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豆花里的岁月情长

发布时间:2025-07-23 03:07  浏览量:1

“凤翔豆花泡馍香,北国风情誉四方。金黄锅盔如叶展,豆花润滑似玉妆。红油辣子添风味,白汤雪花舞红裳。东坡曾赞难舍口,西府美味轻易唱。”

1989年我在宝鸡广播电视台实习,每天清晨都要绕路经过街边那口黑铁锅。木锅盖压得严实,白气却能从缝里钻出来,混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晨光里织成一张香网。排队的人里有台里的编辑,有宣传部的干事,连雷总编也常拎着搪瓷碗来凑趣,见了我总说:“小周,这豆花泡馍是咱宝鸡的晨曲,得细品。”

轮到我的时候,师傅掀开锅盖的瞬间,白气“呼”地涌上来,裹着豆浆的甜,直往鼻孔里钻。他先用大铁勺舀起颤巍巍的豆花往碗里扣——那白,嫩得像刚下的雪,筷子一碰就晃,正应了诗里“豆花润滑似玉妆”;再抓一把掰碎的锅盔扔进锅里,在翻滚的豆花汤里焯上几秒,捞出来铺在豆花上,金黄的麦香混着豆香,果然如“金黄锅盔如叶展”;最后浇上红艳艳的辣子汁,撒把葱花,热乎气烫得人直缩手,却舍不得放下。

第一口下去,豆花在舌尖化了,豆香混着辣子汁的鲜,还有锅盔吸足汤汁后那股子外软里韧的麦香,顺着喉咙暖到胃里。想起小时候揣着玉米馍啃的日子,眼眶忽然有点热。原来幸福可以这么具体,具体到一碗豆花里的白,一勺辣子汁里的香,还有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吃时,心里那股说不出的踏实。

我是个“热心肠”人,帮着广播电台的编辑小秦牵了回线,姑娘是凤翔人,小伙子在机床厂上班,相亲三次都没擦出火花。我琢磨着:“要不,约在经二路的豆花摊?”

那天晨光正好,黑铁锅旁的长队像条长龙。我先到了,点三碗豆花泡馍,特意多要了碟腌莲花白——切得细细的,泛着油亮的红,酸香扑鼻。等小秦和小伙子到了,两人还挺拘谨,姑娘捏着筷子抿嘴笑,小伙子手都不知往哪放。

“尝尝这个,”我往姑娘碗里夹了块在汤里煮得透透的锅盔,“凤翔的豆花配凤翔的姑娘,绝配。”她噗嗤笑了,低头咬了口,眼睛亮起来:“还真比家里做的香!锅盔在汤里煮过,连麦香都活过来了。”小伙子赶紧接话:“我跟师傅学过掰锅盔,要掰得大小匀匀的,才能煮得里外都入味……”

聊着聊着,话就多了。从豆花的做法说到凤翔的俗语“东湖柳,姑娘手,豆花惹人爱”,从工厂的趣事说到电台的节目,碗里的豆花汤慢慢凉了,两人的肩膀却越靠越近。临走时姑娘说:“下次我带你们去吃我妈做的,她煮锅盔总说‘要跟豆花汤亲够三分钟,才叫正经泡馍’。”

半年后,小秦拎着喜糖来谢我,非要请吃“谢媒宴”。

工作以后在宝鸡待的日子久了,常去人民公园散步,才发现西南角藏着家不起眼的豆花泡馍馆。老板是对凤翔来的老夫妻,男的掌勺,女的收账,每天天不亮就开门营,白气“腾”地冒起来,裹着豆浆的甜,能飘到公园的柳树下。我也常凑这个热闹。点一碗豆花泡馍,看老板用大铁勺舀起颤巍巍的豆花,往碗里一扣,嫩得能晃出涟漪;再抓一把掰碎的锅盔扔进滚汤里,焯上几秒捞出来,铺在豆花上,最后浇上红艳艳的辣子汁,撒把葱花。刚端上桌的碗沿烫得手直抖,却忍不住赶紧挖一勺——豆花在舌尖化了,锅盔吸足了汤汁,外软里韧,混着辣子的鲜,暖得人鼻尖冒汗。 旁边桌的大妈边吃边和老板娘唠:“你家这浆水,还是从凤翔拉来的?”老板娘笑着应:“那可不,咱凤翔的水做的浆水,才配得上这豆花。”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进来,放下六块钱就喊“打包”,老板娘麻利地往塑料袋里装,还不忘多塞一小袋辣子:“路上慢点,烫嘴!”晨练的、遛弯的、赶早班的,围着几张小桌坐得满满当当。有人出来蹲在路边吸溜着吃,偶尔有风吹过,把豆香和笑声一起送远。这馆子就像个小小的磁场,把公园里的晨光、烟火气,还有宝鸡人对这口老味道的执念,都拢在了一起。

最惊喜的是扶风老家。今年回去,发现县城西大街口开了家气派的店,门窗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凤翔东湖的照片,相框边缘还嵌着“凤翔非遗”的木牌。推门进去,满屋子都是热乎气,七八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有老人带着孙辈来吃,有穿西装的年轻人打包带走,服务员端着瓷碗穿梭其间,喊着“您的豆花泡馍来咯”,热闹得像过年。听食客说,这店的豆花做得格外正宗,老味道一点没走样。

而在扶风,还有个让人称道的后生叫张斌,90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才子。他爸妈在新区市场摆了一辈子豆花摊,铁皮棚子下支着口黑铁锅,从晨光熹微卖到日头当午,凭着这门手艺挣得温饱,街坊邻居都爱往那钻。如今张斌接了手,路子走得更宽。他注册了“早味居”品牌,在新区征了地,盖起标准化厂房,引进了机械化生产线——锅盔在自动传送带上经豆花汤浸煮,装袋、杀菌、封箱全由机器操作,日产千份不在话下。

原来有些味道从不是过客,它是刻在时光里的印章,盖在每段缘分、每个日子上,晕开一片温柔的香。就像那碗豆花泡馍,白的是纯粹,煮透的是岁月,暖的是人心——正如那首诗里唱的,西府美味,从来都值得细细唱。

写于2025年7月22日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