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再睁眼,我回到十三岁,当着那个看似风光无限的三小姐的时候
发布时间:2025-11-15 16:39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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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沈南川说,她这些年大约是想通了,府上的管家权早早交给了南嫣姐姐,自己则在佛堂里日日诵经,不问世事。
我那位南嫣姐姐,倒是活出了另一番光景。
没了夫人的耳提面命,她管家之余,一头扎进了折子戏里。
看得多了,竟自己动笔写了起来。
她的戏文,路子野得很,不写什么才子佳人,专写女子当如何自立,如何挣脱那四方宅院,求一片心中天地。
没想到拿去梨园一排,竟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她索性自己开了个梨园,养了一班戏子,专唱她那部《女子天地宽》。
容国公夫人还因容景策变心的事,亲自登门赔罪。
说是已经将那逆子关在府里,定要他回心转意,重修旧好。
沈南嫣当时正对着戏本子改词,听了下人通报,连眼皮都没抬。
“让他家下人把东西留下就行。”
她摆摆手,将人打发了。
“告诉夫人,我这新戏还等着开锣呢,实在没工夫陪她追忆往昔。”
容国公夫人碰了一鼻子灰,气冲冲地走了。
只是听梨园的管事说,夜深人静时,南嫣姐姐常常一个人坐在台上,对着空荡荡的戏台发呆。
嘴里一遍遍念叨着那个让她茅塞顿开的妹妹,怎么就这么年轻,说没就没了呢……
眼泪掉下来,砸在戏本上,洇开一团墨迹。
我站在梨园对面的茶楼上,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意气风发地指挥着戏班,看着她与票友高谈阔论,也看着她曲终人散后的落寞。
真好。
这样就很好。
我转身欲走,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我身后。
“楼主。”
是我的暗卫。
“何事?”
“裴将军传信,急件。”
19,
我和阿娘在落霞山庄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山庄之上,便是天下情报的集散之地,“聆音楼”。
山下设了师父留下的禁制,若无自己人引路,擅闯者只会在五行八卦阵里活活困死。
可我每日坐在高楼里,翻遍天下送来的密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串佛珠的来历。
宗政陌临死前那句“他选择让你重生了”,更是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他?他是谁?
这背后,会不会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有关?
我越想越烦躁,将一卷竹简重重摔在桌上。
“脸都要皱成一团了。”阿娘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走进来,将甜汤往我面前推了推,“想不通的事就先放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有这功夫,不如关心关心山下那位,天天在林子里打转,你真忍心让他喂狼啊?”
我舀起一勺汤,甜意润过喉咙,心里的烦闷却半分未减。
“放心,他跟我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这阵法困不住他。顶多,就是让他原路返回罢了。”
话音刚落,小容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进来了,楼主,他进来了!”
我抬起头。
一人长身玉立,倚在门前,仿若携着一身清辉。
他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问我:“沈三,我这算进来了吗?”
那束光,就这么直直地照进了人心尖上。
我托着腮,人有些发怔,嘴巴却比脑子快了一步。
“早就进来了。”
是啊,早就进来了。
前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梁宫,当我听闻那位素未谋面的跛子将军说出“遣女安社稷,何处用将军?”时,他就已经悄然走进了我心里。
正是因为那句话,才让我觉得,这烂泥一般的人世间,尚存一两分值得留恋之处。
否则,我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我决定和裴忌成亲。
他连上将军的官印都扔了,整日赖在我的聆音楼里,嬉皮笑脸地只求一个名分,我再不答应,倒显得我不仗义了。
婚礼刚结束,喜堂里的酒气还未散尽,小容便脸色凝重地找了过来。
“楼主,加急密报。”她压低了声音,“传信人说,是您一直瞩目的事。”
佛珠。
裴忌看出我的急切,松开我的手,温声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我提着裙角,一路跑上聆音楼。
密报的封漆完好。我拆开,里面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信。
可信上的内容,却让我的血液寸寸结冰。
等我回到落霞山庄时,裴忌正坐在洞房的门槛上,借着廊下灯笼的红光,专注地削着一根桃木。
刀锋轻快,木屑卷曲着落下。
我走过去,将他手上的刀和木条一并夺下,扔到一边,抓起他的手就往屋里带。
廊下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光影在我脸上乱窜。
我拼命将脸埋进阴影里,不想让他看见。
可他还是看见了。
他停下脚步,敛了笑意,沉声问我:“怎么了?手这么凉。”
我扯出一个笑,声音却有些发抖:“太开心了,和你成亲,太开心了。”
“我也是。”他眸中像落满了星辰,笑意重新漾开。
下一瞬,天旋地转,他将我打横抱起,双双跌进那片柔软的鸳鸯帐里。
喜烛摇曳,帐暖春深。
20,
实际上,我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人。
七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去庙里上香,庙外却挤满了逃难的灾民。
一口大锅支着,里头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
粥不够,有人喝不上,便去抢别人的。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男孩刚端起碗,就被另一个人劈头盖脸地夺了去,碗摔在地上,碎了。
男孩的同伴气不过,站起来和那人撕扯。
结果,两个人都被死死按在地上,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
母亲嫌他们脏,拉着姐姐快步进了庙门。
我跟在后面,脚步却慢了下来。
拐过门廊,我悄悄冲那个替同伴出头的男孩招了招手。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门边,呆呆地看着我。
我把丫鬟给我买的、还带着热气的烧饼塞进他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个男孩叫裴忌,另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叫梁陌。
梦境变换,我看到裴忌把奄奄一息的梁陌拖到无人处,从怀里掏出那个烧饼,一点一点,撕下来喂进他嘴里。
他一边喂,一边跟梁陌吹牛。
“我刚才看到年画上的仙女了,她还给了我一个烧饼。”
后来,沿街乞讨的裴忌,总是在梁陌跟前念叨。
兴国侯府的三小姐就是仙女,仙女就是沈三小姐。
梁陌被他念叨得烦了,骂他:“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裴忌很委屈,小声嘟囔:“我不是癞蛤蟆。”
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沈三小姐。
光阴飞逝。
他在战场上,一箭射中敌国皇帝。
当头盔滚落,他才发现,那人竟是失散多年的好友,梁陌。
那一次,他用一条腿的代价,才从重围中杀出。
可西陵却要和谈。
他杵着拐,站在冰冷的大殿上,一字一句地问:“遣女安社稷,何处用将军?”
他想和宗政陌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而不是用一个女人的屈辱,去换所谓的和平。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
偏偏,太后选了沈三小姐去和亲。
为什么偏偏是沈三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大后的梁陌,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裴忌常常在夜里惊醒,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再努力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许多年不曾念起的名字,又一次成了心底的魔障。
直到那个惊雷滚滚的夜晚,梁国传来消息。
“和亲公主,暴毙而亡。”
裴忌疯了。
一人一马,杀进梁国皇宫。
他的剑指着宗政陌,声音嘶哑:“把她的尸骨……还给我。”
他要带她回家。
宗政陌捻着手里的佛珠,笑意森然。
“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她啊。”
“其实,我也是。”
“我没想让她死,是她自己不肯活。”
“天晓得,我发现西陵那帮废物送来的和亲公主是沈三时,有多开心。”
“可她怕我,恨我,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只有在听到你这个跛子将军的消息时,才稍稍像个活人。”
“不过没关系,”他举起手腕上的佛珠,“我这颗珠子,可以让人重生。”
“重来一世,我一定先得到她,再灭了西陵。”
裴忌这才留意到,宗政陌身后的大殿里,还坐着一个念经的和尚。
而宗政陌,则转身,自己躺进了棺材里,命人封棺。
那样的佛珠,裴忌也有一颗。
是小时候,梁陌送的。
棺盖合拢前,宗政陌冷冷地看着他:“你也可以用你那颗珠子重活一次,但我保证,你照样吃不上天鹅肉。”
可裴忌想的是,如果真的可以重来……
那就让沈三重生!
她有权利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再次任人摆布。
哪怕师父翻遍典籍,再三告诫,一颗佛珠只能换一次重生。
更何况,沈三已是亡魂,必须借生人阳寿,方能重塑。
裴忌没有半分犹豫:“那就借我的。”
“哪怕你要将从前受的苦,再尝一遍?”
“我愿承受。”
师父长叹一声“痴儿”,却还是遂了他的愿。
一报还一报。
沈三的苦,自有她的缘法去报。
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有私心,在施法时,悄悄抹去了少年裴忌记忆里,关于那个烧饼的全部痕迹。
免得他再生执念。
师父看着命运的丝线重新交织,轻轻捻诀。
“一个烧饼的因果,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还。”
21,
师父在信里说,裴忌寿数本就不长,如今又分了大半给我。
只怕,没几年好活。
他老人家本不想提,怕徒增伤感。可又恐我们蹉跎,白白浪费了这偷来的时光。
信末只有一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坐在熹微的晨光里,一遍遍地看,直到那张薄薄的信纸被我手心的冷汗浸透。
身旁,裴忌睡得正沉。
我侧过身,就着熹微的天光,细细描摹他的面容。
他的眉,他的鼻,他沉睡时微微抿起的唇。
这样一个鲜活健壮的人,怎么会……怎么会随时都可能离我而去。
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砸在枕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裴忌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他翻身而起,将我揽进怀里,声音因刚睡醒而有些沙哑:“怎么了?哪里疼?”
我把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拼命摇头。
“不疼。”我闷声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时时刻刻都和你黏在一起。”
他胸腔里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双臂将我箍得更紧。
“这不用想。”他说,“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也跟着笑,声音却带上了哭腔。
“好,就这么办。”
后来的日子,我们当真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落霞山。
他也真的,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们一起扫秋日庭院里满地的金黄落叶,也一起在聆音楼里整理全天下的秘闻情报。
有时,我们会花上半天时间,并肩坐在湖边钓鱼,一句话也不说。有时,也会直接躺在山巅的草地上,看一整夜的斗转星移。
裴忌笑起来很好看,眼角会漾开细细的纹路。
我只想让他一直这样笑着,每一天,每一刻。
可有一次,我还是没忍住,对他发了火。
那天我们钓上来一条极肥的鱼,他亲手烤了,我们分而食之。
他吃得心满意足,随口感慨了一句:“能有这样的时光,死也无憾了。”
“死”那个字,像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将手里的鱼骨头摔在地上,火气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一边掉眼泪一边骂他混蛋。
他被我吓得手足无措,丢了烤鱼就来抱我,一个劲地道歉:“我错了,我胡说八道,你别哭,别气了……”
看他那副慌乱又委屈的样子,我又后悔得不行。
最后骂也骂不出来了,只剩趴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那之后,我们重归于好,继续过着逍遥日子。
他不知从哪儿寻来一截上好的桃木,闲来无事便坐在廊下,用那把随身的短刀细细地削。
刀锋贴着木头,一卷卷木屑落下。
他削得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根木头,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等木簪的雏形出来后,他又开始在上面雕刻,一笔一画,一丝一毫也不肯马虎。
我便靠在他肩上,静静地看。
很多年后,那支刻有“聆音楼主”四个字的桃木簪,成了江湖上一个心照不宣的传说。
五湖四海,见此簪,如见楼主亲临。
只是,楼主的身后,却再也没有那道身影了。
没关系。
她曾被人用性命炙热地爱过,也曾用尽全力炙热地爱过别人。
心里是满的,身边有没有人,又有什么要紧。
何况。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风雨那么大,总得有人撑着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