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娘,是虎头寨里出了名的毒妇,自我记事起,她杀了我107次

发布时间:2025-09-30 11:00  浏览量:1

我的阿娘,是虎头寨里出了名的毒妇。

自我记事起,她就变着法子要我的命。

刀劈、斧砍、下毒……林林总总,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七次。

寨子里的人背后都啐她一口,叫她疯婆子。

直到我七岁生辰那天,官兵踏破了山寨的门,将这里屠成了一片血海。

那时我才知晓,我那眼盲腿瘸、疯疯癫癫,甚至会为了一碗野菜粥和野狗抢食的阿娘,

竟是平阳侯府那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曾经才名冠绝京华的第一才女。

1

那日,火光将半边天都烧成了血色。

我的阿爹、叔父、祖父……虎头寨二百一十七口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最后只剩下两个活口。

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我阿娘。

我和阿娘被士兵押到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将军面前。

我下意识地以为他就是那个下令屠寨的刽子手,即将要对我们母女二人行刑。

我向前挪了一步,张开瘦弱的手臂,死死挡在阿娘身前。

可谁知,那老将军竟颤抖着卸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布满风霜却依稀可见儒雅的脸。

在朦胧的月色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眶里蓄满了浑浊的泪。

从山道到我们面前,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这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如履平地的老侯爷,却走得踉踉跄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明月!我的明月!是阿爹对不起你!”

原来,剿灭我们全族的,竟是这位年近六旬的平阳侯。

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我的外祖父。

2

阿娘的神智时好时坏,疯癫和痴傻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她像是没听见外祖父的哭喊,只是呆愣在原地。

过了好半天,才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迟疑地去触摸老侯爷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爹,这才几天没见,您怎么老得这么快?脸上怎么这么多褶子?”

老侯爷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那些被岁月偷走的时光,哪里是几天,而是整整十年啊。

哭了好一阵,老侯爷才想起我的存在。

他低下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打量着我,小心翼翼地向阿娘求证:“明月,这是……你的女儿吗?”

我这张脸,几乎和阿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答案再明显不过。

可我却不敢开口叫她。

果不其然,阿娘只是嫌恶至极地瞥了我一眼,语气冰冷得像山里的冬雪:

“她不是我的女儿,不过是个孽种罢了,骨子里流的是最低贱的血。”

说完,她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了侯府那辆华丽的马车,仿佛要将我一个人丢在这片尸骸遍野的废墟里,自生自灭。

我低下头,脚像生了根一样,不敢跟上去。

老侯爷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最终,还是一个温润的声音解了围。

一个年轻的男人将我抱上了马车,他的眼眸像清泉,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别怕,我是你舅舅,是你阿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烟灰和血污。

“你阿娘不是真的不要你,她只是这些年受的苦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放心,等她清醒过来,一定会认你这个女儿的。”

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然后,他的眼睛里就亮起了光,开始跟我说起阿娘那些辉煌的过往。

他说,阿娘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诗,七岁时一篇《游龙赋》便已名动江城。

十二岁更是为外祖父献上奇计,一举连克北狄三座城池。

到了十五岁,已是冠盖京华,被世人誉为大周第一才女。

舅舅提起阿娘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是藏不住的。

“可……阿娘曾经那么厉害,”我忍不住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的阿娘,眼盲,腿瘸,神志不清。

再没人唤她才女,只会轻蔑地骂她一句“疯婆子”。

舅舅脸上的光暗了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又何尝不是。

你阿姐十六岁那年,不满家中为她定下的婚事,竟为了一介游侠留书出走,与人私奔……”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惋惜:“若非所遇非人,你阿姐本该是大周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说完,舅舅揉了揉我的脑袋,认真地告诫我:“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也别和你娘生分了,她心里其实是在乎你的。”

“说了这么久,舅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人怎么能没有名字?”舅舅很是惊奇。

虎头寨的孩子都有名字,虽然大多是阿狗、二妞之类的贱名,但那也是爹娘给的。

阿爹总说阿娘有学问,让她给我取个好听的,可阿娘恨我入骨,别说取名,从小到大,她连抱都没抱过我一次。

她痴傻时,就一个人坐在地上戳蚂蚁。

发疯时,就满寨子追着阿爹打。

只有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才会把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在我身上。

刀劈、斧砍、下毒……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已经杀了我一百零七次了。

舅舅沉默了很久,然后下了马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回来,脸上挂着一丝略显刻意的笑容,对我说:

“阿怜,我刚刚问过你阿娘了。

她说给你取个新名字,叫阿怜。

她说你身世堪怜,希望上苍能多垂怜你一分。”

“阿怜?真好,我有新名字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

“阿怜,你可别哭啊!”舅舅顿时手忙脚乱,拿着帕子在我脸上一通乱糊。

那晚的月色格外明亮,清清楚楚地照在他脸上。

我看见,他温润如玉的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鲜红的巴掌印。

我知道,舅舅在撒谎。

阿娘她,才不会希望上苍垂怜我。

3

回到亲人身边,阿娘的精神状态确实好了许多。

她不再整日戳蚂蚁,也不怎么打人了,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只是每当听见我的脚步声,或是我怯生生地喊她一声“阿娘”时,她依旧会立刻皱起眉,嫌恶地让我滚远点。

舅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很是心疼。

他真是个过于善良的老好人。

一边怕我因此记恨阿娘,不厌其烦地为阿娘的冷漠找借口;一边又担心阿娘将来会后悔,想尽办法地修复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回京的路程走了一半,我们在一个破庙里歇脚。

舅舅偷偷塞给我一盒精致的糕点。

“这是你阿姐从前最爱吃的桂花糕,阿怜,你拿去送给她,她一定会对你改观的。”

“阿娘……真的会对阿怜改观吗?”

“当然了,”舅舅笃定地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娘亲。

阿怜这么懂事乖巧,你阿姐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一定能看到你的真心。”

我挤出一个满怀期待的笑容,没有再多说什么。

其实,舅舅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阿娘。

4

我捧着那盒桂花糕,小心翼翼地走到阿娘面前,双手献上。

回应我的,却是被她狠狠用糕点砸了一脸。

温热的糕点碎屑粘在我脸上,狼狈不堪。

“滚!谁让你过来的?”她厉声呵斥。

“是舅舅说……阿娘可能会喜欢桂花糕,阿怜只是想让阿娘开心一点。”

“阿怜?一个孽种,也配有名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叫我阿娘!再让我听见,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被她毫不留情地推了回来。

不仅如此,当她听说我和舅舅同乘一辆马车时,竟直接命人把我丢下去。

外祖父急着赶回京城向外祖母报信,并未与我们同行。

有舅舅护着,下人们一时也不敢动手。

最后,还是阿娘亲自摸索着过来,一把将我从马车上推了下去。

“你只是个孽种,不配坐我们江家的马车。

要么滚,要么就自己跟在后面走!”

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了浓重的墨色,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舅舅第一次和阿娘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阿姐!雨天路滑,本就难行,更何况阿怜还是个孩子!你让她下车自己走回府,这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怎么?那些平头百姓走得,她就走不得?一条贱命,哪里就这么娇贵了?”阿娘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尖利。

雨越下越大,两人僵持不下,周围的府兵都开始窃窃私语。

阿娘虽然双目不能视物,却总能精准地锁定我的位置,她冷冷地“看”着我:

“你想清楚,你这么个孽种跟着我回侯府,也当不了什么享福的表小姐。

即便如此,你也要跟着我回去?”

“我要跟阿娘回府。”我抬起头,迎着她的方向,“在我不知道阿娘的身份之前,我就已经做了这个选择。”

在我跳下马车的那一刻,我看见舅舅的眼泪混在雨水里,潸然而下。

“阿姐,阿怜是个好孩子,你怎么就看不到她的真心呢?”

“真心?”阿娘嗤笑一声,“我只看见她那副趋炎附势的谄媚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回府的最后一段路,乌云蔽日,暴雨倾盆,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幸好我从小在山上野惯了,又因为阿娘的“追杀”,每日都锻炼得体力极好。

起初,我还能勉强跟在府兵的队伍后面。

可十几里、几十里过去,我终究还是落在了最后面。

路上偶尔有几个心善的官兵,会偷偷塞给我一个水囊或是一块干粮。

这一路,我不知道走了多久。

从雨天走到放晴,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彻底晕倒前,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托起,舅舅那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阿怜,别怪你娘。

任谁经历了那样的落差,一时都接受不了的。”

5

风邪入体,我染上了重伤寒,高烧三天三夜不退。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阿娘和舅舅都守在我的床前。

舅舅见我睁眼,喜极而泣:“老天保佑,阿怜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娘却只是冷哼一声,语带讥讽:“真是祸害遗千年。

你给我记住了,这里是侯府,把你那套小家子气的做派都给我收起来。”

说完,她便挥袖离去。

因为瘸了一条腿,她的步态有些怪异,可那修长挺直的背影,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傲气。

舅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阿姐就是这样,性子太骄傲了。

其实她心里是有你的。”

我垂下眼眸,拉住舅舅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舅舅,阿娘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对吗?”

“会的。”他坚定地回答。

6

我被安置在了云水苑,据说是侯府里最好的院落之一。

身边还配了四个丫鬟,两个嬷嬷,两个小厮伺候。

因为有舅舅的看重和喜爱,下人们对我还算恭敬,都称呼我一声表小姐。

我生病期间,舅母也曾来探望过一次。

在床前,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哭得涕泪涟涟:“我可怜的心肝肉啊,在外面定是吃尽了苦头。

如今总算回到侯府了,往后舅母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你表哥表姐都在学堂,实在脱不开身,他们特意让我替你问好。

你有什么事,只管跟你表哥表姐说,让他们帮你。

咱们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你的事,就是舅母的事。”

她表现得那般温柔贤淑,不愧是人人都称赞的京城第一贤惠夫人。

但我知道,她一走出云水苑的门,就立刻吩咐丫鬟把今天穿过的这身衣服拿去烧掉。

因为她嫌我脏。

阿娘说得没错。

一个孽种,在侯府当不了享福的表小姐。

人前都是笑脸相迎,人后却是唾骂嫌弃。

在这侯府里,每个人都得学会演戏。

7

在侯府的日子,我吃穿不愁,却也并不太平。

阿娘回府的消息传开后,她从前的那些爱慕者便纷纷上门探望。

其中,来得最勤的当属国子监司业,裴知衍。

他是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也是曾经与阿娘有过娃娃亲的未婚夫。

十年前,就在二人即将订亲之日,阿娘却为了一介游侠私奔,只留下一纸书信,让裴家颜面尽失。

可裴知衍此人,却是个至诚至性的君子,尤其对待阿娘,用情至深。

阿娘离京十年,他便为她守身如玉十年,不曾娶妻,更不曾纳妾。

如今听闻阿娘回府,他喜不自胜,立刻送上拜帖,希望能与阿娘再续前缘。

因为裴知衍的深情,整个京城都在盛传,说阿娘是这世间命最好的女子。

羡慕她年少时便才名远播,更嫉妒她十年之后,仍有裴知衍这般如芝兰玉树的才俊为她痴心守候。

一时间,送进侯府的拜帖堆积如山,无数王公贵女都想来见一见这位传奇才女的真容,看看她究竟有何等风姿,能让裴知衍如此死心塌地。

可送来的拜帖,都如石沉大海,阿娘一份也未曾应允。

很快,流言便四起了。

起初,人们只是说阿娘狂妄自大,不懂人情世故。

又说如今的平阳侯府早已今非昔比,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这般傲慢。

渐渐地,流言开始殃及舅父舅母,连带着表哥表姐在学堂也受到了排挤。

直到后来,不知是哪个侯府的下人说漏了嘴。

说如今的江家大小姐,早已不是当年的第一才女,而是一个眼盲腿瘸的残废。

京城的风向立刻变了。

人们开始为裴知衍感到惋惜,说他一腔深情错付给了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塞给阿娘的拜帖不减反增,那些爱慕裴知衍的贵女们,更是想方设法地要来给阿娘难堪,好逼她主动放手,不要再耽误裴知衍的大好前程。

后宅的争斗,向来不见血光,却能杀人于无形。

阿娘被这些恶毒的流言刺激,精神越发不稳,发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外祖父雷霆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将所有嚼舌根的家奴都发卖出去。

可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到了我的头上。

那个到处乱传的家奴不是别人,正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云锦。

8

外祖父震怒,将我叫到大堂问话。

我到的时候,云锦正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看见我来,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高声喊道:

“小小姐!您快救救奴婢啊!是您,是您不满侯府不承认您表小姐的身份,才指使奴婢去宣扬大小姐的旧事,想借此机会,逼侯府让您认祖归宗的啊!”

舅母闻言,立刻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我道:“阿怜!侯府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贪得无厌?

为了一时虚名,竟将整个侯府的名声都置于不顾!你这般行径,让你表姐将来如何嫁人,又让你表哥如何在同窗面前自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舅舅闻言,竟气得直接给了舅母一巴掌,

“阿怜年纪尚小,又是何等心性,我与她一路相伴,再清楚不过!她敬重阿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虚名,

做出这等陷害阿姐于不义的恶事?你再敢胡言,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舅母捂着脸,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外祖父在场,恐怕两人当场就要打起来。

大厅里乱作一团。

外祖父被吵得头痛欲裂,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三下地,室内才总算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阿怜,云锦对你的指认,你如何解释?”

“回外祖父,”我恭敬地跪下,“阿怜不曾做过任何有损侯府清名之事。

对于云锦的攀咬,阿怜绝不承认。”

舅母冷哼一声:“你不承认就不是你做的了?”

我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

“其一,我来侯府不过一月,对京城和府中的人事了解,仅限于后宅一角,如何有这等本事,能搅起这么大的风浪?

其二,为免阿娘和外祖父忧心我是贪财之人,我来侯府一月,从未领过月例。

舅父私下所赠银钱,也都买了礼物送给表哥表姐。

我身无分文,又哪里来的银钱指使云锦替我办事?其三,流言四起之时,表哥表姐也同样深受其扰。

我是否也能怀疑,是舅母为了替表哥表姐解围,才故意将阿娘的旧事抖搂出去挡灾?

若外祖父仅凭云锦的一面之词,便认定我是主谋,那阿怜也无话可说。

清者自清。”

“好一张牙尖嘴利的嘴!”舅母气得咬牙切齿。

“阿怜当真是冰雪聪明!不愧是阿姐的女儿。”舅舅眼中却闪着赞许的光。

我自辩之后,外祖父便招来了管事,呈上了一份地契——正是舅母给云锦乡下老娘置办田产的凭证。

就在外祖父要依家法处置舅母时,阿娘却拦下了。

“此事事出有因,弟妹行事虽有偏激之处,可说到底,若没有我这个祸根,也不会闹出这等丑闻。”

因为阿娘的这番话,舅母免于责罚。

而我,却被逐出了云水苑,搬去了那座荒无人烟的云轩阁。

所有伺候我的丫鬟仆役,也尽数被遣散了。

阿娘说:“一个孽种,侯府供她吃穿已是天大的恩德,何须旁人伺候。

若这般境地,她还能再闹出什么丑闻来,那她当真就是本事不小了!”

9

云轩阁荒芜破落,听说从前还闹过鬼。

外祖母就是在这里受了惊吓,才中风不起,最后不幸离世的。

我搬去云轩阁后,表哥表姐少不了要来看我的热闹。

表哥江安一脚踹翻了我的桌子,恶狠狠地警告我:“一个孽种,再敢惹是生非,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表姐则打碎了我屋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花瓶,满脸鄙夷:

“江安,你别仗着父亲宠你,就敢挑拨我爹娘的关系!一个不被侯府承认的表小姐,说到底就是个孽种!”

因为彻底得罪了舅母,下人们也开始变本加厉地刁难我。

一日三餐,送来的都是些残羹冷炙。

就算我闹到阿娘面前,她也只会拍手称快,毫不在乎。

慢慢地,送到云轩阁的饭菜,甚至都变成了生食。

在云轩阁,我生活清苦,梳洗打扮、一日三餐,全都得靠自己动手。

一墙之隔,我总能听见表姐院里传来的阵阵奚落笑声。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她的嘲笑。

毕竟,这样的生活,在虎头寨的时候,本就是我的日常。

我来侯府,从来就不是为了当什么享福的表小姐。

我在云轩阁的荒地里开垦出了一片小菜地,跟后厨的大娘要了些菜种,种上了萝卜青菜。

没有了丫鬟仆从的监视,我反而觉得更加自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种菜,过活,偶尔去海棠苑偷听表姐念书,或是悄悄翻上阿娘院子的墙头,偷看她的近况。

因为云锦的事,侯府发卖了一批丫鬟婆子,阿娘身边的看管也比从前严厉了许多。

裴知衍还是雷打不动地三天两头就来找阿娘叙旧。

每次来,他都会带些京城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有时是漂亮的蝴蝶风筝,有时是憨态可掬的小兔布偶,还有精致的瓷娃娃。

或者,是他在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百味轩”排上一两个时辰队才买来的点心。

尽管阿娘对他总是爱答不理,但他每次来,脸上都挂着温柔和煦的笑意。

他说,阿娘从前吃了太多的苦,他想把往后余生所有的甜,都一点一点地补给她。

可阿娘不爱蝴蝶喜欢苍鹰;不喜小兔柔弱,更爱老虎勇猛;她更厌恶那些甜腻腻的糕点,说吃了会让她倒胃……

裴知衍喜欢阿娘,却对阿娘的喜好并不清楚。

而阿娘因为裴知衍,又成为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知是谁把阿娘的现状传了出去,说她现在不仅眼盲、腿瘸、精神疯癫,早已不是当初的第一才女。

说阿娘碰见裴知衍这般芝兰玉树、一往情深的痴情人不知道珍惜,还成天给他冷脸看,真是不知所谓!

对于阿娘的指摘由城外传到了府内。

起初是舅母说小话,表哥、表姐发牢骚,到最后,就连外祖父也被说动,私下劝娘亲多和裴知衍走动走动。

外祖父是个慈善的父亲。

他觉得娘亲前半生颠沛流离,所托非人,实在辛苦,他希望娘亲能找到一个爱她的、值得她托付终身的男子。

为此,外祖父托媒人相看,暗中考察了不少男子。

不是品貌不端,就是三妻四妾。

更有甚者,暗中讥讽娘亲,说她是残花败柳之身,别说娶她为妻,就是做妾,都对不起家中列祖列宗。

次日,这个说娘亲小话的就被人参了一本,说他宠妾灭妻,有失章法;

为一青楼女子与人械斗,有损官威;洋洋洒洒两千字,言辞犀利,把那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圣上重情重孝,闻言大怒,将那人连贬三级,外放蜀地。

上表陈情弹劾那位口出狂言之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知衍。

此事一出,外祖父心中对裴知衍的喜爱多了几分。

他大力撮合阿娘和裴知衍在一起。

某次,我撞见醉酒的外祖父牵着裴知衍的手,郑重其事:

“知衍啊,老夫考察你良久,知道你最是重情重义之人。

明月前半生不懂事,吃了很多苦。

“若得明月开口,老夫便为你和明月的婚事谋划,虽然老夫年事已高,可在朝中也能说上两句话,

只盼你日后官途鼎盛之日,莫要像被陛下外放的蠢人那般欺辱明月。”

外祖父提起阿娘,眸中泪光闪烁。

裴知衍已然跪地,对天起誓:

“承蒙平阳候抬举,裴某不才,若能得明月为妻,必将珍之、爱之、怜之、敬之,此生不纳妾、不二娶,愿与明月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好好!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外祖父大喜,又捉着裴知衍喝光了两壶酒。

裴知衍得到了外祖父的许可,再得到阿娘的认定,便成了这门亲事。

只是阿娘,是裴知衍平生所遇之人中最冷心冷情的女子。

10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阿娘都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她不认可的事,任谁来说都不顶用。

听到外祖父有意将她许配给裴知衍时,阿娘脸色不见任何喜色。

她只是冷淡地问了外祖父一句:

“女儿遇人不淑,前半生已被贼子辜负,沦落至此,您想让女儿重蹈覆辙,上演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吗?”

外祖父一脸悻悻:

“京中流言四起,你的身体本就落了病根,阿爹身体大不如前,不知还能护你多久。

若不找个裴知衍这般可信之人,将你托付于他,倘若阿爹他日终老,又有谁能护你周全?”

阿娘沉默良久。

最后,她只问了外祖父一句:

“阿爹怎知裴知衍是可以托付终生之人?”

“是与不是,你且看他表现!”

外祖父以为阿娘被他说动,兴奋地留下这一句。

那日之后,裴知衍往来侯府愈发频繁。

他每日拜访,都会带来百味斋新鲜出炉的糕点、采蝶轩最时兴的首饰,还有时下最流行的小玩意……

他会温柔地牵起阿娘的手,向阿娘承诺,愿意当她未来的盲杖,陪她阅尽万水千山。

一开始,阿娘会把裴知衍送上门来的礼物扔出去。

更禁止身边的丫鬟婆子谈起裴知衍这个人。

日复一日,便是火做的人也会被阿娘这般的冷心冷情扑灭。

可裴知衍则不然。

他心智坚定,非阿娘不可。

一日不行便三日,三日不行便五日,五日不行便七日……

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不夸裴知衍,不艳羡阿娘的好命。

也因此,为阿娘招惹了不少口舌是非。

恋慕裴知衍的贵女闺秀们更肆无忌惮,谈论起阿娘的是非。

有一次,竟然说到我身上。

她们说纵然阿娘配不上裴知衍的喜欢,因为她隐瞒了一个真相。

说阿娘不仅是残花败柳之身,更生下一个孽种。

我入府之时,并不招阿娘待见,走的是侯府后门。

入侯府没几日,便被赶去荒芜一片的云轩阁。

又因云锦之事,侯府仆众口风极严,应当没人会注意到我。

但事实就是我这个人尽皆知的孽种被曝光了身份。

闺秀贵女们觉得如此这般,裴知衍应该会放弃阿娘这种虚伪狡诈、满嘴谎话的女人。

毕竟,一个前途大好的才子没必要为了阿娘这种不贞不洁的女人,做一个孽种的继父。

可裴知衍是个异类。

他恋慕阿娘,对于被称为孽种的我,也是爱屋及乌。

他写了一篇赋,为阿娘平反,言辞恳切,写满对阿娘的心疼和敬重。

赋中所言,女子落入贼人之手,存活本就不易。

为其生子,更为逼不得已,如今上天垂怜,侥幸不死,已是天佑。

阿娘万幸逃脱于虎狼之口,难道要因今日口舌之言,悬梁投井,以示忠贞吗?

此赋一出,声讨阿娘的闺秀们自觉羞愧,更敬仰裴知衍品性高洁,更有甚者,写诗赞颂裴知衍和阿娘的感情,恭祝此二人早日喜结连理。

不仅如此,裴知衍的情谊更惊动了宫中的皇后娘娘。

她赐下锦绣霞帔,祝福阿娘觅得良缘。

阿娘也被裴知衍的情谊打动,一改往日,和他一起出游,赏花游湖,好似一对历经千难万险的神仙眷侣。

11

如此一来,横亘在阿娘和裴知衍之间的我便成了那个碍眼的拦路石。

我的日子比从前难过了些许,总有些讨人厌的丫鬟在我面前怂恿,说什么:

“我要是你,便知情识趣一些,早日以死谢罪,全了大小姐的幸福!”

“一个孽种,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福气,遇见裴大人这般举世无一的善心人,倒不如识趣些,自我了结,也省得日后难堪!”

“大小姐给了你一条命,如今也到你报答的时候了。”

像这种话,我过耳即忘,理都不理。

某日,被舅舅听见,他使人罚了说小话的丫鬟们一顿板子,并罚了舅母治家不严之罪。

因为三个月后,阿娘和裴知衍要准备婚事,暂时没有剥夺舅母的管家之权,只是警戒教育一番。

舅舅也惩罚了在其中出力的表哥、表姐二人,罚他们禁足一月,每日到祖祠前罚跪一个时辰。

舅舅又把我从云轩阁接到了如霜苑。

他说:

“若是阿怜担心在裴府的日子,便留在侯府安心做表小姐,我侯府虽不像往日势大,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姑娘。”

我的日子因为舅父的一番话,又好了起来。

感谢裴知衍的扬名,我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我偶尔也会出门采买些小玩意,每次都会乔装打扮一番,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裴知衍和侯府或许可以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接受我的出身,却不能接受一位频频惹事的表小姐。

所幸,我的打扮技术很好。

出侯府十次,九次都不会被人发现。

便是出现在裴知衍身旁,他也只会当我是一个沿街要饭的乞丐。

而我由此发现了很多秘密。

京城西大街有一条杏花巷,巷子里住着好些貌美的姑娘。

周边的小乞丐说,这是京城达官贵人们豢养外室的场所。

而我在这儿看到了裴知衍和一位貌美的男子拉拉扯扯。

不止一次。

在这座院子里,我看到了裴知衍前所未有的一面。

他脸上露出像从前讥讽过娘亲的贵女们的表情:

“玉郎,莫生气,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才是我的心上人。

像江明月那般残花败柳之身,别说娶她为妻,便是贬为洗脚婢,与你为奴,我都嫌弃她脏了你的眼睛!”

“玉郎莫哭,哭得我好心疼。

江明月一个瞎子,怎配得上与你相提并论。

待我与她成婚那日,玉郎便扮作我的小厮,随我一同拜高堂,入洞房!”

“玉郎,我的好玉郎,你仔细想想,娶江明月这个瞎子,她看不见,自然无法得知你我的情事,在她眼皮子底下恩爱,岂不……刺激?!”

房内响起一阵不能明说的声音。

很放荡……

简直脏了耳朵。

好在离阿娘的婚期还有三日,我还有机会揭发这个贱 人的真面目。

12

府中,我与舅舅关系最好。

我自然将此等秘闻讲给舅舅听。

舅舅听完,勃然大怒:

“竖子,他怎敢做出这种丑事!阿怜莫慌,喝杯茶压压惊,舅舅定当劝阻你阿娘,退掉这门亲事!”

因为是舅舅,我并未设防。

谁知茶水一下肚,我顿时腹如刀绞。

茶水有毒!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

“为什么?”

此时的舅舅,眼里全是漠然。

“阿怜,你和你娘亲一样聪明,只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做个蠢人不好吗?”

舅舅找来裴知衍,一同商议今晚之事。

裴知衍是个胆小的伪君子。

他上前试了试我的鼻息,便吓软了身子。

“你……你杀……杀人了!”

“杀人?你知不知道这个孽种已经知道你和那小倌的丑事,若不是我帮你清除尾巴,

他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裴知衍好男风,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最重要的是,你为了造势,全京城,甚至皇后娘娘都知道你情深一片,倘若此事曝光,你觉得愚弄娘娘,会是什么下场?

“到那时,别说你的功名利禄会毁于一旦,便是路边的乞丐也会过来站在你头上拉屎!”

“可她是平阳侯府的表小姐,这么失踪,岂不会让人怀疑?”

“一个孽种罢了!我已经想好了后手!待到那日,你我便这般……”

13

时间很快来到裴知衍与阿娘大婚当日。

皇后娘娘被裴知衍的深情打动,特意派了内侍大总管前来观礼。

迎亲、催妆、拦门、上轿、送嫁,有条不紊。

只是到了拜堂之时,变故突生。

我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云雀突然跳出来,跪地请冤。

“我家小姐虽出身卑微,可心地赤诚,如今惨遭毒妇之手,九泉之下,实难安眠。

云雀自知人微言轻,恳请各位大人明察,还小姐一片公道。”

“退下,今日是平阳侯府大小姐大婚之事,岂容你等造次!”

舅舅挥手,让人拖云雀下去。

“圣上明察秋毫,今日云雀便是一死,也要为小姐讨回公道!”

云雀说罢,起身撞柱。

新婚之日,血溅当场。

今日来往宾客,都是京中有头有脸之人,更何况还有大总管在场。

案情想压也压不住。

婚事进行一半,大总管开始受理云雀所告之事。

好在云雀医治及时,并未丧命。

14

“堂下所跪何人?你今日为谁申冤,又是所告何人,有何证据?一一禀明,若有虚言,本官绝不容情!”

“奴婢云雀,今日为平阳侯府小小姐江怜申冤,所告之人为小小姐生母江明月是也。

侯府中人尽皆知,小小姐是大小姐流落在外,被贼人逼奸所生的孽种。

自小小姐入府之日,大小姐从未给过小小姐一点好脸色,对于小小姐的衣食住行,更是苛责寡待!

如今,大小姐幸得良人,嫁与裴公子,便觉得小小姐碍眼,遂派人除之,弃尸荒井。

奴婢侥幸看见此事,便想为小小姐申冤!”

“若大人不信,可向小侯爷、甚至裴公子求证,看看大小姐是否虐待小小姐!”

大总管闻言,看向舅舅和裴知衍:

“云雀所言,是否属实?”

“禀大人,家姐确实待外甥女有些苛责,只是裴公子对家姐之心,京城人尽皆知,

裴公子都不在意外甥女的出身,家姐身为人母,又怎狠心下得去毒手?”

“是啊,大人,明月性子只是有些高傲,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

云雀闻言,却道:

“大人明鉴,此前奴婢意外救下一人,此人乃是虎头寨的幸存者,他曾对奴婢说过,大小姐曾是虎头寨人尽皆知的毒妇,

因为讨厌小小姐,从小小姐出生之日算起,大小姐共杀了小小姐107次,好在小小姐吉人自有天佑。

奴婢本想小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谁想,还是亡于大小姐之手!”

大总管又传召了云雀口中的人证,曾二牛。

曾二牛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阿娘杀我的种种经历。

话落,裴知衍恨恨摇头,指着阿娘:

“明月,我怜你此前遭遇,却不想,你竟心黑至此!你当真让我失望至极!”

舅舅更是泪流满面:

“阿姐,阿怜不过才七岁,你怎狠心下得去手!”

堂下之人也是瞠目结舌:

“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虎毒不食子,平阳侯府大小姐竟然狠心至此!”

“事情也不能听一面之词吧,不需要给平阳侯府大小姐辩驳的机会吗?”

大总管轻咳两声,大堂复安静下来。

“江明月,你可有话要说?”

阿娘昂首,身姿挺拔,好似青松。

她没有为自己辩驳,而是反问外祖父:

“阿爹,你可信我?”

15

回应阿娘的是外祖父的久久沉默。

阿娘自嘲一笑:

“阿爹,你还是一如既往。”

“阿姐,你谋杀亲子。

杀人乃是重罪,在国法面前,便是皇亲国戚,也要遵守,何苦为难阿爹?”

“杀人是重罪,便是皇亲国戚也要遵守。

那你醉酒奸杀我的婢女云檀,怕走漏风声,将她一家九口尽数杀害。

不想,你杀人之时,被云檀的未婚夫孟尝撞见,又派人灭口。

“不想,计谋败露,孟尝拼死将证据交于我手。

你担心我向衙门告状,趁我不备,给我下了失心散,又毒瞎我双眼,将我卖到虎头寨。

“十年后,侯府人发现我遗失的信物,查到虎头寨,你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虎头寨二百一十四口。

“江怜发现裴知衍与小倌通奸,金屋藏娇,因为信你,将消息告知于你,你趁势,给她下毒,

扔进云轩阁枯井之中,又买通云雀,以其母性命相逼,让她在堂上指证我。

一来陷害,二来保全裴知衍名声,如此奸恶之徒,又该处以何等刑罚?”

话落,满堂皆惊。

裴知衍被戳中痛处:

“什么小倌!明月,我一心待你,却不想你为了逃脱罪名,这般污蔑于我!”

“阿姐,我知你十年遭遇,心性大变,却没想到你居然狠心至此,竟然连江家名声都不顾了!”

外祖父闻言,身形一颤,拖起阿娘的胳膊:

“明月,你休要胡言!”

阿娘冷笑一声:

“我胡言,那她呢!”

话落,我摘下身上伪装。

“对不起啊舅舅,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三岁起,阿娘就让我学毒。

舅舅那点雕虫小技,我都懒得提。

16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喜事竟成了大凶之事。

裴知衍和玉郎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

他从前靠踩着阿娘赢得的美名毁于一旦。

陛下和娘娘并没有追究裴知衍的愚弄。

只是罚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三个月。

不想,半年后,裴知衍被人揭发科考舞弊,被夺官流放岭南。

裴知衍流放那日,昔日爱慕他的闺秀们叮嘱官差,好好“照顾”他一路。

听说,裴知衍到岭南时,已去了半条命。

半年后,裴知衍去世,被扔到乱葬岗,尸骨无存。

至于舅舅杀人之事,早已移交大理寺处理。

如今证据确凿,被判处剐刑。

舅舅行刑前一晚,阿娘带着我去狱中探监。

彼时,舅舅狼狈,只一双眼,发狠地瞪着阿娘:

“江明月,你为什么不能安分守己一些!不就是一条贱命,偏要向阿爹揭发我!真拿自己当青天大老爷了!

“我告诉你,像你这种眼盲、腿瘸的疯子,没有哪个男人会要你!

“你以为我会被处以极刑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阿爹会救我的!

“你不知道吧,当初我造谣你跟游侠私奔,阿爹和阿娘都发现了其中端倪,可他们为了我,为了侯府,没有一个人为你洗清谣言!

“早在你失踪第三年,阿爹就通过信物发现了你的行踪,但那时你刚生下那个孽种,他担心影响侯府名声,才装作不知情。

“江明月,你在虎头寨的经历阿爹知道,阿娘也知道,但他们没有一人想着去接你!

“江明月,纵然你才智无双,可你到底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

舅舅发疯般,吐露出这些年对阿娘的不满。

但阿娘并不在意,她神情悲悯,只轻轻说了一句:

“江明堂,阿爹昨日中风,没办法接你了,明日千刀万剐的极刑,只好你亲自承受了。

记得下辈子投胎,离我远些,不然被我发现你做畜 生,见一次,杀一次!”

阿娘就这样轻飘飘地摧毁了舅舅的希望。

尾声:

舅舅行刑当日,阿娘在外祖父床前尽孝。

“阿爹,明堂今天行刑,您没办法观礼,所以女儿特意给你带了明堂身上的肉。

女儿知道您和明堂,最是父子情深。

“至于您最在意的侯府,也请您放心,明堂死后,侯府会交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用不了五年,侯府就会被败光~”

外祖父瞪着阿娘,却说不出一句话。

三个月后,外祖父撒手人寰。

阿娘和我被赶出侯府。

被赶之前,我顺手带走了侯府十万两白银,沿途捐给一些善堂,积德行善。

外祖父死后,我叫回了自己的本名。

阿娘早就为我取好了名字。

飞鸿。

江飞鸿。

从小,阿娘就跟我说,与其期待上天垂怜。

不如坚信事在人为。

我随着阿娘到江南开了一家药铺,专为闺中妇人治病。

这里,没人叫我孽种。

她们都叫我江大夫。

番外:

1、秘密:

外祖父去世前,舅母曾经花重金策反过我。

“天可怜见,阿怜跟那毒妇身边,活得那般艰难。

不如投靠舅母,待他日侯府东山再起,舅母给你找个好婆家。”

我笑着揭过了舅母的银钱,离府那日在她的汤饮中下了一副口舌生疮的毒药。

世人真蠢!

我的阿娘是曾经冠盖京华的第一才女,她有不世之才。

若真想要一幼童性命,我早死过千万次。

我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命硬。

而是阿娘,不曾真心杀我。

她以杀我之名,教我躲过人生难防的明枪暗箭。

只是阿娘教错了一点。

她曾说,流言蜚语是世间杀人最毒的刀。

其实不然。

亲人背叛才是。

2、江明月:

江明月前半生顺风顺水,风头无两。

直到云檀身死,她为其申冤,才发现⾃己这⼀⽣活在⼀个巨大的骗局之中。

爹娘的疼爱,不过是诱骗她成为⼀柄淬炼弟弟的刀。

纵然她发现裴知衍好男色,将证据呈于父⺟⾯前。

但退婚的提议还是被搁置了。

因为裴知衍祖父曾救过她阿爹的命,她宣扬裴知衍丑事,与裴家退婚,会害阿爹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江明堂对她做的事,阿爹知道,阿娘也知道。

她生产之时,闻到过熟悉的⾹⽓。

那是她十二岁时,为阿爹亲⼿调制的幽影香。

她失踪第三年,身边多了个照顾她、帮她默默调养⾝体的婆⼦。

那是她阿娘身边懂药理的夏嬷嬷。

江明月便知道,阿娘也清楚她的下落。

清楚、照顾,却不问罪。

他们的爱,也仅此⽽已。

阿娘终究⼼软⼀些。

她死前,叮嘱夏嬷嬷,要接她回家。

这⼀等,便是五年。

从被爹娘舍弃那刻起,这世上再没有平阳侯府大⼩姐。

只有一个从地狱中爬回来试图覆灭全家的恶⻤。

五年来,江明月变了很多。

就连江飞鸿那个⼩东西都不知道。

她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只是那双软绵绵的小⼿牵着她,叫阿娘时,她心软了。

最后⼀次背叛的机会,她给了江飞鸿。

江⻜鸿没要。

所以这世上少了⼀桩惨案,多了⼀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