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自述8:六先生所做的慈善事业无数,到处都可以看到“逸夫楼”
发布时间:2025-07-09 15:28 浏览量:14
年轻导演
在邵氏的那些年,我结识了不少电影导演。通常观众对导演的印象是这样的:他们总是戴着黑眼镜,咬着大雪茄,拿一个麦克风发号施令。实际上,老一辈的导演也许是这样的,但年轻的导演往往穿一条休闲的牛仔裤,从你面前走过时你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动作片崛起后,有许多拍文艺片和黄梅调电影的老一辈导演逐渐失去了工作机会。我记得有一位叫高立(1924-1983)的导演,他曾写过李翰祥导演的《貂蝉》(1958)剧本,得过最佳编剧奖,当了导演后拍过《鱼美人》(1965)等片子。他对我说:"我以后怎么办?我们只懂得做这一行,难道要叫我去开白牌?"(非法出租车)
他们当过导演之后,的确是很多事都做不了了。很多导演是摄像师出身,做过导演后再叫他们去扛摄像机,他们死都不肯;编剧出身的导演也是一样,内心无法从至尊无上的位子上走下来。香港电影的数量的确很多,但导演的数量始终更多一些,怎么可能让每个导演都有工开呢?
新一辈的导演中,与我感情最好的是桂治洪(1937-1999)。他来自中国台湾地区,从场记做起,一步一步做到副导演。是我把他推荐给六先生的,让他有机会当导演。他的代表作品有《愤怒青年》(1973)、《成记茶楼》(1974)等。后来,天映公司用数码修复技术发行了多部 DVD (高密度数字视频光盘),桂治洪得到年轻观众的重新识。他们大赞其作品的大胆和创新,认为他的作品是 cult (在小圈子内受欢迎的)类片子的始祖。
谈到桂治洪,我就要提起那些鲜为人知的电影。他在马来西亚拍过多部电影。在20世纪70年代,马来西亚政府认为邵氏在马来西亚赚取了大量金钱,邵氏必须回馈马来社会。于是,六先生就安排我去制作马来电影。我和桂治洪一同到了吉隆坡,起用当地人才,拍了在票房上大获丰收的《爱·吾爱》( Sayang Anakku Sayang )(1976)。
随后,他又拍了多部影片。在一座小岛上拍一部马来武侠片时,他不幸染上了肝病。他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太太之外没有别的女人,是一个很顾家的男人。他太太先他一步移民去了美国,说要在那里开一家中国餐厅。桂治洪把积蓄了多年的老本寄了过去,然后来到我办公室里,叫我替餐厅题个字。我为他题完后,他高高兴兴地拿上,跟着移民去了美国。
结果他到了美国后,只见人去楼空,他的钱全部被太太拿走了,只打发给他两千美元。他一个人到处流浪,最后落脚于一个墨西哥小镇,在一家墨西哥人开的比萨店里打工。
多年后,墨西哥老板退休,把店卖给了他。桂治洪接手餐厅后,在比萨中加了些味精。不曾想,这招收到了奇效。墨西哥人没有尝过这种味道,大赞甜美。人吃了带味精的比萨后容易口渴,于是店里的可乐跟着大卖,就这样他也赚了不少钱。他每年最大的娱乐就是搭乘邮轮周游世界。
一天,我接到他儿子的电话,说他父亲去世前留有遗言,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通知香港的老友。
另一位年轻导演叫蓝乃才。他出生于邵氏影城附近的一个叫大埔仔的村子,十五岁就在影城中当小弟。他身材瘦小,但像老鼠般灵活,在片场中钻来钻去,大家给他取了个花名叫"老鼠仔"。蓝乃才勤奋好学,得到了日本摄像师西本正的赏识,一步步做到了导演,后来拍了《城寨出来者》(1982)一片。这部电影至今还被影评人赞许。后来,我俩在嘉禾和日本的电影公司合作,未开拍已得到大笔资金,成不败之作。我和蓝乃才合作拍了《孔雀王子》(1988)和《阿修罗》(1990);同时期,他还被外借给日本的电影公司拍日本影片。他在1992年导演的《力王》,成为" CULT 片"的经典,但拍商业片始终并非蓝乃才所好。
因为他结婚早,他与儿子亦父亦友,儿子去到哪里工作他就跟到哪里。2008年,他还在广东北部山区的福利院里当过义工,后来又在哈苏公司当顾问,周游世界,拍下多幅艺术作品。多年不见他,我很怀念这位老友。
在20世纪70年代,在香港尖沙咀有一家出名的沪菜馆,叫"一品香",位于金巴利街,一进门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铜制火锅,卖的是油豆腐粉丝;在另一个凉菜档口,卖数十样小吃,如玻璃肉、熏鲫鱼、油爆虾、酱鸭、红肠等。其菜品花样之多,是当今上海馆子也比不了的。
"一品香"的熟客里鱼龙混杂,熟客中数量最多的是漂亮的欢场小姐,她们常来吃夜宵。我最爱光顾此店,喜欢听伙计和客人讲故事。这里各种人物都有,都是活生生的,让我萌发了拍此类电影的念头,于是我写了《龙虎武师》这个剧本,后来拍成《香港奇案》(1976)中的一个故事。再后来,这个系列大受欢迎,也启发了后来的奇案片和电视片集。
《香港奇案》启用了多位年轻导演,当然有桂治洪和华山等人。出色的年轻导演里还有孙仲,他拍出了《庙街皇后》(1977)。
孙仲来自中国台湾地区,祖籍山东,脾气火爆。一次,他听到方小姐批评他不懂电影,又在服装和道具的采购中设置诸多阻碍,光起火来,直冲到方小姐的办公室,大声叫骂。
我的办公室就在方小姐的隔壁,我听到了动静即刻出来阻止,说"要打女人先得过我这一关"。孙仲平时和我有说有笑,便也给我三分薄面,此事算是被摆平了。事后有人向方小姐建议,这种人应该"炒他鱿鱼",但她说千万不可,自己在明对方在暗,万一对方怀恨在心来复仇怎么办?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采购组
在方小姐执掌邵氏时期,员工即便要买一个电灯泡也得先写一张申请单,经方小姐成立的采购组审核后,派人到各家电器行去比价,找到最便宜的,然后替你买来。我们这边急着要用,整组工作人员拼命在催,人家采购组也不管你。
"我们采购组买到的,一定是最便宜的。"
这句话是真的吗?是真的。打个比方,你去东家买,东家给你一个价钱,采购组跑到西家,报出东家的报价,并说给西家长期订单,让西家给他优惠价。当然喽,我是西家的话一定会答应,就算这单生意亏本也要做﹣﹣提高别的商品的售价就能赚回来呀。
我们拍一场市集戏,布景搭成的街上一定要有些菜档。本来剧组采购的那一档白菜五块钱一斤,但采购组就有本领买到四块钱一斤的。同样的白菜,样子一模一样,但便宜的只摆个一两天就坏了,贵一点儿的那些却能摆四五天。对于这一点,采购组不管,只要有数据给六先生看,证明他们买的更便宜一点就可以。
这儿省一点,那儿省一点。这一张单子,等比价,那一张单子,也等价,采购组人手再多,时间也得被拉长。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包括导演、副导演、场记、摄影师、助手、灯光师、服装、道具等,甚至算上倒茶水给人喝的大姐们,小的一组几十人,大的一组上百人﹣﹣这还不算演员和武师等,所有人的薪金加起来是一个大数目。但是,采购组的人不管,只要有减完价的数目给老板看到就好。采购组的势力越来越壮大,简直就像明朝的东厂。
采购组的原则是,买的东西越便宜越好。日子久了,观众就在画面中看到了次等货,影片水准也随之降低了。张曾泽去拍《吉祥赌坊》(1972)时,用采购组买来的布料做的服装难看到极点,他跑来向我诉苦。我年轻气盛,跑去和采购组的人理论,到最后亲自负责起服装设计的工作。我跑到裕华去找布料,又请了当年最好的师傅来做戏服。这样制作出来的影片,票房成绩明显与其他的不同:许多观众去裕华买何莉莉同款的衣服,也帮裕华赚了一大笔钱。后来,邵氏的服装部再去那里买布料,价钱也算得很便宜。
但是,"小数怕长计"的道理总是行得通的。李小龙来谈片酬,以美元结算,显然是很高的。方小姐说,如果这次答应了,今后公司里的大明星都要求加薪,那怎么办?最终,邵氏只得把这个人才放弃了,钱给嘉禾赚去了。
同样,本来邵氏自己培养出来的明星,如《大军阀》(1972)的主演许冠文,也因片酬谈不拢而被放弃,转投嘉禾。嘉禾的崛起,真是拜方小姐所赐。
之前我也提过,电影是一种"烧银纸给观众看"的行业,样样节省,影片质量当然下降。再加上当年新艺城、德宝等新电影公司的崛起,邵氏在票房上节节败退。
一天,六先生皱着眉头问我:"再这样下去怎么办?再下去怎么办?"
聪明的六先生不会不知道症结所在,我说什么也是多余的,方小姐的势力已稳固。六先生知道邵氏在电影界的地盘已保不住了,就转向电视方面发展。他一早就是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的大股东,那时候方小姐还没有把魔掌伸过去。电视台是一个巨大的赚钱工具,不过当年我心里也在想:如果六先生用同样的方式管理电视台, TVB 终有一天会步邵氏的后尘。
有一天,六先生也和我谈及如何阻止别家公司的发展。我大胆建议:"香港的戏院也只有那么几家,把戏院全部买下,他们往哪里跑?而且香港的地皮也只会一天比一天贵,这笔投资是可以做的。"
六先生听后笑着说:"你讲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地产这一行很另类。一碰地产,人对金钱的价值观就会完全改变,一切都以百万、千万来算。这一行不是我们这种一块钱一块钱赚起的人做得来的。"方小姐在省钱这方面有她的一套,但我从来不知道她赚过什么钱。当她的势力越来越大时,她曾经夸下海口:"我代表了观众,深知观众要看些什么。"
她拍的第一部电影叫《妙妙女郎》,用了歌星老友仙杜拉做女主角。我记得片子于1975年12月24日上映,戏院里面只有阿猫阿狗三四只。六先生做事也够狠,只上映一天就把片子撤下来了。
有一个叫周胖子的,做水饺最出名,因欠了债从中国台湾地区逃到香港来。方小姐获知此事后,就叫他来片场的餐厅里卖水饺。因为水饺口味出色,他的档口开张第一天便排起了长龙。方小姐去巡视后跟周胖子说:"就这么一碗碗现做怎么赚得到钱?先煮好一大堆,客人叫到就加汤卖才行呀!"
周胖子大爆粗口:"你他妈的什么都会!难道别人都是傻瓜?"说完他拍拍屁股走人了。
兄弟反目
邵氏片场被方小姐接管后,邵氏电影的质量越来越低,票房也越来越差。三先生知道后,一直劝六先生别让方小姐插手,但六先生就是不听。
两兄弟原本是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最终却变成六先生让三先生别再过问。再加上三先生的大儿子邵维锦本来是被派来片场接班的,也被方小姐逼走了,兄弟俩的分歧不断扩大。
我一向是个守时的人。通常,中午一点到两点的吃饭时间,我会在餐厅里随便吃些,如果被朱旭华先生叫到他家里吃,也大多扒了三两口就放下饭碗,争取休息个十分钟,再赶回办公室,多年来都是如此。我这样做是因为每天下午两点有一个制片会议,起初参加的人是以主任陈翼青为主,再加上木工组、泥工组、漆工组、铁工组、布景师、道具和服装主任等十数个组的主管,一起开会讨论各个厂棚搭布景的进度和拍摄的日期。后来,会议室内加入了采购组和方小姐,情境有了大转变。
两点到了,大家都坐在那里等。等什么?等方小姐呀!她明明知道要开会,但是每天都一定要大家都等她。她自己开私人会议,我们就要等,等上一小时算客气,有时一等就两个小时。这么多的主管,人工费用加起来也不算少。时间就那么白白地浪费了,对于我这种最守时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很不愉快的体验。
有一段时期,片场的人都说我的工作被架空了,只能天天在办公室中练毛笔字。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是真的在学习书法。我一向对篆刻很感兴趣,由世伯刘作筹先生介绍,拜冯康侯老师学习。冯老师说,要学篆刻一定要由书法开始,不可以一下跳到刻图章那一步。我乖乖地练字,练个不停,但都是在放工后的私人时间练字,不像别人说的已被"炖冬菇"。
"炖冬菇"是"工作被架空"的意思。是的,一切事务不管大小,方小姐都要插手,我在制片方面的工作当然是越来越少了。但我还是每天一早起床接听六先生的电话,陪他去看电影,看导演提交的毛片,剪接过长的电影等,工作还是繁忙的。
东家不如意打西家,我当然也想过辞职不干了,于是我向家父提起自己的打算,家父又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先生。三先生叫我一定得忍,没有他的许可不准离开。我几次想要走,都想起了三先生这番话。
我欠三先生的实在太多。新加坡有强制的兵役制度,我虽人在海外,但也接到了征兵的来信,心想这下子完了。我绝对是一个不会乖乖服从命令的人,竟然叫我去当兵!我那刻想到《乱世忠魂》( From Here to Eternity )(1953)这部电影中,列兵安吉洛马乔被军官用警棍打死的场面。在担心了好久之后,我接到新加坡军方的通知,说我已免除兵役,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怎么会那么幸运?家父来信告诉我,是三先生动用了他的关系把我给拉了出来。当年,三先生已担任了新加坡旅游局的局长,帮我做了疏通。可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不久就有人检举他私下滥用职权。这时,三先生大方地把他的小儿子邵维锋送去当兵。他说,如果要滥用职权的话,怎么不将自己的儿子的兵役免了?此事这才告一段落。
所以,我一想到辞职,就想到三先生对我的这段恩情,便坚持留了下来,就算我再看不惯方小姐的横行霸道。
我在宿舍生活时,家父和家母也时常从新加坡来香港小住几星期,两人都喜欢我妻子张琼文烧的一手好菜。在最后来香港的那次,父亲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三先生叫他陪着一同去了东京,下机后直接来到银行,打开了那个由邵氏两兄弟共同保管的保险箱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所有值钱的地契、股票及金币,都被六先生拿走了。
我听到这件事后能做些什么?三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六先生这些年来对我的培养和教导,也是我不能忘记的。
事后,我向六先生请假,回了一趟新加坡。在新加坡见到三先生时,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他说:"如果我身上还有一把手枪,一定一枪把他打死!"
在家族成员遭遇过几次绑架事件后,当地的警方给三先生配了手枪以防身,后来天下太平了,防身用的手枪才被警方收回。
我不禁想起新加坡罗敏申路的邵氏老办公室里,楼梯旁他们兄弟合抱的那张黑白照片。不承想,如今兄弟二人的关系竟会走到这种地步,令人唏嘘。
我跟三先生说,我对在的一切都无能为力,在片场的工作也不如意,不知可否辞职?
三先生听了黯然,点点头。
有一次家父来香港,六先生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跟家父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说,他要把钱一亿一亿地捐给中国内地,帮着建学校和图书馆。六先生一向精明,连捐钱也精明。他捐钱有个条件,当地相关机构也必须拿出相同数目的款项,这么一来,一亿变两亿。
其实,六先生如何处理那些钱也不必向家父交代些什么,但是说出来,也许他心里会好过一点儿,我想。
三先生中风的消息传来,他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年,人不能动,头发却不停地生长。临终前,六先生去看了他一次,至于两人之间有没有说些什么,三先生听不听得到,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了。
最后
六先生由新加坡返港后,我跟他提出要离去的事。
他笑笑,摇摇头,说,别走好不好?你若走了,一大早谁和我聊天?
他看我没什么反应,知道我去意已决,就提出:"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亿,你拿去在外面当独立制片人,拍好的片子交给我发行。"
当年的一亿港元,算是一笔不小的资金了。我听了之后也学着他笑了笑:"这笔制作费,我怎么用,你不过问吗?"
六先生点头:"不过问。"
我说:"方小姐也不过问?她肯吗?"
这次轮到他笑了。
"那么一来,只会逼着您和她争吵,增加了您的烦恼。我不忍心,还是让我走吧。"我黯然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算是你自己辞职,我不必依照《劳工法》发辞退金给你的?"他说。
"这一点我倒没有想过。辞职是我自己的决定,您不必替我担心。"我说。
我们就那么和平地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我收到了六先生的支票,比《劳工法》规定的金额还要多。这真的是我想都没有想到的。
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说我若想找他聊天时,随便去好了,也不必经过什么人。我知道他说的是方小姐,大家都心照不宣。
之后,六先生也曾邀请我陪他回内地,所到之处,有很多人来向他表示钦佩和敬意。
六先生所做的慈善事业无数,在香港到处都可以看到"逸夫楼"。在内地,有官方记录的来自他的捐款有七十四亿五千万港元,建设项目有六千零十三个。
但六先生的私人财产远超过此数。他告诉我,在他死去之前他要全部捐出。估计,他一共有二百亿的身家。到了晚年,他身体已虚弱,很多事都处理不了了。
我离开邵氏后,旅行了一阵子。人也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就在独立制片公司拍了几部片,但越来越发现电影业是一个团体合作的行业,除了大亨,绝对不会是某某人的作品。我也越来越知道我喜欢的是看电影,而不是制作电影。我要的是百分之百的个人创作,所以就慢慢转向写作了。一张稿纸要不了几个钱,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这才是我一直向往的。写专栏的日子渐多,曾经有一个时期,我在颇具声誉的《明报》和香港销量最高的《东方日报》同时写专栏,更向数不清的周刊杂志投过稿,在这方面发展得如鱼得水。
一天,嘉禾的何冠昌先生来找我,邀我进他的公司做事。他知道我喜欢旅行,并能用多种语言与人沟通,嘉禾和日本的电影公司的合作多,需要我这种人。我们一拍即合。
刚好,那时是香港电影"最黑暗的时代",各地的恶势力见电影可以到处发行,版权可以经销到世界各国,一些歹徒便来抢生意。更有甚者,向成龙伸出了魔掌。邹文怀先生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说:"你即刻带成龙走。"
"去哪里?"我问。
"能去哪里,就去哪里。有多远,走多远!"
"什么时候?"
"今晚。"
我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这世界,我最喜欢的都市是西班牙的巴塞罗那,那里有毕加索、米罗、达利,还有我最崇拜的建筑家高迪的作品。当然,那里还有数不尽的美食。
我们在那里又写剧本又拍摄,住了整整一年。我也享尽了这一年的美好时光。接着,我们又去了前南斯拉夫和日本等地方。余暇中,我记下了我所有的经历,也为我自己今后的旅游事业打下了基础。我看准了高级旅行团的生意,认为这里是有很大商机的。
六先生偶尔也来电话,打听一下外面的制片情况。聪明的他已从电影转到电视方面去了,但还是每天看电影,一直问我有什么值得看的片子。
有时,六先生会叫我带一两位女明星和他一起吃顿饭。记得有次临时决定去半岛酒店吃牛排,我说我来不及回家换西装了,身上穿的是一套长衫,他说:"不要紧,你来好了。"等我到了门口,侍应生见我没穿西装打领带,面有难色,六先生大发脾气:"那是中国的礼服,你们不让穿中国礼服的人进去?"经理连忙走出来道歉,大声说"欢迎,欢迎"。
再后来,方小姐以六先生的健康为理由,逐渐不让六先生见任何人。我看过一些友人和传记中的人物的经历,那些从情妇辛辛苦苦爬上位的女人,到了最后总要把男人据为己有。
最后一次,在一个星期天,我心血来潮想去见六先生。片场中没有人,我从办公室的门缝中望进去,那么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里面的情景像银幕上的一个远景镜头。六先生从家里抱来了一只猫,将猫放在桌上,和猫对话。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打消了走进去的念头。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六先生。
【蔡澜(1941年8月18日—2025年6月25日),出生于新加坡,祖籍广东潮州,后来定居香港。中国作家、美食家、电影监制、主持人,与金庸、倪匡、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新周刊》年度生活家,《开讲啦》特邀讲师,《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总顾问。吃喝玩乐无不在行,文学、电影、书法、金石样样精通,被无数人奉为人生典范。著有《我喜欢人生快活的样子》《学做妙人》《人间好玩》《人间清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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