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有新人
发布时间:2025-07-14 18:45 浏览量:1
第一档说唱节目播出9年后,说唱已经成为最受中国年轻人欢迎的音乐类型,以类UGC的,低门槛、强独立性的个体创造带来了整个品类源源不断的活力。在整体内容市场走向紧缩和保守的当下,这些属于个体的声音,正成为整个内容行业最不可忽视的活力来源。
作者 | 张书涵(上海)
监制 | 张一童(上海)
7月7日,广东说唱歌手揽佬(SKAI ISYOURGOD)以超302万的月听众数力压周杰伦,登顶Spotify华语歌手月听众榜榜首,成为其全球流行效应的又一个注脚。过去几个月时间里,将孟菲斯说唱节奏与潮汕民俗、粤剧采样熔于一炉,《八方来财》《大展鸿图》在抖音创下45亿播放量,引起大量二创翻拍,「来财」这句标志性歌词的国民度难以估量。
这不仅代表着一名华语歌手在世界音乐市场范畴内的脱颖而出。第一档说唱节目播出9年后,说唱已经成为最受中国年轻人欢迎的音乐类型:它霸占各音乐平台热搜榜单;成为livehouse、club等场景最受欢迎的存在,在上海复兴INS乐园,中文说唱主题的Club永远拥有最旺的人气;新的明星尤其能够在说唱中诞生,近半个月里,G-block、TizzyT谢锐韬等先后在线下举办体育馆级别的演唱会。
与此同时,另一场讨论正在《新说唱2025》节目内外不断发酵,愈演愈烈。第五期节目中,新人选手Top Barry与APMOZART的发言点燃了关于审美代际更迭的论战。无需达成共识,「土与洋」之争背后,很少有音乐能够像说唱一样,在曲风上以如此速度不断细分和更迭,这是说唱展现出的蓬勃生命力和创造力。
音乐审美的分歧是《新说唱2025》「洗牌」主题的一个具体展现,总制片人、总导演左近曾表示,「洗牌」概念的提出,正是因为他们过去两年在说唱市场,不断看到新人涌入、新的表达出现。
以类UGC的,低门槛、强独立性的个体创造带来了整个品类源源不断的活力,其他内容品类中,脱口秀也有着相似的特点。在整体内容市场走向紧缩和保守的当下,这些属于个体的声音,正成为整个内容行业最不可忽视的活力来源。
1.从发歌到抽象,自媒体是每个人的机会
作为《新说唱2025》年龄最小的选手,Top Barry的职业rapper之路某种意义上是从抖音开始的。中考之后。他有了自己第一套设备,开始在抖音上传自己创作的作品,当他最开始发布作品时,传统音乐平台甚至从没有进入过考虑范畴。
「抖音多发点作品,rapper 们开始一个个回关了,就算是进圈了嘛。」回关他的人里就有成都集团的成员Melo,《新说唱2025》里,Melo作为黄金大魔王之一登场,在围观阿卡贝拉海选时,他指着屏幕里的Top Barry,和其他rapper说:「这是我的小兄弟。」
因为短视频的存在,Top Barry的职业生涯像是启动了加速器,歌曲一经发布就获得受众的热情反馈和前辈的主动关注,发达的互联网环境中,他比以往大部分音乐人拥有更多被看见的渠道,能得到目光的速度比以往更快。从0个赞到100个赞再到1000个赞,不到一年时间,便成为车澈厂牌INDE FAMILY的签约艺人,甚至开始有机会参与接近千人级别的线下巡演。
在100秒环节凭借自作曲《杨过》成为节目最大黑马的Vinz-T和近两年因R&B回潮而受到越来越多关注的音乐人step_jad依加同属一个厂牌。2024年,Vinz-T在抖音账号「钻斯拉FM」的街采视频中出镜,这条视频获得了20万点赞,他也因此受到厂牌的关注,并最终签约。
一个共识是,音乐人得有自己的自媒体,在重视主观表达和个人魅力的说唱市场,这一点变得尤为重要,且效果明显。《新说唱2025》发布会后的媒体分享环节里,节目特约监制车澈认为相比于老OG们,新一代rapper们面临的机会是更多的,其中就有自媒体带来的更多可能。
在海外留学时主修整合营销,Rapeter 吴嘉轩有着更强的个人社交平台运营意识。比如他的小红书会专注穿搭与巡演花絮,抖音则主推音乐 demo 与宣发,此外,他也常常出没于道野、ADB、嘻哈大金牙等自媒体博主的频道中。
近一年时间里,抽象迅速席卷社交媒体,rapper在社交媒体的形象构建开始出现分野。13Mic通过《新说唱2025》让很多爱好者大跌眼镜,比起rapper,13Mic更为人熟知的形象是抖音「美式男孩」,名台词是「给你店都兑了」,在此之前最广为传播的歌是《我爱耍QQ飞车》。
从个体维度,抽象作为当下最显性的青年流行文化,年轻rapper对抽象文化的接纳和参与,是他们作为年轻人的特性,特别是在说唱圈子里,类似Punchline的创作中,本来也包含着极强的对梗的要求。与此同时,对很多rapper来说,「搞抽象」有着一定的围魏救赵属性,他们以此和广义的年轻受众建立起连接,试图在其中沉淀出更多的音乐听众。
2.做更好听、更多元的音乐
同属Candyshop厂牌,也是VansDaddy的好友,李文在直播时分享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冷知识——「土哥们」一词最早是VansDaddy发明的。
倒不用纠结这个信息的真假,如果从音乐维度来说,VansDaddy无疑是新风格的代表。他在2024年发布的专辑《牛窝坑之子》被公认为是当年说唱圈的年度最佳之一。节目海选环节,尽管有不少选手对他特殊的阿卡贝拉方式感到疑惑不解,但明星制作人万妮达还是让他通过了,因为她听过《牛窝坑之子》,认为这是一张「太棒的专辑」。
VansDaddy的独特性无法简单用rage、drill这样的具体风格概括。「我会先确定氛围,然后再去想接下来怎么做。」《牛窝坑之子》描绘了春节这样一个特定时段,他在成都的情绪氛围与生活状态,很多歌如同他的真实生活切片,比如以新发色为主题的《绿头记》。这些阶段性的作品 「顺其自然地构成了一个故事」。这种源于真实生活切片、拒绝宏大叙事的创作方式,赋予了专辑独特的人文气息和叙事感。
音乐性在创作中的重要性被不断提高,无法再用旋律说唱来归类,事实上,他们中的大部分对自己的定位是音乐人,而非只是rapper。
Vinz-T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流行歌舞专业,是某种意义上的「学院派」。过去八年时间里,在成都的「家庭Studio」里,他做过硬核的BoomBap也做过燥热的Trap。
Vinz-T的音乐转型源于朋友们的建议。「他们知道我唱歌什么样子,觉得旋律或许更能展示我的优势。」 这个尝试让他找到了自己的核心特质——出色的作曲能力和对旋律律动的敏锐感知。转型之后,音乐「不是特别燥」,甚至「没有一个洗脑的Hook,也不好跟唱」,但这是最能展现自我、也最令他舒适的表达方式。
审美的来源是多样的,不限于说唱,甚至不限于音乐,说唱成为综合表达的一部分。马赫是新疆说唱新生代的代表之一,16岁时开始参与线下Freestyle比赛,以Battle MC身份开始职业生涯,但真正开始创作后,他越发体会到音乐本身的重要性。他和我们分享了最近在听的歌,是李健的《美若黎明》,充满画面感的歌词让他着迷于「置身童话世界」般的多彩。与此同时,美术专业出身,马赫将专辑、巡演海报的设计也视为个人表达的一部分。
来源丰富且充满趣味的采样是VansDaddy的音乐给很多的说唱爱好者的直观印象,也体现出他在审美维度涉猎的广泛。在《牛窝坑之子》里,《穿梭爱城》的采样源于电影《爱乐之城》,最知名的《文城》灵感源于余华的同名小说,旋律则采样了Patti Austin的《Say you love me》,《牛窝坑》则采样了《布达佩斯大饭店》的电影配乐。
3.不再小众,重构认同
和所有亚文化一样,说唱的初始阶段,文化的传承和交流大多依靠强连接的线下社团,以西安、川渝、长沙为代表,城市和城市厂牌成为早期说唱文化的核心组织节点,甚至是最突出的文化底色,rapper们以此获得归属感,也以此建立身份认同。beef往往发生在不同的城市厂牌之间,cypher则往往用于连接同一个城市的新老rapper。
这一底色正在随着说唱的大众化和商业化发生改变。面向更广义的受众,对新一代说唱歌手们而言,在城市之外,新的身份共识在与听众的共谋中逐渐建立。这其中也与人的流动有关,以成都为代表,一些内容气氛和产业生态更完备的城市不断吸引全国各地的说唱歌手迁徙而来,在这里,与原有家乡和城市的连接正从具体的日常,变成回忆的母题。
作为生于浙江东阳、长于江苏连云港、求学于上海和纽约、现居杭州的 「无根者」,Rapeter吴嘉轩认为自己无法代表单一城市或方言,但他擅长捕捉当代都市青年的漂泊感与身份焦虑。他的解法是代表 「新漂泊一代」:那些涌入大城市的 「新上海人」「新杭州人」,他们可能不讲方言、没有居住证,却心怀优越感与不甘。
他的听众里学生群体占据大多数,Rapeter吴嘉轩的歌词让他们共鸣, 比如当代学生面临的学业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街头生存,对成功的渴望、对家人的保护欲同样炽热,就像他在歌里唱的:「我的街头是中高考研、托福、GRE。」在他看来,说唱文化已在中国土壤衍生出新形态:不炫富,不吹嘘狠劲,也可以是flex「努力」和「向上」——不抽烟不喝酒、无黑料、有令人羡慕的好伴侣,他追求成为新的成功代表,一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成功,一种让「大部分学生群体会向往」的样子。
这种同龄人共鸣也体现在Top Barry的创作中。他的歌词可能不那么成熟,相比宏大概念,更重要的是精准击中同龄人的 「烦恼和疙瘩」。在《发迹》中,他唱道: 「我的房间里从来没有锁,他们怕我在我的房间里面抽烟... 他的成功教育,杀死我的童真,留下去 15 岁的遗憾」 ,描绘的是青春期共通的压抑与反抗。他追求的效果是:「他们在听歌的时候,感到有一个人和他们有同样的烦恼。」
如果Rapeter吴嘉轩对「代表什么」的寻找来自其不断迁徙的人生经历,有着新疆标签的马赫则逐渐找到自我与他者的连接。马赫将演出定义为「见面舞会」,是创作者与听众基于共同情感密码的私密对话,他希望自己能让不同年龄、背景的人都能在歌中「找到自己的一部分」。
《热土》是马赫创作视野扩展的标志。不同于以往rapper对新疆地域文化的强烈标识,他笔下的「乡土」是泛化的情感容器。「每个人对某片土地有别样感情」,西安的生活印记、成都的漂泊体验都被纳入其中。他无意成为「地域代言人」,更关注个体如何在流动中安放情感。
地缘属性和城市标签并非消失了,而在从具体的关系,到以方言、元素等更多形式,被提炼为抽象的,但更能被大众感知的文化,成为当下说唱多元性的有机组成。
「莆田才子」翁杰的「买鞋找我」成为阿卡贝拉环节最炸的Punchline,合作曲环节,他和Outwave的合作曲《街道热》用各自方言合作,福建和东北一南一北的腔调形成张力,地域的碰撞感营造出趣味性。
4.更强的商业意识,活跃的产业生态
Rapeter吴嘉轩、马赫、Vinz-T大约都是在2018年前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创作,Top Barry、VansDaddy开始的稍晚一些,但相同的是,他们的说唱之路都开始于综艺节目之后,个人发展伴随着说唱文化的大众化和市场化。
对于年轻一代而言,他们可能经历过默默无闻的Nobody时期,Vinz-T曾经连续上节目而没有结果,Vansdaddy和好友Kito、李文从绵阳到成都,最困难的时候工作室小到几个人需要轮流睡觉。但这是一个有着明确市场出口的新世界,如Rapeter所说,一张能奠定个人风格的专辑,就是叩开新时代大门的钥匙。去年,Rapeter吴嘉轩推出了专辑《IMGOOD别担心我》,其在音乐平台的收藏量仅次于马思唯的《乐透人生》。
他们展现出更清晰的商业意识和自我市场定位。Vinz-T想要成为国内旋律说唱音乐人的「第一梯队」。他认为目前国内深耕此风格的音乐人极少,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Rapeter吴嘉轩期待成为朴宰范那样的文化icon,运营个人厂牌、孵化新人、拓展关联品牌,这样的思路下,不止是音乐,自媒体、线下演出以至于日常穿搭都是他与粉丝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马赫的答案更朴素,他想做出「春晚」级别影响力的音乐。
这些逐渐走起来的rapper们背后,是新厂牌的不断涌现。马赫在好友扬布拉德的邀请下从西安到成都,成为全职音乐人,2024年,马赫和扬布拉德、小艾斯、Realzat组建起新厂牌Blood studio,并发布首张EP《扰民》。同样保留了同好性质的还有VansDaddy、Kito、李文等人组建的Candyshop,因为音乐上的先锋性,Candyshop是最受音乐行业关注的新厂牌之一。此外,DIGI GHETTO、五人组等也是从成都长出的巡演成绩极好的高人气厂牌。
以成都为核心,这个生态的成熟是系统性的 ,《新说唱2025》总制片人、总导演左近这样解释年轻rapper在成都的聚集,除了chill的生活之外,从录音到编曲,这里可以找到做音乐所需要的一切。有传闻,成都光是非职业的MV拍摄厂牌就有十多家。
魅力在于,这里有商业,但又不用唯商业,它提供成为时代偶像的可能性,也留有保持自我的空间。《牛窝坑之子》发布后,VansDaddy进行了首次个人巡演,单场全部售罄,他说:「我不需要靠其他东西给我提升附加值,我只要坐在那里,静下心做自己的东西,我的听众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