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大周首富,为了保护我,他让我带着巨额嫁妆嫁进侯府
发布时间:2025-10-06 13:46 浏览量:1
我的父亲,乃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首富,膝下唯我一女。
他忧我将来无人庇佑,便为我寻了一门看似坚不可摧的靠山——永宁侯府,并许以万贯家财作我的嫁妆。
然而,就在定亲那日,我坠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梦中,侯府上下对我商贾出身鄙夷至极,那位小侯爷更是将他那位才女表妹捧在心尖上。
父亲离世后,我的万贯家财被他们蚕食殆尽。
最终,为了给他的心上人腾出正妻之位,他竟买通稳婆,在我临盆之际,对我痛下杀手。
冷汗涔涔中惊醒,耳边却传来小侯爷和他表妹踏入我家首饰铺的声音。
“你既然要嫁入我侯府,便该洗净你这一身的铜臭气,我们永宁侯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居高临下地说道,“这间铺子,便赠予如意表妹,权当你这未来嫂嫂给的见面礼了。”
我望着他那张写满傲慢与贪婪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对管家吩咐道:“把这两个人给我轰出去。”
“什么没落的破落户,还没进门就惦记起媳妇的嫁妆了?我看这高门大院的规矩,还不如我们乡下庄户人家!”
01
“小姐,快醒醒,宋小侯爷来了。”
婢女小翠焦急的呼唤将我从混沌中拉回。
我愣怔地坐起身,看着她满是忧色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未等我开口,楼下大堂便传来一阵喧哗。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尖锐的刺痛传来,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实处。
楼下,永宁侯世子宋明阳正携着他的表妹徐如意,对着我家的掌柜颐指气使。
“这支珠钗如意喜欢,包起来便是,你一个下人在此多嘴多舌做什么?”
掌柜一脸为难,只因宋明阳是我刚定下的未婚夫婿,名义上已是半个主子。
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世子爷,这支钗子是非卖品,是东家特意寻来为小姐添妆的,小的实在不敢做主啊。”
一旁的徐如意轻柔开口,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
“表哥,既然是顾姐姐的心爱之物,那如意不要便是了,我怎能夺人所爱呢?”
她抬眸的瞬间,眼波流转,盈盈水光,看得宋明阳心都化了。
“一个商贾之女,也配得上李大家亲制的珠钗?”
宋明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厉声对掌柜道:
“包起来!出了事,让她顾时月亲自来找我宋明阳!她能与我侯府定亲已是天大的高攀,难不成还想把那身铜臭气带进我家的门?”
站在我身后的小翠气得浑身发抖,低声嘟囔:“这小侯爷怎的如此不讲道理!”
我心中却无半分怒意,只有一股彻骨的冰冷。
因为就在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与眼前发生的场景,竟分毫不差。
在那个梦里,我忍气吞声,将珠钗拱手相让。
不久后,我风光大嫁,成了侯府世子夫人。
然而,他们一面心安理得地挥霍着我的嫁妆,一面又在背地里嫌恶我出身商贾,满身铜臭。
父亲过世后,侯府更是露出了獠牙,吞并我所有家产,宋明阳更是将徐如意抬为平妻。
最残忍的是,他竟在我生产那日,买通稳婆,要了我母子二人的性命。
那血淋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醒来便撞见这如出一辙的开端。
难道说,那个梦,竟是上天给我的警示?
02
我父亲是大周首富,奈何膝下无子,唯我一女。
他将我视作掌上明珠,生怕自己百年之后,我孤身一人,无人可依。
因此,他以万贯家财为我铺路,寻了永宁侯府这门显赫的亲事。
论门第,我一介商贾之女,确实是高攀了。
但谁又知道,那看似风光的侯府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明阳文不成武不就,袭不了老侯爷的爵,侯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开销,早已让这个空壳子摇摇欲坠。
与我家联姻,不过是饮鸩止渴的下策。
父亲以为,只要我嫁入高门,有了世子夫人的身份,将来再诞下子嗣,便能彻底摆脱商贾的烙印,后半生安枕无忧。
他一片慈父之心,却没料到人心险恶。
侯府这群豺狼,只想吞噬我家的财富,却从未想过要善待我,甚至将我视作家族的污点。
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我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扬声问道:
“掌柜的,你可还记得,这支李大家的传世之作,爹爹当初花了多少银子才寻来的?”
掌柜听到我的声音,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高声回道:“回小姐,纹银八百两!”
我缓步走下楼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几步上前,从宋明阳的手中夺回了那支珠钗。
“不止八百两,”我端详着钗上流光溢彩的宝石,淡淡道,
“为了打听到这支钗的下落,爹爹花的人情和消息钱,可远不止这个数呢。”
听到我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宋明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当真市侩。”
我回以一个冰冷的微笑,并未理会他的嘲讽。
我们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但和气不代表任人宰割。
“宋小侯爷若是真心喜欢这支珠钗,小女子自当割爱。
八百八十八两,图个吉利,下午我便差人送到贵府上。”
宋明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继而脸色涨得通红:“顾时月,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我付钱不成?”
我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小侯爷这话是从何说起?难道您逛铺子买东西,向来都不付账的吗?这京城里可没这个规矩。
我们小本经营,您可别为难我们。”
“你!”
03
店里并非只有宋明阳这一对客人,来往的皆是京中有些头脸的人物。
此刻,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逡巡。
众目睽睽之下,宋明阳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只因他确实拿不出八百八十八两银子。
自从与我定亲后,他便理所当然地将顾家的一切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在我家铺子里拿东西,何曾付过一个铜板?
一旁的徐如意眼眶一红,泪珠欲滴,柔声说道:“顾小姐又何必如此让我难堪?说到底,原是如意身份低微,配不上这等珍品。”
我实在没忍住,背过身去,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梦里,这位徐小姐也没少给我气受,明里暗里抢走了我不少珍藏的孤本善本,转头还要说我不通文墨,不懂欣赏。
她这一开口,更是火上浇油。
宋明阳看着我,咬牙切齿道:
“顾时月!你既然与我定下婚约,便该收敛你那商贾习气!一身铜臭,如何做得我侯府的世子夫人?
我永宁侯府丢不起这个人!你若还想嫁给我,今日便把这间铺子送给如意表妹,算是赔罪!
明日,我母亲会派两位教养嬷嬷去你府上,好好教教你什么是高门规矩!”
我几乎要被宋明阳这番无耻的言论气笑了。
他这是想空手套白狼,既要我家的钱财,又要我对他卑躬屈膝,还嫌弃我的出身?
天底下的好事,难道都要被他一个人占尽了不成?
“铺子嘛,倒也不是不能割爱,”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只看世子爷,能出多少银子了。”
“你满口银钱,不知羞耻吗?”
我故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世子爷想白得我家的铺子?
天哪,您这红口白牙一张,就要拿走京城地段最好的首饰铺?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徐如意立刻帮腔:“顾小姐此言差矣。
你与表哥既已定亲,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将来你成了世子夫人,行事不也得仰仗侯府的声望吗?”
我身旁的小翠再也忍不住了,挺身而出:
“原来永宁侯府的教养就是这样的!未婚妻还没过门,就开始算计人家的嫁妆!我们乡下地方,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
“放肆!”宋明阳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小翠。
我一把将小翠拉到身后,对着宋明阳福了一福:“世子息怒,是我的婢女不懂事,被我惯坏了。
世子爷您是何等身份,怎会做出这等谋夺未婚妻嫁妆的无耻之事?想必是她误会了。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下人计较。”
我这话一出,店中已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宋明阳身上。
他再也待不下去,甩下一句狠话:“商贾之女,果然毫无教养!你我之间的婚事,就此作罢!”
说罢,便拉着徐如意拂袖而去。
我轻轻拍了拍小翠的手臂,心中毫无波澜。
他不退,我迟早也要退了这门亲。
04
父亲听闻此事后,愁容满面。
“我的乖女儿,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侯府退了亲,你日后的亲事,可就更难了。”
侯府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这个时代对女子一向苛刻,男子退婚,于名声无碍,女子被退婚,却是有损名节的大事。
他们如今丢了颜面,宋明阳又放出了狠话,却又舍不得我家的万贯家财,便只能这样拖着,等着我父亲带我上门赔礼道歉。
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一个商贾之女,除了他们侯府,还能嫁入什么样的高门呢?
若不是那个噩梦,或许我也会和父亲一样,为此愁肠百结,最终选择忍气吞声。
但现在,就算侯府不来退婚,我也绝不会再踏入那个狼窝半步。
“爹,女儿不想嫁给宋明阳。”
父亲长叹一声:“你不嫁个好人家,日后如何守住这偌大的家业?时月,
爹总有老去的一天,到那时,你一个弱女子,若被人觊觎家产,又该如何是好?”
“爹,难道宋家就不会谋夺我的家产了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父亲迟疑了:“侯府毕竟是高门大户,你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
日后有了子嗣,身份便不同了。”
“高门大户,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一字一句道,“更何况,女儿嫁到谁家,能有在自己家里来得自在快活呢?”
“爹若是能护你一生,自然最好。
可爹百年之后……”
“难道女儿就不能接管爹的产业吗?”我打断了他,“爹,女儿的本事是您亲手教的,这世上若论经商之道,有几人能胜过我?”
我咬了咬唇,终是将那个血腥的梦境,和盘托出。
父亲听罢,脸色大变,既惊且怒。
他一心为我谋个好归宿,却不曾想竟是亲手将我推入火坑。
“你让爹爹好好想一想……”他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日,我便去侯府,为我儿退了这门婚事!”
为了让侯府再无转圜余地,第二日,父亲带着侯府当初送来的聘礼,大张旗鼓地来到永宁侯府门前,当着众人的面,长跪不起,恳请退婚。
“姻亲本是结两姓之好,既然小侯爷与小女无缘,这门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门口很快便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侯府再要脸面,也经不起这番折腾。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最终命人将定亲的文书撕得粉碎,怒骂道:“商贾之女,当真下 贱不堪!”
人群中,我早已安排好的伙计立刻高声喊道:“侯府可真是不要脸啊!还没进门就惦记人家姑娘的嫁妆!”
“就是!那天我就在顾家铺子里,亲眼看见那小侯爷和他的表妹卿卿我我,要是我家闺女,我也得退婚!”
一时间,流言四起,侯府的大门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紧紧关闭。
05
我家虽无权势,但最不缺的就是钱。
在父亲不计成本的推动下,宋明阳与徐如意“仗势欺人、谋夺未婚妻家产”的故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侯府本想让我名声受损,无人敢娶,如今反倒是宋明阳自己,成了所有好人家避之不及的对象。
一日,我巡视铺面,恰巧撞见了借酒浇愁的宋明阳。
他看我的眼神,阴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与我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你迟早会哭着回来求我。”
我嗤笑一声:“世子爷还是先记得把酒钱付了再说吧。”
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但我却将他那 阴冷的眼神,牢牢记在了心上。
侯府如今已是入不敷出,虽然退了亲,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动什么歪心思。
钱能通神,亦能招鬼。
这世道,光有钱,还远远不够。
我必须为顾家,为自己,寻一个真正坚实的靠山。
06
四月十八,我收到了两张请柬。
一张,是手帕交林佳怡送来的,邀我同去参加凝华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
另一张,则是由长公主府亲自送达的。
“时月,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林佳怡拉着我的手,笑得一脸真诚。
若不是那个梦,我或许真的会相信她。
但在梦里,这位好姐妹,为了让她哥哥能娶到宋明阳的妹妹,可没少在背后给我使绊子。
不过,凝华长公主的赏花宴,我的确非去不可。
宴会当日,我与林佳怡同乘一车抵达了公主府。
进门时,我借口更衣,与她暂时分开。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拿出另一张请柬,找到了接引的管事姑姑。
“顾小姐到了?长公主已等候多时了。”
凝华长公主保养得宜,眉眼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与冷肃。
“顾小姐愿为本宫效力,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今日,便先送你一份见面礼。”
“多谢长公主。”我屈膝行礼,心中安定下来。
梦里,这位长公主最终逼宫夺位,成了大周朝第一位女帝。
她那时便极为欣赏我的经商与算术之才,曾有意招我入仕。
只可惜,我当时一心扑在侯府,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宴席过半,林佳怡频频劝我多喝几杯果酒。
“这可是北地新贡的佳酿,平日里可是喝不到的。”
我笑而不语。
我家的酒窖里,什么样的奇珍佳酿没有?
又过片刻,我佯装头晕,让她陪我去后院走走。
林佳怡果然欣然应允,将我引至一处偏僻的凉亭。
“时月妹妹,你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她找了个借口,便要离开。
我笑着应下,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紧张:“姐姐可要快些回来。”
她走后不久,长公主身边的心腹侍女便出现在我身后,将我悄然带离。
……
永宁侯夫人正带着一众贵妇在荷塘边赏景,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异响。
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这、这成何体统!”永...侯夫人故作震惊,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高声道:“在公主的宴席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来人,快将那对狗 男 女给本夫人拿下问罪!”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假山后那两人被人当众捉住,身败名裂的场景了。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夫人所言甚是,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被这等污秽之人搅了兴致?”
永宁侯夫人身子一僵,缓缓回头,正对上我含笑的眼眸。
我盈盈立于回廊之上,神情悠然。
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失声叫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缓步上前,走到她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夫人,您这次,好像惹上大麻烦了呢。”
07
假山后是永宁侯夫人的娘家侄子,徐如意的哥哥徐志远,和刚刚还满心欢喜的林佳怡。
只是此刻,林佳怡衣衫不整,不省人事,徐明远一身酒气,赤裸胸膛。
“夫人,您这份礼物,我当真是喜欢极了。”
徐家破落已久,永宁侯夫人在家时,尚有父兄撑着。
但天有不测风云,永宁侯夫人父兄接连过世。
庶弟接手家业,却资质平平,一份家业早就败得差不多了。
如今徐如意兄妹都依附永宁侯府过日子,但永宁侯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内里不堪,如此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永宁侯夫人深恨我不知好歹,竟然不把家业拱手相让,受了丁点儿委屈就敢退婚。
她在赏花宴上让我名声扫地,又舍不下我家的银钱。
设计让我失身于她娘家侄子,是最好的办法。
既能让我生不如死,又能让我不得不带着钱嫁进来。
甚至于,婚前失贞,我这般身份,到时怕是只能给徐志远做妾。
她这一条毒计,若我毫无防备,此刻当真坠入地狱,余生尽毁。
我只能回敬她一番。
见我逃脱,永宁侯夫人脸色极难看,只觉得难堪。
在场诸位贵人眉眼官司乱飞,自然知道这里面有内情,但大家都不是多嘴之人,只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
片刻后,林家主母才姗姗来迟。
林夫人是填房,并非林家兄妹亲生母亲,成婚后她膝下并无子嗣。
林家老爷对先头夫人一往情深,处处防备她,林佳怡兄妹也视她为仇敌,感情并不好。
但此刻,林佳怡落难,林夫人却未落井下石。
她眼中带着怜悯,叫人上前为林佳怡披上衣服,言谈间不卑不亢:
“我家姑娘素来清白好教养,如今却被这等登徒子祸害了,林家虽是小门小户,也不能受此侮辱!
“今日之事,还望诸位夫人给我家女孩儿留些颜面,不要多言。”
众人应和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林夫人让婢女把林佳怡带走,自己留下处理后续事情。
永宁侯夫人虽有几分难堪,却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对着林夫人,反倒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如今这情形,你家女孩也嫁不得旁人,诸位见证,就让两个孩子定亲,也算化干戈为玉帛。”
林夫人面色难看,却也不敢做林佳怡的主。
把林佳怡嫁给徐志远是最好的办法,如今这世道,若是嫁不了徐志远,林佳怡更没有好下场。
我站在一旁看着,却无半分快意,只觉得无端齿冷。
林佳怡害我未成,反害了自己前途,这是她咎由自取。
但这一场祸事,最后承担所有后果的,却也只有她罢了。
对于徐志远来说,平白多了个媳妇,一点都不亏。
林家好歹清清白白好人家,林佳怡也是青春好年纪。
以徐志远的人品,能娶林佳怡为妻,已经算是高攀了。
但就算这样,事情发生后,被动一方依旧是林家。
女子多艰,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错。
今日是林佳怡,明日便可能是我,是万千闺中娇娘。
这一局,我赢了吗?
我当真赢了吗?
08
“放肆!”
凝华长公主匆匆赶来,主家设宴出了丑事,她自然要来插手。
更何况她是有实权的公主,圣上做事有时都要听她意见,更无人敢得罪这位雍容华贵的公主。
“本宫府里,还未曾出过这等污糟事情。”
她冷眼看向永宁侯夫人:
“按照大周律,强侮女子者,当施行杖刑,发配充军。
“永宁侯夫人好大口气,竟视大周律例如无物,难不成跟你永宁侯府惹上关系,大周律也要让步吗?”
永宁侯夫人面色一变,连忙跪下请罪。
“公主容秉,臣妇并无此意啊!
“只是事已至此,难道还要让林家小姐沉塘不成吗?”
凝华长公主冷笑:
“林家小姐可有错处?我观林家小姐,似是昏迷不醒,定是这登徒子乘人之危!
“若今日放过此等恶徒,日后京中人人效仿,大周岂有安宁可言?
“来人,把这狂悖之人带去问官!”
永宁侯夫人连忙求情。
徐志远不成器,但他却是徐家如今唯一的男丁。
永宁侯夫人无论如何,也得保下这个侄子。
……
僵持之下,徐志远还是被带去收押,容后再断。
众人散去,我却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公主府。
凝华长公主屏退其他人,屋中只有我和她。
“今日之事,你可高兴?”
我沉吟许久,还是遵循自己内心,回答道:
“回公主的话,民女不太开心。
“林佳怡想陷害我,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但看到她如今情形,我却觉得唇亡齿寒。”
此刻我心情很复杂。
恶人有恶报,很符合朴素的正义观。
但这件事的底色,却建立于女子狭窄的生存空间之上。
说完,我没敢抬头看凝华长公主的脸色,我怕她觉得我不知好歹,心中十分忐忑。
但我话音落下,凝华长公主却轻笑出声。
“是啊,唇亡齿寒。
今日,我没有安排林家小姐这一桩事。
“林姑娘之事,我本打算在朝堂上责难她父兄。
“但未承想,徐家那个恶心人的东西胆大包天,见四下无人,打晕林家小姐,拖至假山后施暴。”
我抬头,怔怔望向凝华长公主,刹那间想通了所有关节。
徐志远色胆包天是真,想借此机会得一门好亲事也是真。
女子失节,唯有嫁他一条路。
没有等到我,等到林清怡也不亏。
我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恶心。
徐志远品行低下,林清怡咎由自取。
但,这难道不是一种不公吗?
“时月,本宫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女郎。
“你当日与我说,愿意将顾家家产托付与我,每旬让我抽三成干利。
“但在本宫眼里,这三成干利不如你珍贵。
“你愿不愿意到本宫身边来做事?”
凝华长公主有自己的幕僚,大多是当世惊才绝艳的女子。
她们之中,有人出身世家,有人来自乡野。
长公主选人一贯不拘于家世,这些跟着她的女孩后来也都各自出仕,跟她一起谱就一段君臣佳话。
那时宋明阳常常回家抱怨,长公主牝鸡司晨,那些女官牙尖嘴利,惯会讨好上官。
“女人管事迟早出问题。”
每当这时,他那号称当世才女的表妹,就会婉转地迎合他,说女子本分,说《女则》《女诫》。
徐如意读过很多书,写过很多诗,比我有才情,也比我多巧思。
但她并没有比我高明。
礼教束缚了她,她却在为礼教背书。
好在,一切不过幻梦一场,梦中之事尚未发生。
我不会被宋府后院困住。
我抬头,看向凝华长公主的眼睛。
郑重道:“愿为长公主驱策!”
09
三日后,徐志远被放归家。
由永宁侯和林佳怡的父亲一起求情接出。
林佳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清白,除了嫁给永宁侯,只有死路一条。
林父深觉愧对亡妻,不舍得让林佳怡去死,只得委曲求全,为她定下婚事。
徐志远出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去林家提亲,而是在帝京最热闹的青楼,为窑姐一掷千金。
他拿腔作势,等着林家来求。
横竖徐家是破落户,他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丢不起脸的只有林家。
最后,是永宁侯出面,押着徐志远去林府提亲。
同日,林府还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林夫人驱车回了娘家,称不愿做林家妇,要和离归家。
那日公主府看出公主喜恶后,她连夜求到了凝华长公主面前。
她不说自己何等委屈,只说自己对长公主而言有什么用。
“未嫁人之前,臣妇在边疆长大,自幼跟随父兄上过战场。
“殿下,陆家如今虽无男丁,但臣妇尚有一战之力,撑得起陆家军。”
凝华长公主欣然应允。
“本宫记得,你叫陆琬,是吧?”
“正是。”
“无棱角的美玉,好名字。”
……
尽管总有人诟病长公主手伸得太长,但也不得不承认,凝华长公主的政治素养十分好。
她不仅朝堂中有人,手中还有太后的人脉。
所以,当她给陆琬撑腰,支持她和离后,林家也得乖乖就范。
这事闹了好一阵,坊间还有学子称,长公主无端让人夫妻分离,有违天伦。
“就算是长公主,我等也要说实话!”
“你我读圣人书,难道要为强权所迫,话都不敢说吗?”
楼下,来赶考的士子高声议论。
言辞间少谈及长公主,多落在陆琬和林佳怡身上。
“要我说,就不应该有和离。”
我站在陆琬身边,闻言已有几分薄怒。
她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闲心插话:“不应当和离,那当如何?”
“自然是休妻!一女岂能嫁二夫?人尽可夫的荡妇,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要我说,这个林夫人和林家那位小姐,都应当一头撞死才对!”
说话的正是宋明阳。
“真是世风日下,女子还敢上门退婚。”
他越说越是激愤,许是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呵,蠢货。
他爹都不敢同真有实权的长公主叫板,他倒是在这里大放厥词。
“女子不应退婚,那应该如何?”我幽幽插话。
宋明阳说到兴奋之处,接着道:
“退了婚的女人,自然应该常伴青灯古佛,还要出资弥补未婚夫家的损失!”
退了婚,放弃这等蠢货的女子,就应当错过花期,一生寥落?
放他娘的屁!
我在楼上鼓起掌,笑着走下楼。
宋明阳见我和陆琬一起下楼,才觉失言,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反悔,只好不尴不尬地僵在原地。
“宋小侯爷真是高见啊,这话你母亲可知晓?”
陆琬勾唇,接着我的话道:“小侯爷恐怕不知,你的母亲永宁侯夫人,昔年也是退过婚的。”
宋明阳一愣,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琬诧异看他一眼:
“你母亲当年与我兄长定亲,这不是什么秘密,一查便知。
“退婚书如今还在我家,你可要瞧瞧?”
言罢,她冷下脸:
“我兄长陆政,死守边疆,战功赫赫,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按照你的说法,他过世后,你娘就应当为他守节,怎可退婚改嫁?
“小侯爷还不快快回府,把你的高论说给你娘听听。
“告诉她一女不可嫁二夫,速速随我兄长去了吧。”
宋明阳大怒:“你这个贱 人!”
他执剑,想上前伤害陆琬。
陆琬随手抽了桌子上一根筷子,信手拈花一般,筷子如利剑飞出,击中宋明阳手臂,他的长剑应声而落。
陆琬脚尖一抬,利落地踢起长剑,执剑在手,剑尖悬在宋明阳胸口。
一时间酒楼大堂落针可闻,众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变故。
我站在陆琬身后,冷笑一声。
“什么废物,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日日把目光放在女子身上。
“要我顾时月嫁这样的废物男人,断无可能!”
有人笑出声,旁人也不再憋着,哄笑起来。
“小侯爷这身法,可真是,啧啧啧。”
看热闹不怕事大,已经有人开始说:
“快让永宁侯夫人为陆将军守节啊。”
“哎,那你说,宋小侯爷到时候该叫谁爹呢?”
下流的笑声时不时响起,宋明阳气得脸色通红,却不敢动。
他当真害怕陆琬一剑下去,让他血溅当场。
陆琬却并没打算真的伤他,挽了个剑花,长剑脱手,直冲刚刚与宋明阳高谈阔论的那一桌士子处。
长剑入木,剑身微微颤动。
说话的人都闭了嘴。
“你们自诩当世才子,学问不知深浅,却比乡下没读过书的妇人还长舌。
“日后可不要再说什么长舌妇,我看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读书人,才配得起这个称号。”
我在后面冷笑连连,高声道:“这等无赖之人,不配在我顾家酒楼吃饭,掌柜的,门口立个牌子,就写长舌男与狗不得入内!”
10
楼下众人灰溜溜散去。
我和陆琬回到包厢中,片刻后,相视而笑。
“陆姐姐真是好功夫。”
她淡淡勾唇:“我在闺中时功夫比兄长还好,上阵杀敌骑马夜行不在话下。”
言罢,她脸上带着淡淡怅惘:
“可后来父兄故去,我嫁了人,反倒再也没有动过刀枪。
“我那前夫日日防我如同防贼,生怕我害了他一双儿女。
“笑话,以为我愿意给他当填房似的。”
陆琬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耽搁在后院,也当真是可惜。
“陆姐姐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这话我喜欢!”
陆琬弯唇一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那日林清怡出事,他们一家都把错赖在我头上,林书恒更是扬言要休妻,说我不知为林清怡打点。
“长公主捉了人,徐志远害了林清怡,他统统不敢得罪,反倒是对着我撒气。
“好一个休妻,吓唬谁呢?无非是打着我家中无人撑腰,可以随意拿捏的主意罢了。”
我也忍不住冷哼一声。
“长公主说得没错,破而后立。
“难怪她想要办女学,提拔女子为官,只有我等走上高位,才能为其他女子仗义执言。
“想让男子设身处地为女子思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
梦中,长公主也提拔了不少女子。
我爹过世时都在感慨,早知今日如此风气,当年不如让我一直在家,也好过去侯府受委屈。
随着时间推移,我对那个梦的记忆越发淡。
如今,已经记不得几分。
也无妨。
慧极必伤,人若是事事先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凝华长公主在前,我做事更加方便。
就算是永宁侯府,也不敢找我麻烦。
半年后,陆琬收拢陆家旧部,远赴西北,以长公主名义组建了一支直属于公主府的军队。
皇帝不曾防备凝华长公主,在他看来,他的对手只有藩王,并不包含姐妹。
而我则以公主的名义进宫拜见太后,被太后收为义女,赐封县主。
“有了县主身份,你做事就更容易一些。
“今秋,我会推举两位女官入朝。”
凝华长公主看我的神色郑重。
“你代你父亲打理顾氏商行,从不曾出错,可见细心。
“是以为官之事,我想让你去。
“此事至关重要,时月,你可有信心?”
我迟疑片刻,应下了这件事。
这是机遇,也是考验。
我想以女子之身立足,就必须要比当世男儿更强硬。
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试。
有长公主珠玉在前,我为何不敢一试?
从无人走过的荒地里蹚出路,必然充满艰难险阻;
但我们如今要做的事情,本就是前无古人,我只怕后无来者。
11
女官之事一经传出,引起轩然大波。
骂名挨了一箩筐,甚至还有人张贴文章在闹市斥责长公主。
而我更是现成的靶子,人人唾骂。
我家商号下不少铺子都被泼了狗血。
连我爹都问我,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
“你都已经是县主了,还想要往哪里走呢?”
我扪心自问。
往哪里走呢?
往上走。
站得越高越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几百年的规训,一步一步蚕食女子生存空间。
为何女子一生都要在后宅中荒废?
因为世上资源有限,男人厮杀竞争尚且不足,怎么能容忍女人来抢?
他们越不同意,我们就越要抢。
若回到后宅当真是好事,他们怎么不去呢?
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反对我们的女子,则是在蒙昧中下意识向更弱者挥刀。
那些父权制下对女人生杀予夺的权力,都是从我们手中一点一点让渡出去的。
所以我不能退。
我身后并非温床,而是悬崖峭壁,退一步则万劫不复。
同月,长公主一力督办女学,第一届,只来了六个学生。
她们大多出身寒微,想为自己求个前程。
很好,她们想求前程,我们便给她前程。
长公主一并请了八位老师,都是当世大家,各有千秋。
陆琬也一并领了职,待她得空,回来教兵法拳脚。
外面沸反盈天,女学内反倒清静自在。
一日,学生问我:
“老师,您为我等倾囊传授,是心疼世间女子不易吗?”
我笑了笑,摇摇头。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出私心。
我当真是为了救难吗?
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世间女子不易,便是我的不易。
……
女学内是一片净土,女学外则是我等厮杀的疆土。
中秋后,我在一片骂声中,领了官职。
同我一并出仕的,还有崔氏嫡女崔垚。
崔家这一代,嫡支并无男子,她父亲倾尽全力,培养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女郎。
世家大族不愿意让族中女孩掺和这件事,但崔垚不同,她和她爹娘都想争一争。
“我家如此家业,难道要都要送给远房亲戚?
“为旁人做嫁衣的事情,我可不干。”
我隐约记得,梦中第一位女官,就是这位崔氏女郎。
如今,我能同她并肩,是我之幸事。
12
我为官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是件旧事。
林清怡杀夫案。
徐志远中毒而亡,徐家认定是林清怡所为,要将她沉塘。
我带着府兵赶到,从湖中捞出奄奄一息的林清怡。
永宁侯夫人怒极,声称要去皇帝面前告我。
“夫人如今还是担忧自己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家规不能凌驾于国法。
“你说林清怡杀夫,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便是你们草菅人命!”
我着人把林清怡带走。
心中暗暗盘算这桩事应当如何处理。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内宅里这般不清不楚,随便安个罪名就死了的女人多如牛毛。
所以这一次,无论林清怡杀没杀人,我都要保下她。
若死后真有拔舌地狱,我也愿意承担。
事到如今,只论应不应当,绝无对错。
世间事哪能非黑即白。
……
林清怡醒后,一直不肯说话,直到见了我。
她怔怔落下泪。
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没有杀人。”
我松了口气。
没杀,就更好。
抽丝剥茧,总有还她清白的路。
“你跟我说,当日发生了什么?”
林清怡不想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跟我说得一清二楚。
“那日,徐志远回房后倒头就睡。
“我们,我们关系不睦,平日里我都不去他跟前,这次也避开了他。
“谁知第二日,他,他就死了!”
林清怡面上还有几分惶恐:
“我发现他断气后,吓得不轻,准备叫人。
“这时婢女闯了进来,大喊杀人了,少夫人杀人了,婆母和姑母就带着人赶来将我扣下。
“说我杀夫,要将我沉塘。”
我点点头,吩咐人去查当日徐志远的行踪。
临出门时,林清怡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时月!”
我站定,没有回头。
“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声音很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会不计前嫌的,对吗?”
我笑了笑:“我会帮你,但我不会不计前嫌。”
我不会因为她与我同为女子,就原谅她所有过错。
但这是我与她的私人恩怨。
如果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事事忍让,那说明从心底里觉得女子不如男人。
我可不需要这样名为宽容,实为歧视的忍让。
权力场上刺刀见红,有为者居高位。
13
这桩事其实很容易查清。
当日,徐志远在赌坊输了一大笔钱,又去妓院一醉解千愁。
兴起之时,叫了两个窑姐作陪。
他身子不好,被酒色掏空,吃了药强撑着非要跟窑姐大战三百回合。
我猜,他在妓院时就已经死于马上风。
“当日带他回家的人是谁?”
“是他的小厮,听说已经被永宁侯夫人打死。”
我垂眸冷笑,好一个杀人灭口。
本朝有旧例,丈夫死后,女子可自行改嫁。
徐家如今风雨飘摇,徐志远死得这样丢人,更是一重打击。
把这事推给林清怡,徐志远就不算丢人。
只需要牺牲一个女人的命,更何况这个女人还不是徐家人,当真是好算盘。
我轻轻敲击桌面,这事不难,洗清林清怡身上的脏水,也不难。
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先把那两个窑姐儿扣下。
“老 鸨和赌坊主是谁家的人?去查。”
对于贵族来说,权力大过于金钱。
但对市井民众来说,钱比权重要。
有钱能使鬼推磨。
而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永宁侯夫人带着徐如意进宫告我时,我也找到了关键证人,只等她们发难。
“时月这身官袍,本宫甚是喜欢。”
我弯唇,向长公主行礼。
“臣觉得,三梁冠,更好看。”
“本宫亦然。”
……
升堂那日,永宁侯带着几个世家子前来,以防万一,还一并带了两位礼教大儒。
而我同行的只有崔垚和六位女学生。
壁垒分明。
崔垚在我身侧,如玉容颜上挂着几分笑意。
她穿着本朝制式的官服,芝兰玉树,尽显风骨。
凝华长公主与皇帝同行。
本是一桩不轻不重的案子,却成了帝京人人关注之事。
为了造势,我可花了不少钱。
皇上一到,永宁侯就沉痛开口:
“陛下要为我那内侄儿做主啊!
“顾时月徇私,包庇毒妇,志远死得冤枉啊。”
我不急不慌,声音沉稳:
“臣今日,也想出告一人。”
皇上来了些许兴致,笑道:“你怎么也要告人?告谁?”
“徐志远。”
永宁侯怒斥:“顾时月,你别欺人太甚!”
皇上摆摆手:“说下去,朕想听听你要告一个死人什么?”
“三件事。
“第一,臣要告徐志远虐待发妻,私养外室。
“第二,臣要告徐家知情不报,纵容徐志远良贱通婚。
“第三,臣要告徐志远对皇室心生怨怼,常有逆反之言!”
永宁侯霍然而起:“顾时月!你找死!”
“放肆!”凝华长公主拍桌,“永宁侯,你多次打断顾卿,是不是心中有鬼?”
“公主明鉴,老臣只是不忍志远惨死还要受辱啊!”
“若顾时月无的放矢,平白诬陷徐志远,自有律法处置。”言罢,她偏头看向我,“顾卿,你出告徐志远,可有证据?”
“自然有。”
我垂眸,掩去眼底淡淡讽意。
永宁侯以为最坏不过是我证明林清怡清白,到时徐家豁出去,依旧可以不让林清怡归家。
但我要的,可不是这么简单。
永宁侯阴恻恻看我一眼:“顾时月,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我笑了笑:“是不是诬陷,一会儿就见分晓。”
14
我拍拍手,便有人呈上画押供词,递与皇上。
“林清怡出嫁后,徐志远一直对她非打即骂。
“我这里有林家为林清怡请郎中的记录。
婚后第二天,徐志远就用马鞭抽了她一身伤,因此三日回门都不能见人。
“此后一年,徐志远一直虐待她,徐夫人溺爱亲子,甚至不许林清怡看伤。
“徐志远死亡前一日,还在家踢断了林清怡的腿。”
永宁侯尴尬辩解:“这,这夫妻之间,难免有些拳脚争执——”
“争执还是虐打?
“徐志远此举已经有违大周律,按律,本应和离。”
“还不是因为那林氏婚前失贞!”
“永宁侯!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桩婚事可是你亲自求来的,不然徐志远哪有机会多活这两年?”
永宁侯自知理亏,只好挽尊:“如今志远已死,这些旧事何必重提?”
“加害者是死了,可苦主还在呢!”
“好,就算如此,那林氏就能随意杀夫不成?”
“杀不杀的,永宁侯难道不知?
“徐志远死因,我稍后自会向皇上和公主禀明。
“但现在,我要说的是,徐志远另一桩罪,私养外室,以夫妻相称。
“他养在城北的妇人和孩子,我已秘密接回城中。
只是那夫人贱籍出身,不敢召上堂前污了陛下的眼。”
言罢,我从袖带中拿出另一份证据呈上。
“陛下请看。”
皇帝扫了几眼,敛去笑意,道:“此子当真狂悖!”
永宁侯忙跪下请罪,称其不知情。
我笑意不达眼底,望向永宁侯:“永宁侯,欺君之罪,你可担得起?”
“顾时月!”
他狠狠看我一眼,却闭嘴不敢说话,生怕我又掏出什么东西。
永宁侯难得聪明一把,因为,我真有证据。
“徐志远派去伺候外室的婢女,名叫珍珠,是家生子。
“珍珠的母亲正是永宁侯夫人身边的二等嬷嬷。
“永宁侯,你这叫毫不知情?”
永宁侯无力辩解,对着同行士子和大儒使眼色。
但我也一样有备而来。
我身后,是崔家倾力培养的继承人,还有只待出仕机会的女学生。
利剑藏于鞘,此时不出剑,更待何时?
我后退两步,静静等着几位大放光彩。
崔垚站在堂中间,美玉生辉,一句一句驳倒自视甚高的两个大儒。
也不过如此。
站在高处,就以为是自己生得高大,如今大家站在平地,且看谁更高一筹。
“永宁侯,且别急着认错。
“我还有第三告呢。”
崔垚垂眸轻笑,似乎刚刚字字如刀的并不是她。
见我说完话,她抬手,递上最后一份证词。
“这是臣收集的,徐志远在云红阁和顾氏酒楼的所言所语,陛下请看。”
皇上越看脸色越难看。
凝华长公主与我相视一笑。
“永宁侯,这样的恶徒,你还要包庇不成?”
皇上把证词甩在永宁侯脸上。
“死不足惜。”
永宁侯白着脸跪下请罪。
身后众人也不敢说话。
我弯腰拾起证词,含笑看了一眼永宁侯。
此时,已经无人关心林佳怡是不是杀夫,但,我还是召了证人过来。
“臣今日,最后一告,告徐府伙同永宁侯府,栽赃陷害,草菅人命。”
15
三日后,林清怡无罪归家。
与我擦身而过,相顾无言。
我只做我应当做的,此后她的路怎么走,这与我无关。
永宁侯断尾求存,连夜休妻。
永宁侯夫人自尽,徐如意与徐家一同获罪。
梦中与徐如意情比金坚的宋明阳,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罪籍女子,本应罚没教坊司。
但凝华长公主添了新律,从此大周不再有官妓,罪籍女子一并改为学徒[1]。
考虑到男女大防,她又进言,增设女官职位,专门负责此事。
而我依旧充分利用我家优势,花钱找人写了几部戏,在坊间传唱。
如今,连市井小儿都会唱几句,徐志远这个恶徒形象深入人心,永宁侯府也成了大家心中的恶人。
世家大族,总是瞧不起升斗小民。
却不知权力,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
这就像是建高楼,空中楼阁只会坍塌,地基才是关键。
顶上的权力倾轧,对于底层民众来说,是有滞后性的。
所以改革自上而下,但夺权却要自下而上。
现如今,民众已经习惯女官的存在,甚至于乐见其成。
因为长公主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寒门子弟亦有出头机会,无论是女孩儿出仕,还是男孩,总归是个改换门庭的际遇。
京中女学的学生,也在此事中一战成名。
新一年入学的学生数量,堪堪上了八十。
……
五年后,我升任户部尚书。
崔垚外放,已是正二品朝廷命官。
我看着她头上的三梁冠,心中亦是感慨。
如今朝堂之上,已有不少女官身影,三省六部,都有女子主事。
陆琬去岁带兵迎击北狄大胜,陆家军旗帜又一次在边境飘扬。
她乘胜追击,一举打入北狄王庭,带着回利可汗的首级班师。
今天,是她大胜回朝的宴席。
我入宴时,正巧遇到了宋明阳。
他见我如见杀母仇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差不多吧。
只是如今他还在靠着爵位混日子,而我已经是正三品朝廷命官。
想到当年退婚情形,恍如隔世。
“顾大人有礼。”
“小侯爷有礼。”
“顾大人如今春风得意,真是好不快活。
“可怜我那表妹和娘亲——”
我冷冷瞥他一眼,低声呵斥:
“快闭嘴吧,难道光彩吗?
“你娘和表妹都是被你们家的男丁牵连,你要是心里真过不去,不如跟她去了。
“看见宫门口的石头了吗?对,从那走出去,回家再死,我这人心善,见不得血。”
宋明阳拂袖而去。
嗤,脆弱的废物男人。
16
我与陆琬上次相见,还是两年前。
她黑了不少,一双眼锋利如出鞘宝刀,更显风采。
“大将军好威风啊。”
“顾尚书也是风姿不凡。”
我俩恭维一番,一同朗声大笑。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我姐妹,走到今天诸多不易。”
“也算得见天光。”
“此后自是一片坦途。”
“听闻,陛下今日也要到场?”
“宴无好宴,接招便是。”
长公主朝中势力稳固后,就不再隐藏野心,如今皇帝与长公主的关系势同水火。
只是,正如我之前所言,给出去的权力,想收回来难上加难。
所谓礼教,不过是聪明人束缚别人的工具。
在帝京最顶层的权力中心浮沉,谁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长公主朝中有人,有兵权,最重要的是,她还有钱。
她如今已经隐隐凌驾于皇帝之上,封号也从凝华长公主,换成了镇国长公主。
宴饮过半,皇帝突然开口:
“朕听闻,顾尚书和永宁侯府的世子曾订过婚?
“婚姻结两姓之好,我看永宁侯世子与顾尚书也是郎才女貌,年岁相当。
“冤家宜解不宜结,朕今日就做主给两个爱卿赐婚吧。”
闻言,我差点笑出声音。
这都什么时候,还想着用赐婚解围呢?
我敢嫁,宋明阳敢娶吗?
他今日把我娶进门,不出半月我就能让永宁侯府上演一出无人生还。
“本宫觉得,不甚般配。”
“皇姐是要驳朕吗?”
皇上猝然发难,冷冷瞥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浑然不觉,端详一番宋明阳。
“陛下有所不知,顾卿啊,不喜欢宋小侯爷。”
“感情都在培养中,不试试怎知不喜欢?
“好了,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吧。
“半月后就是好日子,顾尚书,准备出嫁吧。”
我弯唇,躬身领旨。
宋明阳同我并肩跪在一处,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等你嫁过来,我们再算账。”
“蠢货。”
“顾尚书既然要出嫁,就回去绣嫁衣吧,近日不必上朝。”
我欣然应允。
皇上无非是想要户部的权。
但我若是不上朝,就控制不了户部,那我这个尚书也做得太丢人了些。
……
我告假后,一众心腹同我一起称病。
户部事务都落在皇上派来的空降兵身上,不过三日,就出了不少错。
但这时再想让我去收烂摊子,可没那么容易。
对于户部的催请,我一概不理,一心在家绣嫁衣。
“陛下订的婚期,我实在没时间做别的。”
皇上也干不出让我回去的事。
只好拧着鼻子认了。
宋明阳大张旗鼓送上破烂聘礼。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打扮起来还挺像个人的。
“时月,我真是等不及娶你了。”
我笑了笑:“是吗,我也是,等不及出嫁了呢。”
17
我出阁那日,十里红妆。
长公主和一众同僚都来送嫁,好生热闹。
宋明阳一身大红喜服,黄昏时骑着马,前来接我。
入府后,堂上没有双亲,宋明阳放了信号箭。
他站在轿子外,冷笑三声:
“顾时月,就算你爬得再高,在皇权面前也是白费。
“我今天就让你好好知道,什么是女子本分!”
提前安排好的兵士将花轿团团围住,宋明阳一脸喜色。
“留她性命,我亲自处置!
“剩下的人,去前院,将一众乱臣贼子统统绞杀!”
“永宁侯世子,京中调兵可是死罪!”
宋明阳朗声大笑:
“你真是不知死活!
“我这兵,可是陛——”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嘴角溢出鲜血。
轿帘掀开,里面坐着的不是我顾时月,而是一身银甲的陆琬。
她抬手抽出长枪,连眼神都没有给宋明阳一个。
身后,巨大的嫁妆箱子打开,里面没有嫁妆,藏着的都是精兵良将。
“永宁侯世子谋反,我等快快杀出去,保护陛下!”
……
本应出嫁的我,此刻正随长公主一起,在宫中。
确切来说,是皇帝的寝宫。
他本还在等着自己人传来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是长公主。
“皇姐,你要弑君吗?”
“陛下糊涂了,我是来救驾的呀。”
“救什么驾?”
我在公主身后,接道:“永宁侯府谋反,现已伏诛。”
“你这反贼!”
长公主冷笑:“顾卿,接着说。”
“是。
“永宁侯府狼子野心,勾结琰王,谋反逼宫。
“陛下已被反贼所害,呜呼悲哉。”
言罢,我躬身退出宫室。
宫门外,太阳落下,昏暗夜色中,隐隐有打杀声传来。
真好,明日或许是个艳阳天。
皇上的亲随只剩最后一个,是自小服侍他的内侍总管。
“你们如此对陛下,就不怕遭天谴吗?
“陛下对长公主还不够好吗?!”
我看着他,一点未曾闪避。
“不怕。
“我们早就尝过天谴的滋味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们尝尝了。”
皇帝对长公主好吗?
或许是好的。
但这点好不足以抹平一个尊贵女人心中熊熊燃烧的野心。
他能力不够,坐在高位就是错。
大家争到最后,已经不能论黑白对错,谁走到今天手上没沾过血?
权力本来就是一种暴力垄断,所谓变革只是一群人掀翻了另一群人。
你问我,此刻的我是否正义?
我只能说,我从不曾背弃我的立场。
18
半月后,一切尘埃落定。
长公主强力压下所有声音,登基称帝。
这条路,她走了二十八年。
而我从商贾女,到左尚书令,也走了十年。
士族间对此尚有微词,民间也有组织反对女帝。
但长公主称帝后,轻徭薄税,衣食滋殖,民众日子越发好过。
百姓是很朴实的,穿衣、吃饭,能解决这两件大事,就是好皇帝。
至于皇帝是男是女,他们其实并不在意。
得民心者得天下。
所谓上行下效,几年后,民间溺毙女婴之事几不可见。
不少士族为了向女帝投诚,特意选出族中女子为继承人。
……
建安十一年,女帝病重。
左尚书令侍疾躬亲。
同年六月,女帝驾崩,传位于太女。
……
陛下过世那日,其实很平静。
“时月,这一晃儿,你怎么都有白头发了?
“朕初见你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呢。”
我握着陛下的手,泪如雨下。
她的手如枯枝,神色却很欣慰:
“好了,说你小姑娘,你还真哭上了。
“朕这一辈子,回首看,当真没什么后悔的事情,这一生也算值了。
“朕先歇歇,你们继续忙着,替朕好好辅佐太女。”
她生前建立凌烟阁,让我们这些随她一路的人入阁,享国朝供奉。
陛下驾崩,我等老臣也迟早会随陛下一起,尘归尘土归土。
但,人生有限,思潮无限。
我扶起哀戚的太女,年幼的新君眼中有野望,也有迷惘。
“殿下,接下来,就是您的时代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