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之子周海婴:我出生时难产父亲说“保大”,从来没见过朱安!
发布时间:2025-11-17 17:34 浏览量:1
1936年10月19日拂晓,上海大陆新村,周海婴正裹在被褥里熟睡,窗外突然响起异样的脚步声。母亲许广平推门而入,轻声告诉年仅七岁的他:“阿爸病了,你别怕。”这一句话像钉子一样钉进他的记忆。那天清晨,鲁迅病逝。自此,周海婴的人生被永远地镌刻上“鲁迅独子”四个烫金却沉重的字眼。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男孩对父亲的全部印象只剩下若干照片、散落各处的手稿,以及母亲悄悄抚摸信笺时溃不成声的背影。大作家的光芒和“孤儿”的身份交织在一起,如影随形。上海的石库门弄堂不再是童话乐园,而是回声阵阵的回廊——所有声音都在问:“你父亲是鲁迅,你将来要做什么?”
把目光再往前挪一步,1929年9月27日下午三点,上海爱而近医院产房灯火通明。产科主任对门外的男人陈述病情:“母体脉象急迫,再不下决定,两条命都危险。” “先救她,必须活着!”男人声音低而决绝。几个小时后,婴儿啼哭划破寂静,母子俱安。那一刻,这名来自绍兴的父亲才松了口气,为初生的孩子起下乳名“海豆”,学名“周海婴”。
“海”字,是因为这个小家伙生在黄浦江畔;“婴”字,取《礼记·内则》的典故,“及其生也,爱而举之,忧而爱之”。鲁迅信手落笔,却又加了句:“若大了嫌弃此名,可自改。”谁料这随口一句,后来成为儿子与父亲沟通记忆时的锚点。
说来讽刺,世人都在盯着这位“天降”的师生恋之子,却少有人知他其实险些在腹中被“放弃”。1929年春,鲁迅和许广平从广州辗转回到上海。经济拮据、政治局势诡谲,鲁迅正筹备出版《语丝》,家中现金寥寥。那时的他,深知抚育婴儿需要精力与钱粮,更关键的是:法律层面他仍是“已婚之人”。
许广平在日记里写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天地人痴,难为我夫。”她愿接受一切流言,却不忍鲁迅陷入两难。她主动提及人工流产,甚至托人打听日本医院的技术。鲁迅止住了她,低声说:“伤你之身,我心不忍。”这句情话胜过世间千言。最终,两人含泪同意——让孩子降生。
1930年春,他们带着襁褓中的海婴搬到公啸山房。那里屋子不大,却塞满书箱、木刻版画和留声机。鲁迅最爱看儿子追着蝴蝶跑,跑累了就瘫在阶前吮手指,母亲轻轻擦汗。日子清苦,父子之间却有一种不加修饰的亲昵感。鲁迅写文章,海婴在桌下搭纸盒,“纸屑像飞雪一样洒满地板”,周作人后来回忆道。
然而父与子真正共处的时光极短。1931至1936年五年里,鲁迅频繁写杂文、串联各路青年,警察局监视更严,每次出门都怕“再不能回家”。他仍坚持每晚给海婴讲故事:从《镜花缘》到《俞伯牙摔琴》,一讲就是半小时。护士陈耀真记得那低沉又节奏分明的嗓音,像老式留声机里转出的唱片。
1936年秋,卢沟桥的枪声尚未拉响全国抗战,小家已风雨飘摇。9月开始咳血的鲁迅对友人说:“如不济,请替我照看他们母子。”10月18日晚急性肺病恶化,当晚11点许广平记录:“呼吸速数至44次/分,病人尚能握手,示意莫哭。”黎明,纸烟味混着酚酒香飘散,鲁迅停止呼吸。
葬礼后的数周,上海新闻纸铺天盖地。有人歌颂“民族魂”,也有人写“才子佳人学生恋”。周海婴常常躲在被窝里翻相册,看父亲搂着母亲的合影。那双亮闪闪的童眼里,崇拜与疑惑参半。他不懂什么是“原配”“私生子”,只记得新招进来帮忙的邻家大嫂趁夜里在厨房小声数落:“没名没分的娃。”
1938年,日本空袭频繁。为护鲁迅遗稿与家人安全,许广平带海婴转移至香港,再赴桂林,最终在1940年抵重庆。终年常开无烟火的石库门,一夕成往事。抗战艰苦,物资紧缺,13岁的小海婴凭着在上海街坊学到的木工手艺,帮母亲修凳补桌换粮票。邻里惊讶“鲁迅儿子也要干粗活?”他只回一句:“饭总得有人做。”
1944年春,美国援华飞行员偶然送来两盒旧唱片,周海婴拆开纸盒,里面是门德尔松的小夜曲和萧邦前奏曲。没有电唱机,他把缝纫机皮带改装,脚踏皮带带动唱盘转动,音乐在防空洞里微弱响起。那天晚上,躲在洞里的邻居愣住了,一位老人颤声说:“这孩子心思真细。”
抗战胜利之后,北上求学成了海婴的第一目标。1948年春,他从重庆搭船过宜昌,沿江而下,四易船次抵南京,又换车北上。北京大学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到手,让他兴奋到通宵难眠。他知道,走文学这条路最容易被比照父亲,转向理科也许能让外界闭嘴。事实证明,流言的脚步不慢。
新学期开学前夕,校门口贴出《新生简介》。榜单写“周海婴,浙江绍兴人,鲁迅先生公子”,下方一排红字:欢迎鲁迅后人。宿舍楼里炸开了锅,“大文豪儿子还学物理?” 不少同学对他既好奇又疏离,课余时间常有人跟踪他,看他是否“酷似周树人”。这些冷眼让他更加沉默,唯一的放松是晚上偷偷听京剧黑胶。
1950年冬夜,清华沙河操场上灯火通明,学生们学跳交谊舞。周海婴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被同学硬拉进舞池,只笨拙地转了两圈就逃了出来。不巧被某位记者撞见,翌日小报标题醒目:“鲁迅遗孤夜半狂舞,不务正业”。此后几周,他干脆不到饭堂去,在宿舍啃馒头。
然而他并未放弃物理实验。1952年,凭一篇《超声波在超临界流体中的传导实验》论文入围留苏名额,却因身体原因留校。毕业后,他先进入出版社做技术编辑,又赴北京电影制片厂音响车间当技术员,专攻光学录音。有人讥讽“何必大材小用”,他把螺丝刀别在腰间,说:“设备调不准,胶片就废,谁来负责?”
同一时期,许广平受邀北上,任全国妇联领导机构成员。工作之余,母子俩在北京东城区一处四合院借住。院角落里,他摆满老式照相机、放映机与自制放大机,那里成为半个工作室。1956年,他拍摄大型纪录片《北京之春》,首创在航空用35毫米洗印机上做各种光影叠加,影片获文化部技术奖。
值得一提的是,他极少利用身份为自己要资源。影片上映字幕写着“摄影员:周海婴”,没有任何“鲁迅子”加持。有人问他:“何苦遮掩身世?”他淡淡一笑,“机器认的是焦距,不认姓氏。”
母亲许广平在1957年被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忙碌中坚持写《鲁迅故居日记》,记录1927年后她与鲁迅共同生活点滴。海婴翻看手稿时,发现一封父亲未曾寄出的草稿信,上墨黑色越写越深,最后一句是:“愿彼日长成,天下事未艾,吾愿观之。”他把纸页轻轻折好,夹进牛皮纸袋,小心珍存。
1962年冬,朱安病逝于北京危改后的小院,享年八十八岁。周海婴由铁路乘车至绍兴祭奠。守灵夜,他第一次直面“未见之继母”的棺木,胸中五味杂陈。夜深,护灵灯影里,他摸着青灰色木板低语:“大姨娘,海婴来看你了。”这段被外界无限放大的“恩怨”,在他的合十中落幕。
十年后,1973年,海婴调入中国科学院物理所,主持激光电影音像实验。文革余波未平,档案室里零乱堆放着父亲的手稿,他悄悄将散页捡拾、编号、密封,藏进库房夹层——“谁也不能让这些纸碎片再流落。”等到1977年拨乱反正,鲁迅全集第十卷补遗能顺利付梓,学界才知道幕后有他。
进入八十年代,市场经济抬头,拍卖行盯上鲁迅旧物。香港苏富比拟于1987年拍卖一批鲁迅手稿,周海婴多方奔走协调,动用个人关系溯源,最终促成国家文物局介入,以重点文物名义收回。这场跨境追索持续两年,动用十多位专家鉴定,护谱成功后他轻声说:“还给读者,还给历史。”
若论家庭生活,他与夫人姚丽娟结缡三十载,相濡以沫。儿子周令飞出生于1958年,后旅欧洲多年。每逢谈及家事,周海婴总说:“我不敢拿父亲的光环压在下一代身上,活成什么样,全凭个人。”2007年3月22日,周海婴病逝于杭州,终年七十七岁。同年春天,上海鲁迅公园的文化石上刻下一行字——“海阔凭鱼跃”,系友人代他早年的寄语。
纵观这位在名人阴影下成长的普通理工男,当人们再度翻动这段往事时,或许会注意到另一个维度:1920—1930年代中国的新旧交替,不仅让鲁迅与朱安的婚姻走向破裂,也让新女性许广平在动荡年月里勇敢绽放;而他们的儿子,则用半个世纪告诉世人,出身光环既是负累,也是鞭策——但终究只是起点。
周海婴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峥嵘,却有一股不肯被标签锁死的韧劲。从石库门走到三尺机床,再到冷清的档案柜,他把父亲的文字、母亲的柔韧和自己的倔强并肩放在岁月里,让这些纸张和磁带留声,为后来的人提示当年那场个人命运与时代浪潮的相撞。
他去世前几个月,在杭州翠湖边的家里,对友人李霁野轻声说:“倘若父亲地下有知,也会同意我把剩下的资料捐出去,是吧?”那一天夜深风紧,西子湖面微波不兴,窗内台灯如豆,纸页翻动的声音犹似平静水声。
余波与思索:历史与个体的回声
鲁迅留下的,是巨大的文化遗产,也是沉甸甸的道德疑难。周海婴走过的路径,恰似一场漫长的自证。早年间他为“私生子”三字所扰,屡屡辍学、转学;青年时又因“鲁迅儿子”的名帖受人另眼看待;中年后干脆把自己埋进暗室,让机器声遮蔽外界嘈杂。他并未选择投身文学,恰好说明血缘并不必然决定志趣,更强调个体意志的自主。面对父亲的书稿,周海婴并不急于推出“权威版”,常常自谑“怕玷污了老头子的字迹”。1977年《鲁迅日记续编》付印,他在扉页匿名写下校订跋,拒绝署名,理由很简单:“这是父亲的事,不是儿子的功劳。”他对私人遗物的处理更见心迹。上世纪九十年代,海外收藏界炒热“鲁迅手稿”,一页标价数万美元。有人劝他趁势出手,他摇头:“这些写在‘廉价稿纸’上的字与贫穷读者的尊严值一样多,不能标价。”最终,他将散落民间的三百余件墨迹与大量信札悉数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并把拍卖所得的少量版税设立“鲁迅研究基金”,用于青年学人。至此,关于他会否“靠父亲发家”的质疑无声自破。晚年,周海婴常在浙江大学做讲座,从光刻技术谈到传统木活字,学生们记下他一句玩笑:“我爹写字,我修机器,各干各的活儿。”这种自嘲背后是难得的自洽——先做一个专业过硬的技术工作者,再去做文化遗产的守夜人。2010年前后,他开始整理《鲁迅与我七十年》,书桌上摊着父亲的信稿,也夹着他对北京电影制片厂早期立体声试验的过程记录。病榻之际,他把手稿和底片托付给学生,看似普通,却与父亲当年交待友人“誊清手稿”如出一辙。历史的回声并非空谷长啸,而是代际之间某种并不编排却自然而然的传递——对文字的敬畏,对技术的执着,对是非的执守,对沉默中的担当。这,或许正是“鲁迅之子”四字最值得后人记住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