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高考,我把名额让给女友,30年后她成富婆,却翻脸不认人

发布时间:2025-11-15 01:54  浏览量:1

我叫林卫东,一个快六十岁的退休老钳工。

名字里带个“卫东”,一听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我的人生,就像我那双布满老茧和铁屑划痕的手,粗糙,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头。

每天的生活,无非是清晨去公园遛个弯,跟一群老头子下下棋,吹吹牛,然后回家给我那个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儿子林涛做饭。

日子过得像那台用了二十年的旧收音机,总在固定的时间,发出些沙沙的声响,不烦人,也没什么惊喜。

直到那天,林涛扭扭捏捏地跟我说,他谈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了。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真的?”

“真的。”他挠着头,脸有点红,“爸,她……她家要求,婚房必须有,不然她妈不同意。”

我的心咯噔一下。

婚房。

就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在了我这副老骨头上。

我在钢厂干了一辈子,攒下的那点钱,加上我老婆走前留下的,满打满算,也就够在这老城区付个小两居的首付。

可人家姑娘是城里独生女,父母都是体面人,能看上我们这老破小?

林涛看我脸色不对,赶紧说:“爸,你别愁,我自己想办法,我再多打几份工……”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

看着儿子眼里的血丝和藏不住的疲惫,我的心就像被钳子狠狠夹了一下。

他已经够累了。白天在设计院画图,晚上还去开网约车,一个大小伙子,瘦得像根竹竿。

我还能让他再怎么拼?拿命去拼吗?

“钱的事,你别管了。”我说,声音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想办法。”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映出的斑驳光影,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灰缸很快就满了。

烟雾缭绕中,一张尘封了三十年的脸,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方茴。

我的心,又被那把无形的钳子,死死夹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九七七年。

那是个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的年份。

中断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我们那座灰扑扑的工业小城里炸开,所有年轻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光。

那年我二十岁,是红星钢厂公认的才子。数理化,我门门拔尖。厂里的老师傅们都说,卫东这脑子,不去上大学,屈才了。

我自己也憋着一股劲。

我要考出去,我要去北京,去看看天安门,去看看真正的大学是什么样子。

而我这股劲里,还掺杂着一个更具体的念头。

方茴。

她是我女朋友,在纺织厂当挡车工。

她长得不像那个年代流行的浓眉大眼,而是清秀,干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像含着一汪水。

我们是在厂里组织的学习班上认识的。我帮她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她回我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里面盛满了她自己泡的菊花茶。

一来二去,就好了。

那会儿的恋爱,纯粹得像蒸馏水。

我们最大的奢侈,就是在发工资那天,去国营饭店吃一碗两毛钱的阳春面,一人一半。

我们最浪漫的事,就是下班后,我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载着她,沿着护城河的土路,一圈一圈地骑。

风吹起她的长发,轻轻拂过我的后背,痒痒的,麻麻的,一直钻到心里去。

她会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背上,小声说:“卫东,你说我们以后能一直这样吗?”

我说:“当然能。等我考上大学,我就把你接过去。我们在北京安家,到时候,天天带你吃烤鸭。”

她就在我背后咯咯地笑,笑声像一串银铃。

为了这个“烤鸭之约”,我们俩都拼了命。

白天上班,晚上我就去她那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小屋,点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给她补课。

我的底子好,学起来事半功倍。她稍微弱一些,但特别刻苦,笔记做得密密麻麻。

那段日子,苦,但是甜。

空气里都是墨水味、汗味,还有未来的香味。

模拟考,我次次都是厂区第一。方茴也很争气,稳稳能过录取线。

我们都以为,未来就像我们规划好的那样,笔直,光明。

直到政审那天。

方茴哭着来找我。

她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的手帕都湿透了。

“卫东,我……我可能去不了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我爸……我爸的历史问题,你知道的。审查的老师说,我这种情况,就算考上了,也过不了政oversight。”

她口中的“历史问题”,是那个年代很多人身上的一道疤。她父亲年轻时被错划成了右派,虽然早就平反了,但档案里的那几页纸,就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已经平反了吗?”

“可他们说,这是原则问题。”她说着,眼泪又决了堤,“卫东,我怎么办啊……我不想一辈子待在纺织厂,我不想一辈子闻棉絮味儿……”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说:“别怕,有我呢,别怕。”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那个年代,个人的命运在“原则”面前,轻如鸿毛。

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河边,谁也没说话。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就像她眼里的泪光。

沉默了很久,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光。

“卫东,”她声音沙哑,“要不……要不你把你的名额给我吧。”

我愣住了。

“什么?”

“我们……我们换一下。”她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了我的肉里,“你用我的身份去考,反正你肯定能考上。我用你的身份去考……你的家庭成分那么好,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政审肯定没问题。”

我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换身份考试?

这在当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被发现了,我们俩这辈子都得完蛋。

“这……这太冒险了。”

“可是不冒险,我就完蛋了!”她几乎是在嘶吼,“卫含东,我求求你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我不想放弃!”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祈求,有疯狂,还有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脆弱。

“卫东,你那么爱我,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你那么聪明,就算晚几年,下次再考,也一定能考上。可我……我这次不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忘了我们说好的吗?去北京,吃烤鸭……只要我去了,我站稳了脚跟,我就马上想办法把你接过去!我们还跟原来计划的一样!”

她的话,一句句,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想起了我们在河边许下的誓言,想起了她靠在我背后的温度,想起了她为我泡的那杯菊花茶。

爱情,在二十岁的年纪,是一种可以覆盖一切的信仰。

我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好。”

“我换。”

说出这两个字,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而她,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抱着我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卫含东,你真好……你真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我发誓!”

我抱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一半是为爱牺牲的壮烈,一半是对未来的茫然。

我当时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暂时的策略。我们之间的爱,足以抵御任何风浪。我为她让出一步,她将来会牵着我走完剩下的一万步。

我不知道,有些路,一旦让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接下来的事,现在想来,都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们找到了一个在招考办工作的远房亲戚,塞了两条“大生产”香烟和一瓶西凤酒,又编造了一个“信息填错”的理由,战战兢兢地把我们的报名表给对调了。

那个年代,管理还没那么严格,到处都是漏洞。

事情,就这么成了。

考试那天,我拿着印着“方茴”名字的准考证,她拿着印着“林卫东”的准考证,走进了不同的考场。

我心里空落落的。

答题的时候,我刻意控制着分数,不敢考得太好,怕跟“方茴”平时的水平差距太大,引起怀疑。但也不能太差,要保证能过线。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武林高手,被绑住了手脚,只能使出三成功力。

憋屈,又无奈。

而方茴,在另一个考场里,用我的名字,答着我教过她无数遍的题。

成绩出来那天,整个钢厂都轰动了。

“林卫东”——也就是方茴,以全市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被北京那所全国顶尖的大学录取。

而“方茴”——也就是我,则以一个不好不坏的分数,上了一所省内的普通师专。

厂领导亲自给我,哦不,是给“林卫东”戴上了大红花,敲锣打鼓地送到火车站。

我就混在送行的人群里,看着站台上的她。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胸前的大红花鲜艳夺目。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她成了所有人的焦点,是那个“鲤鱼跳龙门”的幸运儿。

我们的目光在人群中短暂交汇。

她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等我。”

我点点头,心里酸涩得厉害。

火车开动了,带走了她,也带走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没有去那所师专报到。

我把录取通知书撕了,扔进了钢厂的炼钢炉里。

那熊熊的火焰,吞噬了纸张,也仿佛吞噬了我的未来。

我不想用她的名字,去过一个不属于我的人生。

我的骄傲,不允许。

从那天起,我重新做回了林卫东,一个普普通通的钳工。

而方茴,顶着我的名字,我的成绩,我的荣耀,去了北京。

最初的日子,全靠她的信撑着。

她的信写得很勤,一周一封。

信里,她会跟我描述大学校园有多大,图书馆有多少书,她的老师是多么有名的教授。

她说,北京的风沙很大,但天很蓝。

她说,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她总是想起我们一起吃的那碗阳春面。

她说,她很想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我。

信的结尾,永远是那句:“卫东,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接过来的。”

我把她的每一封信都当成圣经,翻来覆去地看,直到纸张都起了毛边。

厂里的工友们都笑我傻,说人家女大学生,到了大城市,见了世面,怎么可能还看得上你一个穷工人。

我不信。

我相信我们的爱情,我相信她的誓言。

我拼命地干活,加班加点,把每个月省下来的钱,一分不差地寄给她。

我说,你在北京,别苦了自己,该买什么就买什么。

她说,卫东,你真好。

第二年,信开始变少了。

从一周一封,变成半个月一封,再到一个多月一封。

信的内容也变了。

她不再说想我,不再提阳春面和护城河。

她开始说起班上的一个男同学,是北京本地人,父亲是干部,对她很好。

她说起他们一起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一起去颐和园划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给她写信,问她是不是变心了。

她回信说,卫东,你不要多想,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你不要那么敏感,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思想上要有差距的。

两个世界的人。

这六个字,像一把冰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是啊,她是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而我,只是一个满身油污的工人,每天对着冰冷的机器,重复着枯燥的动作。

我们的世界,从她坐上那趟火车开始,就已经分开了。

最后一封信,是在她毕业那年寄来的。

信里夹着三百块钱。

在八十年代初,这是一笔巨款。

信很短。

“卫东,对不起。我们结束吧。这三百块钱,算是我还你的。以后,不要再联系了。祝你幸福。”

落款,没有署名。

但那熟悉的字迹,我化成灰都认得。

我拿着那封信和那三百块钱,在车间里站了一夜。

高炉里火光冲天,映得我的脸忽明忽暗。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塌了。

我把那三百块钱,一张一张地,扔进了炼钢炉。

我不要她的施舍。

我林卫东,就算穷,就算一无所有,还有一身骨气。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

我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连同那些信件,都锁进了一个铁皮盒子里,扔到了床底下。

我开始像个真正的工人一样生活。

上班,下班,喝酒,打牌。

我学着跟工友们说粗话,学着对生活认命。

几年后,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林涛的妈妈。

她也是厂里的工人,一个很朴实,很善良的女人。她不漂亮,也没什么文化,但她会心疼我,会在我喝醉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解酒汤。

我们结婚了,生了林涛。

日子过得平淡,但安稳。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样过去了。

方茴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荒唐的过去,会永远烂在我的心里。

直到我老婆生病去世,直到林涛要结婚买房,直到钱,这把最锋利的刀,把我的生活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那个晚上,我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子。

打开它,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那些已经泛黄的信件,还有一张我们俩唯一的合影。

照片上,二十岁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笑得一脸灿烂。二十岁的她,扎着两个辫子,依偎在我身边,笑得一脸甜蜜。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谁能想到,后来会是那样的结局。

我看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老工友张建国的号码。

张建国是我在钢厂最好的哥们儿,现在退休了,在市里开了个小卖部,消息最是灵通。

“喂,老张,我,卫东。”

“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跟你打听个人。”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还记不记得……方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方茴?哪个方茴?哦……想起来了,当年跟你处对象的那个,后来考上大学的那个?”

“对,就是她。”

“哎哟,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怎么突然问起她了?你小子,不会是旧情难忘吧?”张建国在那头打趣。

我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

“这我哪知道去。人家是凤凰,飞出去就没影了。不过……”张建国顿了顿,“前两年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是个大老板,做房地产的,叫什么……‘远方集团’,对,远方集团的董事长。不知道是不是她。”

远方集团。

方,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长什么样?”

“那哪看得清啊,就一个镜头。不过听口音,倒有点像我们这边的。怎么了,卫东,你找她有事?”

“没事,就随便问问。”

我挂了电话,立刻让林涛用电脑帮我查“远方集团董事长方茴”。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屏幕上是一张财经杂志的封面。

一个穿着精致套装,戴着珍珠项链,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正端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脸上带着从容而疏离的微笑。

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纹,但那眉眼,那轮廓,那浅浅的酒窝……

是她。

就是她。

杂志的标题是:《从纺织女工到地产女王,方茴的传奇人生》。

我让林涛把那篇专访念给我听。

文章里,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甘平庸,勇于拼搏的独立女性。

她说她出身贫寒,但从小就立志要改变命运。

她说她顶着家庭的压力,刻苦学习,终于在一九七七年,抓住了高考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一举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她说,大学毕业后,她放弃了分配的“铁饭碗”,南下深圳,从底层做起,一步步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整篇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写尽了她的艰辛、她的智慧、她的远见。

唯独,没有一个字,提到“林卫东”。

没有那个在煤油灯下给她补课的青年。

没有那个把唯一的希望拱手相让的傻瓜。

没有那个在炼钢炉前,看着她的信,心碎成渣的工人。

我的名字,我的人生,我的牺牲,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人生传奇里,我只是一个被抹去的,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林涛念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爸,这个人……你认识?”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雍容华贵的脸,浑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又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

三十年了。

三十年来,我安于我的平凡,我认了我的命。

我以为,我们只是两个世界的人,缘分尽了,一别两宽。

我从没想过,我的平凡,是建立在她的谎言之上。

她的传奇,是踩着我的尸骨写成的。

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中翻滚。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名誉,地位,财富……而我,却要为了给儿子凑一个婚房的首付,愁白了头?

我不是圣人。

我也有私心,我也有不甘。

尤其是当这份不甘,和我儿子的未来搅在一起的时候。

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我要去找她。

我不是去要饭,也不是去乞讨。

我只是想去问一句。

方茴,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你还记不得不,你欠我一个人生?

去深圳的决定,我没有告诉林涛。

我只是跟他说,我去找个老战友借点钱,过几天就回来。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揣在内衣的口袋里,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一夜无眠。

到了深圳,我被这个城市的繁华给震住了。

高耸入云的大楼,像一根根插进天空的筷子。川流不息的马路,像一条条钢铁的河流。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一个从过去穿越而来的幽灵,与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按照网上查到的地址,找到了远方集团的总部。

那是一栋气派非凡的玻璃幕墙大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堂里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冷气开得足足的,穿着职业套装的男男女女们,个个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我走到前台,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她的语气,客气,但疏离。

“我……我找你们方董。”我有些紧张,手心都在冒汗。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方董是不能见的。”她说完,就低下了头,不再理我。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能退到大堂的角落里。

我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心里一阵阵发酸。

曾几何"时,我也曾是天之骄子,我也曾梦想着出入这样的地方。

可现在,我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我在大堂里等了一天。

从早上等到晚上,腿都站麻了。

前台的女孩换了几个班,看我的眼神,从审视,变成了警惕,最后是鄙夷。

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晚上,大厦要关门了,保安过来赶我。

“老先生,下班了,您该回去了。”

“我……我等个人。”

“等谁明天再来吧。”保安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没办法,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我在大厦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第二天,我继续去等。

第三天,也是。

我就像一尊望夫石,固执地守在大厦门口。

终于,在第四天下午,我等到了她。

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缓缓停在大厦门口。

司机拉开车门,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披着羊绒披肩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还是那张脸。

只是比照片上更真实,也更冷漠。

她的目光扫过门口,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径直朝大门走来。

我脑子一热,冲了上去。

“方茴!”

我喊出了这个在我心里埋藏了三十年的名字。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身边的保镖立刻警惕地挡在了我面前。

“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理会保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她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我。

她的目光,在我这张苍老而布满风霜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

疑惑,不解,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没有丝毫的波澜。

“您是?”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问。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不认识我了。

或者说,她假装不认识我了。

“我是林卫东。”我一字一句地说,“红星钢厂的,林卫东。”

我特意加重了“红星钢厂”四个字。

那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我以为,这几个字,能唤醒她的一点点记忆。

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礼貌而疏离的表情。

“林卫东?”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道陌生的菜,“不好意思,我不认识。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我简直想笑。

三十年的日日夜夜,这张脸,这个名字,就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的心上,我怎么可能认错?

“方茴,你再好好看看我!”我有些激动,想上前一步,却被保镖死死拦住。

“一九七七年,高考,护城河边……你都忘了吗?”

我把这些关键词一个个地抛出来,像是在往一潭死水里扔石头。

我希望能激起一点涟漪。

听到“一九七七年,高考”这几个字,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闪而过的慌乱。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

她认识我!

她只是不想认!

“先生,”她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要叫保安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我彻底急了。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让她羞辱的。

“方茴!”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你可以不认我林卫东,但你不能不认‘林卫东’这个名字!你顶着我的名字上了大学,你拿着我的成绩改变了命运!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偷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不认账!”

我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朝我们这边看来。

方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瞪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疏离,而是淬了毒的冰。

有愤怒,有怨恨,还有一丝被戳穿秘密的恐惧。

“把他给我赶出去!”她对保镖厉声说道。

两个高大的保镖立刻架住我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我往外拖。

我拼命挣扎。

“方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当年是瞎了眼才会把名额让给你!”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我的咒骂,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方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卫东,我警告你。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你还想拿三十年前的事来要挟我?你做梦!”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拿着钱,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甩在我的脸上。

“这里是两万块。够你这种人活一阵子了。”

红色的钞票,像雪片一样,散落在我脚下。

带着一股浓浓的羞辱味道。

“第二,”她凑到我耳边,声音阴冷得像蛇,“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嚷嚷出去,那我保证,你和你儿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别忘了,这里是深圳,不是你那个穷山沟。我想让一个人消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完,她直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我被保镖扔在了大厦门口的水泥地上。

膝盖磕破了,火辣辣地疼。

但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钞票,和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像一个小丑,上演了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我以为,我去找她,就算没有旧情,也该有一份愧疚。

我以为,她就算再无情,也会念及当年的恩情,给我一条活路。

我没想到,等待我的,是彻底的否认,是赤裸裸的威胁,是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再狠狠碾碎。

原来,三十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把一个人的心,磨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不,石头都比她的心热。

我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去捡那些钱。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

回程的火车上,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只是看着窗外,看着那些熟悉的、贫瘠的土地,心里一片荒芜。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没要到钱,还把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也丢在了那片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回到家,林涛看到我腿上的伤,吓了一跳。

“爸,你这是怎么了?摔了吗?”

“没事,”我摆摆手,“路上不小心磕了一下。”

“钱……借到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该怎么跟他说?

说你爸年轻时是个傻子,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一辈子?

说那个女人现在成了大富婆,却翻脸不认人,还把你爸当成垃圾一样赶了出来?

我不能。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我不能让这份屈辱,延续到他身上。

“没有。”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那个叔叔,也困难,没借到。”

林涛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但他很快又强打起精神,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没事。钱的事,我再想办法。你别操心了,好好养伤。”

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样子,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是我从深圳回来后,流的第一滴泪。

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的儿子。

我这一生,已经够失败了。

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受委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联系了中介,把我们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挂了出去。

这是我跟林涛他妈结婚的婚房,是林涛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们一家三口所有的回忆。

中介说,房子虽然老,但地段好,又是学区房,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足够林涛付一套新房的全款了。

林涛知道后,坚决不同意。

“爸!这房子不能卖!这是你跟妈的念想,是我家!卖了你住哪?”

“我租个小点的房子就行了。”我说,“你结婚是大事,不能再拖了。你妈在天有灵,也希望看到你早点成家立业。”

“不行!绝对不行!”林涛红着眼睛,“我就是不结婚,也不能卖这个房子!”

“混账!”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你是不是想让你爸死不瞑目!”

我们父子俩,第一次吵得这么凶。

最后,他哭着跑了出去。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心里又何尝好受。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茴那条路,已经断了。

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我能给儿子的,也只有这个家了。

房子很快就卖了出去。

签合同那天,我手都在抖。

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喜悦,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我把钱全部转给了林涛。

“去吧,去买你们喜欢的房子,风风光光地把媳妇娶回来。”

林涛抱着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搬家那天,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

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记忆。

那张吱呀作响的饭桌,林涛小时候总喜欢在上面刻刻画画。

那个掉了瓷的搪瓷脸盆,是我老婆当年陪嫁过来的。

还有床底下那个铁皮盒子。

我把它拿了出来,打开。

里面的信,照片,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把它们,连同那份早已泛黄的、写着“方茴”名字的师专录取通知书,一起拿到了楼下的火盆里。

我一张一张地,把它们点燃。

火光映着我的脸,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

那个意气风发,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的傻小子。

“再见了,林卫东。”

我对火里的那个自己说。

“也再见了,方茴。”

火焰舔舐着纸张,把那些爱过、恨过、怨过的过去,一点点地,烧成了灰烬。

风一吹,就散了。

我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就在我儿子新买的小区附近。

林涛和他女朋友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劲地让我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

我拒绝了。

“我一个人住惯了,清净。”

我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看着他们俩站在一起,年轻,般配,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的牺牲,是值得的。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想起方茴。

想起她甩在我脸上的那两万块钱。

想起她那句“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的威胁。

我没有再去打扰她。

我知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的独木桥和阳关道,还有交汇的一天。

那天,我正在公园跟老张下棋,他的孙子跑了过来,拿着一份报纸。

“爷爷,爷爷,你看,电视上那个大老板,出事了!”

我凑过去一看,报纸的头版头条,是远方集团的负面新闻。

《远方集团涉嫌合同诈骗,董事长方茴被立案调查》。

旁边配了一张照片。

方茴被两个警察架着,从公司里走出来。

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头发散乱,神情憔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跟那天,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时,判若两人。

老张在一旁啧啧称奇。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那么风光的一个人,原来背地里干的都是这些勾当。”

“这下完蛋了,听说涉案金额几十个亿,下半辈子都得在牢里过了。”

我看着报纸上的那张脸,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是觉得,有些唏嘘。

她用尽手段,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到头来,还是摔了下来。

她赢了我一辈子,最后,还是输给了她自己的贪婪。

我拿起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将军。”

老张愣了一下,看了看棋盘,一拍大腿。

“哎呀,光顾着看新闻,走神了。”

我笑了笑,站起身。

“不下了,该回家给儿子做饭了。”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慢慢地走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林涛。

“爸,晚上别做饭了,我跟小雅回去,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

“好,好。”我笑着说,“我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电话那头,传来林涛和小雅的笑声。

那笑声,真实,温暖。

我想,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被偷走的人生,那些被辜负的青春,那些爱恨情仇……

就让它们,都随风去吧。

我林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

我只想,守着我的儿子,守着我的家,安安稳稳地,过完这剩下的日子。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