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样板戏创造的是非黑即白的世界,可现实世界怎么可能这样?

发布时间:2025-07-10 19:06  浏览量:1

八十年代末的南京剧场里,当熟悉的样板戏唱段再次响起,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种"轰动的剧场效应"并非个例,在随后的岁月里,红色经典的复排总能引发不同年龄层观众的热烈反响。老戏迷们沉醉于那些耳熟能详的旋律,年轻人则带着猎奇的心态走进剧场,这种奇妙的观剧现象,折射出样板戏在当代中国社会中的复杂处境。

老票友们对样板戏的追捧,很大程度上源于对京剧艺术形式本身的痴迷。他们能够如数家珍地道出《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唱腔特色,《红灯记》中铁梅的身段功夫。对这些观众而言,样板戏首先是京剧,其次才是宣传。他们欣赏的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表演程式,是融合了交响乐与传统戏曲的革新尝试,是那些经过名家反复推敲的经典唱段。汪曾祺为《沙家浜》创作的"智斗"选段,至今仍是戏曲院校的必修教材,其文学性和戏剧性确实达到了相当高度。

怀旧情绪是推动样板戏复兴的另一股力量。对于经历过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来说,样板戏的旋律承载着他们的青春记忆。有位退休教师曾这样回忆:"听到《红色娘子军》的旋律,我就想起当年在乡下插队时,全村人围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听戏的场景。"这种情感联结让许多中老年观众对样板戏保持着特殊的好感,他们怀念的或许不是那个年代的氛围,而是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

年轻一代对样板戏的态度则更为复杂。在多元文化环境中成长的"80后""90后",往往以解构的眼光看待这些红色经典。他们会在社交平台上调侃样板戏中夸张的表演方式,将经典台词改编成网络流行语。这种看似戏谑的态度背后,实则是对历史的一种另类解读。有大学生在观看《奇袭白虎团》后表示:"这些英雄人物就像动漫里的超级英雄,虽然知道是虚构的,但看着挺带劲。"

从艺术本体来看,样板戏确实在某些方面推动了传统戏曲的现代化转型。它打破了传统京剧"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题材局限,尝试用戏曲形式表现现代生活;在音乐创作上,将西洋管弦乐与传统京剧乐队相结合;舞台美术则吸收了电影、话剧的表现手法。

历史无法假设,但艺术可以重生。今天我们对样板戏的多元解读,恰恰证明了时代的进步。有人从中看到艺术创新,有人读到历史教训,也有人单纯欣赏表演技艺。这种包容的态度,或许是对那个极端年代最好的回应。当新一代观众能够自由地欣赏、批评或解构这些作品时,样板戏才真正完成了从宣传到文化记忆的转变。

巴金在文中写道:样板戏的剧情构筑在一个极端简化的世界里,那里只有两种人:同志与敌人。敌我矛盾被无限放大,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唯一动力。在《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与座山雕的较量;在《红灯记》里,李玉和与鸠山的对峙——这些情节无一例外地围绕着你死我活的斗争展开。即便是唯一一部以和平年代为背景的《海港》,也未能跳出这个框架,硬是将一个普通的落后分子塑造成潜伏多年的阶级敌人。在这样的叙事逻辑下,英雄存在的意义被简化为一个永恒的命题:战斗。他们不需要家庭,不需要情感,甚至不需要日常生活,他们的生命似乎只为了一个目的——消灭敌人。

这些英雄形象被精心打磨成完美的符号。他们高大、英俊、坚毅,脸上永远挂着革命者特有的严肃表情。女性角色如柯湘、方海珍,虽然生理性别是女性,但她们的言行举止与男性英雄并无二致,性别在这里仅仅是一个空洞的标签。更耐人寻味的是,这些英雄大多没有完整的家庭关系。《红灯记》里的李玉和,三代同堂却无血缘;《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丈夫常年在外跑单帮,形同虚设。英雄们被剥离了世俗的牵绊,成为悬浮在现实之上的抽象存在。他们不会犹豫,不会软弱,更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困,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完成某种神圣使命。

这种塑造方式并非艺术上的创新,而是一种刻意的表达。英雄不能有缺点,不能有私心,甚至不能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因为他们不是作为个体而存在,而是作为某种理念的化身。然而,真正的英雄之所以打动人心,恰恰在于他们的真实与复杂。

关羽会为义气放走曹操,岳飞会因十二道金牌悲愤交加,这些瞬间不仅无损他们的形象,反而让他们的伟大更加可信。样板戏的英雄们却像一尊尊镀金的塑像,完美无瑕,却也冰冷疏离。当艺术刻意回避人性的复杂,它所能传递的力量反而变得单薄。

样板戏的人物塑造遵循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二分法,好人坏人从亮相那一刻就已注定。正面人物必定浓眉大眼、气宇轩昂,反面角色则永远獐头鼠目、佝偻猥琐。这种刻意为之的视觉符号,让观众无需思考就能立即分辨敌我。在《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英姿飒爽与座山雕的阴鸷形成鲜明对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正气凛然,而鸠山则始终笼罩在阴暗的灯光下。这种处理方式虽然强化了戏剧冲突,却将复杂的人性简化为非黑即白的符号,真实生活中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物,在这样的舞台上完全没有容身之处。

这种创作方式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人物的同质化。不同剧目中的英雄仿佛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说着相似的台词,做着相似的选择,甚至连牺牲的方式都如出一辙。阿庆嫂与方海珍虽然身处不同环境,但她们的革命坚定性毫无二致;郭建光与洪常青尽管背景各异,却都保持着完美无缺的形象。这种高度统一的塑造,使得角色失去了作为个体的独特性,最终都沦为某种理念的传声筒。当艺术创作被简化为公式化的表达,它所呈现的世界就再难引起观众真正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