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梦断:陆游与唐婉的千年情殇

发布时间:2025-11-18 14:03  浏览量:1

沈园梦断:陆游与唐婉的千年情殇

在中国文学史上,很少有一段爱情能如陆游与唐婉这般,将缱绻深情与彻骨遗憾熔铸于诗词之中,历经八百余年风雨,依旧在岁月长河里熠熠生辉。他们的故事,始于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盛于琴瑟和鸣的新婚燕尔,断于封建礼教的无情碾压,最终在沈园的残垣断壁间定格成永恒的悲剧。这段跨越半生的爱恨纠葛,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悲欢离合,更折射出南宋社会礼教桎梏下,文人个体命运的无奈与抗争。正如后世学者所言:“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最动人的悲剧样本,它以诗词为骨,以真情为魂,在封建礼教的铁幕上,刻下了一道永恒的伤痕。”

一、青梅竹马,书香结缘定此生

南宋绍兴初年,山阴(今浙江绍兴)城的陆家府邸,常常能见到一对孩童的身影。少年陆游眉目清俊,眼神中透着聪慧与锐气;少女唐婉温婉灵动,眉宇间藏着书卷气。两人本是至亲——唐婉为陆游舅父唐闳之女,按辈分实为表兄妹,自幼便一同在书香氤氲中长大。陆家与唐家皆是当地望族,世代书香传承,这样的家世背景,为两人的情投意合埋下了伏笔。

陆游的祖父陆佃是北宋著名学者,曾师从王安石,官至尚书左丞,著有《埤雅》等传世之作;父亲陆宰官至直秘阁,藏书万卷,学识渊博。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下,陆游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文学天赋,“年十二能诗文”,十七岁时便已写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豪言壮语,心怀报国之志。而唐婉自幼受家庭教养,同样才华横溢,不仅精通诗词格律,更善琴棋书画,是当时难得的才女。《山阴县志》记载:“唐婉,字蕙仙,才貌双全,工诗文,与放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两人的情谊,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升温。春日里,他们一同在庭院中赏梅,陆游提笔写下“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唐婉便轻声和韵,补成“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夏日里,他们共坐池边纳凉,看锦鲤戏水,唐婉抚琴,陆游填词,琴音与诗词相映成趣;秋日里,他们结伴登高,遥望会稽山景,共抒胸臆;冬日里,他们围炉夜话,品读经史,探讨诗文。这种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让两颗年轻的心紧紧相依。陆游在《村居书喜》中曾隐晦提及这段时光:“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字里行间的明媚与欢喜,正是他与唐婉两小无猜岁月的真实写照。

随着年岁渐长,这份懵懂的情谊悄然转化为深沉的爱恋。陆游二十岁那年,在双方父母的应允下,他以一支家传的凤钗为聘礼,迎娶了唐婉。这支凤钗,不仅是定情之物,更象征着两人琴瑟和鸣的美好期许。婚礼当日,山阴城的陆家张灯结彩,贺客盈门。南宋的婚俗讲究“三书六礼”,繁琐的仪式背后,是两个相爱人儿对未来的憧憬。新婚之夜,红烛高照,陆游望着身着红妆的唐婉,提笔写下“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唐婉含羞回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刻,他们以为,这份基于爱情的婚姻,会如诗词中描绘的那般,绵延不绝,直至地老天荒。

婚后的生活,是两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居于陆家别院,远离尘嚣,每日诗词唱和,品茗论画,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陆游在《题斋壁》中写道:“花前自笑童心在,更伴群儿竹马嬉。”这份孩子气的欢愉,唯有在挚爱之人面前才会流露。唐婉不仅是陆游的妻子,更是他的知音与知己。每当陆游伏案写作,唐婉便在一旁研墨铺纸;每当陆游构思诗作陷入瓶颈,唐婉便以闲谈点拨,往往能让他豁然开朗。有一次,陆游写下“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唐婉看后,轻声建议:“‘销魂’二字虽妙,却略显凄苦,夫君心怀壮志,何不换作‘浩歌’,更显豪迈?”陆游闻言大喜,当即修改,成就了这句流传千古的名句。

他们的爱情,不仅有诗词的雅致,更有生活的烟火气。陆游虽心怀天下,却也懂得珍惜眼前的温柔。他会亲自为唐婉采摘庭院中的鲜花,插在鬓间;会在寒夜中为她暖手,讲述江湖趣事;会在她生病时,亲自煎药喂汤,悉心照料。而唐婉则以女性的细腻,打理着两人的小家庭,为陆游准备可口的饭菜,为他浆洗衣物,在他失意时给予安慰,在他得意时予以警醒。这种“你懂我的壮志凌云,我懂你的温柔缱绻”的相处模式,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时代,显得尤为珍贵。正如《诗经》所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陆游与唐婉的婚姻,正是对这句古老誓言最动人的诠释。

二、礼教森严,棒打鸳鸯两离分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陆游与唐婉沉浸在二人世界的甜蜜中,却未曾察觉,一场来自封建礼教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这场风暴的发起者,正是陆游的母亲——唐氏。陆母是一位深受封建礼教影响的传统女性,在她眼中,儿子的首要任务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延续香火,而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

陆母对唐婉的不满,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要原因,便是“无子之过”。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不可逾越的道德准则,也是妻子被休弃的“七出”之首。陆游与唐婉结婚三年有余,唐婉始终未能为陆家诞下子嗣。这在陆母看来,是唐婉最大的失职。她认为,唐婉的存在,阻碍了陆家的香火传承,是家族的“罪人”。《礼记·昏义》中记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在这套严苛的礼教规范下,无子的唐婉,自然成了陆母眼中的“不合格”儿媳。

其次,陆母认为,唐婉的才华与温柔,耽误了陆游的功名前程。陆游自幼便有报国之志,陆母也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通过科举入仕,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然而,婚后的陆游与唐婉过于恩爱,每日诗词唱和,流连于闺房之乐,对科举之事有所懈怠。在陆母看来,唐婉就像“祸水”一般,让儿子沉溺于儿女情长,消磨了壮志雄心。她曾私下对人抱怨:“放翁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奈何为妇人所累,惰于学业,将来何以成大事?”这种“耽于情爱,妨碍功名”的指责,在封建家长眼中,是极为严重的过错。

此外,婆媳性格不合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唐婉才华横溢,性格清高孤傲,不善于阿谀奉承,更不屑于刻意讨好婆婆。而陆母则性格强势,控制欲强,希望儿媳能绝对顺从自己的意愿。在日常相处中,唐婉的才情与清高,在陆母看来是“不敬公婆”“恃才傲物”;而陆母的严苛与挑剔,也让唐婉感到压抑与委屈。久而久之,婆媳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裂痕越来越大。野史《齐东野语》中记载:“放翁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为姑侄。伉俪相得,而弗获于其姑。”这里的“弗获于其姑”,便道出了婆媳失和的核心症结。

在多重矛盾的叠加下,陆母终于下定决心,强令陆游休弃唐婉。对于陆游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挚爱之人,“孝”与“情”的冲突,让他陷入了痛苦的抉择。在封建礼教“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双重压迫下,“母命难违”是无法挣脱的枷锁。陆游曾试图反抗,他多次向母亲求情,恳请母亲收回成命,甚至提出“愿另置别院,与唐婉分居,既尽孝道,又保情爱”的折中方案。然而,陆母态度坚决,以“若不休妻,便不认你这个儿子”相威胁。

陆游的内心,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他在《夜坐》中写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这首诗看似抒发报国之志,实则暗藏着他的无奈与痛苦——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掌控,何谈“忧国”?在母亲的逼迫下,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下,陆游最终选择了妥协。绍兴十七年(公元1147年),陆游忍痛写下休书,与唐婉解除婚姻关系。

休书递到唐婉手中的那一刻,这个温婉的女子彻底崩溃了。她曾以为,两人的爱情能抵御一切风雨,却未曾想,在封建礼教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她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游,眼中满是绝望与心碎。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唐婉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带走了那支定情的凤钗,在一片沉默中,离开了她生活了三年的陆家。陆游站在门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在《钗头凤》的初稿中曾写下“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正是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

离婚后,陆游在母亲的安排下,很快迎娶了一位姓王的女子。王氏性格温顺,恪守妇道,很快便为陆家生下了子嗣,深得陆母欢心。而唐婉在家人的安排下,也改嫁给了皇室后裔赵士程。赵士程是宋太宗玄孙赵仲湜之子,宋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身份尊贵,为人谦恭宽容,且喜好诗文,与唐婉有共同语言。他深知唐婉的遭遇,对她爱宠有加,即便婚后七八年唐婉未能生育,也始终不离不弃。《山阴县志》记载:“士程,宗室子,性温厚,知书达理,娶唐氏后,待之甚厚,未尝有怨言。”

表面上看,两人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似乎都从离婚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无法磨灭。陆游在与王氏的婚姻中,虽尽职尽责,生儿育女,但内心深处,始终为唐婉保留着一席之地。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唐婉当年的诗词手稿,默默品读,泪水浸湿了纸页。而唐婉在赵士程的呵护下,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始终郁郁寡欢,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她会在看到相似的风景时,想起与陆游共度的时光;会在听到熟悉的诗词时,黯然神伤。这种“人成各,今非昨”的遗憾,成了两人心中永远的痛。

三、沈园重逢,一阕钗头凤断魂

时光荏苒,转眼十年光阴已逝。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的一个春日,陆游因科举失利,心情郁闷,独自来到山阴城外的沈园散心。沈园是南宋时期著名的园林,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木繁盛,是文人墨客常来游赏之地。陆游漫步在园中,看着满园春色,心中却满是失意与惆怅。他想起自己十年间的遭遇:科举屡次受挫,报国之志难以实现,而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早已物是人非。

就在陆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不远处的荷塘边,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凭栏远眺,身姿依旧窈窕,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憔悴与沧桑。陆游定睛一看,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唐婉。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的思念、遗憾、痛苦,都在瞬间涌上心头。他想上前打招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

唐婉也很快发现了陆游。当她看到这个曾经让她爱入骨髓、也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时,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十年未见,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眼神中却依旧带着她熟悉的锐气。四目相对的瞬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过往的甜蜜与伤痛,像电影般在两人脑海中飞速闪过:庭院中的诗词唱和,新婚之夜的海誓山盟,休书递出时的绝望,十年间的各自安好……

此时,唐婉的丈夫赵士程也恰好走来。他看到陆游,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敌意或尴尬,反而十分大度地走上前,与陆游寒暄。赵士程深知唐婉与陆游的过往,也理解两人之间的感情。他对陆游说:“放翁兄,久仰大名,今日在此相遇,实属缘分。听闻兄台近日科举失利,不必过于介怀,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日后必有良机。”随后,他又转头对唐婉说:“夫人,既然与旧友相遇,何不设酒款待,叙叙旧情?”

赵士程的大度与坦荡,让陆游既感动又愧疚。唐婉也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点头应允。三人来到园中的亭子里,赵士程主动起身,说:“你们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去吩咐下人备酒,你们先聊。”说完,便转身离去,给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亭子里只剩下陆游和唐婉,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唐婉先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这些年,你还好吗?”简单的五个字,却包含了无尽的牵挂与思念。陆游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想起自己十年间的坎坷,又想起当初的无奈分离,眼眶不由得红了。他哽咽着说:“我……我不好。科举失利,壮志难酬,而你……你过得好吗?”唐婉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还好,赵公子待我很好。只是……只是时常会想起过去。”

两人聊着各自的生活,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都透着刻骨铭心的思念与遗憾。他们不敢提及当年的分离,不敢触碰心底最深的伤痛,只能在平淡的话语中,感受彼此的心意。然而,有些情感,即便不说出口,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游看着唐婉眼中的泪水,心中的愧疚与痛苦愈发强烈。他恨自己当初的懦弱,恨封建礼教的无情,恨命运的捉弄,让两个相爱的人,最终走向了陌路。

酒很快备好,赵士程回到亭中,三人举杯共饮。席间,赵士程谈笑风生,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而陆游与唐婉却各怀心事,食不知味。酒过三巡,陆游借着酒劲,心中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

他起身对赵士程说:“赵兄,今日得见,十分畅快,我想在园中题诗一首,以作纪念,不知可否?”赵士程欣然应允:“放翁兄乃一代才子,能得兄台墨宝,实乃沈园之幸。”

陆游来到园中的一面粉壁前,借来笔墨,略一沉吟,便挥笔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字字泣血,句句含情。“红酥手,黄縢酒”,追忆了当年新婚燕尔的甜蜜;“东风恶,欢情薄”,控诉了封建礼教的无情;“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抒发了十年分离的痛苦;“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表达了对爱情的坚守与无奈;而三个“错”字和三个“莫”字,更是将内心的悔恨、痛苦与绝望推向了顶点。

唐婉站在一旁,看着墙上的词作,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这首词,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她十年来刻意伪装的平静,将心底最深的伤痛暴露无遗。她想起了当年的山盟海誓,想起了十年间的思念与煎熬,想起了此刻的重逢与无奈。她知道,这份感情,终究是回不去了。

告别陆游与赵士程后,唐婉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沈园的重逢,陆游的词作,像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回到家中,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往日的甜蜜与伤痛不断在脑海中交织,让她备受煎熬。不久后,唐婉再次来到沈园,看到了陆游题在粉壁上的词作,心中的情感再次爆发。她提笔在陆游的词作旁,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的和词,同样字字珠玑,句句含悲。“世情薄,人情恶”,道尽了封建礼教下人情的冷漠;“雨送黄昏花易落”,比喻了自己悲惨的命运;“欲笺心事,独语斜阑”,抒发了内心的孤独与无助;“人成各,今非昨”,感叹了今昔对比的凄凉;“咽泪装欢,瞒、瞒、瞒”,则写出了十年来强颜欢笑的痛苦。这首和词,与陆游的原作相得益彰,共同谱写了一曲爱情的悲歌。

沈园重逢与《钗头凤》的唱和,耗尽了唐婉最后的生命力。此后,她便一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赵士程虽悉心照料,请遍了名医,却始终无法挽救她的生命。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唐婉在无尽的思念与痛苦中,闭上了双眼,年仅二十八岁。临终前,她紧紧握着那支定情的凤钗,口中喃喃念着陆游的名字,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这个让她爱过、痛过的世界。

唐婉的离世,像晴天霹雳,击垮了陆游。当他得知唐婉的死讯时,正在外地游学,他悲痛欲绝,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他望着远方,泪水纵横,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他知道,是自己的词作,加速了唐婉的离世;是自己的懦弱,让她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这份愧疚,成了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枷锁。

四、半生追忆,沈园梦魂总相绕

唐婉去世后,陆游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将对唐婉的思念与愧疚,转化为报国的动力,更加坚定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理想。此后,他多次投身军旅,奔赴抗金前线,亲身参与了多次战斗。在战场上,他奋勇杀敌,写下了大量慷慨激昂的爱国诗篇,“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这些诗句,既是他报国之志的抒发,也是他对唐婉的告慰——他想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自己并非沉溺儿女情长的懦夫,而是心怀天下的志士。

然而,无论他走得多远,无论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唐婉的身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沈园,这个见证了他们重逢与诀别的地方,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牵挂。此后的五十余年间,陆游多次重游沈园,每一次都触景生情,写下了大量追忆唐婉的诗篇。这些诗篇,或悲怆,或思念,或愧疚,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对唐婉的深情。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陆游再次重游沈园。此时,唐婉已经去世七年,沈园的景色依旧,却物是人非。陆游漫步在园中,看着当年题诗的粉壁,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心中的伤痛却愈发清晰。他写下了《沈园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第一首诗中,“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追忆了当年唐婉在沈园荷塘边的倩影,“惊鸿照影”四个字,将唐婉的美丽与灵动刻画得淋漓尽致,也表达了陆游对她的思念之情。第二首诗中,“梦断香消四十年”(此处为概数),感叹了时光的流逝与唐婉的离世,“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则表达了他即便身死,也不会忘记唐婉的深情。

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陆游已经七十五岁高龄,再次重游沈园。此时的他,早已满头白发,步履蹒跚,但对唐婉的思念,却丝毫未减。他写下了《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园》二首: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道出了他对沈园的复杂情感——既渴望重游,又害怕触景生情;“只见梅花不见人”,表达了对唐婉的思念与遗憾;“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则将对唐婉的思念与对时光流逝的感慨融为一体,悲怆动人。

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陆游八十一岁,依旧牵挂着沈园与唐婉。他写下了《城南》一诗: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此时,当年题诗的粉壁已经布满了尘渍与青苔,字迹模糊不清。陆游感叹,再也没有人会为他拂去墙上的尘埃,就像再也没有人能理解他对唐婉的深情。这首诗,充满了孤独与悲凉,让人读之落泪。

嘉定二年(公元1209年),陆游八十二岁,这是他最后一次重游沈园。此时的他,已经重病缠身,行走艰难,但他依旧坚持来到沈园,与唐婉做最后的告别。他写下了《春游》一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看着满园盛开的鲜花,陆游想起了当年与唐婉在沈园重逢的场景,那些鲜花,仿佛还认识当年的自己;“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他深知,美人终究会化为尘土,但他依旧无法接受与唐婉的爱情如此短暂,就像一场匆匆而过的幽梦。

同年十二月,陆游在山阴家中病逝,享年八十五岁。临终前,他依旧牵挂着唐婉与沈园,留下了最后一首诗《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首诗,表面上是抒发报国之志,实则暗藏着对唐婉的思念。他希望在自己死后,能与唐婉在另一个世界重逢,能向她诉说自己一生的遗憾与牵挂。

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跨越了八百余年的时光,依旧在岁月长河里熠熠生辉。他们的爱情,始于青梅竹马的纯真,盛于琴瑟和鸣的甜蜜,断于封建礼教的无情,最终在沈园的残垣断壁间定格成永恒的悲剧。这段爱情,不仅是个人情感的悲欢离合,更折射出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摧残,对爱情的扼杀。

陆游的《钗头凤》与唐婉的和词,是这段爱情最动人的见证。这两首词,以其真挚的情感、优美的意境、凄婉的格调,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它们不仅记录了一段爱情的悲剧,更表达了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对自由爱情的向往。

沈园,这个见证了他们爱情悲欢的地方,如今已成为著名的文化古迹。园内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木繁盛,依旧保持着南宋时期的风貌。每年,都有无数游客来到沈园,品读《钗头凤》的词作,聆听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感受那段跨越千年的深情与遗憾。

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情,能够跨越时光的阻隔,能够抵御岁月的侵蚀;真正的爱情,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坚守,是“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的执着;真正的爱情,即便以悲剧收场,也能在岁月长河里留下永恒的印记,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

八百余年过去了,沈园的梅花依旧年年盛开,荷塘的春水依旧岁岁流淌。而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就像这沈园的梅花与春水,永远芬芳,永远流淌,在岁月长河里,诉说着那段千年情殇,感动着每一个追寻真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