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甲:一些专家说样板戏无功可录、罪莫大焉,我觉得有失公允!
发布时间:2025-07-11 15:46 浏览量:1
1907年,江苏武进一个普通家庭诞生了名叫符镇宝的男孩,谁也没想到他会成为改写中国戏曲史的阿甲。这个自幼痴迷书画的年轻人,在1938年奔赴延安时,将本名"符律衡"改为"阿甲",就像他后来总说的:"搞革命文艺,名字也要破旧立新。"
在鲁迅艺术文学院,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的书生跟着老艺人学唱腔、练身段,硬是把京剧程式化表演嚼碎了咽进肚子里。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他亲耳听见毛主席说"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这句话成了他后来改编《红灯记》的指南针。
新中国成立后,阿甲带着满脑子的革新念头扎进京剧团。排戏时他常和演员较真:"传统戏的'云手'演工人抡铁锤?得改!"在《红灯记》排练场,他让李铁梅的扮演者反复试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直到把西洋歌剧的共鸣腔揉进西皮流水板。有人骂他"糟蹋国粹",他却指着剧场里满座的工人观众说:"老祖宗的玩意儿,不就是为了今天活着的人吗?"
接到改编《红灯记》的任务,阿甲把沪剧剧本摊了满桌。第三页"铁梅哭爹"的唱段旁,他重重划了道线——沪剧用的是江南哭丧调,可京剧的青衣腔太柔,老旦腔又太悲。深夜的排练厅突然传来杜近芳吊嗓子的声音,这个以演闺门旦出名的演员,正用小嗓反复试唱"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阿甲站在阴影里听着,想起"要符合京剧规则",手里的搪瓷缸子不知不觉捏变了形。
最让他失眠的是鸠山的设计。袁世海揣摩角色时总不自觉带出曹操的架子花脸做派,可阿甲清楚:这个日本军官既不能演成白脸奸臣,又不能像话剧那样完全生活化。某天凌晨,他翻出梅兰芳的《舞台生活四十年》,在"移步不换形"那章折了页角——或许答案就在这五个字里:让袁世海用传统戏的"阴笑"表现鸠山的狡诈,但念白要用真实的日语发音。这个折中方案,后来成了样板戏里反派塑造的经典范式。
京剧院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翁偶虹的剧本草稿在众人手中传阅。这位擅长写才子佳人的老编剧,给"痛说革命家史"那场戏添了段"反二黄慢板",唱词写得文绉绉的。阿甲盯着"铁马冰河入梦来"这句,钢笔在稿纸上点了又点——李奶奶是东北铁路工人的老伴,哪会拽这种文辞?散会时,他看见翁偶虹把宣纸折扇插进后脖领,那截露出来的扇骨让他突然明白:这位前清秀才笔下的革命者,终究是戏台子上的想象。
阿甲连夜重写时,案头摆着三样东西:延安时期发的党员证、女儿从朝鲜前线寄来的家书、半包皱巴巴的"大生产"香烟。写到李玉和赴刑场前与母亲诀别,他想起1942年在晋绥边区见过的场景:一位农会主任被绑在树上,对哭喊的老娘说"咱穷人要翻身哪能不见血"。钢笔尖突然戳破稿纸,墨水晕开成个血滴似的圆点。第二天排练场,当高玉倩试唱新改的"十七年风雨狂"时,这个总爱说"咱们京剧要讲究程式"的老演员,竟在"闹工潮"三个字上用了河北梆子的嘎调,震得后台的铜锣嗡嗡作响。
音乐设计刘吉典发现个有趣现象:阿甲改的唱词总带着特殊的节奏感。"狱警传似狼嚎"六个字,他非要拆成"狱警——传——似狼嚎",说是要模仿游击队员夜间联络的停顿。琴师们起初抱怨不合板眼,可当袁世海用这个节奏念白时,鸠山的阴狠突然有了实感——就像真听见了日本宪兵队的皮靴声。最绝的是"提篮小卖"那段,阿甲把市井叫卖声化进西皮流水,连食堂大师傅都能跟着哼"拾煤渣,担水劈柴"。这些带着硝烟味与馒头香的创作,后来成了样板戏里少有的、能让老百姓自发传唱的词曲。
人民剧场的后台,阿甲正用铅笔在剧本上勾画。他要求灯光师把追光调暗些,"李玉和就义那场,要让观众看清他脸上的汗珠子"。这个细节让演李玉和的演员犯了难——传统京剧讲究"远看颜色近看功",哪有把脸凑到观众眼前的演法?可当大幕拉开,那道昏黄的光柱照在戴着手铐的李玉和身上时,台下突然静得能听见茶碗盖碰杯沿的声响。
媒体记者们挤在化妆间采访,有人问阿甲为什么把"痛说革命家史"放在全剧正中。他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你见过东北人唠嗑不?再伤心的事也得等摆好炕桌再说。"这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可他们没注意到阿甲手背上还沾着墨渍——那是连夜修改"刑场斗争"时蹭上的。这场戏他坚持让李玉和戴着脚镣走圆场,金属拖地的刺啦声混着西皮快板的锣鼓点,竟成了后来各地剧团争相模仿的经典处理。
胡同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正用木棍比划着"临行喝妈一碗酒"。卖冰棍的老头儿突然扯开嗓子唱了句"浑身是胆雄赳赳",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最让人意外的是澡堂子里,常有泡澡的工人突然来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蒸腾的水汽里,那些带着水音的唱腔比剧场里的更活泛。连阿甲自己都没想到,他精心设计的"三级韵"唱法,最后竟是在市井街巷里找到了最生动的诠释。
周恩来总理看完戏后特意到后台,握着阿甲的手说:"你们把工人阶级的戏演活了。"这话让阿甲想起二十年前在延安,他给战士们排《三打祝家庄》时,有个小战士说"咱们的戏比地雷阵还带劲"。现在剧场里的掌声依旧像当年一样震得耳膜发疼,只是舞台上的硝烟味变成了炼钢炉的火光,英雄手里的红缨枪换成了信号灯。
剧场里的灯光暗了又亮,掌声响了又响。七十六岁的阿甲坐在观众席里,手指随着锣鼓点在扶手上轻轻叩打。台上正演到"痛说革命家史",他忽然发现李奶奶的扮演者换了种哭腔——不是他当年设计的那种带着东北腔的硬气哽咽,倒像老戏里的青衣泣诉。他下意识想站起来说戏,膝盖刚离开座位又慢慢坐了回去。
散场时,工作人员搀着他往台上走。过道的灯光很暗,他走得有些踉跄,可当大幕再次拉开时,老人家的背突然挺直了。台下爆发的声浪惊得追光师傅手抖了一下,光柱在阿甲身上晃了晃,照见他藏青呢子外套上别着的那枚旧党徽。前排几个大学生模样的观众举着节目单往前挤,纸页哗啦啦响成一片,像他记忆里延河边的风吹高粱声。
有个戴眼镜的姑娘突然喊了句"我们要听原版刑场戏",剧场里静了一瞬。阿甲摆摆手,话筒传出的声音有些发颤:"戏是大家的了,一些专家说样板戏无功可录、罪莫大焉,我觉得有失公允!"话没说完就被欢呼声淹没。他望着台下那些陌生的年轻面孔,忽然想起二十六年前首演时,有个老工人看完戏拉着他的手说:"您这红灯,照得见人心。"此刻剧场顶灯全亮了,照得每个人眼里都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