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他操持侯府,他与心上人游山玩水到白头,重活一次我想换种活法
发布时间:2025-09-03 11:16 浏览量:4
小侯爷宋廷瑜将救他性命的乡野丫头沈烟烟爱到了骨子里,发誓要娶她为妻。
可高高在上的太后怎能容忍侯府主母出身寒微,她一道懿旨,不仅为我与小侯爷赐婚,更是将那沈烟烟贬妻为妾。
新婚之夜,红烛泣泪。小侯爷掀开我的盖头,眼里淬着冰,一字一句地警告我,他此生,只会碰我这一次。
他做到了。
此后三十年,我为他操持偌大的侯府,抚养他与别的女人诞下的子女,活成了一个完美的贤妻范本。
而他,则与他的心上人游遍山水,寄情诗画,恩爱缱绻,直至白头。
我油尽灯枯之际,他亲手递来一封休书,让我彻底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再次睁眼,竟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这一次,不等太后懿旨落下,父亲便抢先一步,将我许配给了暂居府中的表哥。
大婚当夜,本该在自己府里的小侯爷却一身酒气地撞开了我的新房。
他双目猩红,死死地攫住我,声音沙哑地质问:
「崔令容,这一世,你为什么不嫁给我了?」
原来,他竟也带着记忆回来了。
可笑。我已不想再踏入那座囚笼,我想换一种活法了。
1
一清醒,我甚至来不及整理纷乱的思绪,便提着裙摆直奔父亲的书房。
不想在抄手游廊上,与行色匆匆的父亲撞了个满怀。
父亲额上沁着细汗,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容儿,爹爹把你许配给右之表哥,好不好?」他眼中满是急切与期盼,「婚书我都备妥了,即刻便能送往京城!」
我胸口一窒,抬眸望进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
上一世的绝望与悲戚历历在目,我们父女二人,无需多言,已然心照不宣。
我屈膝,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一个万福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女儿但凭父亲做主。」
父亲眼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转过身,望着庭院里明媚的晴空,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崔家的女儿,这一世,定要风风光光,幸福一生。」
是的,重活一回,那座富丽堂皇的侯府,我再也不要踏进去了。
2
翌日,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驾临崔府。
我静立于廊檐之下,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宋廷瑜。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缎华服,腰束金冠玉带,通身的贵气几乎要将江南的春光都比下去。他本就生得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皮囊,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矜傲,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与温润如玉的江南世家子弟相比,他就像一轮烈日,灼热而夺目。
可这一次,我的心湖再未泛起一丝涟漪。
我刚要收回视线,却不期然地与他遥遥对上。
四目相接的刹那,他眸中的冰凉与刻薄,一如前世初见。
我淡然转身,只想离去,却还是在花园的拐角处与他狭路相逢。
避无可避。
他微扬着下巴,眉头紧锁,用一种审视的姿态俯视着我。
「崔令容。」他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等会儿太后姨母让你献舞,小爷我命令你,不许跳。」
我心中微动,原来,他也回来了。
前世,正是那一场精心准备的《惊鸿舞》,让我入了太后的眼,也成了压在沈烟烟身上的一座大山。回京后,太后赐婚的懿旨,便彻底断了她做侯府主母的念想。
新婚夜,他粗暴地撕碎了我的嫁衣,声音冰冷如刀:「崔令容,这辈子,我只碰你这一次。」
事后,他径直去了沈烟烟的院子,留给我一室的凄清。三十年光阴,我为他打理侯府,教养子女,他却再未踏足我的房间。不到四十,我已华发早生。临终前,他一封休书,让我颜面尽失。而我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我坟前哭瞎了双眼,不到三月,便随我而去了。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敛起所有情绪,将他视作某种避之不及的秽物,恭敬而疏离地福了福身。
「小侯爷多虑了,令容才疏学浅,并不会跳舞。」
宋廷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即化为一声冷嗤。
「你们清河崔氏,世代书香,会出你这么个不通舞艺的女儿?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把戏,今日这般冷漠疏离,不过是欲擒故纵,想博取我的关注罢了。」他扯了扯嘴角,满是嘲讽,「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厌恶你。」
果然,他还是这般自以为是。
幸好,我已不再奢求他的半分垂怜。
「令容资质愚钝,实在当不起小侯爷的厚爱。」我平静地回道,「小侯爷想讨厌,便尽管讨厌吧。」
「你——」
他气得指尖轻颤,脸色青白交加。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廷瑜!你看我给你摘的桃花,你不许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3
不远处的家丁们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清晰地飘了过来。
「这可不就是没个正形么!」
「到别人府上做客,不经主人允许,就上树摘花,成何体统!」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野猴儿呢!」
沈烟烟那张娇俏的小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气急败坏地扔掉手中的桃花,狠狠地用脚踩了上去,将那娇嫩的花瓣碾得粉碎,转身便气冲冲地跑了。
宋廷瑜正欲追去,一名侍卫匆匆赶来,禀报说太后急召。
他只得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沈烟烟消失的方向,低声吩咐侍卫去追。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剜了我一眼。
「崔令容,你这当家主母的款还没摆上,治家的本事倒是越发差劲了!下人都敢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依着礼数,屈膝将他送走。
转身遣散了多嘴的家丁,心下却开始盘算。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太后点名要我跳舞是板上钉钉的事。总不能真说不会,堕了清河崔氏的百年清誉,让父亲难堪。
我沿着小径,一路走向后院的桃林,远远便听见林中传来利器砍伐树木的声音。
我的贴身丫鬟小桃最是爱惜这些花木,当即脸色一变,提着裙子就冲了进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住手!不许再砍了!」小桃气得脸颊通红,「这是我家的桃树,你凭什么乱砍!你得赔!」
那人猛地甩开小桃,竟是直接拔剑指向了她。
「一个不知死活的贱婢,也敢对我大呼小叫!我可是小侯爷的心上人,下月初十就要明媒正娶,当侯府夫人了!你竟敢对我无礼!」
眼看那锋利的剑尖就要伤到小桃,我一个箭步上前,将小桃护在身后,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沈烟烟。
「沈姑娘,剑下留人!」
见到是我,沈烟烟眉梢一挑,缓缓收回了剑,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都说江南有二姝,想必另一位就是你吧。」她上下打量着我,「方才你与廷瑜在说什么?别以为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能怎样。廷瑜不喜欢你们这种温室里娇养出来的玫瑰,他就喜欢我这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野花。」
跟在我身后的小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烟烟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她几步冲到我面前,伸出手就往我胸前用力一推。
我早有防备,顺着她的力道向后倒去,脚下故意一崴,整个人便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小桃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过来扶我。
「小姐!您摔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我紧抿着唇,捂着脚踝,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小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迸射出愤怒的火花,死死瞪着沈烟烟。
「你凭什么推我家小姐!」
沈烟烟也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竟如此“弱不禁风”。
「我、我没有——」
小桃根本不听,一边哭着给我揉脚,一边控诉:「还说没有!我家小姐的脚踝都肿成这样了!我要去告诉太后,你仗势欺人!今天你必须给我家小姐道歉!」
「不可!」
我和另一道熟悉的男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4
我脸色瞬间煞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沈烟烟早已泪眼婆娑地扑进了及时赶来的宋廷瑜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廷瑜,真的不是我推她的,是她自己摔倒的……她、她在演戏!」
宋廷瑜将沈烟烟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一遍遍地安抚着。
「烟烟别哭,我知道,刚刚我全都看见了,不怪你。」
随即,他猛地转过脸,一双利目如箭矢般射向我,满是怒火与厌恶。
「崔令容!收起你那些世家贵女惯用的腌臜伎俩!烟烟心思单纯,不像你这般满腹算计!还想让她给你道歉?你做梦!」
看,这就是宋廷瑜。
他的心,从来都是偏的。
前世,在我与沈烟烟同时有孕后,我即便身怀六甲,也依旧尽心尽力地打理侯府,不敢让婆母挑出半点差错。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我费尽心思研究他的喜好,学做他爱吃的菜,与他探讨他钟爱的诗词。
可只要我们之间的气氛稍有缓和,沈烟烟便会提着剑冲进书房,哭诉他不爱她了,哭诉我是个只会勾引别人夫君的狐、狸、精。
而宋廷瑜,无论前一刻与我相谈多么甚欢,只要沈烟烟一出现,他便会立刻抛下我,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生产那日,沈烟烟突发血崩,他竟将府里所有的稳婆都叫去了她的院子,一个都没给我留下。若不是小桃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苦苦哀求,恐怕我早已是一尸两命。
从那天起,我便彻底死了心,紧闭院门,二十几年如一日,至死都未再为他敞开过。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宋廷瑜面前,迎着他淬毒的目光,扯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小侯爷,此事的确是令容自己不慎摔倒,与沈姑娘无干。说来倒也凑巧,这一崴,舞也跳不成了。小侯爷,何必动气?」
宋廷瑜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眸,意味深长地审视着我。
「你是……故意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就那么不想在人前出风头?」
他还想再问,我却已不愿再与他多言,扶着小桃的手,微微屈膝告退。
「小侯爷与沈姑娘情投意合,乃是天作之合,令容无意夺人所好。在此,令容便预祝二位恩爱白头,永结同心。」
不知为何,宋廷瑜望着我这张波澜不惊的脸,表情竟变得有些凝滞和怪异。
半晌,他才像是甩开什么烦心事一般,烦躁地一挥手,抱着还在抽泣的沈烟烟大步离去。
「崔令容,希望你说到做到。」
5
回到宴客厅时,父亲正陪着太后看一出昆曲。
一曲终了,太后含笑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崔大人,这便是你的掌上明珠?」
父亲连忙躬身:「正是小女崔令容。」
太后细细地打量着我,嘴角噙着满意的笑。
「今年多大了?」
我轻声回道:「回太后,刚满十七。」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哀家早有耳闻,清河崔氏家教严明,族中儿女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佳人,尤其善舞。今日恰逢其会,不如就请崔家小姐为我们舞上一曲,也好让哀家长长眼?」
父亲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
我心下一横,端起案上的一盘玉容酥,缓步上前,跪在了太后面前,恭敬地伏地一拜。
「得知太后今日莅临寒舍,为讨您老人家一个好彩头,令容在庖厨忙活了半日,亲手做了这盘玉容酥……」
太后尝了一块,笑意更深了:「好孩子,你有心了,快快请起!」
小桃连忙上前扶我,我起身的瞬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太后目光锐利:「你的腿怎么了?」
我立刻重新跪下,惶恐地叩首:「是令容愚笨,在厨房门槛处不慎绊了一跤,崴伤了脚踝。」
我深深地伏在地上,「令容有罪,今日恐怕无法为太后献舞了。」
太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父亲为官数十年,向来谨小慎微,我不能因为自己,让整个崔家惹怒太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就在这尴尬的当口,宋廷瑜忽然从席间站了起来。
「姨母,何不让烟烟试试?烟烟为了今日,也苦练了一个月的舞,正想跳给姨母看呢。」
太后的脸色更加铁青,近乎是轻蔑地嗤笑一声:「她一个乡野丫头,别说学一个月,就是学上几年,又怎能与自幼浸淫舞道的世家贵女相提并论!」
宋廷瑜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音乐响起。
沈烟烟竟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舞衣,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随着音乐的节拍,她努力地起承转合。
看得出来,她很卖力。
可惜,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僵硬,动作毫无美感可言。
起初,宋廷瑜还看得津津有味,可越到后来,他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终于,在一个急促的旋转后,沈烟烟脚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引来满堂的窃笑声。
太后勃然大怒,当即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她砸了过去。
茶杯堪堪擦过她的发髻,砸在了及时上前护住她的宋廷瑜肩上。
沈烟烟的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窝在宋廷瑜怀里,低声啜泣。
「廷瑜,我真的有好好练习的,你相信我……」
宋廷瑜柔声安慰:「烟烟,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们不急,慢慢来。」
目睹此景,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舞也献完了,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下一瞬,太后带着余怒的目光重新射向父亲。
「崔大人!你家女儿既然腿脚不便,不能跳舞,那抚琴总是可以的吧?」她厉声道,「来人,上琴!崔令容,你的手,总没有受伤吧?」
我咬紧嘴唇,看着父亲左右为难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
母亲早逝,父亲为怕我受委屈,至今未再续弦。
我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辱。
我伏地,重重磕头。
「回禀太后,小女的手安然无恙。不知太后,想听哪一首曲子?」
6
我的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如刀的视线便循声而来。
宋廷瑜看到我应允下来,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只能垂下眼帘,假装未见。
端坐于古琴前,我心中一片悲凉。
上座的太后却笑道:
「廷瑜,你去吹箫,与令容合奏一曲。」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自上次受伤回京后,姨母可有月余没听你吹箫了。整日只知厮混玩乐,书也不读,箫也不练,你这个定安侯府的小侯爷,快要被那乡野丫头带成村夫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我抬眸,悄悄瞥了一眼宋廷瑜。
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额角青筋毕露。
我知道,太后对他寄予厚望,从小便是将他当作储君来培养的。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骑马射箭,他都曾是京中翘楚,尤其是一曲箫声,更是名满京华。
可也正因逼得太紧,才激起了他的叛逆。太后越是希望他成为栋梁之才,他便越是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看着他藏在袖笼下紧攥的双拳,本以为他会当场拒绝。
没想到,沉默半晌后,一阵低沉而熟悉的箫声,竟真的响了起来。
我浑身猛地一颤。
我认得这首曲子——《铁血山河》。
那是我儿十五岁奔赴战场时,我为他送行,彻夜不眠为他谱写的壮行曲。
犹记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山河动荡,他跪在我面前,让我不要为他流泪。
他说,待他收复失地,定要带我去看遍这大好河山。父亲曾带姨娘去过的地方,他说,儿子也要带母亲去一次。
可我最终没能等到他凯旋,只等回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我万万没想到,宋廷瑜会选择在此时此地,吹奏这首曲子。
此曲前半段低沉压抑,后半段则激昂高亢。
宋廷瑜一边吹奏,一边用那双森然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我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他在无声地指责我,指责我方才明明故作清高,要成全他和沈烟烟,此刻却又出尔反尔,博取太后欢心。
他的怨气,尽数融入了箫声之中,以至于他吹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最后几个高昂的段落,我的指法已然跟不上他狂乱的节奏。
“铮”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荡气回肠的余音在梁上盘旋片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满堂宾客却浑然不觉,纷纷鼓掌赞叹。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太后,此刻已是一脸欣赏地走下台阶,亲热地拉住了我的手。
她满脸慈爱地看着我。
「好个令容,这叫什么曲子?为何你与廷瑜的合奏,竟像是提前排演过一般,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琴瑟和鸣?」太后眼眸一亮,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这样好的女孩儿,」她一锤定音,「哀家今日,定要为你和廷瑜赐婚!」
我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不要!」
我和宋廷瑜,再一次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下一瞬,我们二人已双双跪在了太后面前。
7
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皱着眉头,审视着我们。
「不要什么?」
我喉头一紧,抢先开口:「小侯爷已与沈姑娘情定三生,下月便要完婚,令容……」
太后厉声打断了我的话,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火。
「什么情定三生?什么下月完婚?他当初求哀家赐婚,哀家拗不过他才勉强应允,可圣旨未下,三媒六聘未定,这桩婚事便做不得数!哀家今日要给他换个正妻,他敢不从!」
宋廷瑜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转过头,用一种阴森可怖的眼神看着我,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抖动着。
这是他前世厌恶我至极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即便后来我的儿子被沈烟烟的一双儿女欺辱,他也从未站在我们这边,替亲生儿子说过半句公道话。
每回见到我们母子,他不是锁眉,便是黑脸,从未给过我们半分好脸色。
只有在他要与沈烟烟出门游山玩水,需要我帮忙照看那两个孩子时,他才会对我流露出片刻的“温情”。
宋廷瑜挺直了背脊,跪在地上,语气森然,既是说给太后听,更是对我赤裸裸的警告。
「崔令容,你不许答应。即便你非要进我侯府的门,你也只能是个妾。我的正妻之位,永远都只会是烟烟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宋廷瑜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太后气得身形摇晃,已是怒不可遏。
「宋廷瑜!哀家把话放在这里!你今日若是不答应娶令容为妻,哀家立刻就派人把那个沈烟烟发卖到军营里去!你们这辈子,都休想再见面!」
侍卫立刻上前,将一旁瑟瑟发抖的沈烟烟压跪在地,宋廷瑜额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廷瑜,救我!廷瑜,我不要离开你!」沈烟烟哭得梨花带雨。
好一出情深似海的戏码。
看得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都快要感动落泪了。
父亲急得也差点跪下来,想要替我求情。
我连忙朝父亲递去一个安抚的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以我对宋廷瑜三十年的了解,他此刻正在气头上,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良久,宋廷瑜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他抬起头,用那双淬了毒的眸子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崔令容,很好,如你所愿。」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答应,娶你为妻。」
听到这话,太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下一刻,我挺直脊背,对着太后,深深地,伏地长拜。
「臣女,谢过太后厚爱。」我抬起头,迎上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只是,父亲已将臣女许配给了今年的新科状元,臣女的表哥裴右之。婚期,亦定在下月初十。」
「还请太后,恕罪。」
话音落下,满室俱静。
我看到宋廷瑜那张本该因为“得偿所愿”而雀跃的脸上,却并未出现意料之中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与茫然的空白。
8
宋廷瑜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分毫也未曾移开。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紧绷:“什么时候定下的?”
这事,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懒得理他,只将视线投向高坐之上的太后。
老人家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父亲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太后娘娘,是微臣管教不严,还请太后降罪。”
我随着父亲一同叩首。
“回太后,是臣女福薄,此事与父亲无干,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的目光在我和宋廷瑜之间打了个转,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随即赏了宋廷瑜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出息的东西,瞧瞧,人家姑娘压根儿就没看上你。”
话音刚落,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让我起身,亲热地拉住了我的手。
“好孩子,既然你已经有了人家,哀家也不是那种喜欢拆散姻缘的恶人。”
“这样吧,过几日哀家启程回京,你便随哀家同去。”
“哀家认你做个干女儿,保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刚想开口婉拒,父亲却在底下悄悄对我摇了摇头。
我瞬间了然,今日之事已经拂了太后的颜面,若是再不知进退,恐怕整个崔家都要跟着遭殃。
我只能垂下眼帘,低声应下。
到了晚膳后,府里下人传来消息,说是那位沈烟烟姑娘白天不小心把腰给扭了。
夜里疼得辗转反侧,大呼小叫。太后一向喜静,被她吵得头疼,竟连夜移驾到了隔壁陈侍郎府上。
谁都知道,陈侍郎家有一对才貌双全的姐妹花,论容貌才情,丝毫不逊于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这是在我这儿碰了壁,又把主意打到了别人身上。
夜深了,府里总算恢复了宁静。我心中烦闷,便披了件外衣想到院中走走。
没想到,湖边的凉亭里竟有个落寞的身影,正是独自赏月的宋廷瑜。
清冷的月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锐气,只剩下一种疏离的清雅矜贵,像一轮沉在水底的冷月,遥远又触不可及。
这副模样,与白日里那个咄咄逼人的小侯爷,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只是为了一个不属于他阶层的女子,硬生生将自己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我不想打扰他,转身欲走,脚步放得极轻。
“崔令容。”
可他还是发现了我,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9
我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小侯爷,这么晚了,怎么不去陪着沈姑娘?”
他像是被我的话噎了一下,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闷声道:“烟烟她睡了,我出来透口气。”
四目相对,空气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的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薄唇几次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还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良久,他将手中握着的一支玉箫递到我面前。
“这个,送你。”
嫁给他那些年,他几乎没送过我任何东西。
可只要是沈烟烟喜欢的,无论珠钗首饰还是绫罗绸缎,他从不吝啬,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着人去办。
我记得,府里的账册每月都分为两半,一半是侯府的日常开销,另一半,则是沈烟烟一人的花销。
我曾拿着账本去找他,劝他稍作节制。
他却一把将沈烟烟揽入怀中,怒视着我:“崔令容,我只是想弥补烟烟从小吃的苦!你不是最擅长管家的世家贵女吗?这点账目就让你犯难了?”
是啊,我母亲去得早,父亲将我当男孩一般,手把手教我理家掌权。
可我一身的本事,却是为了他们二人的游山玩水、纸醉金迷,让我和我的澈儿,节衣缩食了大半生。
想到此,我心中一片悲凉,无奈地笑了笑。
“多谢小侯爷美意,只是我并不会吹箫。”
宋廷瑜似乎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满是挣扎。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推开。
“我不想学,小侯爷还是将这番心意,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他的眼神闪烁不定,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没有你,太后也会安排别人。”
他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是别人,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他大概还不知道,我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可上一世实在太苦了,这辈子,我真的不想再踏入那个火坑了。
我不愿自己重蹈覆辙,也看不得隔壁陈府那对姐妹花再受这般苦楚。
我望着他,认真地劝道:
“小侯爷,你若是真心爱重沈姑娘,就请务必坚持到底。我想,沈姑娘对你的情意,也是天地可鉴的。”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宋廷瑜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可烟烟的爱,太灼人了。”
“我虽已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是忠勇侯府的继承人,我的婚事,从来就由不得我自己。”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原来如此。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只娶沈烟烟一人。
他只是为了不违背当初的誓言,便将一切都伪装成身不由己的模样,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那一刻,上辈子对他残存的爱意,这辈子重逢时那一丝压抑不住的心动,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趣到了极点。
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启程去京城,从此山高水远,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10
三日后,太后的仪仗正式启程回京。
我没有带任何嫁妆,父亲临行前再三叮嘱,此行万事以太后为先,哄她老人家开心最重要。
至于嫁妆,他会亲自派人快马加鞭,悉数送到京城的状元府。
我的表哥裴右之,在我家闭门苦读半年,上月高中状元,眼下正在京城修缮皇帝御赐的府邸。
算算时日,父亲寄去的婚书,也该送达他手中了。
我这位表哥,为人古板方正,又自小受我父亲栽培,恩重如山。想来他收到婚书,定然已经在着手筹备我们的婚事了。
我心里盘算着,等到了京城,正好能赶上成婚的吉日。
马车内,太后正兴致勃勃地拉着陈家小女儿的手,问长问短。
那位陈姑娘面带羞涩,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一旁的宋廷瑜。
这场景显然刺痛了沈烟烟,她醋意大发,猛地掀开车帘,纵身一跃,竟直接跳上了旁边一匹无人骑乘的骏马。
宋廷瑜见状,立刻就要追出去。
“廷瑜!”
他人还没动,就被太后一声厉喝叫住。
“你要是想骑马散心,也把令容一并带上!”
宋廷瑜满脸不快:“姨母,烟烟她不会骑马!”
太后冷哼一声:“她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整日上蹿下跳,比猴儿还野,怎么就不会骑马了?”
“反倒是令容,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正该带她多出去见见世面。”
宋廷瑜面罩寒霜,目光转向我。
“崔姑娘,你若想骑马,改日我再陪你。今日,实在不行。”
话音未落,车外已经传来了沈烟烟惊恐的尖叫声。
我心头一紧,立刻转向太后。
“回太后,臣女昨日不慎扭伤了脚踝,尚未痊愈,实在不便骑马。”
太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不过是些许小伤,娇气什么?让廷瑜把马骑慢些便是了。”
“今天你们俩若是不听哀家的话,谁也别想去救那个野丫头!”
宋廷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神情凝重。
为了不耽误救人,我只能应下,伸手拉住宋廷瑜的手腕,果断道:“小侯爷,救人要紧!”
11
我坐在前面,宋廷瑜控马于后。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们快马加鞭追上沈烟烟时,她正狼狈地在马背上东倒西歪,显然已经吓坏了。
那匹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彻底发起狂来,不听任何使唤。
“烟烟,别乱动!别再用鞭子抽它!”
宋廷瑜一边高喊,一边勒紧缰绳,猛地冲到惊马前方,硬生生调转马头,试图挡住它的去路。
沈烟烟看见我们同乘一骑,一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目光如刀子般剜在我身上。
“宋廷瑜,你竟然带着她来追我!”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是不是喜欢她会跳舞会弹琴,比我这个村姑高贵?”
“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你干脆娶她好了,别来管我的死活!”
她状若疯狂地尖叫着,高高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臀上。
那马儿被彻底激怒了!
它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将沈烟烟重重地从马背上甩了下去,滚落在草地上。
宋廷瑜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将她死死地护在怀里。
眼看着发狂的马蹄就要踩在他们身上,千钧一发之际。
我提气,收腹,猛地提起缰绳,身体轻盈地一跃,竟稳稳地落在了那匹惊马的马背上!我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死死勒住缰绳,另一只手抽出马鞭,却不是抽打,而是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鞭花,清脆的响声让马儿瞬间镇静下来。几个回合下来,硬生生将一匹烈马驯得温顺如羊。
“好!好俊的骑术!”
周围的侍卫们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拍掌叫好。
我骑在马上,缓缓走到宋廷瑜面前。他惊愕地抬起头,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地开口。
“崔令容,你……会骑马?”
我当然会。
我崔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只是,嫁给他第三年,我对那个人,那段婚姻,早已失望透顶。
我记得,后来他不知为何,开始频频出现在我的院门外。有时是深夜里落寞的箫声,有时是迟疑的叩门声,问我可有想去的地方。
他确实几次三番邀我去参加春日围猎,都被我以“不会骑马”为由,冷冷地回绝了。
或许是我的冷脸太多,他渐渐地,也就不再来了。
思绪抽回,一股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我强压下眼眶的酸涩,淡淡道:“只会些皮毛,让小侯爷和沈姑娘见笑了。”
说罢,我调转马头,准备离去。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宋廷瑜的眼中,划过一抹复杂而怔然的神色。
12
仪仗终于抵达了京城门口。我掀开车帘,恰好对上一双清亮温润的眸子。
“表哥。”
一月未见,他似乎又清瘦了些,却更显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裴右之先是依足了礼数,向太后的车驾行礼,目光掠过宋廷瑜时,神色明显冷淡了几分。
而后他转向我,声音温和:“令容,我已在附近为你寻了一处清净的别院。”
三日后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我一个待嫁的姑娘,确实不宜直接住进状元府。
他如此安排,体贴又周到。
他命人小心翼翼地将我搀扶下车,我抬眸看向他。如今的他,不过二十出头,新科状元,本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眉宇间却总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深沉。
我忽然想起前世,他搅动朝堂风云,不到三十便官拜丞相。
不知多少世家贵女踏破了他府邸的门槛,就连皇帝亲赐的和硕公主,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他依旧是孑然一身。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衣衫往下瞟了瞟。
他那里……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令容。”他忽然靠近,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放心,为夫……没有大碍。”
他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不远处的宋廷瑜眼中。他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紧成拳,眼中暗流汹涌,风暴将起。
“令容,我们该走了。”裴右之轻声道。
我点了点头,刚准备随他转身离去,却被太后叫住了。
“裴状元,且慢。”
“令容是哀家一路带回京城的,你打算就让她从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别院里出嫁吗?”
“此事,哀家不同意。”
我和裴右之的脚步同时顿住,惊愕地对望一眼。
太后朝我招了招手,我只好无奈地走到她跟前。她脸上绽开一个不容拒绝的笑容,顺势将我推向了宋廷瑜。
毫无防备之下,我撞进了他坚实的怀里。
“哀家本打算让令容从宫里出嫁,全了我们这番情谊。”
“但转念一想,还是从忠勇侯府出嫁,更为妥当。”
“廷瑜,人哀家就交给你了。这几日,务必好生照料,把她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我刚站稳脚跟,想要开口反驳,宋廷瑜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他回头朗声道:“姨母放心!”
“此事,侄儿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13
猎猎的风声从我耳边刮过。
身后,是那人如擂鼓般清晰有力的心跳。
抵达侯府门口,他先翻身下马,而后抬头望向我,眼神里竟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缱绻的温情。
“崔令容。”
“下来。”
我依言下马。漫天晚霞中,我再一次踏入了这座囚禁了我前半生的忠勇侯府。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树,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三十年的光阴,此刻回望,竟真的恍如隔世。
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前世我所居住的那个小院前。
月季花爬满了低矮的院墙,开得正盛,竟也和前世别无二致。
我推门而入,习惯性地想要关上院门。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握住了门闩。
我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布满红丝的桃花眼,正灼灼似火地凝视着我。
空气,瞬间凝固。
我强忍着早已在眼底打转的泪水,慌忙地转过身,不敢再看他。
宋廷瑜的手,轻轻地放在我微微颤抖的肩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是不是……也回来了?”
14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令容不知小侯爷在说些什么。”
宋廷瑜缓缓走到我身侧,一双凤眼猩红得吓人。
“崔姑娘,说出来你或许不信。”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们……做了三十年的夫妻。”
我回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小侯爷自己都说了,那只是个梦。”
“是梦,就总有醒过来的一天。”
宋廷瑜迟疑了片刻,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我,滚烫得如同坠落的星辰。
“可我不想醒。”
“梦里,你陪我谈天说地,你为我洗手作羹汤,你还为我生儿育女……”
“可我,却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你。”
我望着他,一时竟有些怔愣。
原来,他还知道,是他负了我啊。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沈烟烟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打来。
“崔令容,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去!”
“这里是侯府,是我的家!你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宋廷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将我护在身后。
“烟烟,别闹了!”
“这是太后的命令。”
沈烟烟死死地咬着嘴唇,盯着宋廷瑜,鼻翼因愤怒而微微颤动:“廷瑜,你为了她,竟然凶我?”
宋廷瑜疲惫地推开了她。
“烟烟,我没有凶你。你听我说,她不过是一个困于后宅的闺阁女子,可我们不同,我们永远是自由的!”
“她只是在这里暂住,三天后,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听到这话,沈烟烟的怒火才算消减了几分。她立刻上前挽住宋廷瑜的手臂,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娇滴滴地撒着娇。
“廷瑜,你可别忘了,当初你贪玩滚落山崖,是我不顾一切救了你。”
“是你亲口对我说的,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是你说的,你最讨厌那些规矩繁多的世家女,只喜欢我这样无拘无束的样子。”
宋廷瑜的神情有些恍惚,临走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息道:
“你安心住下,婚事的事,不必操心。”
我点了点头,依旧像前世无数个日夜一样,在他转身离开后,关紧了我的院门。
前世今生,一别两宽。
与君,永别。
15
三日后,我出嫁,而宋廷瑜,亦娶妻。
院门打开时,他一身刺目的红衣,手中还拈着一朵开得正艳的月季。
我手执团扇,缓步走到他面前。他垂下眼眸,将那朵花,轻轻插在了我的发鬓。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莞尔一笑,隔着扇面,声音清晰。
“不了。”
“我的夫君,还在等我。”
宋廷瑜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无端地晃了晃神。
走出侯府大门,一身喜服的裴右之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看见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大步向我走来。
不过短短三日未见,他眼下竟多了两团明显的乌青,脸色也有些憔悴。
但在确认我安然无恙后,他紧绷的嘴角,总算向上扬起,蔓延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喜色。
小桃搀扶我登上喜轿,不料,我的衣角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拽住。
一个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崔令容。”
“你当真要嫁?”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
不等我回答,后腰上便传来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道,将我稳稳地送入了喜轿。
轿外,响起裴右之温润却不容置喙的声音。
“小桃,起轿!”
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那温润的男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压抑的怒意,随着喜乐声,渐渐消散在风中。
“还请小侯爷自重!”
“从今往后,令容是我的妻子!”
“这一辈子,由我来护着她……”
16
拜过天地后,我被送入了喜房。
红烛高照,灯火摇曳,映得满室通红。
突然,门窗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一角窗户被人从外面支开。
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酒气,伴随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狼狈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我猛地掀开盖头。
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宋廷瑜。
他满身酒气,双眼猩红,正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
我大惊失色,立刻从床沿站起,向门边躲去。
“令容……”
他眯缝着醉眼,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小侯爷!今日不是你和沈烟烟的大喜之日吗?”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宋廷瑜牵起唇角,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双手死死地攥住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令容,我错了。”
“上辈子,我不该在新婚之夜那样对你,不该冷落你。”
“在你拼死生下孩儿时,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更不该三十年里,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
“你明明也回来了,这辈子,你为什么不肯再嫁给我了?”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我心中一紧,拼命推他却推不开。情急之下,心一横,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踢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这一脚,似乎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猛地撞开。
裴右之快步冲了进来,一把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夫人,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他喝醉了。”
“找人把他送回侯府吧。”
下人拖着宋廷瑜往外走时,他却猛地挣脱,冲到我面前,眼尾猩红地瞪着我。
“崔令容,你是我的妻子!”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必须是!你现在就跟我回侯府!”
他话还没说完,裴右之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裴右之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小侯爷!上辈子是,这辈子就一定要是吗?”
宋廷瑜踉跄着站稳,像个索命的冤魂般死死地盯着我。
“崔令容,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嫁他,还是嫁我?”
“嫁他。”我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宋廷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咬着牙,不甘地嘶吼:“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选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我轻轻推开护着我的裴右之,缓缓走到宋廷瑜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因为你生来富贵,享万民供奉,却从来不懂得,我们这样的人,只需在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能蹉跎一生。”
“我自幼学琴、学舞、学诗、学骑射,我读万卷书,也行万里路,我这一生,本该嫁给一个真正懂得欣赏我的人。”
“你宋廷瑜,你不喜欢世家礼教的束缚,却又被我身上的这些东西所吸引。”
“你怎么可以如此矛盾又贪心?既舍不得你所谓的自由,又想要我为你带来的体面和安稳。”
他神情怔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我苦笑一声,继续道:“小侯爷,我不愿再嫁给你。”
“我喜欢我的夫君,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心里装着的,是天下百姓,是为每一个小家,撑起一个安稳的大家。”
“我不喜欢我的夫君耽于情爱,游山玩水,一生碌碌无为。”
“你和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小侯爷,请回吧。”
宋廷瑜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像一缕被抽掉魂魄的孤魂,失魂落魄地走了。
17
宋廷瑜离开时,扬言要在朝堂上参裴右之一本,治他一个强抢人妻之罪。
裴右之闻言,只是朗声一笑。
“宋小侯爷,待你将来能有机会站在朝堂之上,与我并肩议事时,再提此事不迟。”
新房,总算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
红烛燃尽,我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仍有些后怕和担心。
裴右之轻柔地碰了碰我的唇瓣,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我。
“夫人放心,为夫在朝为官,兢兢业业,他一个游山玩水了三十年的纨绔子弟,不足为惧。”
我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我仰头望向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再一次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潮起潮落。
情海浮沉。
半夜,他在我耳边,用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低语。
“夫人,现在可知,为夫到底有无问题?”
18
婚后,裴右之将他名下所有的田产、房契,悉数交到了我的手上。
父亲送来的嫁妆,也陆陆续续抵达了京城。
我执掌府中中馈,将偌大的状元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内外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每逢宫中设宴,太后总会特意下旨邀我一同参加。
宴席上,沈烟烟总是那个最格格不入的人,哗众取宠的时候多,温婉贤淑的时候少。
后来,宋廷瑜便不怎么带她出席这种场合了。
一个月后,我诊出了喜脉。
小桃扶着我去医馆复诊时,无意间听到几个世家贵女正在私下里议论。
“那忠勇侯府,真是娶了个不省心的乡下丫头。”
“不会管家,不懂人情世故,好好的一个侯府,被她搅得是鸡飞狗跳。”
“可不是嘛,听说太后都被气病了。”
“毕竟小侯爷是她嫡亲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她能不急吗?”
“我看啊,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八成是要换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怒容的女子,甩着帕子从她们身边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后来我听说,沈烟烟回府后,和宋廷瑜大闹了一场。
而原本那个死咬着绝不纳妾的宋廷瑜,在这次争吵后,不到三天,就迎了一位新人进府。
娶的,正是陈侍郎家的小女儿,陈时微。
陈时微是个厉害角色,进门不到半年,便坐稳了侯府主母的位置,将中馈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听说沈烟烟起初还总是用离家出走来威胁,宋廷瑜也次次都去追。
可到后来,她再跑,宋廷瑜便不追了。
她自己又会乖乖地回来。
人虽然回来了,可心却始终难安。为了固宠,她开始用子嗣来陷害陈时微。
可陈时微是在世家大族里浸淫了十几年的贵女,又岂会看不穿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既然你想演,那便让你演个够。
沈烟烟接二连三地“被流产”,最后一次,大夫说她伤了根本,此生恐怕都再难有孕。
沈烟烟彻底疯了。
宋廷瑜将她关进了柴房,自己则请命去了边关,这一去,便是整整四年。
19
四年后,裴右之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丞相,我也成了人人艳羡的丞相夫人。
我们搬离了状元府,住进了一处更大的宅院。
他说,他不喜欢府里有旁人住过的气息。
我笑他,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就这么不喜欢?
他将我拥入怀中,轻点我的朱唇,说,一刻也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便依他吧。
立春过后,宫里举办了一场庆功宴,为得胜还朝的将士们接风洗尘。
我正牵着女儿裴有有在御花园里赏花,她的小手总是在我掌心里不老实地挠来挠去。
我蹲下身,故作微恼地看着她:
“裴有有,又淘气了?”
她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身后。
“娘亲,那里有个穿盔甲的将军,一直在看你。”
我心头一怔,缓缓回头。
四年不见,宋廷瑜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右之。他已将有有抱了起来,温声对我说:
“宋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我们如今的安稳日子,离不开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
“去吧,说几句话。”
看着裴右之抱着女儿,一边走,一边逗弄着她的小脸,父女俩笑作一团,我哑然失笑。
“你笑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身后,传来一声历经风霜的沧桑嗓音。
我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
四年的军旅生涯,将他彻底打磨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知游山玩水的轻浮小侯爷了。
“宋廷瑜。”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
他淡淡一笑,与我并肩走在花丛间的小径上。
“这四年,我枕戈待旦,每当夜晚仰望星空时,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
他顿了顿,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我。
“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这一次,我没有否认。
“你父亲抢先一步,将婚书送去了京城。”
“你在太后面前,故意扭伤脚,不愿献舞。”
“你刻意收敛锋芒,不引起太后的注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再嫁给我,对吗?”
我也停下脚步,转身正视着他。
“是。”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喜欢过。”
“可新婚之夜,你粗暴地撕开我的嫁衣,不顾我的哭喊时,那份喜欢,就少了一点。”
“我九死一生为你生下孩儿,身边却只有一个稳婆时,那份喜欢,又淡了一点。”
“此后你对我常年冷落,视而不见,那份喜欢,就几乎没有了。”
“当我的澈儿血洒疆场,你却带着沈烟烟游山玩水,不知所踪时,那份喜欢,就彻底消失了。”
“而当澈儿冰冷的尸骨被送回侯府的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发誓,若有来生,你我二人,永生永世,再无瓜葛。”
唉,压抑了两辈子的话。
终于,一吐为快了。
我释然地看着眼前的宋廷瑜。
他的脸上,有新添的伤疤;他的脖颈上,有刀剑划过的痕迹。
“宋将军保家卫国,是当世男儿的典范。切莫再如前世那般,只知沉溺于儿女情长了。”
说完,我朝他微微颔首,转身追上了我的夫君,我的女儿。
身后,传来了气吞山河、苍凉悲壮的箫声。
那是我前世,为我那战死沙场的儿子,亲手谱写的《铁血山河曲》。
只是,我再也不会为这吹箫之人,琴瑟和鸣了。
我有我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