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与夫君琴瑟和鸣,死后才知他有两个家,重生后就与他退了婚

发布时间:2025-11-15 00:01  浏览量:1

重生归来,我在山洞中撞见了药性发作的祁砚。

次日天明,我亲自登门将军府,只为斩断与他的婚约。

上一世,我们在外人眼中是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他戍守边疆,我坐镇京中府邸,打理中馈、侍奉公婆、教养子女,一路操劳到子孙绕膝。七十二岁那年腊月,一场风寒夺走了我的性命。弥留之际,我满心牵挂远在北疆的他,魂魄离体后,便缠着勾魂的白无常,求他让我见夫君最后一面。许是我的絮叨磨动了他,白无常终究松了口,只叮嘱我速去速回。

1

我化作一缕轻烟,日夜兼程往北疆飘去。三年未见,我满心都是与他重逢的期盼,可抵达芜城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如坠冰窖。风雪漫天中,我日思夜想的夫君,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眉目温婉的老妇,两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进北疆的将军府。下人们恭敬地为他们扫开积雪,齐声唤着:「老将军!老夫人!当心路滑!」

那老妇柔声道:「夫君,你也该回京了,姐姐怕是惦记你了。」

祁砚眉头微蹙,望向京城的方向沉吟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握紧老妇枯瘦的手,揣进自己温暖的衣袖中揉搓取暖:「咱们都这把年纪了,你身子素来不好,我得多陪着你,免得日后留有遗憾。」

老妇闻言,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娇羞地垂下眼帘。晚膳时,两人依偎在一处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你喂我一口,我递你一筷,亲昵得刺眼。我飘在一旁,看着这幕 「恩爱」 场景,胸腔里的热血一点点被北疆的严寒冻结。我曾以为,这般缱绻缠绵,是我与他独有的温存;我曾坚信,我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到头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笑话。

在这三妻四妾稀疏平常的勋贵圈里,他或许觉得,在京城留我独守空闺,未将这北疆的 「外室」 带回家中,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外人看来,我一生富贵无忧、子孙满堂,该知足了。可只有我知道,战事吃紧时,我变卖嫁妆为前线筹措粮草药材;他戍边的岁月里,我在京中谨小慎微守护着我们的 「家」,而他,却在北疆与旁人浓情蜜意。同样是垂暮之年,他惦记着怕错过那人的最后一面,却从未想过,京中的我也在日夜盼着他归来。

无尽的委屈与怨恨涌上心头,北疆将军府内忽然刮起阵阵阴冷的邪风,那对男女依偎得更紧了。我怒不可遏,魂体竟渐渐凝实,白发狂舞,指甲疯长,红着眼眶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在我要扑上去的瞬间,天空中传来一声轻叹,一道冰丝骤然落下,将我牢牢捆住。

「不过这点事,便要化为厉鬼?」 那声音淡漠如水,「罢了,本尊今日心绪尚可,便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莫要再让人失望了。」

一阵凉风袭来,我被恨意包裹的灵魂骤然清醒,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2

再次睁眼,我躺在一片漆黑的山洞中,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心头一震,伸手摸索过去,指尖触到一道十字形的疤痕 —— 是祁砚!

我猛然想起,这是我及笄那年,在山中救下药性发作的他时的场景!难道…… 我重生了?

趁着他尚未苏醒,我摸索着穿上散落的衣裙,轻手轻脚地走出山洞。月光洒在山路上,湿滑难行,我凭着记忆一步步往下挪。前世,我在洞中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直到天亮才被他唤醒。彼时阳光刺眼,他看清是我,才松了口气。只因我们早有婚约,又两情相悦,这场意外虽打乱了节奏,却也不算逾矩。可这一世,我再也不想让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

走到天亮时分,我才抵达京城城门。在无人处整理好衣装发髻,我径直回了祖父留下的草庐。祖父曾官拜宰相,一生清廉,身后只留下这处草庐,以及朱雀大街旁陛下赏赐的十亩宅基地。因囊中羞涩,这片寸土寸金的地只围了篱笆,种了些蔬菜,其余大多荒草丛生,成了京中一道奇特的风景。父母早逝,祖父离世后,留给我的便只有这草庐、土地,还有与祁砚的一纸婚书。

回到草庐,我烧了一锅热水净身,双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尽管我怨恨祁砚,却从未怨过我们的孩子。上一世,我便是因这次意外怀上了一对龙凤胎,生产时伤了底子,此后再难有孕。如今,这两个小生命想必已经在我腹中安了家。想起离世时,满堂子孙哭红双眼的模样,我对这对孩子充满了期待 —— 只是这一世,他们与将军府再无瓜葛。

3

换好衣物,我从木箱中取出婚书与作为信物的羊脂白玉,装进一个锦盒里,径直前往将军府。门房见是我,连忙将我请进堂厅,派人去通报老将军与老夫人。看着府中熟悉的景致,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身为宰相孙女,自幼饱读诗书、过目不忘,祖父更是将我当作男儿培养,经纶策略、天文地理无一不晓。可只因我是女子,便不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只能困在这四方宅院里,耗尽一生。上一世,我在这府中勤勤恳恳,却换来一场背叛,想来真是可笑。

在堂厅等候了半个时辰,祁将军与夫人罗氏才姗姗而来。「伶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罗氏故作热络地拉起我的手,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满是冷淡。自祖父过世后,他们对我的态度便大不如前 —— 没了相府的庇护,我不过是个略有才名的孤女,如何配得上他们的宝贝儿子?前世,若不是我与祁砚有了肌肤之亲,又怀了身孕,他们怕是早便要退婚了。即便后来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我和颜悦色,骨子里的轻视也从未消减,府中宴请宾客、处理要事,向来是让尚书府出身的二儿媳主持,生怕我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我抽回手,打开锦盒,将婚书与羊脂白玉递到罗氏面前。罗氏脸色骤变,沉声道:「如今阿砚正要备战武举,你此时提婚事,未免太过不懂事。」 祁将军也面色阴沉。

我淡淡一笑:「伯父伯母误会了。这门婚事,幼时我本就不愿,是祖父一力促成。如今祖父已逝,我只想顺遂自己的心意,退了这门亲。」

「你说什么?」 祁将军与罗氏大惊失色。他们瞧不上这门婚事是一回事,但被我上门退亲,无疑是当众打脸。「云伶筠,你祖父尸骨未寒,你便如此不孝?我家阿砚哪里配不上你,竟让你这般嫌弃!」

4

若是前世,面对他们的斥责,我早已慌了神。可如今,我的灵魂早已历经沧桑,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自然不惧。「二位不必动怒,只需告诉我,这亲,将军府退还是不退?」

罗氏与祁将军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 退婚丢面子,不退又要娶我这个 「不孝女」,实在两难。就在这时,祁砚快步走进堂厅,脸上带着欣喜:「伶筠,你怎么来了?我正有话要跟你说……」

待我说明来意,祁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为什么?你……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年轻气盛的模样,只觉讽刺。年少时的他,或许是真心爱慕我,可这份爱意,终究抵不过旁人的温柔缱绻。「以前祖父觉得祁公子是良配,便背着我定下婚约,从未问过我的意愿。如今祖父不在了,我仔细想过,人生漫长,我不愿将未来寄托在一个并无情意的人身上。」

「并无情意?」 祁砚身形一震,红着眼眶逼近一步,「那你之前说的‘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都是假的?」

我心中冷笑,前世他许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也成了泡影?「那些话,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戏言罢了。」

祁砚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却强忍着泪水:「我不退!云伶筠,你既然招惹了我,便休想脱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我懒得与他纠缠,转头看向祁将军与罗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祁公子的意愿作不得数。二位还是早些做决定吧。」

罗氏眸光流转,显然动了退婚的心思。前世她便总觉得,我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拖累了祁砚的仕途。「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亲,退了吧。」 祁将军一锤定音。

祁砚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望着我。他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碧玉蝴蝶发簪,声音苍凉:「你真的不后悔?」

我心中一动,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想必是昨日在山洞中不慎遗失的。我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几分欣喜:「这发簪前几日不慎丢失,没想到竟是被祁公子拾到了。这是家母遗物,还请公子归还。」 说着,我从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这是谢礼。」

祁砚看着那银票,脸色愈发苍白,他将发簪狠狠按在我手中,深深地看了我两眼,转身颓然离去。罗氏心疼儿子,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善,连忙催促祁将军写下退婚文书,了结了这桩婚事。

5

攥着那份退婚文书踏出将军府大门时,我只觉得浑身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前世的将军府,于我而言不过是座镀金牢笼。十几年的后宅生涯,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循规蹈矩的麻木。如今终于挣脱束缚,连拂面的风都带着自由的清甜。

我径直往京城最负盛名的荷坊小吃街去,心里早就盘算着要好好解馋。前世到了四十岁后,便得了怪病,一沾甜食就头晕目眩、四肢发沉,硬生生戒了几十年。如今重归少女时,自然要把错过的甜滋味都补回来。

步行一刻钟便到了街口,春喜堂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晃动,正是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迈进店门,柜台上陈列的各式糕点模型看得我直咽口水 —— 樱桃毕罗饱满诱人,广寒糕莹白似雪,还有雪花酥、龙须酥、枣泥核桃糕,琳琅满目让人挑花了眼。

「看了半天还不买?杵在这儿晃来晃去的,莫不是没钱,只来瞧个热闹?」

说话的不是掌柜,而是个后脚进店的小姑娘。我回头望去,那眉眼竟有几分眼熟,仔细回想,竟与前世祁砚在北疆养着的外室有七分相似。

许是我眼神太过平静,那姑娘反倒有些局促,匆匆挑了一盒樱桃毕罗和一盒广寒糕,转身时把樱桃毕罗塞到我手里,脸颊微红:「方才我说话急了些,这盒给你赔罪。瞧你方才三番两次看它,定是喜欢的。」

「多谢。」 我接过糕点,忍不住好奇,「你倒是细心。」

「这有什么难的?」 她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往门外跑,「我家少爷等着吃广寒糕呢,晚了要挨骂的!」

看着她像只快活的小鸟消失在街角,我忽然懂了前世祁砚为何甘愿待在北疆。比起我这被家训束缚、言行举止都要迎合婆母喜好的 「规矩人」,这般鲜活灵动的性子,的确更让人舒心。

可谁还记得,我也曾是个明媚爱笑的姑娘?

抱着糕点回到城郊草庐,我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少女面容姣好,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乌发垂落如瀑,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我试着扬起嘴角,想复刻儿时的娇俏,却只觉得面部僵硬,活脱脱应了 「皮笑肉不笑」 这五个字。

皮囊是年轻的,内里却早已被岁月磨得疲惫不堪。

小口咬下樱桃毕罗,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郁结的心情稍稍舒缓。我轻轻抚上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两个小生命,既满心期待,又暗自盘算 —— 这年头婚前失贞可是要被沉塘的,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生下他们,还需好好谋划。

6

翌日,我再次前往荷坊街,一路走到尽头。

街尾的月湖街,是京城里三教九流汇集之地,热闹非凡却也鱼龙混杂。秦楼楚馆的女子倚在窗边,挥着丝绢对街上行人暗送秋波。我本只想匆匆逛一圈便走,却在街口大树后瞥见一只染血的手,惊得心头一跳。

快步上前,只见一位书生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他身形清瘦,脸颊凹陷,却生得一副英气的五官,肤色白皙得有些晃眼。目光无意间扫过他下身,只见鲜血淋漓,那处竟被人砍了一刀,伤口狰狞。我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移开视线。

这可真是巧得很。

前世人人都说新科状元谢执是天阉,入仕礼部后,便因这事屡遭同僚欺辱。后来他不堪受辱,自请调入东厂,没几年就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手段狠辣,那些欺辱过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秋后算账。

可我曾在寺庙里见过他一面。彼时他已权倾朝野,却跪在佛祖面前,神情虔诚又落寞:「即便能堵上天下人的嘴,我也难寻欢喜。」「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哪怕只是旁人眼中的普通人。」「有个小家,有几个孩子,哪怕不是我亲生的也好。」

我希望他当年说的是真心话。

当即,我寻人将他抬往京城最好的回春堂。掌柜的与我相熟,见我带了个重伤之人来,立刻唤来馆里最擅长外伤的老大夫。

「姑娘,这里面这位是?」 掌柜的见我在厅中坐立难安,忍不住问道。

我浅笑道:「是我相公。」

掌柜的脸色一僵,满脸诧异:「姑娘的未婚夫不是祁将军家的嫡子吗?这……」

「我已与祁家退婚了。」 我淡淡回应,并未多做解释。这事迟早会传开,倒不如由我亲口说出来。

掌柜的闻言,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在旁人看来,祖父去世后,我于世家而言已无多少价值,这桩婚事告吹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更多人愿意相信祁将军的人品,毕竟他年轻时以讲义气闻名。京里的赌坊甚至为此开了盘口,赔率一赔十。

我如今暂无收入,昨日去将军府前,便戴了面纱去赌坊押了一千两,赌这门婚事不成。等过几日将军府那边松口,这笔钱便能翻倍成一万两,想想就让人欣喜。

「既是姑娘的相公,我们定当全力救治,姑娘放心。」 掌柜的连忙说道。

直到傍晚,诊治的老大夫才满头大汗地走出诊室,笑着对我道:「姑娘送来得及时,伤者身上虽有多处刀伤,但都未伤及要害。至于能否孕育子嗣,就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大夫。」 我连忙道谢。

他的伤势特殊,用药花费不菲,交了一百五十两诊金后,医馆派了几个学徒,将谢执送回了我的草庐。

趁着他昏迷,我熬了一锅清淡的药粥。粥刚煮好,就见他悠悠转醒,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待看到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还插着导管的下身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咳咳。」 我端着粥碗站在门口,脸颊微红,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他立刻用被子遮住自己,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是姑娘救了我?」 他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我点点头,将小几挪到床边,放下粥碗坐下:「救你可以,但你得帮我一个忙。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想来那些伤你的人,还在暗处盯着吧。」

「你在威胁我?」 他挑了挑眉,阴郁的眸子冷冷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毒蛇。

我心头一寒,忽然觉得他的气场有些不对劲。前世状元游街时,我曾远远见过他,彼时的他虽身有隐疾,却意气风发,眼底带着少年人的明媚,并未因缺陷而自暴自弃。他性情大变,是后来官场失意、屡遭欺辱之后的事。

可眼前的他,周身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半点没有年轻人的鲜活。

他竟和我一样,空有年轻的皮囊,内里早已疲惫不堪。

这般看来,我们倒真是绝配。

「算不上威胁,顶多是挟恩图报罢了。」 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前世的经历早已让我练就了一副无论何时都能从容微笑的本事 —— 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罢了。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冷哼一声:「笑得真难看,以后别笑了。」

我收起笑容,点头问道:「那你帮不帮我?」

7

将自己的处境尽数告知谢执后,他凝望着我,久久没有言语,末了重重叹出一口气:

「这世事,当真如戏,偏生捉弄人!」

我默默颔首。是啊,我们俩皆是重生在那场变故之后,这般境遇,确实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我与他终究不同。我心中满是对前世一双儿女的牵挂与期盼,他们自始至终纯净无瑕,从未有过半分对不起我,那份骨肉亲情,早已刻入骨髓。

「也罢!」谢执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果决,「我入赘你家,给你的孩子做爹。但往后,你得容我安身,孩子们只能认我这一个爹,就连名字,也得由我来取,教养之事,我亦要亲力亲为。」

我一时怔住,没料到他竟这般爽快。

转念一想,前世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心中便忍不住泛起酸涩。

这世间,总有人不懂得珍惜手边的家庭与骨肉,可也有人,穷尽一生都在期盼一个温暖的家,哪怕那并非原本属于自己的归宿。

次日,我托人去月湖街的廉租房,将谢执的行囊物件尽数搬至草庐。随后,攥着两人的户籍文书,一同前往府衙办妥了婚契,从此,我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半月多后,将军府那边才终于松了口,公开承认与我解除婚约。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与户部尚书攀了亲,定下了尚书府的嫡长女。

这日清晨,伤势渐愈、已能下地行走的谢执听闻消息,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

「武将与户部勾结,偏还选了个即将失势的户部尚书,祁将军这眼光与心智,实在不敢恭维。」

我一边清点着桌上的银子,一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将军府的消息一经公布,我便去了赌坊领取之前下注的赢资 —— 整整一万两白银!

指尖划过沉甸甸的银锭,数得久了,手腕都泛起酸痛。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目光在屋内逡巡,盘算着该将这笔银子藏在何处才稳妥。

谢执瞧着我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低笑一声:

「倒是个精打细算的小管家。」

其实,今日我让人将银子运回草庐时,身后早已跟上了不少打探的眼线。

只是他们一路尾随至草庐外,瞧见此处地处京城朱雀大街旁 —— 那可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又听闻这草庐是已故老臣的故居,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去。

我祖父一生鞠躬尽瘁,为国操劳,直至病逝前夕,仍在宫中批阅文书。

他素来乐善好施,素有「散财童子」的美名,毕生俸禄尽数接济了贫苦百姓,以至于到死,都只是守着这片茅屋度日。

如今,他疼爱的孙女凭本事从赌坊赢回一万两银子过活,又有何不可?

谢执说,这一万两银子,是祖父用一生高洁的德行替我护住的。

这点,我何尝不知。

「云伶筠!」

院外忽然传来祁砚急促的呼喊声,带着几分失魂落魄。

我微微一怔,沉吟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谢执连忙拉住我,眉宇间满是担忧:「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我轻轻摇头,让他留在屋内,独自推门而出。

院门外,祁砚形容枯槁,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见我出来,他目光痴痴地胶着在我身上,转瞬便被汹涌的愤怒与失望取代:

「我听说…… 你早就去赌馆给自个儿下注,赌我会与你退婚,这样你就能赢走一万两银子,是不是?」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你连这种事都能算计,这些年,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是啊,我究竟把你当成了什么?

前世我掏心掏肺对你,为你打理后宅,为你筹谋算计,你又何曾真正珍视过我?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却猛地别开脸,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我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我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我实在不愿再看见他这副年轻时爱我至深的模样,更想不通,曾经这般痴恋我的人,为何到最后会将我弃之如敝履,转头爱上了别人。

「听闻你已与尚书府嫡长女定下婚约,而我也早已另嫁他人。人言可畏,还望你日后莫要再来此处叨扰。」

「什…… 什么?你嫁人了?」

他仿佛遭了晴天霹雳,整个人瞬间垮了下去,腰背都佝偻了几分,缓缓回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之前。」

「呵!半月?」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眼底翻涌着狂怒,「岂不是刚与我退婚,你便迫不及待地跟了别人?」

他红着眼,脚步踉跄地朝我冲来,眼神中带着几分癫狂。

我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连连后退,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就在即将摔倒的刹那,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稳稳揽入怀中。

「娘子,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只差一点就摔倒了。

若是伤了腹中胎儿,我怕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和女儿了。

「放开她!伶筠是我的…… 她是我的……」

祁砚双目赤红,嘶吼着扑上前来,伸手便要去拉我的手腕。

谢执侧身将我护在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祁砚怒火中烧,一把将谢执掀翻在地,紧接着便攥起拳头,朝着谢执的面门狠狠砸去。

情急之下,我瞥见门边立着一根木棍,不假思索地抄起,朝着祁砚的后脑勺轻轻敲了一下。

他身子一软,两眼一翻,径直昏了过去,恰好压在了谢执身上。

谢执身上的伤本就未愈,被他这么一压,顿时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连忙上前将祁砚挪开,小心翼翼地扶起谢执。

谢执一边咳嗽,一边苦笑着打趣:

「这人的力气,倒真像头蛮牛。我还以为今日要栽在这儿了,没想到你看着纤细,力气倒不小。」

我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祁砚,轻轻叹了口气:

「他天生神力,本就是练武的奇才,更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谢执点点头,目光落在祁砚身上,神色复杂:

「这般人才,着实难得。可惜了,还真不能伤他性命。」

我瞧着他一脸惋惜的模样,不禁有些无奈。

我约莫能猜到他的心思,怕是想过「去父留子」,可对方是祁砚,却是万万动不得的。

前世的祁砚,征战沙场,几乎战无不胜。即便身处绝境,也总能逆风翻盘,在百姓心中,他便是无可替代的战神,远比他父亲更得人心。

大乾国的边疆,离不开祁砚这样的栋梁之才。所以,哪怕我心中对他怨恨难平,也绝不会做出毁了他的事 —— 大乾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替代他的人了。

只是将军府,我却没打算让他们过得舒心。

「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谢执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很快便有了主意:

「把他衣物褪去,送到楚风馆去。再写一封信给户部尚书,让他好好看管自己的女婿,莫要让他在外头丢人现眼。」

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不送予祁将军,反倒送去尚书府,你是想让他们两家彻底闹掰?」

谢执颔首,眸色沉了沉:

「那户部尚书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暗中通敌叛国多年,手上沾染了不少龌龊事。这般奸佞之人,怎能让他玷污了咱们大乾国的栋梁?祁砚若要死,也该死在保家卫国的边疆战场上,而非毁在这京城的污泥浊水中。」

果然是谢执,既懂睚眦必报,又能顾全大局。

尤其是这般迂回的手段,倒是值得我学一学。

将祁砚送去楚风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足以让他颜面扫地,也算是报了我前世的一点怨气。更能让户部尚书难堪至极,如鲠在喉,当真是一箭双雕。

8

谢执伤势尚未痊愈,搬人的力气活,自然轮不到我这个孕妇动手。

他向我要了一两银子,出门转了一圈,便带回两个乞丐,让他们将昏迷的祁砚送去了楚风馆。

后来,我从旁人闲谈中得知,祁砚在楚风馆醒来后,先是暴怒不已,砸碎了不少东西,紧接着便颓然坐倒,神色黯然。

更有意思的是,馆中有一位清倌,一口咬定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哭闹着要他赎身负责。

正当场面混乱不堪时,户部尚书恰好收到了那封书信,怒气冲冲地赶来「抓奸」。

亲眼瞧见祁砚被那清倌死死拽住,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尚书大人只觉得荒唐至极,颜面尽失。

他当即勃然大怒,转身便去祁府退了婚。

一时间,祁砚成了京城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沦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祁砚被将军府的人接回去后,一病不起。待病愈之后,竟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的麻烦,仿佛彻底将我忘了一般。

他整日泡在演武场中,一心筹备着秋后即将到来的武举。

这些消息,我本无心关注,都是谢执特意让人打听来,随口讲给我听的。

而我已然成婚的消息,也早已传遍了京城。当日祁砚来草庐挑衅,后又被送去楚风馆一事,也有不少目击者。

我们并未刻意隐瞒,将军府自然知晓内情。只是此事终究是他们有错在先,祁将军素来爱惜羽毛,事发之后便闭门谢客,整个将军府都收敛了往日的张扬,低调了许多。

9

九个月后,我顺利生下一对龙凤胎。

这一世,我没有嫁入将军府,不必每日晨昏定省,不必忍受婆婆罗氏的指桑骂槐,更无需在深宅大院中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是以,整个孕期都过得舒心自在。

手中有足够的银两,时常请大夫与稳婆上门问诊照料,再加上前世的经验,这一胎从头到尾都顺顺利利。

两个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眉眼清秀,全然没有前世那般瘦弱不堪的模样。

谢执的表现,更是让我满心惊喜。自孕后期起,他便日日守在我身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照料得无微不至。

就连夜里,他也守在我的屋外,生怕我有任何闪失。

后来天气转冷,我实在不忍他这般辛苦,便索性在屋内添置了一张睡榻,让他进屋歇息。他起初还顾虑着男女之别,怕我不自在。

我只笑着对他说:「如今我们已是夫妻,往后日子还长,总要慢慢适应的。」

他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泛起暖意,欣然应允。

草庐本就陈旧,孕期不便动工修缮。如今孩子们已然降生,家中银两充足,我便请了泥瓦匠,砌起了一圈干净整洁的青砖墙。

前院开辟了花园,又盖了一座藏书阁,将祖父一生珍藏的书籍悉数收纳其中。

后院改造成了菜园,中间建起了三进的宅院,不求奢华,只求住着舒心。

院门上悬挂的牌匾,是祖父生前早已题写好的「书居」二字。

祖父一生未能完成的心愿,终究在我这儿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每每念及此处,心中便涌起一阵酸涩与欣慰。

祖父的一生,太过孤苦。早年父母双亡,中年丧妻,我娘在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我爹作为祖父唯一的儿子,却在北疆战场上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祖父独自一人将襁褓中的我拉扯长大,一边还要处理朝政要务。因家中清贫,他连乳母都舍不得请,我便是靠着周围邻居家的阿婆们轮流照料,才得以长大成人。

是以,孩子降生后,我特意准备了许多喜蛋,朱雀大街旁的达官显贵、街坊邻里,家家户户都送到了,自然也包括将军府。

不少人都陆续前来道贺送礼。

不说那些达官贵人的厚礼,就连城中的普通百姓,也送来不少布匹、鸡蛋,聊表心意。

将军府那边没有来人,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场退婚风波,早已让两家撕破了脸。

二十年前,祖父曾救过祁老太爷一命,祁家当年对祖父感激涕零,只是祁老太爷过世后,这份恩情便渐渐被淡忘了。

前世我嫁入将军府后,府中人对这段过往绝口不提。

我偶尔提及祁老太爷当年的旧事,祁家的几个小姑子便会冷嘲热讽,说我是挟恩图报。

虽凭我的心智,在将军府中并未受过太多委屈,到最后还执掌了中馈,为祁砚稳固了后方。

可每当我将祖父教我的治世谋略,用在宅斗算计之上时,心中便会阵阵刺痛。

在旁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将军府少夫人之位,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偏偏到了最后,我至死都未能等到祁砚的真心,反倒知晓了他早已在外有了外室,不愿与我共度余生。这份背叛,让我怎能不怒,怎能不怨?

好在,这一世,我终于不必再困于那座冰冷的后宅,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10

谢执喜欢女儿,死皮赖脸地让女儿随他姓,叫谢云淡。

儿子随我姓云,叫云风轻。

如此一来,我祖父也算是有后了。

他说不能让忠臣无后,不然连自己的子孙都护佑不住,这世间谁愿意做忠臣?

我觉得甚是有理。

后又想着祖父一生的宏愿,他想让天下学子都能观摩经典巨著,天下藏书都应该对外开放,而不是藏着掖着,最后导致藏书毁损或者文明断层。

他说,要以文明传承精神,以文明共赴盛世。

祖父已经离世,但我希望他的精神能够永存。

是以,我贴出告示,对外开放藏书阁,广邀天下才子前来观摩。

并说明书卷可以抄录,但不可带走。

不想我还是低估了祖父在世间的地位。

这一张告示出去,次日不仅引来才子书生,还引来学子监的大儒,以及朝廷大半重臣。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以至于屋里院外人满为患。

我擦着一头冷汗,在天黑之前,闭门谢客。

并跟大伙说要重新制定规矩,不可再出现今日的乱象。

好在都是有学识懂礼之人,都说回去静等消息。

我焦头烂额,谢执却悠闲自在地坐在后院遛娃喝茶。

我回到后院,瞧见他这般舒适模样,心中莫名不爽。

特别是他看向我的眼神,颇有一点幸灾乐祸。

我牙根疼,冷眼看着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会如此?」

他冲我「嘘」了一声,轻笑着把两个孩子哄睡,而后拉着我去了内室水房。

偌大的一个浴盆里,装满清水和花瓣。

「热水已经备好,娘子先好好泡个澡,顺便想一想明日该如何安排,为夫先去做晚饭了。」

我舒服地泡进浴桶里,想着前世人人惧怕的九千岁,为了我那两个娃化身家庭主夫,天天围着请来的奶娘转,还把我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本该高兴的,可这人却不思进取了。

再过些日子便要科举,他竟然以要照顾孩子为由,拒绝参加。

我想着,大抵是前世在官场上吃尽苦头,后来进东厂做了阉人的首领,虽有无上的权力,却仍然没有尊严。

想着他在佛前所说,便也能理解。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小家,做一个正常人罢了。

罢了,既然他入赘了我云家,我养着就是了。

而后我就想着明日该如何安排,怎么才能够让大家都看得上书,又不会乱了秩序。

许是白日里太忙碌,我这身子休养得还不得当,想着想着便被一股睡意笼罩,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我居然见到了祖父。

他还是那般温和地看着我,从自己的俸禄里面拿出十两,塞到我手里:

「阿爷顾不上囡囡了,囡囡拿去买花戴,买点喜欢的吃食,别总是舍不得,也别委屈了自己。」

我接过十两银子,想起前世的经历,各种委屈涌上心头,抱着他号啕大哭:

「阿爷!囡囡好想您,您是不是觉得囡囡过得太窝囊了,所以上一世一直未曾入囡囡的梦?」

祖父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

「囡囡,过去的已经过去,只当它是南柯一梦。且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必执着于报复。你若活得好,那些盼着你不好的人,自然就活得不痛快。最后你既活好了,他们也不痛快了,岂不快哉?」

这便是祖父的处世之道,是以人人敬之爱之。

哪怕将他视为一世之敌的敌国宰相,亦在他过世后作诗悼念。

「阿爷,这一世,囡囡一定会好好活,不枉此生!」

「嗯,囡囡最乖!」

我醒来时,已在床上,身上套着平日最喜欢的里衣。

谢执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进来。

「瞧你在水房里久久不出,便让孩子们的乳母去看了,果然是睡在了浴桶里,也不怕淹死!」

「谢谢!」

「不用谢我,把你从浴桶里拖出来换衣服的孩子们的乳母。」

他把面递到我手里,白面上还握着两个黄澄澄的煎鸡蛋。

我没好气道:「我是谢谢你做的面!」

接过面,我望着他那双本该握着笔杆的双手,迟疑了一瞬:

「去买些靠谱的下人吧!把你困于后宅,着实有些浪费。」

他却摇摇头,轻笑:

「我也曾认可君子不入庖厨,可如今却觉得后院小家才是我心之所向,你不必心有介怀。况且,那高处我去过,于我而言也没什么乐趣。」

我想起他前世冷漠阴郁的性子,再瞧他眼下越来越多的笑容,便也歇了心思。

我吃过面,去隔壁屋子看一对儿女,见他们睡得香甜,在他们额头上各亲一下,越看越喜欢。

前世,伴随他们的成长,我们亲昵的动作越来越少,说话也渐渐拉开距离。

待他们成家立业,最出格的亲昵举动,就是情不自禁时浅浅拥抱一下。

后来我渐渐老了,每回瞧着他们见完我后,带着自己的家人匆匆离开。

我都只能强压下心底的不舍,躲在门后默默瞧着他们远去。

是以,今生能再养育他们成长,使我非常欢喜。

11

次日,我重新贴出告示。

书居目前管理不善,暂缓对外开放,但未来可期。

而后,我翻出祖父的笔记。

祖父曾说雕版印刷太过费时费力,若是能把字拆开,重新拼凑,变成另外一本书继续印刷,如此可节省成本,以及雕刻耗时。

再则,印刷的纸张,应该更廉价,更加平民化,方可达到学识与文明的广泛传播。

这两者,皆是祖父晚年缠绵病榻时的臆想。

他说若是能够成功,必然能造福苍生。

祖父的笔记有些凌乱,但是详细讲解了如何拆解雕版印刷。

我看得入迷,连续半个月没日没夜地研究,拿木块不停地拆解组合。

等有了一些眉目,便找木匠做一版试一试,结果都不甚满意。

不是活字木块浸湿后会膨胀,就是墨迹晕染纸张。

而且这些纸张极贵,墨也贵。

这日晚饭时,谢执见我魂不守舍,光扒筷子没扒饭,长叹了一口气:

「你这些日子,有点闭门造车了,不如多去市井逛一逛,说不定能多出些想法。」

我点点头,放下碗就想出门。

却被他一头按住:

「先吃饭!」

「哦!」

我乖乖吃饭,脑子里很快又被纷杂的思绪填满。

次日,我听从谢执的意见,去街头闲逛。

路过春喜堂时,难得犯了馋虫,进店打算带一些回去,也让谢执尝一尝。

不想进去便遇上了将军府里的三位小姐,她们瞧见我时,原本喜悦的面孔,顿时冷沉下来。

祁家三小姐朝我翻了个白眼,一脸晦气:

「哟!这不是那个白眼狼吗?哥哥对她那样好,她却利用和哥哥的婚事做赌,赢了万两白银,养她贫民窟里的小白脸。呵!什么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我看着她摇摇头,淡淡笑着,从怀里拿出十几张借条:

「你自己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下,把脸送到我面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姐妹看着我拿出来的一沓借条,眉头一紧,对望一眼,莫名地有些心虚。

但到底是名门贵女,做不到见我故弄玄虚就落荒而逃

祁四小姐面色难看地瞪着我:

「你什么意思?」

我怜悯地看着这三名被养得不谙世事,只懂内宅争斗的姑娘,慢悠悠地讲:

「二十年前,我祖父救了祁老太爷一命。

「十年前,祁将军被困黑风寨,是祖父借银给祁家赎人。

「后几年,祁家生意亏空,又来回借去千两纹银渡过难关。

「祖父身体每况愈下时,便觉得以他对祁家的恩情,祁家必定不会亏待于我,这才有了我和你们哥哥的婚事。」

「如今,我祖父过世已有四载。

「一年前我已过了孝期,将军府迟迟未上门提亲,我拿着信物去贵府,路过赌坊瞧见百姓为我设的赌注,不禁悲从心来。

「外人都能看得出来,为何我还执迷不悟?

「干脆为自己豪赌一场,果然,进了贵府,令尊却道我逼婚的时机不对。」

三位姑娘不知这些内情,也不知罗氏的心思,此时听我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便知惹祸了。

她们互看了脸色,想要偷偷撤退,我却堵在门前。

我摇着手里的借条:

「前些日子给祖父整理书籍,便把这些成年累月的借条整理出来了,算了一下,总共有三千多两,赶得上我祖父三年的俸禄。

「我就说,祖父当了一辈子丞相,竟连屋子都盖不起,原来是遇上赖账的。

「如今你我两家再无婚事瓜葛,烦请你们高贵的将军府,不要使泼皮无赖的手段,早些把银钱还上才是。」

三位小姐被人围观着指指点点,脸色越发难看。

她们被人从小娇宠长大,哪里晓得将军府早已腐败不堪?

眼下被我点破,自知闯了大祸,又被我堵在这里,当即恼羞成怒:

「一派胡言,你祖父和我祖父都去世那么久了,谁能证明那些借条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你故意给我们泼脏水的。」

祁三小姐还算有些脑子,黑着脸反击。

「本王能够证明!」

门口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我转眼看去,只见已经七十有余的老贤王,面色不虞地站在春喜堂门外。

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了。

「参见贤王殿下!」

我顿时红了眼眶跪下来参拜,屋里屋外一听老者身份顿时跪了一片。

老贤王让我把借条递给他,他翻开看了几眼,便点点头:

「这些借条写的时候,本王都在场,你们祁家可真是无赖至极。

「云书皓这死鬼,越老眼光越差,脑子也糊涂,居然把宝贝孙女托给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祁家三姐妹跪在地上,面色发白,吓得一副快晕死过去的模样。

她们只是诋毁了我一句,不想整个将军府的名声,因为这一句,彻底毁于一旦。

我轻叹了一声,心道:不知罗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吓出疯病来?

因为,前世罗氏老得犯痴呆时,神神叨叨地把这些肮脏事儿都抖出来。

只说,祁老太爷欠我祖父的银子,是有归还的。

只是每一次都是托罗氏来还,然而那些年罗氏母家生意上也出了岔子。

想着我祖父是个出名的散财童子,借给百姓银子基本不写借条,也从未主动收取。

是以,她便偷偷昧下那些银两,一半送去罗家,一半自己留着花。

前世得知时,我恨得不行,干脆换了她的药,导致她没多久就疯得不行。

大冬天自己踩空摔进池塘,救上来时便得了重度风寒,没多久就去了。

从来一世,我倒不想她死得那么痛快。

啧!

或许我就学不来,祖父的广阔胸襟吧!

有老贤王做保,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往后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又要多一项。

老贤王把借条还我,亲手将我扶起来:

「乖囡囡!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

听到「乖囡囡」三个字,我便止不住落下泪来:

「王爷远在他乡,囡囡便是想见也见不着呀!」

「唉!职责所在,如今本王也老了,会在京中安度晚年。只是本王膝下也没个儿女,府里冷清得很。」

老贤王慈爱地看着我。

前世,他回来时,我已嫁入将军府,上门叙过旧,回去后没多久,他便病逝了。

其实只有我知道,他没病,而是京中已无故人,万分思念亡妻和早早埋骨沙场的一双儿女,自缢了。

「我按祖父早年画的图纸,盖了书居,王爷若不嫌弃,囡囡想给您养老送终。」

老贤王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竟也红了眼眶,连连点头:

「好!好!好啊!」

此时,春喜堂外已经围了不少路人,瞧着我把老贤王领回家,神情各异。

有人羡慕,有人叹息。

只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12

次日,将军府便传来休妻的消息。

出了这么大的事,丢了这么大的脸。

尽管昧下的银子,将军府里这一家子都受用了,但这事儿总要有人顶缸。

罗氏年老色衰,对祁将军的妾室又十分苛责,祁将军已经好些年没纳妾了。

是以罗氏被休,担下了所有罪名,另让人送来欠下的银两,算了利息,再撕了借条,将军府就把自己择干净了。

听说,得知此事,祁砚不忍老娘晚年凄凉,干脆也和将军府脱离了关系,带着老娘与三位妹妹另立门户。

同时又让人送来两个纯金的平安锁,以及一封书信。

【伶筠,知你不愿见我,便不来脏你的眼了。

但孩子们的礼物,你得收下。

同时我替娘向云相与你致歉。

是她太过贪财糊涂,将军府太过忘恩负义,该有此劫。

只是为人子女,不能不孝,望你能理解。

——砚】

我细细瞧了那两个纯金的平安锁,和前世一般,是他亲手打制的。

只是锁上的名字,和前世的不一样,如今刻的是云淡与风轻。

他倒是打听得清楚。

我想了想,到底是把两个金锁收下了。

其实关于欠款这件事,就算没有老贤王,我也有法子让罗氏承认,只是到底要费一些周折,保不齐要使用一些缺德手段。

但老贤王一出面,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别说本来就是真的,就是假的也得变成真的。

权力就是这么重要。

我祖父在时,我在哪儿不是香饽饽?

如今虽无人问津,但依旧有祖父的德行护佑。

前世,每每遇到危机,也总有贵人暗中相助。

今生,谢执对我这般好,是有我救他的原因,但他对祖父的敬重,也是一个原因。

我的祖父,即使已经过世多年,却依旧在保护着他的孙女。

13

祖父留下的各种杂学手稿,经由我和老贤王以及谢执多番整理,已经让人重新抄录。

活字印刷的进程,却还是徘徊不前。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常在市井走动,终于在泥塑匠人和砖瓦匠人那里,得到了新的启发。

我让他们与木雕师父合作,烧制了一批泥塑活字。

再以木框框住,刷上混合草原上一种自地底下冒出来的黑油与石墨混合的廉价墨汁。

而后覆盖上,用河水泡烂的茅竹以及松针、杂草打成浆水做出的厚纸。

这一回印刷出来的字,字体清晰,排版漂亮,最重要的是成本低廉。

而且厚实的纸张,更易保存,装成书册之后,很有质感。

要知道,宣纸虽然很好,但原材料偏贵了,再加上一方墨也不便宜,加上原始的雕版印刷。

书本便成了普通人家买不起的高贵事物。

第一套书印出来之后,我激动地抱住谢执,又亲又笑:

「哈哈哈哈……你看到没?我成功了!」

「看到了!」

他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老贤王在一旁逗着我的云淡风轻,假装看不见我们两个。

云淡风轻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会走路了,成日扯着老贤王逛花园,做出各种呆萌的表情,逗得老贤王整日都笑容满面。

这日晚膳后,老贤王拿着我印的书册,还有一些活字印刷的配件,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囡囡,跟本王进宫一趟吧!这东西,没做出来就罢了,如今做出来了,本王都不一定守得住,得献出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

「好!」

多少年来,雕版印刷和贵重的宣纸墨水,各种商业链已成气候。

并且这些生意大多掌握在豪门世家手里,我制作出来的东西,可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抢他们的饭碗么?

14

深夜入宫,我和老贤王跪在才过不惑之年陛下面前。

陛下放下奏折,仔细翻看我们带来的东西,知道是我以祖父的笔迹手札制作出来的东西,他格外地看重。

「你们与朕说,这本书制作的费用极为廉价,有多廉价?」

我挺直腰背,露出骄傲的神色:

「回陛下,算上活字印刷的所有工费,这本书,花了一两银子。但是活字印刷里的活字,是可以拆下来另外拼凑、反复利用的,是以印的书越多,成本就越低。」

陛下点点头,随后又问:

「那若刨去活字的雕刻烧制,只算纸张装订和油墨,需要多少成本?」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不卑不亢地说:「回陛下,只需十文钱!」

「十文?」

陛下惊讶得合不拢嘴,拿着书本的双手微微颤抖:

「市面上一本抄制的书,哪怕是启蒙阶段的《三字经》,都需要半两银子,也就是五百文,成本至少需要三百文。你这……只需区区十文……」

陛下很激动,红着眼眶看着我,却似在通过我,看已经逝世的祖父。

「丞相留下了一块瑰宝啊!来人!给朕拟旨,封云伶筠为正六品工部司主事,工部成立印书局、制纸局,在各地开设国学书社,皆由云伶筠主事。」

正六品工部司主事……

一瞬间,我热泪盈眶,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

「谢主隆恩!」

我朝虽有女官制,但能符合成为女官之人,少之又少。

我能为官,自有祖父的荫庇。

但老贤王却不这么认为:

「你祖父是留下了手札,但他自己都没能把东西做出来,你研究成功了,这便是你的能耐。接下来怎么把事情做好,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便更是你的能耐。」

那日我紧紧抱着官服,走上了与前世全然不同的路。

「谢谢贤王爷爷提点!」

我上朝为官之事,成为百姓们争相讨论的奇事。

15

工部和兵部,向来是关联极深的两个部门。

虽然两个部门所在的位置相隔较远,但两个部门的人马却经常走动。

此前北境传来北狄人掠夺边境小城的消息,本已入驻兵部的祁砚自请北上。

所以我到工部任职时,没有遇见过他,倒时常遇上面黑如墨的祁将军,前来核对兵器铸造的种类以及进程。

好在我所管门类,到底与他搭不上关系,倒也不必尴尬寒暄,捏着鼻子配合。

但有一日,他从我身边路过,冷哼了一声:

「牝鸡司晨!」

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尸位素餐!」

眼瞧着他的脸越发黑了,我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回了自己的部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带着手底下的工人连日赶制活字印刷的零件,又让人扩招了制纸的工人。

工部尚书看了我做的活字印刷之后,颇感欣慰,许是想到了祖父,竟是老泪纵横:

「老臣当日还讽刺相爷异想天开,不承想如今竟在你手中实现了,天下读书人的好日子来了!」

我却摇了摇头,望着劳作的工人,叹息了一声:

「祖父曾说,这世间对女子的教育颇有偏见,女子不该被约束见识,一生都被困于内宅里。我想以后开设国学书社时,可以为女子留一小偏间。」

工部尚书深深看我一眼,轻轻摇摇头:

「这话相爷确实说过,但他一生都未成实施,你猜是为何?」

我拧了拧嘴,叹息了一声:

「恐撼动国本,引发乱象!」

工部尚书点点头:

「可这世间男子的政治学识教育已持续千年,而女子多数工于诗歌。

「不能否认女子中聪慧之人颇多,可女子天性重情,重情便容易偏袒,容易乱事。

「再则女子生育后代又十分耗费心力血气。

「有些易孕女子,一生要生十几胎,哪怕再好的才华,在这断断续续的生育生涯中,也难以持续。

「是以培养一名男子,比培养一名女子,成本要低许多。」

可这又何尝不是世人对女子的偏颇定义?

我不赞成:

「若不教导女子,以夫为纲,女子又怎会重情?

「若一夫一妻只生一儿一女,双方夫妻共同养育儿女,女子又怎会被生儿育女所累?

「到底是从基层的教育上就出问题了,或许想解决此事,并非一朝一夕。

「但万事总要有一个开头,我还是想试一试!」

工部尚书静静地看了我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低头整理文案去了。

16

后来五年,活字印刷和低廉的造纸,以及油墨,由皇商接手,轻易就打开了市场。

世家大族的利益,受到严重的毁损。

我也因此受到不少报复性的刺杀,好在陛下早有安排,让潜伏在我身边的暗卫将那些人都收拾了。

而且我身边似乎还有一位神秘人,武功奇高,再厉害的杀手,在他手里过不了几招。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某日夜起,看见那人几招之下就解决了十几名刺客,后花园里一片血腥。

待我从惊呆中回神,那人早已消失不见,倒是谢执一瘸一拐地从茅房里出来,说是刚才遇见了个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在茅房里摔了一跤。

我苦笑,认命地扶着他回房休息。

内心吐槽: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

这五年里,我将祖父的藏书一一印刷,全部充入朝廷开设的国学书社,备受好评。

只是,随着国学书社遍布全国各座大城,其中男子女子分开的学间,褒贬不一。

为此许多士大夫状告我的奏折,堆满了陛下的案头。

好在陛下是个明君,将这些状告都压了下来,并发出告示,通告天下。

以后每五年,开办一次女子科举。

但要求是,必须达到与男子同样优秀,才可入围。

绝不会因为是女子而偏袒。

并且要签订协议,此生,只可怀二胎子女,超生者革职。

虽然,依旧对女子十分苛刻,但对天下的女子而言,却是看到了另一条充满曙光的路。

有的女子,甚至吞了绝育的药,一心扑在学业上,誓要与男子一争高下。

而祁砚五年来战功赫赫,已成为当今陛下眼前的红人,被封为镇北将军。

两年前,我被提为工部侍郎,与他同朝为官,倒是日日能见了。

因此上下朝时,难免多了些许尴尬,好在他也没再找我麻烦。

不久后,谢执参选科举,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郎。

我笑问:「不是说,那高处你去过,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思吗?」

他搂着我的腰,冷哼了一声:

「娘子日日早朝,在朝堂上与旧人高谈阔论,为夫若不登高去,哪日媳妇儿女都丢了,岂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被他酸笑了,牵过他的手,按在小腹:

「可你如今是状元郎了,很快就要封官,到时谁来给我照顾孕期和月子?」

他惊得瞪大了眼,目光希冀地看着我,按着我腹部的手微微颤抖:

「有……有了?」

我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

「我已向陛下请了一年假,正好避避风头。你去做官也好,补上我空缺的俸禄,不至于叫我们一家子喝西北风。」

他忽然紧紧搂住我,将头埋在我肩膀,一片湿漉:

「好,为夫也要去工部,帮你占着位置。」

次年,我诞下一对龙凤胎,这一次凶险了一些,小女儿胎位不正,我疼了一夜,差点就没缓过来。

好在宫中御医及时赶到,以针灸让我提气,又让稳婆挪正胎位。

最后终于将小女儿产下。

月子里,谢执默不作声地找御医要一副绝子的汤药喝了。

我得知后,又感动又心疼。

我听说过,那药极为伤身。

这天夜里,我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将前世今生的事儿都理了一遍。

感叹人生无常,又感恩老天给了我们重来一世。

又一年,边疆传来消息,祁砚遇难,不愿意接受苗女以同心蛊疗伤,重伤不治,全身腐烂而亡。

收到消息时,我久久不能平静。

怀抱着已有七岁的云淡风轻,静坐了一下午。

孩子们很敏感,似乎意识到我心情不好,静静陪着我,并不闹腾。

次月,我收到一封书信:

【伶筠, 那日夜里,我躲在你们卧房外, 听你与那厮互诉衷肠。

原来你们都有前世今生,在你的前世,是我负了你。

你待我不公啊!我并非你前世的他,你怎知我也会负你?你看, 我不会负你。——砚】

谢执瞧后嗤笑一声:

「那是今生的你,是他得不到的耀眼骄阳,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儿, 他依旧会选择同心蛊。」

我摇摇头,叹了一声:

「他该选同心蛊的,毕竟这世间不只有情爱。」

祁砚战死, 罗氏备受打击, 犯了疯病, 失足落水, 隔日才被人发现尸首。

将军府墙倒众人推, 祁将军被人举报贪墨军饷,被革职抄家。

家中余下的两位少爷,说是南下闯荡去了, 如今也不知所终。

三位已嫁人的小姐, 也因母家出事惹夫家不喜, 被休弃出门。

三位小姐倒有些脾性,带着儿女住进祁砚旧宅, 闭门读书研究策论, 准备参加之后的女子科举。

祁砚死后, 谢执却犯了愁:

「祁砚死得太早,大乾国边境不稳,可怎生是好?算了, 为夫再去考个武举吧!」

我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会武?」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 不然刚见面时怎会被人搞得那般凄惨?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原是祁湖武云中有名的白面书生判官笔, 因拒绝武云盟主的女儿,被下追杀令。

武云中人不讲武德, 围攻、下毒、车轮战,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撑了一年, 谢执狼狈逃窜, 只能避入京城,改混朝堂,另寻生路。

谢执顶替祁砚去北疆战场,有前世的记忆,他倒也能混得跟祁砚不相上下。

只是每回打了胜仗,都不得不感叹一声:

「祁砚可惜了!」

我们聚少离多,与前世我和祁砚的情况相近。

他常邀我去北疆居住,我却更加专注于女子的教学问题,以及女子读书后的出路。

他总埋怨我不甚在意他,更在意我的职务。

我却总说:「这世间除了情爱,还有许多值得我热爱的东西,我喜爱你, 我喜爱我们的儿女,我也喜爱这万千世界。」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