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老公的轮椅推下了悬崖,然后对所有人说,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发布时间:2025-11-15 00:27  浏览量:1

山顶的风,带着一股子海腥味,刮得我脸颊生疼。

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被崖壁撞得粉碎的浪花。

陈劲,我的丈夫,连同他那把焊着“爱妻所赠”铜牌的轮椅,刚刚从这里,一头扎了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110。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带着哭腔,尖利,破碎。

“喂?警察吗?我老公……我老公他……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求求你们,快来!就在海角崖……”

我报出地址,然后腿一软,瘫坐在地,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旁边的石头上,屏幕碎裂开来,像一张蜘蛛网。

我把脸埋进膝盖,放声大哭。

哭声是真的。

悲伤,也是真的。

只不过,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警察来得很快,伴随着尖锐的警笛声。

我被一个年轻的女警扶起来,裹上一条带着烟味儿的毯子。

“女士,您冷静一点,说说当时的情况。”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警察,姓李,我们叫他李警官。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

我哆嗦着,把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用最崩溃的语气说了出来。

“他……他说想看日落。这里的日落最美。”

“我推着他到这边,风太大了,我想给他拿条毯子……”

“我就转身去车里拿毯子,也就……也就十几秒的功夫……”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听到他‘啊’地叫了一声,回头……回头轮椅就不见了……”

“他一定是……一定是轮椅没刹住,自己滑下去了……”

我说得泣不成声,几乎要昏厥过去。

女警轻轻拍着我的背,递给我一瓶水。

李警官没说话,只是绕着悬崖边走了几圈,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轮椅的刹车痕。

可惜,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来之前,特意检查过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就在我打电话报警后不久,一阵急雨落下,时间不长,却足以冲刷掉一切可能存在的痕g迹。

包括我那双42码运动鞋留在泥地上的,那个用尽全身力气的、深深的脚印。

陈劲的母亲,我的婆婆,是第二个赶到现场的。

她一看到我,就跟疯了一样扑过来,要不是被两个警察拦着,她的巴掌已经扇在我脸上了。

“林书!你这个扫把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儿子!”

她声嘶力竭,眼睛通红,像一头要吃人的母兽。

我缩在毯子里,抖得更厉害了,看起来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鹌鹑。

“妈……不是我……阿劲他……他是自己不小心的……”

“放屁!”婆婆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他自己?他一个瘫子,手都抬不起来,怎么自己滑下去?一定是你!你早就烦他了,你想让他死!”

李警官皱了皱眉,示意同事把她拉开一点。

“这位大妈,请您冷静。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请不要随意揣测。”

婆婆哪里肯听,依旧在不远处叫骂,用的词汇越来越难听,从“”到“克夫的婊子”,花样百出。

我低着头,任由那些污言秽语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身上。

心里却是一片冷漠的平静。

是啊。

我就是烦他了。

我就是想让他死。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埋了五年。

今天,它终于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和陈劲,曾经是大学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他是建筑系的才子,英俊,张扬,才华横溢。

我是美术系的系花,安静,内敛,喜欢画画。

我们俩的结合,被所有人称为“金童玉女”。

毕业后,他进了本市最好的设计院,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而我,则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教孩子们画画,闲暇时就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我们买了房,买了车,计划着第二年就结婚,然后去冰岛看极光。

那时的我们,以为未来就像他画的设计图一样,线条明朗,前景光明。

直到那场车祸。

那天是他公司的庆功宴,他喝了很多酒。

我劝他叫代驾,他非要自己开,拍着胸脯说:“放心,你老公我,千杯不醉。”

结果,在一个转弯口,为了躲避一个突然窜出来的孩子,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撞上了路边的水泥墩。

孩子没事。

他废了。

高位截瘫,脖子以下,都失去了知觉。

医生说,他这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天,塌了。

陈劲的天,也塌了。

出院回家后,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易怒、暴躁、满身戾气的怪物。

他吃喝拉撒,都需要我。

一开始,我毫无怨言。

我爱他。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责任。

我辞掉了画室的工作,24小时守在他身边。

给他喂饭,给他擦身,给他端屎端尿。

他的身体很重,每次把他从床上挪到轮椅上,我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常常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

晚上,我睡在他旁边的陪护床上,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起来给他翻一次身,防止他长褥疮。

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我的画笔,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我的朋友们,渐渐和我断了联系。

我的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房间。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林书,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像个废物一样?”

“林书,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又黄又瘦,跟个老妈子一样,谁还看得上你?”

“水太烫了!你想烫死我吗?”

“饭太咸了!你是想齁死我,好去找别的男人吗?”

他会故意把水杯弄倒,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收拾。

他会故意在我给他擦身的时候,用他唯一能动的头,狠狠撞我的胳膊。

他会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我,侮辱我。

“你就是个寄生虫,靠着我爸妈给的钱过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是不是每天都盼着我死?我告诉你,我偏不死,我就要这么拖着你,拖你一辈子!”

婆婆偶尔会来看看。

她每次来,都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视察”的。

她会戴上白手套,在家具上摸一摸,检查有没有灰尘。

她会凑到陈劲身边,闻一闻,检查有没有异味。

然后,她会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书啊,辛苦你了。阿劲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你放心,我们陈家不会亏待你的。”

她嘴上说着不会亏待我,却从来没给过我一分钱。

我们所有的开销,包括陈劲昂贵的医药费和康复费,都靠着他出事前的一点积蓄,和我父母偷偷给我的补贴。

她所谓的“不亏待”,就是在亲戚朋友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

“我们家小书啊,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阿劲都这样了,她还不离不弃,伺候得尽心尽力。”

每当这时,我都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圣人。

所有人都称赞我的伟大,却没有人问我,累不累。

我累。

我快要被压垮了。

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到39度,浑身无力。

我求陈劲,让我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冷笑着看着我。

“休息?你想得美。我渴了,给我倒水。”

我挣扎着爬起来,给他倒水。

手一抖,水洒在了他身上。

他立刻破口大骂:“你故意的!你就是想折磨我!”

他用尽力气,把床头柜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玻璃杯,药瓶,我的手机……碎了一地。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听着他恶毒的咒骂,脑子里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我冲进厨房,拿起一把水果刀,抵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一刻,我真的想死。

死了,就解脱了。

可是,我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

那张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头发枯黄,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样子?

我才28岁啊。

我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我凭什么要为一个毁了我一生的人陪葬?

该死的人,不是我。

是他。

从那天起,那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计划。

我知道海角崖。

那里是本市有名的情侣看日落的圣地,也是有名的自杀圣地。

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想不开的人,从那里跳下去。

悬崖很高,下面是礁石,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护栏年久失修,有好几处缺口。

一个“意外”,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我开始在陈劲面前,频繁地提起海角崖。

“阿劲,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最喜欢去海角崖看日落?”

“听说最近那里的晚霞特别美,像梵高的画。”

一开始,他很抗拒。

“去那里干什么?看我这个废物样子,给你丢人吗?”

我耐着性子,温柔地劝他。

“怎么会呢?我想和你一起重温一下我们以前的时光。你忘了,你还在那里跟我求过婚呢。”

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说动他。

出发那天,我特意给他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衬衫。

那件衣服,把他衬得有几分从前的清爽模样。

我看着他,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不忍。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当他坐在车里,再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对我破口大骂时,我心里最后那点不忍,也烟消云散了。

我把他推到悬崖边。

他看着远方的落日,难得地沉默了。

夕阳的余晖,把海面染成了金红色,很美。

他说:“林书,你说,人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

我强作镇定,笑了笑:“胡说什么呢,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书,这几年,辛苦你了。”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要不,算了吧。

就这样,再熬几年,或许……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打来的。

我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小书啊,你爸今天在医院检查,结果不太好……医生说是肺癌,晚期……”

我妈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挂了电话,我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

我爸,那个最疼我的男人,那个偷偷塞钱给我,让我“别太苦了自己”的男人,他要死了。

而我,却被困在这里,被这个叫陈劲的男人,困得动弹不得。

我连回家看我爸一眼,都成了一种奢望。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这么苦?

凭什么好人没好报?

一股巨大的恨意,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走到陈劲身后。

他还在看日落,丝毫没有察觉。

我把手,放在了轮椅的推手上。

我的手在抖。

我的心在狂跳。

“阿劲。”我轻声叫他。

他“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下辈子,别再遇见了。”

我说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推。

轮椅向前冲去,越过那道缺口,带着他,坠入了深渊。

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很久。

没有恐惧,没有愧疚。

只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我终于,自由了。

警察的调查,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

李警官找我谈了好几次话。

他总是问一些很细节的问题。

“陈太太,你说你去车里拿毯子,车停在哪里?”

“你拿的是哪条毯子?什么颜色?”

“你听到你先生叫喊的时候,你走到了什么位置?”

我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我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子里演练了千百遍。

婆婆依旧不依不饶。

她几乎每天都来警局闹,要求立案调查,说我就是杀人凶手。

但她拿不出任何证据。

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可怜母亲。

连我的公公,一个平时很明事理的大学教授,也劝她:“你就别闹了,让阿劲安息吧。小书这几年不容易,我们不能这么对她。”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偏向我。

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那个“伟大”的、“可怜”的、“值得同情”的林书。

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悲痛欲绝的寡妇。

白天,我在灵堂前哭得死去活来。

晚上,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把陈劲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扔掉了。

他的衣服,他的书,他用过的所有东西。

我把房间重新粉刷了一遍,刷成了我最喜欢的米白色。

我买了一张柔软的大床,换掉了那张硬邦邦的陪护床。

我把蒙尘的画架,重新支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破茧的蝴蝶,正在一点点展开翅D膀。

陈劲的葬礼,办得很风光。

他单位的领导,他的同学,朋友,我们的亲戚,都来了。

每个人都过来安慰我,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书,节哀。以后,要好好为自己活。”

我含着泪,点头。

是啊,我要好好为自己活。

葬礼上,我看到了李警官。

他没有穿警服,就站在人群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心慌。

我觉得,他还在怀疑我。

葬礼结束后,婆婆把我叫到一边。

她的态度,和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

“小书啊,之前是妈不对,妈太激动了,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妈,我理解。”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她拍了拍我的手,“阿劲走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你放心,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我心里冷笑。

亲闺女?

我信你个鬼。

果然,她话锋一转。

“小书啊,你看,阿劲走了,他名下的那套房子,还有他那点存款……是不是该……”

我明白了。

她是来要钱的。

陈劲婚前的那套房子,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我们结婚后,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也一直没有去做财产公证。

按照法律,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我和他父母,都有继承权。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贪婪的脸,心里一阵恶心。

“妈,阿劲刚走,我们就谈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她脸色一僵,随即又挤出笑容:“哎,我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女人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们二老,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想给阿劲留个念想。”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我淡淡地说:“房子的事,我们之后再谈吧。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我没再理她,转身就走。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那怨毒的目光。

我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爸妈打电话。

我告诉他们,我要带我爸去北京最好的医院看病,钱的事,不用他们操心。

我把陈劲的房子挂到了中介。

那套房子地段很好,很快就有人来看房。

我也联系了律师,咨询关于遗产继承的问题。

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这些,都是陈劲欠我的。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我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李警官又来找我了。

他这次,是直接来的我家。

我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李警官?您怎么来了?”

他笑了笑,很温和:“路过,上来看看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侧身让他进来。

他环顾了一下我的家,目光在崭新的墙壁和空旷的客厅里停留了片刻。

“你家……变化挺大。”

“嗯,我想换个心情。”

他在沙发上坐下,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

“陈太太,关于你先生的案子,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线索?”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是一小块碎裂的,带着泥土的塑料片。

看起来,像是……手机壳的一部分。

“我们在悬崖下面,靠近你先生坠落地点的一处石缝里,找到了这个。”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经过技术鉴定,这是你手机壳上的碎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手机,在报警后,确实从手里滑落,摔在了地上。

屏幕碎了,手机壳也摔掉了一角。

当时我太慌乱,根本没有注意到。

后来警察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我也没在意那个缺口。

我以为,那场雨,会冲走一切。

没想到……

“陈太太,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手机壳碎片,会出现在距离你当时站立位置十几米远的悬崖下面吗?”

李警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我的嘴唇在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怎么办?

我该怎么解释?

说风刮下去的?

太扯了。

说我不小心踢下去的?

更扯。

我看着李警官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我知道,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我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这几天,我一直活在一种亢奋的、虚假的自由里。

我以为我骗过了所有人。

我以为我能开始新的人生。

但这个小小的碎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深处那扇锁着恐惧和罪恶的大门。

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陈劲坠落时,那张错愕的脸。

轮椅在空中翻滚的姿态。

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

我开始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像蚊子叫。

李警官叹了口气。

“林书。”

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陈太太”。

“我们还查到,你先生出事的前一天,你去律师事务所咨询过离婚财产分割的问题。”

“你还把他的房子,挂在了中介网上。”

“这些,都发生在他‘意外’坠崖之前。”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在等。

等我自投罗网。

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结婚五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先生瘫痪在床,医药费,康复费,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你们的积蓄,早就花光了。你父亲,又查出了癌症晚期,需要一大笔钱。”

“你先生死了,作为他的妻子,你能继承他一半的遗产,包括那套价值数百万的房子。”

“你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他的分析,冷静,客观,条理清晰。

像一把手术刀,把我伪装的外衣,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真相。

我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动机?是啊,我有动机。我太有动机了!”

我猛地站起来,指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家。

“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每天睁开眼,就要面对一个活死人,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给他端屎端尿,擦身体,听他咒骂,是什么滋味吗?”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对着他咆哮。

“他把我当成什么?一个免费的保姆!一个出气筒!一个可以随意践踏的垃圾!”

“他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梦想!我凭什么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我恨他!我做梦都想他死!”

“是!我就是推他下去了!我就是杀了他!”

“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这么做!”

我喊得声嘶力竭,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我瘫坐在地上,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李警官才缓缓开口。

“林书,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但是,这不能成为你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

“法律,是最后的底线。”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底线?我的底线,早就被他磨没了。”

“李警官,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

“擦擦吧。”

我没有接。

他就那么举着。

最后,我还是接了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擦着。

“跟我走吧,林书。”他说。

“去自首。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争取……宽大处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至少,他让我把积压了五年的委屈,都喊了出来。

至少,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用那种鄙夷的、唾弃的眼神看我。

他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好。”

我说。

我站起身,跟着他,走出了这个我以为会是我新生起点的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画架上,还摆着一张空白的画布。

我本来想,等一切都结束了,我要画一幅画。

画一片金色的麦田,画一片湛蓝的天空。

画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

现在看来,是画不成了。

派出所里,灯火通明。

我坐在审讯室里,对着镜头,平静地,详细地,叙述了整个过程。

从我产生杀念的那一刻起,到我如何计划,如何引诱,如何动手。

没有隐瞒,没有辩解。

我说得口干舌燥。

做笔录的那个年轻女警,眼圈红红的。

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惋.. .不,是怜悯。

录完口供,已经是深夜。

我被带到了临时拘留室。

铁门,“哐当”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带着铁栏杆的窗户,外面是漆黑的夜。

我没有感到害怕。

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用再伪装,不用再演戏,不用再提心吊胆。

我杀人了。

我将为此,付出代价。

但我不后悔。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到那个悬崖边,那个落日下。

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我的手。

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律师。

是我父母给我请的,据说是本市最好的刑事律师。

他告诉我,我的情况,很复杂。

虽然我主动坦白,有自首情节。

但是,故意杀人罪的量刑,非常重。

他会尽力,从“长期遭受家暴”、“精神压力巨大”等方面,为我争取减刑。

但最好的结果,可能也是无期。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无期,就无期吧。

总比在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屋子里,耗一辈子要好。

至少,在这里,我不用再伺候谁,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我只需要,为我自己犯下的罪,负责。

几天后,我从律师那里,听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陈劲,给我留了一封信。

还有一份,签好字的遗嘱。

信,是在他书房的一个暗格里找到的。

是婆婆在收拾他的遗物时,无意中发现的。

遗嘱,是在他公司的保险柜里。

律师把信的复印件,拿给了我。

信的开头,写着:

“林书,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车祸之后,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一个怪物。我把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发泄在了你身上。我把你当成我唯一的稻草,却又亲手把你推向深渊。”

“我无数次想过要自杀,但我没有勇气。我怕疼,我怕死。”

“我更怕,我死了之后,你会被我爸妈啃得骨头都不剩。”

“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

“我每天看着你日渐消瘦,看着你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我的心,比被车撞碎的时候还要疼。”

“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去海角崖看日落,是我故意提出来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那天,就算你不推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下去的。”

“那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把房子,存款,还有我买的一份巨额意外保险,都留给你。保险的受益人,是你。”

“拿着这些钱,去治好你爸爸的病,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把画捡起来,去冰岛看极光。”

“忘了我这个混蛋吧。”

“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信的最后,是他的签名。

龙飞凤舞,一如从前。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我的痛苦,他只是,用了一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来成全我。

他用他的死,换我的生。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以为我恨他。

我以为我早就对他没有爱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陈劲,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恶魔?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了。

我杀了他。

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无论他留下了什么样的遗言。

都改变不了,我亲手把他推下悬崖的事实。

律师告诉我,这份遗嘱和信,对我的案子,非常有利。

它可以证明,陈劲有自杀倾向,而我的行为,只是起到了一个“帮助”或者“促进”的作用。

罪名,可能会从“故意杀人”,转变为“帮助自杀”,甚至是“过失致人死亡”。

量刑,也会天差地别。

婆婆在知道遗嘱和信的内容后,彻底崩溃了。

她不相信,她那个“孝顺”的儿子,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这个“外人”。

她开始在媒体面前,哭诉我的“恶毒”和“心机”,说那封信和遗嘱,都是我伪造的。

但笔迹鉴定,和律师公证,都证明了它们的真实性。

一时间,舆论哗然。

故事的版本,从“不堪忍受家暴的妻子怒杀丈夫”,变成了“为爱牺牲的丈夫与绝望妻子的悲剧”。

我成了那个最可悲的、被命运捉弄的女主角。

所有人都同情我,怜悯我。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宁愿,他们像以前一样,骂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推下他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解脱他,而是解脱我自己。

我就是,想让他死。

开庭那天,法庭里坐满了人。

媒体,亲友,还有很多来看热闹的陌生人。

我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

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看到了婆婆,她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我也看到了李警官,他就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表情严肃。

法官宣读了判决书。

综合所有证据,考虑到案件的特殊性,以及被告的自首情节和悔罪表现。

最终,我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的判决。

我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三年。

用三年的自由,换一生的解脱。

值吗?

我不知道。

入狱后,我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包括我的父母。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穿着囚服的样子。

我在狱中,表现得很好。

积极参加劳动,遵守纪律。

因为有美术功底,我被分配去出黑板报。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但这一次,我画的,不再是蓝天白云,金色麦田。

我画的,是高墙,是电网,是穿着囚服的、一张张麻木的脸。

我的画,是灰色的。

就像我的心一样。

我用陈劲留下的钱,给我爸治了病。

手术很成功。

剩下的钱,我让律师,一半给了我父母,一半,给了公公婆婆。

我一分都没有留。

我不需要。

这些钱,太脏,太沉重。

我背不起。

三年后,我出狱了。

因为表现良好,我获得了减刑。

实际服刑时间,是两年零八个月。

出狱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监狱门口,停着一辆车。

李警官,靠在车门上,在抽烟。

看到我出来,他掐了烟,朝我走过来。

“出来了?”

“嗯。”

“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

我想一个人走走。

他也没坚持,只是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你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是我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张去冰岛的机票。

日期,是下周。

我愣住了。

“这是……”

“一个朋友送的。”他看着我,眼神很深,“他说,他欠你一次极光。”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抓着那张机票,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陈劲,你这个混蛋。

你到底要我欠你多少?

李警官没有安慰我,就静静地站在我旁边,等我哭完。

“林书。”他开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人,总要往前看。”

我抬起头,看着他。

“往前?我还能往哪走?”

我的手上,沾着我丈夫的血。

我的心里,背着一条人命。

我的人生,早就毁了。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的轮椅。

雕工很粗糙,看得出来,是新手刻的。

“这是我……业余时间刻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送给你,就当……是个念想吧。”

我接过那个小轮椅,放在手心。

很轻,却又很重。

“李警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片刻。

“我有一个妹妹。”他说,“她也曾经过得很不好。和你一样。”

“后来,她走了出来。”

“我相信,你也可以。”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感同身受。

我最终,还是去了冰岛。

一个人。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夜空中,那绚烂的、变幻莫测的极光。

绿色,紫色,粉色……像一条巨大的绸带,在空中舞动。

很美。

美得不真实。

我拿出那个木头小轮椅,放在雪地里。

“陈劲,你看,极光。”

“我替你看到了。”

风吹过耳边,像他的叹息。

我在冰岛待了很久。

我找了一份在小旅馆打杂的工作,每天给客人收拾房间,清洗床单。

闲暇的时候,我就去雪地里画画。

我画冰川,画火山,画极光。

我的画,不再是灰色。

开始有了颜色。

我把画,寄给了李警官。

没有留地址,没有写回信。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很好。

我在努力地,往前走。

一年后,我回国了。

我没有回那个伤心的城市。

我在一个南方的小镇,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带一个院子。

我在院子里,种满了花。

我又开了一家画室。

教镇上的孩子们画画。

孩子们很喜欢我,叫我“林老师”。

我的生活,平静,简单。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还是会梦到那个悬崖,那个落日。

梦到陈劲,坠落时,那张错愕的脸。

我知道,这件事,会像一个烙印,永远地刻在我的生命里。

我无法忘记。

也无需忘记。

它提醒我,我曾经犯下的错。

也提醒我,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和可贵。

有一天,一个男人,走进了我的画室。

他穿着一身便服,手里,拿着一幅画。

是我寄给他的,那幅冰川。

“画得不错。”他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想找,总能找到的。”

他看着我,目光温柔。

“小镇的生活,还习惯吗?”

“挺好的。”

“那就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把画,挂在了画室最显眼的位置。

从那天起,他成了画室的常客。

他常常在我教孩子们画画的时候,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

有时候,他会带来一些好吃的。

有时候,他会帮我修理院子里的篱笆。

我们之间,话不多。

但很舒服。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真正地,从过去走出来。

等我,准备好,接受一段新的开始。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或许,永远不会有。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活着。

这就够了。

我走到院子里,给新开的月季花,浇了水。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风中,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