浣脂如浣名,裴郎欲洗几重垢?”**——竹简首行小篆,是上官婉儿的银钩铁画。
他瞳孔骤缩,急忙拽起湿绳。竹简末端竟系着金错刀!刀柄的裴氏族徽沾满胭脂,像在血污里挣扎——正是当年他给郑氏的信物。
“上官婉儿从何处...”裴十四颤抖着摸向刀柄裂痕,略一思索,双指扣向中空暗槽。指尖挑出张薛涛笺,太子印泥下压着致命诱惑:
“神龙腾渊日,君可衣朱紫。
“明日辰时刻,杏花微雨时。”
暴雨抽打着灞桥石狮,崔明远横剑拦在裴十四马前,东宫腰牌在蓑衣下泛着冷光:“此刻回头,尚可保全!” 裴十四端坐在马车内,
“崔长史不是太子门生?”裴十四裹着孔雀氅勒马讥笑,“竟拦我建功?” 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秾丽,却也淬了层化不开的冰。
“正因身在东宫,才知那是虎狼窝!”崔明远猛地将剑插进泥泞,溅起的黑水扑上裴十四马鞍:“我盼的是海晏河清,不是把你送进新火坑!你可知东宫新宠的伶人...前日被发现在太液池溺毙!你真以为太子比女皇干净?” ”
裴十四攥紧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
“看看这个。”崔明远甩出本湿透的《氏族志》,翻到被朱砂圈住的“河东裴氏”条目,“你族叔裴耀卿刚升任考功员外郎!只消再忍半年,待秋闱...”
惊雷炸响,淹没了后半句。裴十四盯着族谱上金灿灿的官职,眼前却闪过张易之逼他跪背《论语》时阴鸷的脸。
“忍?”他猝然扬鞭抽裂书页,“我在控鹤监忍得还不够?!”
纸屑纷飞中,崔明远突然劈手扯下自己腰间银鱼袋——进士及第的信物,重重砸进裴十四怀里:
“拿着!若非要寻死...”他拔出泥中长剑,寒光划破雨幕,“先踏过这身绯袍!”
裴十四低头。银鱼袋螭吻纹的凹槽里,蓄着混血的雨水。昨夜张易之替他包扎拉弓磨破的掌心时,曾说:“九品青袍也比孔雀氅体面。”
马鞭破空抽散雨帘。
“让开——”
骏马嘶鸣着撞开崔明远瞬间,裴十四怀中银鱼袋跌落泥潭。
那摊银红交错的污水中,静静躺着撕碎的《氏族志》残页——被朱圈住的“裴耀卿”三字旁,有道蝇头小楷批注:
“神龙元年主考”
字迹是张易之的朱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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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楼秘阁深金兽首吐着袅袅香烟。太子李显踞坐榻上,目光黏在裴十四行礼时露出的一截后颈——那肌肤在烛光下莹白如新雪,比当年母皇赏他的和田玉璧还润。
“裴卿请起。”李显虚扶一把,指尖“无意”擦过他腕骨,“早闻卿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方知张奉藏珠之能。”
裴十四垂眸避开那黏腻的注视:“臣愧不敢当。”
张柬之立刻上前一步,将密函铺开:“殿下,裴校书已应允传递控鹤监动向。此为张易阅的奏章名录,涉及北门禁军换防...”他刻意加重“校书”二字,提醒太子勿忘正事。
李显扫过密函,却捻起案头一枚羊脂玉佩——正是裴十四氅衣上坠的那枚。“此佩雕工精妙,螭吻怒目,倒衬裴卿风骨。”他忽然将玉佩按进裴十四掌心,指腹暧昧地摩挲他腕间脉搏,“事成之后,秘书省少监之位,虚席以待。还有那郑家娘子,一纸赐婚又何妨”
裴十四指尖冰凉。这触碰让他想起张易之教他握笔时扣住的手腕——那人的掌心滚烫,却从不狎昵。
“殿下厚恩。”他抽回手,玉佩“当啷”落在案上,迎着张柬之略带一丝轻蔑的眼神“高官厚禄臣已看淡,至于郑家…她已与他人婚配,臣不能罔顾人伦,臣只求一事。”
“哦?”
“张易之——”裴十四跪下抬眼,眸中恨意淬毒,“需由我亲送他上路。”
太子和张柬之诧异对望一眼。
“战场凶险,裴卿何必涉身险境,刀剑无眼,若有了闪失,叫孤如何是好”太子抬手要扶起,眼里是真切的焦急。眼神随后一转“况且孤听闻张奉辰亲自教导裴卿,这师徒之情,怕最终裴卿下不了手”
裴十四跪地不起“陛下,你可知张易之如何‘教导’我?他把我锁在暗室背《帝范》,错一字便不给饭吃;他逼我在雪地里拉弓,血浸透三层棉衣也不喊停...三年!整整三年我连女皇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他用力磕了一个头,袖中的金错刀叮咚作响。“他毁我前程,折我傲骨,我却只能龟缩在控鹤监里做他的…任他折辱,我乃河东裴氏!愧对列祖列宗,臣宁死也要自己撕了这金丝笼,臣不要高官厚禄,只想留下死后清名,望殿下允准!”他抬头看向太子,眼中血丝迸溅,额间留下血液。
一时之间太子和张柬之皆被骇的说不出话,末了,张相缓缓上前,郑重扶起裴琰,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目光,看着裴家芝兰玉树的十四郎,缓缓说道“裴公子不愧为世家子弟,虽过往行差就错,但到底不负河东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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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七,控鹤监的海棠殿暖如暮春。张昌宗赤足蜷在波斯毯上,指尖绕着裴十四腰间玉佩的丝绦玩:“十四郎今日熏的什么香?倒像东宫新贡的龙脑...”
裴十四后脊瞬间沁出冷汗——他两个时辰前刚从东宫秘阁出来!
“六郎说笑。”他强自镇定地斟茶,“此乃奉宸赏的雪中春信...”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
风雪卷着张易之大步而入,玄狐氅上冰凌未化。他径直走到裴十四面前,抽走了他手中茶壶。
“手抖什么?”张易之忽然扣住他手腕。那掌心滚烫,力道却像铁钳,几乎捏碎腕骨,“莫非这茶里...下了毒?”
裴十四疼得眼前发黑,喉间挤不出半个字。屏风后传来张昌宗的轻笑:“五哥吓着他了。”青年赤足踱来,金铃在踝间叮当作响,手中竟把玩着一支东宫令箭——正是裴十四与崔明远传递密函的信物!
“多精巧的玩意儿。”张昌宗将令箭尖头抵住裴十四喉结,声音甜如蜜糖,“十四郎说,我若把它插进太子心口...”冰凉的铁尖划过脖颈,“他死前会不会喊你的名字?”
殿内死寂,炭火爆出“噼啪”一声。裴十四脑中风暴,右手摸向袖中金错刀,刚要奋力一搏,却听张易之淡淡道:“放下。”
“五哥!”张昌宗蹙眉娇嗔,“他都把刀递到咱们脖子上了...”
“我让你放下。”张易之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室暖香凝成冰碴。
令箭“当啷”坠地。张昌宗拂袖而去前,突然回身冲裴十四一笑:“你猜,太子许你的秘书少监之位...够不够买你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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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踹翻鎏金熏笼,香灰溅上张易之的袍角:“为何不杀?他连玄武门布防图都敢偷!”
张易之俯身拾起滚落的香球。铜壳上雕着缠枝莲,是裴十四上月献的——少年为刻这花纹,十指尽是刀伤。
“杀了他,谁替我们收尸?”张易之摩挲着凹凸的莲纹。
张昌宗僵住。
窗外风雪更急,张易之的声音像从很远传来:“女皇...熬不过今冬了。”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血丝,“你以为李显真会留我们性命?裴十四到底是是河东裴氏的血脉,那群老狐狸再恨佞幸,也要护住世家颜面...”
他摊开染血的掌心,灰烬里露出半枚螭吻玉佩——与裴十四腰间那枚本是一对。
“留着他,”张易之将染血的玉佩按进弟弟手中,“来日清明,还有人给张家坟头...添杯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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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裴十四蜷在庑房锦被中发抖。门外每阵脚步声都像索命铡刀,直到寅时更响,张易之推门而入。
“伸手。”他握着一盒玉容膏。
裴十四本能地缩腕——白日被扣住的手腕已淤紫溃破。张易之却强硬地拽过他,药膏抹在伤处,刺痛激得裴十四一颤。
“怕了?”张易之忽然掐住他下巴,“通敌时不是胆大包天?”
烛火跃动,裴十四看清对方眼底血丝密布,竟比自己更憔悴三分。
“你早知道!为何...不杀我?”他哑声问。
张易之冷笑:“杀你?谁替我给昌宗收尸?”
裴十四冷笑:“收尸?呵!让我替俩个佞幸男宠收尸?”药盒被重重砸在案上,他暴起掐住张易之的脖子“让我陪你一起死不好么?黄泉路上我们做个伴”
张易之反手将他按在榻前,狞笑贴近他的脸“想死?我知道你想干嘛?想亲手砍了我和六郎的头给那些酸儒交投名状,再死在兵乱中?想一了百了洗刷污名?笑话!你都死了还能管住他们的嘴么?裴琰!裴十四!你得活着,自己给自己挣名!”裴十四被用力摔在榻上,脸上被甩了一张纸,挣扎起身,摊开来看
“这才是真正的玄武门布防图,拿去给太子吧”张易之疲惫的出了门,门扉合拢,裴十四才发觉掌心多了枚染血的螭吻佩。温润玉佩贴着红肿的腕伤,像一句未出口的谶言。
当夜,裴十四挑灯夜读。烛火摇曳间,一页薄纸从《帝范》夹层飘落——是张易之的朱批:
> “十四郎论‘驭下以宽’策:
> 宽则生怠,严则生怨。当以利驱之,以势慑之,以情缚之——若遇死局,则断情为刃。 然汝性善,此道终非汝归途。”
——阅于神龙元年腊月初七
正是他答应太子做内应的日子!
裴十四指尖颤抖。原来张易之早知他叛...却仍批注课业?“断情为刃”四字如烧红的针,扎进他沸腾的恨意里。窗外风雪呼号,像极了张易之教他挽弓那日,那人曾说:“弓满易折,人戾易夭。”
这一刻,裴十四忽然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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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元年正月二十日夜,张易之独坐控鹤监秘阁。案头摊着三卷书:裴十四的控鹤监名册、史官吴兢嫡孙狎妓的密报、上官婉儿赠张昌宗的定情诗帕。
“都烧了。”他对心腹影卫抬手,火舌卷过裴十四的名录,“告诉吴兢,他孙儿在平康坊的烂账,我替他平了。”灰烬飘落时,他蘸血写下一行字:“河东裴十四,神龙元年进士及第。”血书塞进吴兢门缝——这是铁证,更是警告。
子时,他踏入张昌宗寝殿。青年正砸碎满室玉器:“都要死了!还管那白眼狼!”
张易之将诗帕按在弟弟掌心:“去求婉儿,让她向太子进言——裴十四是狄公门生荐的良才,非我辈佞幸。”见张昌宗别过脸,他猛地掐住弟弟下巴:“这是我们的后路,你我身死,但张家还有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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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箭雨穿透张昌宗胸膛时,张易之正劈断三柄横刀。身边的宗云哆嗦着用剑劈砍压上来的敌军,这个被鞭十下就哭求饶命的乐伎,在绝境中竟也能捅穿敌兵咽喉。玄甲被血染成赭色,张易之踉跄撞开羽林军,断箭在肋下随着喘息晃动,每一步都拖出蜿蜒血河。——尽头是裴十四煞白的脸。
宗云看见了裴十四,突然跪爬着抱住他靴履。染血的手举起半块银鱼袋——正是裴十四初入控鹤监那夜,遗落在浴池的世家信物:“裴郎!用我的头换主子...”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我身形像主子七分,划花脸能冒充!”
张易之玄氅骤扬,剑柄重击宗云后颈:“你也配学我?”少年瘫软前,恍惚见主子将佩剑递与裴十四。
“动手...”张易之将佩剑强塞进裴十四掌心,剑柄滚烫粘腻,“拿我的头...换你的路!”
裴十四猝然后退,剑锋“当啷”坠地:“我去求太子!用军功换你...”
“蠢货!”张易之突然掐住他脖颈,染血拇指擦过他眼尾泪痣,“李显看你的眼神...和当年女皇看我一样!”喉间涌出的血沫喷在裴十四官袍前襟,“你当佞幸...还当不够吗?!”
马蹄声如惊雷逼近。张易之骤然抽出裴琰袖中金刀猛地捅穿自己咽喉!
“不——!”
裴十四的嘶吼被破风声斩断。张易之竟用最后气力旋身自刎,颈骨断裂声清晰可怖。染血的头颅滚落他靴边,怒睁的瞳孔里凝着最后的讥诮,唇齿犹保持未尽的唇形:“走”。
“裴校书诛佞有功!”太子李显的金辇碾过血泊,亲手将二品绯袍披在裴十四肩头,“即日起晋秘书少监...”
张柬之的贺词冻在嘴边——众人注视下,裴十四突然跪地抱起头颅。温热血浆浸透新赐的朱紫官服,他竟扯下绣着孔雀补子的旧衫,将张易之的头颅仔细裹好。
“臣,求赎二张全尸。”
满场死寂。李显抚弄腰间玉带,忽然轻笑:“爱卿可知,换尸的代价是永不入三省?”
裹尸布渗出最后一滴血,在青砖上绽成红梅。
“臣,万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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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九重玉阶沁着寒露,裴十四卸下的秘书少监金鱼袋在御案映出冷光。李显摩挲着镇纸螭纹,目光如钩锁住他素麻襕衫下微凸的脊骨:"中书舍人从四品,仍不足惜?"
"臣愿归国子监重考。"裴十四伏地,袖中螭吻佩硌在青砖缝间——张易之断气时塞进他掌心的遗物。
"好!"李显突然笑出声,金护甲刮过案上《控鹤监佞幸录》,"朕倒要瞧瞧,张奉宸亲授的《帝范》,可教过你金銮殿的规矩?"镇纸掷地裂作齑粉,碎玉溅上裴十四渗血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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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誊录房,张柬之枯掌抚过被批"狂悖"的糊名卷。烛火噼啪爆响,他猝然抽刀劈开绳封!
《水德策》
"水无常势,载舟覆舟在德非力;
>君有恒道,纳垢容川其寿乃昌..."
"取笔来!"老相国须发皆颤,朱砂圈住"纳垢容川"四字。侍从惊呼:"糊名处有刮痕!"——署名位三道指甲深沟,似欲剜去"裴琰"之名。
三更梆响,张柬之抱卷直闯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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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烛影昏红。李显金簪挑开卷上"覆舟"二字:"张相要朕点这佞幸入仕?"
烛影在青玉笔山上摇曳,张柬之枯指抚过《水德策》卷首,朝服仙鹤喙尖的银线在昏光中微闪:“此文气韵,令老臣忆起贞观十九年马周献《陈时政疏》。”他忽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书册,展露狄仁杰朱批:“昔狄公评骆宾王《讨武曌檄》‘有补天志’,今观裴生此句“狂澜既倒时,孤石自沉为砥柱; 苍穹将裂处,微尘敢聚补天痕。”相印轻叩“微尘”二字:“狄公若在,当引为忘年交。”镇纸压住卷尾飞白体时,几粒昭文馆藏书的防蠹香丸从袖袋滚出,恰盖住糊名处抓痕。 李显倾身欲触墨迹,张柬之玄袖如云拂过:“此子文骨如终南石,陛下细听——”老相国指节敲击御案,竟合《秦王破阵乐》节拍:“字字皆含金戈振玉之声。”
“娈宠易得,良才若黜,寒的是天下士子心!"
李显凝视墨卷。 烛影在御案龙纹砚上浮动,李显金护甲刮过糊名卷的抓痕:“此子纵有才……”
“陛下容禀。”
素纱屏风后转出上官婉儿捧着一把伞缓缓而来,瑰紫女官服拂过金砖。李显嗅到她袖间熟悉的瑞龙脑香——那是他私赐的御香。婉儿忽将伞柄一转,三千流民指印如星河倾泻:“张易之借裴琰之名购的千亩沙田,今岁穗头沉得压弯秤杆呢。”
张柬之适时呈上户部黄册:“汴州今岁多纳赋税三成,裴琰之名可抵十万赈灾银。”
婉儿忽倾身,簪尾东珠擦过李显掌心:“只是那孩子性子烈……”她指尖在喉间蜻蜓点水,“若知晓陛下连七品青袍都吝啬,怕要学张奉宸以血洗名了。”
温热的兰息拂过帝王耳际:“届时万民血牒悬朱雀门,史笔写‘明君诛青天’,妾怕您夜半惊醒呀。”
朱笔“嗒”地落卷。
赤砂在“裴琰”二字上洇开时,婉儿袖中飘出棠花瓣,恰盖住糊名处的抓痕。
皇帝阴沉着脸,殿中一片死寂,只闻烛火烧的噼里啪啦,御座下众人屏息以待。
“呵呵,真没想到那佞幸临死前居然做了这么多,也不怪那孩子性子烈了,罢了罢了,我何苦呢"皇帝最终笑着叹道,最终抓过朱笔。 笔尖悬停糊名处三息,终狠狠圈下"裴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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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杏花沾雨,进士榜前欢呼如潮。崔明远挤到前列,见“裴琰”高悬第三名。他回身寻人,却见新科进士青袍素幞的身影后,新科进士的银鱼袋悬着半枚螭吻佩。
“张相今晨欲告老还乡”崔明远递过帕子“陛下准了”。
指腹触及榜单时,恍觉有只染血的手覆上他手背——像那年控鹤监初雪夜,张易之握他冻僵的指,在《臣轨》扉页写下:
"愿为青山骨,不作画壁鸢。"
泥官道在晨霭中漫向关山,裴十四的驴车压过残柳。崔明远将半册《氏族志》按进他怀里,书脊黏着干涸的血——正是神龙元年被马蹄踏碎的那本。
潼关古道,裴十四展读地契背面的棠枝图。崔明远突以剑鞘挑开车帘——鞘身镶嵌的正是张柬之相印残角!
“老相致仕前嘱你:”他指向汴州舆图沙渍处,“此域栽棠,三载可固河堤。”
沙痕渐显朱批: “治沙如御臣,柔土需刚根。”
字迹渗入黄麻纸,恰似那年控鹤监,张易之握他手批注《帝范》时,虎口覆茧的触感。
裴十四喉结滚动,忽闻城阙飘来《幽兰操》。郑婉帷帽白纱被风掀起半角,焦尾琴尾的螭纹已磨平——正是当年他典当的信物。琴声咽处,十三根冰弦尽作离声。
。婢女疾奔拦驴,捧出鎏金匣:“娘子问裴郎,可还认得此物?”匣开寒光乍现——金错刀上“裴”字族徽已裂,刀槽深嵌着洗不净的褐斑。
“娘子言...”婢女声音发颤,“若郎君愿重修庚帖,她即刻抛却韦氏婚约,随君天涯栽棠。”
裴十四指尖抚过刀痕。这柄曾斩断退婚帖的凶刃,数日前还剖开过张易之的咽喉。“此刃饮佞幸血,当随佞幸骨葬于深渊。”
郑婉掀帘掷下琴囊,囊中滚出褪色的庚帖。裴十四展开泛黄的“裴琰”“郑婉”四字,背面竟是张易之朱批:
“聘礼已备,待君进士及第。”
聘礼清单末尾,千亩良田朱砂圈就。
怀州官道旁的乱葬岗,新土堆前无碑无字。裴十四以银鱼袋为帚,扫净坟头最后一片枯叶时,将金错刀埋入坟中,忽见宗云蜷在柏树下,怀中紧抱张昌宗的金丝球杖。
“主子爱洁...”少年将素麻孝布铺上土堆,布角针脚歪斜地绣着《凉州曲》谱——正是张易之逼他学唱的第一支曲。
裴十四斟满桑落酒,酒液渗入泥土处竟浮出油渍。宗云扔过一个匣子哑声道:“主子给你的。”
宗云将焦尾琴残木拼成的匣子递来时,朽木缝隙渗出龙脑香。裴十四掀开匣盖
“十四郎亲启”
血字在素绢上晕成残梅,笔锋却仍带着控鹤监教习时的凌厉:
“见字如面,莫哭坟头土。”
千亩沙田在怀州,非聘汝娶妇,乃聘汝聘万民。
吾头值几品?够换尔襕衫一袭否?
吾生如浊浪滔天舟,终沉为尔青云堤。
愿尔:
栽棠不栽刺,治沙不治名
银鱼袋里装粟米,青史册中葬佞幸。
勿念。”
—罪臣张璞绝笔
桑落酒泼洒处,血字“璞”在夕照下浮出金影——那是他沦为张易之前,寒窗苦读时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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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府衙的海棠开到第三载,万民伞已插满仪门。新帝李旦的钦使踏进后堂时,裴十四正给蒙童讲解《水德赋》。
“陛下问裴刺史可愿归朝?”钦使捧出紫金鱼袋。
满堂稚子诵读声里,裴十四以教鞭挑开锦盒。
盒中不是官印,而是半块焦黑的螭吻佩——当年焚化张易之尸身时,他从灰烬里扒出的遗骸。
“臣愿为青山骨。”
他将玉佩埋进庭中海棠树下,根须处,千亩良田的地契已化作春泥。
风过中庭,满树白瓣如雪纷飞。恍惚见玄衣人倚树轻笑,麈尾指过《氏族志》残页:
“今朝方知,水德在泽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