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蔡澜走了,那个有趣时代也一道落幕了

发布时间:2025-06-28 00:35  浏览量:2

蔡澜(1941年8月18日—2025年6月25日)

“人生必经之路,迟早到来。等它来临时,不如做好准备,享受它的宁静。”

写过这段话的蔡澜,突然离世。一个多月前,他还在微博上写道:“谢谢大家关心,未至于病危,请不必担心,一笑。”

在“香江四大才子”(金庸、倪匡、黄霑、蔡澜)中,蔡澜的年龄最小,走得也最晚。

金庸说:“蔡澜见识广博,懂得很多,人情通达而善于为人着想。琴棋书画、酒色财气、吃喝嫖赌、文学电影,什么都懂。他不弹古琴、不下围棋、不作画、不嫖、不赌,但人生中各种玩意儿都懂其门道。于电影、诗词、书法、金石、饮食之道,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

然而,金庸不喜欢蔡澜的饮食之道:“我和蔡澜对一些事情的看法都很相同。只是对于吃的,他叫的东西我一点也吃不惯。”

可蔡澜最为人熟知的标签是“美食家”。

公众眼中的蔡澜,与真实的蔡澜,或许不尽相同,人们喜欢他爱吃爱喝的生活态度,却极少提起他的作品,而实际上蔡澜一生笔耕不辍,出了超过200本书。

近几年令人印象颇深的还有《十三邀》里的对话,许知远一次次把话题引向“生命意义”“终极关怀”,蔡澜一次次跳出圈外。

会有人视为:“这是一个一惊一乍的理想时代,大家自以为痛苦是多么与众不同,理想是多么惊世骇俗。只有他(指蔡澜)轻描淡写,用精致的生活证明,痛苦并不能证明你独特。”但也会有人理解为:蔡澜的创作稍欠“严肃”,缺乏“历史价值”。但我想,以上两种,蔡澜本人恐怕都并不在意。

人类总在“有理”和“有趣”间徘徊。在“有理”的重压下,“有趣”常被忽略。然而,晚明袁宏道开启的“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并未中绝,它始终在顽强地生长,从金庸、倪匡、黄霑乃至蔡澜的创作中,这种写作释放出惊人的魅力,不断提醒我们:生而为人,爱与有趣,是无法忘怀的。该反思的,反倒是我们为何如此忽略有趣。

有趣的蔡澜走了,属于他和其他三大才子的那个有趣的时代好像也跟着一道落幕了。

01.

年轻时也曾想抛头颅、洒热血

在自己的书中,蔡澜常以一篇《人生真的不错,真的好玩啊》代序,解释了自己名字的由来。

我的名字叫蔡澜,为什么叫蔡澜呢?因为我是在南洋出生的,我爸爸说:“你就叫蔡南吧,南方的南。”但是我有一个长辈,他的名字也有个“南”字,所以说不好、忌讳,就改成这个波澜的“澜”字了。

蔡澜的哥哥叫蔡丹(菜单),侄子叫蔡晔(菜叶),使蔡澜(菜篮)如命中注定。

蔡澜1941年生在新加坡(只比黄霑小5个月),父亲蔡文玄是诗人和书法家,“副职电影发行即宣传”,长期在邵氏电影公司工作,90岁生日时去世。蔡澜的母亲是小学校长,退休后“每日吃燕窝喝XO干邑”,90岁时,“皮肤比儿女们白皙”。

18岁时,蔡澜留学日本,邵逸夫让他当邵氏电影公司驻日经理,负责购买日本片到香港放映,从此步入电影圈,在绝大多数人屈从于生计,被迫在一个稳定的职位上劳碌终生,无法去看更多的世面、获得更多的信息时,蔡澜却能“年轻时背包旅行,后来拍电影,为成龙的电影外景戏负责,十几年前开始做成龙电影的监制,还跟名导演吴宇森在泰国住过一年”。

学者李怀宇在《蔡澜的文学江湖》中称赞蔡澜善写人,即:“每见蔡澜写人物,不免望洋兴叹,叹服的是他的阅历和豁达。”

比如在《悼张彻》一文中,蔡澜这样写道:

在拍摄现场,张彻大骂人,骂得很凶。对副导演、道具和服装,一不称心即刻破口大骂。张彻似乎在徐增宏身上学到的是骂人。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总要保持一份互相的尊敬,但张彻绝不同意。每一个人都不同,只有由他去了。

我亲眼看到一些已经三十多岁的导演被张彻骂得淌出眼泪来,深感同情,对张彻甚不以为然。发誓有一天和他碰上一定和他大打出手。张彻从不运动,打不过我的。

张彻晚年也有廉颇老矣之感,观众反馈渐不如从前,蔡澜叹息:“英雄,是的,不许见白头。我一方面很惦记他,一方面希望他早点离去。不能够平息心中的内疚,我只有怨毒地想:‘当年那么爱骂人,罪有应得!’”

经由这些文字或许可见,蔡澜并不是一开始就“看得开”的,反而充满了快意恩仇的江湖气息。

蔡澜曾说,年轻时也曾有过野心,想拍出好的艺术电影,并想改造社会,“如果能改变什么,当然愿意去抛头颅、洒热血”。

02.

“请了李白,请了苏东坡,请了毕加索。都来不了。”

时代造就了蔡澜。

在当时,娱乐业头顶光环,进入门槛颇高。作为制片,蔡澜可同时拍五六部戏(如成龙主演的《龙兄虎弟》《福星高照》《城市猎人》《霹雳火》《重案组》等),作为“校长兼敲钟”,请人写剧本、安排导演、编预算、片场管理等,都由他负责。多年积累,蔡澜一度出任嘉禾电影公司的副总裁。

电影:《龙兄虎弟》

拥有圈内人的“文化特权”,才可能这么去写洪金宝:

话说洪金宝没有辣椒,叫太太高丽虹来我那借。我给了两颗最小但也最致命的Habanero(哈瓦内罗辣椒,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辣的辣椒),洪金宝看了以为我孤寒(粤语中小气、吝啬之意),将辣椒切丝后电话来了,他去听。听完顺道上洗手间,结果连肿三天。

这是典型的蔡澜文风,不具体写洪金宝哪里肿了,只说他“顺道上洗手间”。

蔡澜的国画老师是丁雄泉,据李怀宇记:

两人去一家餐厅吃饭,丁先生却叫了很多道菜。

“够了,够了。”餐厅经理说。

“老远乘飞机来吃的,多一点不要紧。”丁先生说:“而且我们还请了很多朋友。”

经理问:“什么时候来?”

“不来了。”

“丁先生和蔡先生请客,怎么不来?”经理问:“到底请了什么人?”

丁先生笑说:“请了李白,请了苏东坡,请了毕加索。都来不了。”

可知蔡澜与他的师友们平日里都是何等的浪漫而有趣。

后来,随着老搭档何冠昌的辞世,加上泛滥成灾的盗版,蔡澜不再当制片,转而去电视上开了一档《今夜不设防》的粤语访谈节目,采访的嘉宾都是名演员,由黄霑、倪匡、蔡澜主持。1989—1990年间,收视率奇高。

因“节目内容尺度过大、嘉宾投诉以及倪匡准备移居海外”等原因,节目停播,1992年,蔡澜转向美食写作,他的说法是:“一生做错了一件花40年才知道是错的事,不应该一直沉迷在电影行业里面。”

蔡澜14岁时已在报纸上发表影评,41岁转向专栏写作后,产量惊人:每天一篇700字的专栏,每周另有两三篇专栏稿,有的专栏开了30年。

03.

很少有人能像蔡澜那样,从制片人,到电视主持人,再到专栏作家,每次转型都成功,蔡澜却可以,用现在的话讲,好像每个赛道都很成功,且没看出太费力的样子。

在回忆成龙当年在片场受重伤时,蔡澜仍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有八个护士轮流地照顾着他,其中有一个特别温柔,打起针来也是她打得最不痛。可惜这个护士很丑。她有一个大鼻子,可能是这一点使成龙能够认同。

蔡澜一直有这种轻松,因为他生在衣食无忧的家庭中,他的人生从未被想象为一场战斗,他写道:“十几岁时,我很想去法国学画画,但妈妈不肯,我太喜欢喝酒了,她怕我变成酒鬼。那就去日本学电影,那个时候的日本是电影的黄金时代。妈妈说,可以,日本也有白饭吃。但她不知道,日本也有酒喝,清酒,我还是变成了酒鬼。”

无比喜欢蔡澜在文章中讲的那个故事:

我在西班牙的时候去看外景,有一个老头在那边钓鱼,西班牙那个岛叫伊比沙岛,退休的嬉皮士在那边住的。这个老嬉皮在那边钓鱼,我一看前面那些鱼很小了,我一转过头来,那边的鱼大得不得了。我说:“老头,那边鱼大,为什么在这边钓?”他看着我说:“先生,我钓的是早餐了。”没错,一句话把你的人生的贪婪,什么都唤醒了。

为什么像蔡澜这样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呢?

我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快了,但我们好像丢失了追求有趣、发现有趣、坚持有趣的能力,甚至忘了还有一种美好的传统,曾流淌在张岱的笔下:“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诗魔……”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吃吃喝喝,以兴趣为工作的生活,是我一生的追求。”由此知蔡澜的价值。

参考文献:

蔡澜:《我喜欢人生快活的样子》,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4月

刘玉侠、劳骏晶:《蔡澜:我的人生为自己而活》,《科学之友(上半月)》,2018年12月,第72—75页

李怀宇:《蔡澜的文学江湖》,《同舟共进》,2018年8月,第38—43页

思文:《蔡澜其人》,《全国新书目》,2010年1月,第74—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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