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忍公主远嫁,便将我推了出来,殊不知,敌国太子才是我亲哥

发布时间:2025-11-14 09:34  浏览量:1

我那位被誉为“京华明月”的兄长,裴祈臣,正任公主太傅。

当北齐的太子带着婚书踏入大雍皇城,点名要娶荣安公主时,朝堂震动。

我那清冷矜贵的兄长,为了不让他悉心教导的公主远嫁受苦,竟是在大殿之上,亲手将我推了出来。

“北齐太子,”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冽却无情,“臣妹晚娘,素有‘冠盖京华’之名,论姿容风韵,远胜公主。臣以为,她亦可当此大任。”

满朝文武,寂静无声。

那位北齐来的太子,一身墨色蟒袍,闻言只是懒懒抬眸,视线像淬了冰的钩子,在我脸上一扫而过。

他似笑非笑,玩味地开口:

“可孤听闻,这位晚娘,是太傅您的同胞亲妹。太傅……也舍得?”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我看到裴祈臣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他微微颔首,吐出一个字:“嗯。”

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这个“嗯”字,沉到了底。

可裴祈臣不知道,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这位高高在上的北齐太子,根本不是来求娶公主的。

他才是我真正的亲哥哥。

他是来……接我回家的。

....

我叫裴晚娘,是裴祈臣的妹妹。

但我们的性情却如冰炭,天差地别。

他如高天孤月,矜贵淡漠,是人人称颂的才子;我却似凡尘俗花,被养得骄纵天真,不识愁滋味。

所以,他不待见我,仿佛成了一件京城里人人都默认的、最顺理成章的事。

我刚满十岁那年,裴祈臣已连中三元,金榜题名,一时风光无两,成了整个大雍的传奇。

他光芒太盛,就连父亲在他面前也要斟酌再三,避其锋芒。

父亲为了我的学业,求人似的,带着我亲自登门,赔着笑脸:

“祈臣,你 妹妹顽劣,不爱读书。你如今学问冠绝天下,能不能……抽空教教她?”

彼时,裴祈臣的名声已如日中天。若能得他片语教导,往后谁还敢小看我裴晚娘?

我满心期盼地望着他,紧张地手心冒汗。

裴祈臣拒绝了。

他闻言,那双总是盛着淡漠的眸子垂了下来,目光像羽毛一样,带着一种审视的凉意,从我的发顶一路刮到我的眉眼。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父亲的衣袖。

半晌,他那素来吝啬于表情的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轻笑。

他对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判:

“我不教蠢笨的姑娘。”

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瞬间红了眼眶,可当着父亲的面,只能死死忍住。

也不知是谁那么多嘴,这句话竟如风一般传了出去。

一夜之间,全京城都晓得了——裴祈臣,嫌他亲妹妹太笨。

然而,讽刺的是,没过多久,他就接了圣旨,入了宫,成了荣安公主的太傅。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躲在房里,把被子都哭湿了。

我抓着自幼跟在我身边的王嬷嬷,不甘心地问:“他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我才是他亲妹妹啊!”

“上个月的赏花宴,我跟荣安公主一起作诗。她那手字,简直狗屁不通,夫子都夸我比她强呢。”

从我记事起,裴祈臣就是我仰望的存在。

我崇拜他,想尽办法讨好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地喊着“哥哥”。

可他,却连一个正眼都吝于给我。

有一次,他跟那些世家郎君一道游湖。我在后头追着跑,不小心绊了一跤,咕噜噜滚进了湖里。

冰凉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我,我呛了好几口水。

岸上的人都急疯了,大喊:“裴祈臣!你 妹妹落水了,你不管她吗?”

我拼命挣扎,在水里沉浮间,看到他立在船头,衣袂飘飘。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看我一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居然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慌什么,”他说,“这不还没死呢?”

同样是一母同胞,人家端王却把荣安公主疼到了骨子里,带她看花灯,陪她赏星星。

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嬷嬷看着我哭红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那目光中带着我看不懂的怜悯。

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说:“姑娘,以后别再去招惹大郎了。”

我擦干眼泪,从那以后,便真的很少再主动去找裴祈臣。

直到两个月后,他生辰。

我还是没忍住。

我很早前便开始为他抄一本《金刚经》,作为他的生辰礼。

我 日日临摹他的字帖,手腕都练酸了,只为那笔墨看去拙劣的字迹,能有几分像他的风骨。

我学了那么久,才终于得了这几分神似。

我思前想后,还是让人悄悄送了过去。

我心里甚至有几分赌气地想,看在他生辰的份上,之前他说我“蠢笨”的事,便一笔勾销。

只要他收下这份礼物,我就……我就继续讨好他,还当他是我最崇拜的哥哥。

可就在同一日,我听说荣安公主亲自为裴祈臣雕了个玉佩。

既是生辰礼,也是拜师礼。

我听说,他收到后,珍之重之,当场戴上,此后便再没轻易摘下过。

而我再见到那本我耗费心血抄写的佛经时,已经是半年后。

它被荣安公主随手拿去,垫在了书房的桌脚下。

原本洁白平整的纸张,被压得皱皱巴巴,沾满了污渍和灰尘。

我站在书房门口,浑身发冷。

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再赴荣安的约,也再没跟在裴祈臣后头。

我告诉自己,裴晚娘,总不能一直让人家看笑话。

2.

后来,父亲去世,我们之间那点本就稀薄的兄妹情谊,便更疏远了。

我本以为,裴祈臣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插手我的任何事。

可就在我及笄那年,与我青梅竹马的安国公次子许祯上门求亲,却被他堵在了门口,一句话轻飘飘地骂了回去。

“你,毫无寸功。凭什么娶我裴家女。”

这些年,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纵的姑娘,而是学着做个贞静端庄的裴家小姐。

可听了这话,我还是忍不住想,或许……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心为我考虑,将我当作妹妹在爱护的。

然而,这个念头没能在我心中停留太久。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

原来,早在半月前的皇家春日宴上,荣安公主隔着珠帘惊鸿一瞥,就看上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许祯。

她年方十六,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美貌而倨傲。

她高高地端坐在看台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玉指一伸,指着场中骑射的许祯,对身旁的裴祈臣说:

“太傅,你说,本公主选他做驸马怎么样?”

公主是天之娇女,玉软花柔。

她想选什么样的驸马,自然都是使得的。

可裴祈臣大概也没料到,她千挑万选,竟会选中一个……一个与我情意匪浅的人。

我听说,他当时勾了勾唇,没有看公主,神色却一瞬间冷淡下来。

但他还是允诺了:“可。”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一句,掷地有声的“凭什么娶我裴家女”。

不,他或许更想问的是——

许祯,凭什么能得公主垂青。

许祯也很无措。

他当晚就私底下翻了墙,跑来找我。

月光下,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带着几丝狼狈和不解,差点要用自己的前途跟我发誓。

“晚晚,我跟那荣安公主真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到底喜欢谁!天地良心啊!”

“晚晚,你哥不是说我没功绩吗?我跟我爹说好了,明天就北上,去投军!”

“公主什么的,都离我远远的!等我打了胜仗回来,看谁还敢说我没功绩,到时候,我就能风风光光地娶你了!”

说着,他又有些别扭地别过脸:

“你可别劝我,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去了。现在只是……只是圆我自己的心愿而已,可不是因为你啊。”

我八岁就认识了许祯。

在别的世家郎君都开始纳通房、晓人事的时候,他在为了我跟人打架,在夏夜里给我捉萤火虫。

在所有人都捧着荣安公主的那些年,只有他还记得我。

他会翻遍京城,给我找当代大儒失传的字帖;他会远赴江南,只为我寻一张最好的古琴。

从那个被裴祈臣讥讽为“蠢笨”的姑娘,到如今薄有“冠盖京华”之名的裴家晚娘,我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是许祯在陪着。

这一年,他十八岁。

他说,要为我提枪纵马,挣一个前程似锦。

许祯离开后,荣安公主便再没提过他。

仿佛已经彻底忘了,她曾经说过,要让他做自己的驸马。

3.

又过了两个月,京城入了冬,正是红梅开得最盛的时候,公主来了裴府。

她是来寻裴祈臣的,可惜他不在。

于是,她便找到了正在亭中赏雪的我。

她裹着厚厚的白狐大氅,一张俏脸冻得通红,一开口便盛气凌人地质问我:

“裴祈臣最近为什么总躲着我?”

我觉得好笑。

“公主,比起我这个姓裴的,您才更像是他的亲妹妹。他的事,您又何必来问我?”

她被我堵得一噎,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侧过脸去,用一种我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嘟囔着:

“你得意什么,你又不是他亲妹……”

那声音太小,混在风雪里,我只隐约听到了“亲妹”二字,心中一跳,正想凑近些问个明白。

她却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神一闪,脚下不知怎么就“哎呀”一声,突然滑了一下。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从我面前,直直地摔进了亭子外的冰湖里。

那角度,从远处看,活脱脱就像是我伸手推了她。

“扑通”一声巨响,冰冷的湖水四溅。

我惊了一下,来不及多想,立马就要跟着下水救人。

然而,已经有另一道玄色身影,比我更快一步。

那人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踏风而来,抢先将水里扑腾的公主捞上了岸。

俨然是才回府,恰好经过此地的,裴祈臣。

他将瑟瑟发抖的公主紧紧抱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然后才抬起头,用那双淬了冰的眸子冷冷地看着我。

“公主千金之躯,裴晚娘,你居然敢推她?”

我浑身都被溅湿了,还保持着下水的姿势。

我呆呆地杵在刺骨的冷风中,拼命辩解:“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可裴祈臣根本没打算再听我多说一个字。

他径直便抱着公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日夜里,宫里便来了公主身边的内侍。

说是奉了陛下的令,让我在雪地外头,跪上一夜。

晨曦微露,天光乍亮时,我几乎已经冻成了一个冰雕。

那位内侍扶起我,脸上带了点同情,还有若有若无的告诫:

“裴姑娘,这事说起来,还是太傅的意思呢。”

“陛下本没打算重罚您,可太傅说了,公主金枝玉叶,您既有胆子推她,便该受罚。”

我的腿跪得红肿麻木,险些走不动路。

回去以后,我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醒来以后才知道,公主回宫以后,便抱着裴祈臣哭了一场。

她梨花带雨地质问他:“本宫不让你当驸马了还不成吗?你别再躲着本宫了,好不好,太傅?”

“不然的话,我就日日去裴府堵你,我……我就去找裴晚娘的麻烦……”

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打动了裴祈臣。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公主的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

王嬷嬷端来姜汤,一边喂我,一边安慰我:“姑娘,以后也别去招惹公主了。”

我想起裴祈臣对公主毫无底线的偏爱,想反驳几句“明明是她招惹我”,却终究是无话可说。

明明是公主蓄意为之,怎么到头来,倒成了我主动招惹了?

嬷嬷看着我苍白的脸,想了想,又放缓了声音:

“娘子,其实小的时候,大郎对你也是好的。现在只是长大了,性子变冷了,可对娘子的心……应该还是一样的。”

“况且,老爷现在也不在了。”

“您是裴家女,以后就算嫁了人,大郎才是您在世上唯一的倚仗。多顺顺他的心意,总归是没错的。”

嬷嬷说的小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

可午夜梦回的时候,确实……确实也有过那么几个零星的片段闪过,告诉我,裴祈臣也曾如珠如宝地待我。

4.

裴家是百年世家,显贵至极。

可却子嗣单薄,到了我们这一辈,满打满算,也只有我跟裴祈臣兄妹二人。

他比我大五岁,在那些模糊的记忆里,他很照顾我。

听嬷嬷说,我才牙牙学语时,第一个喊的不是爹娘,而是“哥哥”。

他会耐心地牵着我学走路,会用他攒下的月钱给我打精致的金镯子,还在后院的桂花树下,亲手埋了女儿红。

他说,等到晚晚出嫁那天,就取出来,让我尝尝。

我从小就跟荣安公主不对付。

我娇气,她更不讲理。五六岁的时候,便时常缠在一起打架,谁也不让谁。

裴祈臣那时候还不是什么公主太傅,他只是我的哥哥。

他会温柔地拍干净我身上的灰,将我高高地背在身上,然后去找端王,让他好好管管他那个蛮横的同胞妹妹。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好像……好像就是我遇到许祯的前一年。

裴祈臣第一次跟着父亲去边关打仗。

他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

明明怕得要死,还天天给我写信,说他见到了大漠的落日,听到了边关的狼嚎,只要是新奇有趣的,都画下来讲给我听。

我那时候还不识字,每次都要缠着嬷嬷读给我听。

后来,他嫌麻烦,便改成画画。

再后来,连画也不画了。

我从春天等到秋天,等到他回京,都没能再收到过一封信,一幅画。

裴祈臣回来以后,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再也不肯踏足我的院子半步,看我的眼神,也从宠溺变成了冰冷的疏离。

父亲去世那年,灵堂前,我哭得几欲昏厥。

他却穿着一身素白孝服,站在灵前,冷冷地看着我笑:

“倒也不枉他以前,那么疼你。”

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却又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连哭都不敢再大声,生怕惹了他多一分的厌烦。

还有我送的那本佛经。

我明明记得,那是很多年前,他亲口问我讨的。

“哥哥有点怕死啊,晚晚。”

“等你识字了,给哥哥抄一本佛经吧。救度十方苦难,也保佑我平平安安,能一直陪着你。”

可他拿到后,却半点也不珍惜。

好过分啊,裴祈臣。

终究是,往事不堪回首。

5.

许祯离开的第三个月,我收到了他从边关送来的礼物。

是一把匕首,淬火的寒光,精致小巧,刀鞘上镶嵌着西域的宝石,很好看。

许祯顾及我的声誉,并没有直接让人将东西交给我,而是辗转送到了裴祈臣手上。

他替我拿回匕首时,正巧同我在花园撞了个正着。

那一夜,明月如银,清辉遍地。

我看见他,同往常一般,装作没瞧见,提起裙摆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得身后一道声音,带着熟悉的清洌:“站住。”

多少年的兄妹,竟然生疏至此。

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顿住脚步,回过身,眸中一时间有些酸涩。

到底还是淡声问:“兄长,怎么了?”

他似乎也并不想同我多交流。

他走上前,将那把匕首径直递到我手中,微凉的衣袖擦过我的手背。

“许祯送你的。”

我讶然,随即又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我将匕首紧紧攥在手上,冰凉的触感让我安心。

我想了想,还是低头对他道谢:“谢谢兄长。”

他沉声:“嗯。”

两相静谧,月光洒落。

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上一次这样“亲近”的见面,还是我雪中罚跪那日。

他照顾了公主整整一日,才从宫中回来,满身心神俱疲。

他看见我的一瞬间,又添了几分怒气:

“公主是君,你是臣。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以下犯上。”

“年幼时候不懂事便罢了,裴晚娘,你如今几岁了?”

所以,真的是因为我长大了,他才不愿再护着我,反而要来指责我了吗?

想到这里,我没了继续停留的心思,拿着匕首便要与他错身离开。

却不料,走到梅花树下,便听得他问。

“你就那么喜欢许祯?”

“我不愿成全你们,所以……你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有些好笑。

他居然也会在乎我高不高兴。

我笑了下,月光下,我倏尔想起了某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走前,曾郑重承诺过我,若他有朝一日立了功,晋了一官半职,便送我一把匕首,从遥远的边关来,送到我手中。

叫我知道,他心意如初,无所不往。

我在月夜下,望着我这位血脉相连的兄长,缓缓地开了口:

“他胸有抱负,合该有个能施展拳脚的地方。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等他。”

“你成全也好,不成全也罢,我不在乎。这也不会成为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只是,我还是想告诉兄长。”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知,你前途高远,是人中龙凤,有自视甚高的资本。”

“可这不代表,你便能随意对旁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是怎样的指手画脚呢?

是那句轻飘飘的“毫无寸功”。

抑或是那句居高临下的,“裴晚娘,你如今几岁了?”

话音落下,裴祈臣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难看。

他的目光仍旧淡然,却又像风暴前的海面,藏了些我看不懂的暗涌。

6.

不知从何时起,京城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荣安公主,是太傅裴祈臣的逆鳞。

当今陛下昏庸,明明没有治国之能,却又生性好战。

多年过去,终于让大雍国力衰败,矮了北齐一头。

时日一久,他无力挽回,便索性放开手,疏怠朝事,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裴祈臣。

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最是端方正直的纯臣。

没有人会怀疑裴祈臣的忠心,毕竟,他那样爱护公主。

裴家大郎,金相玉质,前程锦绣。

荣安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

只是因着裴祈臣的缘故,始终没有人敢大着胆子,上门求娶。

可就在这个春天,皇帝竟然亲自下了圣旨,要广开宫门,为公主选婿。

令人意外的是,裴祈臣没有反对。

一时间,众说纷纭。

大多数世家子弟都不愿放过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争着抢着去公主面前献殷勤。

因此,这段时日,我偶遇裴祈臣的次数,居然也多了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每每遇见,我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会在我的袖角停留片刻。

而我的袖中,其实只有那一把,许祯送我的匕首。

7.

公主选婿的盛会,声势浩大。

作为裴家女,我亦受邀在列,坐在女眷席中。

暮春时节,暖风和煦。锦衣年少的郎君们,在擂台上换了又换。

可高座上的公主,神情却始终没有半点波动。

只因为,那擂台上的,并没有她的心上人。

比武过半,我看得无趣,便独自离席,去了外场的花园透气。

却在一条幽静的柳荫小径中,意外撞破了公主和裴祈臣的对话。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含恨在质问:

“你让父皇为我选婿,你自己却不愿意上擂台!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你是不是喜欢她?裴祈臣,你说啊!”

我脚步一僵,下意识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这个“她”是谁?

裴祈臣身边,除了公主,还有别的女子吗?

我听到裴祈臣静默了片刻,随即,是比春风更冷的声线:

“是又如何?”

我有些诧异。

紧接着,我听到了公主彻底崩溃的哭声。

她应当已经压抑了许久许久,此刻再也不愿忍了。

“你不同意她跟许家三郎的婚事,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的私心,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可你难道不知道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娘,你母亲根本就不会死!你那个亲妹妹,也能好好地活着!”

“你居然喜欢她?她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

“我不服!一个不知身份、鸠占鹊巢的女人,你……你怎么能喜欢她呢?”

裴祈臣的神情瞬间阴翳下来。

他厉声呵斥公主:“殿下!”

“陈年往事,不必再提。”

空气瞬间静默下来。

只剩下春风拂过柳枝的“沙沙”声,还有少女压抑不住的低泣声。

因着天有些热,我今日只穿了薄薄的春衫。

可这一刻,我的后背却生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冷得我手脚发麻,险些站不稳。

不过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才是我们兄妹离心的真正原因。

原来,我竟然……不是他的亲妹妹。

8.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裴祈臣转了身。

他竟然是……朝着我这个方向来的。

只在须臾之间,避无可避。

他手中还握着方才比武用的剑,剑锋冰冷。

他正要抬步,却在看清假山后我的脸时,握着剑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

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沉湛如海,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巨浪。

良久,他才启唇,声音艰涩无比:

“你都听到了?”

我攥紧了袖中的匕首,点了点头:“嗯。”

这一日,公主没有选到合心意的夫婿。

我却在她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裴大人,并非我的亲生父亲。

当年,裴祈臣随裴大人去边关,无意中,听到了他同心腹的谈话。

我出生的那年,也是在边关。

我娘死了丈夫,怀着我,流落街头。

正巧,遇到了当时也在边关的裴夫人。

裴夫人见我娘可怜,便收留了她。

她们同样怀着身孕,一起刺绣聊天,相处得极好。

可没过多久,便赶上了城中百姓暴乱。

彼时,我娘和裴夫人还在街上。

紧要关头,是裴夫人……是她为了保护我娘,挡了致命的一刀。

而我娘,这才被姗姗来迟的裴大人救走。

裴夫人腹中,也是个女孩。

就这样,随她一起,死在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午后。

我娘生下我后,没多久也香消玉殒。

裴大人就这样,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回了裴府。

他为我取名,晚娘。

难怪。

难怪那年,灵堂之上,裴祈臣会对我,说出那样冰冷的话。

“倒也不枉他以前,那么疼你。”

裴祈臣知道真相的那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

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温婉如水,会抚着他的鬓发,夸他聪慧。

娘亲死那年,他哭了好久好久,然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那个“尚在襁里”的妹妹身上。

几年过去,妹妹玉雪可爱,被他捧在掌心里,宠得无法无天。

可原来,他的亲妹妹,其实连从娘亲肚中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却是害死他母亲和亲妹妹的仇人之女。

那个寂静冷清的深夜,边关沙土飞扬。

他站在营帐外,双手抱剑,脸被寒风刮得生疼。

他只是想。

他再也不要理裴晚娘了。

9

我做了裴祈臣十五年的妹妹。

这个事实对我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一时间,我以前所有的埋怨、不平,仿佛都成了笑话。

他本就不该对我好。

这日出宫以后,我便病了一场。

病还未好,便听说,大雍战败了。

皇帝大怒,一连几日都没顺上来这口气。

就连裴祈臣也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

没多久,就传出了要和亲的消息。

而大雍,只有荣安这一个公主。

听闻,公主连着闹了好几日,又是哭又是上吊,死也不愿意嫁。

可就算再闹,北齐太子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位北齐太子,说起来也是个传奇。

他是中宫嫡子,却是皇帝的第九个儿子。

先皇后死得早,他独自一人在深宫长大,群狼环伺,长大以后,又偏爱美人,风流成性。

是以,那些年里,所有人都以为他同储君之位无缘。

可谁能想到,一年前,他突然联合先皇后旧部,将其余十多个皇子一网打尽,挟持了皇帝,入主东宫。

自此,将整个北齐握在了手心。

这次,他大获全胜,堂而皇之地入了大雍,不可谓不风光。

10

北齐太子抵达京城那日,是一个艳阳天。

公主不愿出面,在宫里割腕自杀,好在裴祈臣及时发现,才救回一命。

这个消息传到了北齐太子那边。

他居然没生气,反而调笑道。

“她不愿意也行,那孤要你们大雍最美的姑娘。

“不过,得是她自愿的。

“不然的话,还是得委屈你们尊贵的荣安公主,跟孤走一趟了。”

而坊间早有传言。

裴家女姿容绝世,乃天下第一美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日,端王便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个荣安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向跋扈,眼高于顶,此刻,却软了口气,对我拱手道:

“裴姑娘,求你,代荣安和亲。”

我问:“若我不愿呢?”

她享天家尊崇多年,出入公主仪仗,凌驾于众人。

没道理,到了她该做什么的时候,却要推到别人身上。

端王长叹一声:“这也是裴祈臣的意思。”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

“当年,我也在帐外,裴祈臣听到的,我也听到了。”

不止听到了,他还当作玩笑,在醉酒后,讲给了自己的亲妹妹荣安。

“对了,许祯听说这事以后,连夜从边关离开了,如今就在回来的路上。边将不得擅离职守,这是杀头大罪,你知道吧?

“不过,裴姑娘大义,若有你成全,许祯自然也不会有事。”

我突然有些想笑。

端王是荣安公主的亲哥哥,所以他力保公主。

可我,没有哥哥了。

他对我的那些所谓情愫,只会让他蒙羞。

所以,这样的关头,为了公主,他也只会弃我。

还有许祯,他尚且年少,不能因我而自毁前途。

最后,我真的笑出了声,有风吹到脸上,带起一阵凉意:“好,去告诉荣安,我答应了。”

反正,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去哪里不是去呢?

11

见北齐使臣那日,我跟裴祈臣一起入宫。

他没骑马,一反常态地同我一起坐了马车。

这条路很长,宫闱深深,侍从林立。

他靠在车壁上,像是在假寐,没有同我说话的意思。

我的眸光落在他的眉眼上。

这才发现。

我们真的一点也不像。

想了想,我说:“那日,是荣安自己跳下去的。”

他掀起眼眸,袖中的手微动。

我接着道:“你都知道是吧?”

裴祈臣的眸光微动,面色却白了许多。

良久,才道:“嗯。”

他知道,裴晚娘,不是那样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他只想,对我坏一些。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那日在帐篷外吹的风沙。

很快,便到了殿外。

我正准备下马车,却有一只手,攥住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手腕上有青筋,沉沉地看着我,喉头滚动,道:

“你……别去了。”

我愣了一下。

这样的关头,他后悔了?

我挣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没有回头,没有看他。

只有一句话,砸到他耳边。

“两朝邦交,不是玩笑。”

12

到宫中后,我这才亲眼瞧见那位北齐太子。

他生得很好看,俊逸风流,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

是个和裴祈臣截然不同的人。

旁人看他,都想到他雷霆手腕,杀兄挟父。

可我却觉得,他看起来好眼熟。

眼熟到,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很久,裴祈臣在皇帝的目光下,终于提起,让我代替荣安公主和亲。

“晚娘冠盖京华,姿容远胜公主,亦可当此大任。”

这已经是两方默认之事,今日不过是过个明路而已。

我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却不料,那位北齐太子,居然看向我,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很亮,却又像是有点不高兴。

“可孤听闻,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也舍得?”

世人都说,两利相权取其重。

裴祈臣不过是选择,在他心里分量更重的人罢了。

公主高贵如斯,又唤了他那么多年的太傅,她是他的君。

而他一生正直,自恃君子。

我却是他避之不及的隐痛。

清高守礼的裴太傅,居然会对一个做过他妹妹的人,动了心思。

裴祈臣又看了我一眼,抿唇,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嗯。”

皇帝不用嫁女,别提有多高兴,当即大手一挥,就要封我个公主的名号。

可谁料,北齐太子走到我身侧,不顾所有人的目光,竟然道:“不用。”

“名号都是虚的,只要是这个人就对了。”

我:?

他侧眸:“等着哥哥接你回去。”

竟然这样轻佻,且无所谓。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说,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

裴祈臣的神色,更是冷得彻底,他抿唇:“殿下慎言,她姓裴,只有我这一个兄长。”

北齐太子挑了挑眉,唇角微扬,好心情地反问:“哦,是吗?”

13

回北齐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北齐太子给我送了好多侍卫和婢女。

还有珠宝首饰。

却迟迟没有嫁衣。

宫里来的人不解,让人去问,却只得了一句答案。

“她喜欢什么,便穿什么。

“至于嫁衣,等回了北齐,孤会亲自给她绣一身。”

同这话一起送回来的,还有数百套衣衫。

这事传出去,所有人都高兴。

说,看来北齐太子真的很满意这位裴家女,竟然愿意屈尊降贵做这些。

我想起那双潋滟多情的眸子。

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眼熟。

很快,便到了出发那日。

沿途有百姓相送。

我知道,裴祈臣就在队伍的最后,等送我到北齐境内,他再回来。

方才从府中出来时,我便看到他站在门外。

身上还沾了露水,像是等了一夜。

他抿着唇,还穿着朝服,像是匆匆做下的决定:“我送你。”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良久,才点头。

“谢谢。”

他抿着唇,很久,才说:“那日端王来找你,不是我的意思。”

等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了。

我诧异,步子也顿住。

他却失态地侧首,眸中似乎有泪意:“罢了。”

14

临出城门时,不知为何,队伍停了下来。

我掀起帘子,却看见,有人立在我的马车边,一身红衣,对着所有百姓,慢悠悠道。

“哎呀,孤忘记说了。

“你们的荣安公主,胆子太小,不愿意为了你们嫁给孤,孤来了这么久,她却连面都没露过一次。也不知道以后知道孤这么风流倜傥,会不会后悔?你们帮我问问她啊。”

说着,他笑着补充:“不过还好,裴姑娘大义,又心软,愿意替你们公主这一遭。”

“挺好。”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等出了城门,我还能听到,里头在骂荣安。

我的委屈,有人替我说出来了。

正愣神间,有一只手掀起了帘子,声音含笑,小声道。

“妹妹,忘了告诉你,我叫齐随。

“是你亲哥哥。”

我心弦一震,他将手指头放在唇间,讨好地说:

“后面慢慢跟你解释。

“对了,后头那个姓裴的怪讨厌的,你别理他。

“我也不理他。

“呵。”

没人告诉我,北齐太子,私底下是这样的性子。

可他,说他是我的亲哥哥。

15

快到北齐境内的前一夜,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本以为是齐随。

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偷偷来找我,培养兄妹感情。

据他所说,我还没出生时,北齐很乱,他的母后也因此流落在外。

他这些年一直在派人找我。

直到近两个月才有了消息。

所以,他亲自来了大雍,以和亲之名接我回去。

我早就听说过,北齐太子掌权之前,过得其实很差。

有两年,甚至住在马厩里洗马。

他却笑笑,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小事。”

可等我推开门,才发现是裴祈臣。

这一个月来,有齐随在中间挡着,我们很少见面。

他也很少凑到我面前。

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纸,凝视着我的眉眼,良久,居然颇为犹疑地叹道:“怎么……胖了?”

……

没别的。

谁让齐随给我吃得太好。

我不吃完,他就不走。

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颇有几分踌躇道。

“许祯追过来了。

“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明日过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止许祯。

我跟裴祈臣,也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我出神地望了眼天上的月亮,想了片刻,摇头:“你去告诉他,不必了。”

是我对不起他。

可是,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明白,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少年嫉恶如仇,最恨北齐人。

他的大哥,便是五年前,死在了北齐人手里。

裴祈臣的眉微敛,手也颤了下,半晌,闭了闭眼:“你孤身一人,去了北齐,日子只怕不好过。我……”

他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带了点慵懒的嗓音。

像是刚刚睡醒,还有点困。

“喂。

“你挡路了。”

裴祈臣看到齐随,怔了片刻,面色不豫,又有几分冷意:“还没正式大婚,于情于理,殿下都不该来这里。”

齐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答他,反而转过来看我,言简意赅:“我想进去。”

“让吗?”

我抿了抿唇,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嗯。”

齐随进了门,有些不耐地看了裴祈臣一眼,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听到了一声闷哼声。

像是有什么,被门撞了一下。

齐随看着我:“哥哥很感谢他,还有他父母亲。”

“可我也知道,他对你不好。”

他有些无辜,又有些嘚瑟道:“所以,让我撞他一下。”

16

长风过境,风吹草木。

我即将踏入我本应长大的地方。

我流着北齐皇室的血,流落在外十五年,也曾被人捧在掌心,最后终被厌弃。

而现在,有人说,他身上有着和我一样的血。

我们同宗同源,眉目相似,他最惨的时候,想得最多的,也只是,该怎么找到妹妹。

皇天后土不负。

这一年,他终于得偿所愿。

齐随跟在我的马车旁,带我入城,眉眼都是笑意,低着头透过车帘跟我说话。

有一瞬,我却听到一声:“晚娘。”

一个明明一日前就已经离开的人,竟然在此刻,策马而来,穿过人群,不顾阻拦,将我从马车里带了出来,死死地握住我的手:“我带你走。”

裴祈臣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我们,不和亲了。

“家国天下,世族荣辱,这些关你什么事?你才十五岁,年纪还这样小,还是个小姑娘,没怎么享过福。”

多可笑,他位高权重,为天家公主呕心沥血,恪守为臣之道,却让自己的妹妹受尽委屈。

很多委屈,还是他给的。

不是亲的,又如何?

又能如何呢?

她叫了他那么多年哥哥。

他的面容憔悴,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我。

我拂开他的手,摇头:

“回去吧。

“你是美名远扬的裴氏君子。

“不要任性。”

最后,我笑笑,问他:“你如今,都多少岁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裴祈臣走了。

齐随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对我说:

“妹妹,你的嘴,好厉害。”

17

到了北齐后,我在宫里住了很久。

没多久,齐随便放出消息,裴家晚娘因病去世。

不过,两国盟约仍在。

十年之内,北齐铁骑,不会踏入大雍半步。

同年,他登基,并向天下昭告,自己寻回了胞妹齐晚。

封号镇国长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北齐皇帝,将这位失散多年的长公主,捧到了心尖上。

镇国这个封号实在太重了。

刚开始,我并不同意。

可耐不住齐随软磨硬泡,非说自己去找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除了这个,他都觉得不好听。

也不知道是谁,不久前还在大雍皇宫说,名号都是虚的。

有一次,我去找他。

他手边还放着奏章,很久没休息,一直在打哈欠,看到我来了,却一下醒过来,有些慌乱地藏起身后的东西。

可耐不住我眼睛太尖,还是看见了那抹红色。

他真的在为我绣嫁衣。

第一次,我在他面前,差点哭出来。

来到他身边这样久,我其实一直有些置身事外,在这一刻,却像是被那一抹红色击溃,心里有那么一块,突然就软了下去。

他看着我的神色,连忙站起来,想起什么,又道:

“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姓许的。

“我这段时间也找人了解过了,他确实不错。

“听说,他还在边关守着,拒不回京,不相信你死了,要不,我把他给你抢回来?”

我:……

我顿了顿,转移话题:“你批奏折吧,我就不打扰了。”

这话一出,他的眸动了动。

半晌,叹了口气,唤我:“晚晚,你过来。”

我走到他身旁。

他懒怠地翻了翻面前的折子,然后直接从里面抽了一份出来:“看看?”

我没接。

他揉着眉心:“这事跟你有关,哥哥不想瞒你。”

我接过来。

心里隐约有些猜到,里面是什么。

【裴祈臣惊闻其妹死讯,于朝上吐血,挟刀闯端王府,皇帝大怒,卸其官职,于府中思过】

我怔怔放下。

他竟会为了我,将自己逼到这一步?

我叹口气:“那边的事,往后不必告诉我了。”

18

然而,我低估了裴祈臣。

其后一年,他玩弄权术,杀端王,囚公主,挟天子以令诸侯。

跟从前那个一身白衣、君子如玉的裴太傅,已经相去甚远了。

他的恶名,跟齐随都有的一拼。

我知道这事的时候,裴祈臣已经成了摄政王,齐随跟我感慨:“可不是我故意瞒着你的。”

“不过,我这眼皮子最近怎么一直跳?”

我也想过,兄妹一场,要不要给裴祈臣寄信。

让他知道裴晚娘还活着。

可几次落笔,都始终未能成句。

等我写完信那日,却传来了大雍起兵的消息。

裴祈臣是文臣,最厌兵戈。他从前便常常劝诫皇帝,不必好战,如今,却以一己之私,擅自撕毁两国盟约,亲自坐镇,要向齐随,讨昔日之耻、丧妹之仇。

没有道理的。

裴晚娘一向康健,在他身边活得好好的,到了北齐才多久,怎么就香消玉殒了?

齐随悠悠道:“裴祈臣这家伙是疯了不成?”

“不怕天下人骂他?”

以裴家女和亲换来的邦交,才堪堪维持了一年。

他看着战报,过了会儿,挑眉。

“你看,这个主将,眼熟不?”

我过去一看。

别说。

还真眼熟。

是许祯。

19

一战起,天下乱。

齐随或许料到了这一出,没怎么慌乱,不急不缓地调兵遣将。

可夜里,我去给他送糕点。

却总能看到他敛起的眉心,成堆的奏折。

这才知道,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于是,在他又一次念叨裴祈臣是个疯子时,我突然开口。

“哥哥,我去吧。

“让我去一趟。

“以镇国长公主的身份。”

裴祈臣蛰伏一年,来势汹汹,大有狂剜下北齐一块肉的意思。

我不知,他算不算是为我而来。

又会不会因我而止兵戈。

可我是公主,就算没有这层旧情,也该去这一趟。

齐随不同意。

可他一向拗不过我。

最后,还是允了。

送我离开时,他站在高台上,一身玄袍,脸上难得没了笑意,眼眶微红。

“你会不会,不回来了?”

跟裴祈臣走?

或者跟许祯走?

那他,便又是孤家寡人了。

20

北齐宫城,离边关,千里之遥。

我一路奔波,当晚,便站在了城墙之上。

底下有将士在挑衅,意欲攻城。

他们断了北齐后方的粮草,我来之前,城内的人,已经三日没有粮食了,这座城,快要守不住了。

我没有看到许祯。

可我知道,他跟裴祈臣就在不远处守着。

于是,我提着一口气,开口:“本宫是北齐的镇国长公主,求见摄政王。”

底下很乱,有人叫嚣着:“长公主怎么了?我们陛下唯一的荣安公主,现在都活得没人样了,攻城之后,你算个屁。”

“就是,一个姑娘家,仗着个公主的身份,就敢爬上城墙叫嚣,谁给她的胆子。”

我站得更高了些,裙角飞扬,道:

“裴祈臣,本宫知道你能听到。

“本宫,姓齐,单名一个晚字,求见摄政王,愿再续盟约。”

话音落下,将士们还要再骂。

却有一道声音,隔着飞沙,越过人群,如飞石撞玉:“可。”

“本王允了。”

21

当夜,我便孤身一人,到了裴祈臣的营帐内。

他像是早早便等候在此。

看到我,他笑了一下,居然莞尔,像孩童看到了心爱的东西。

“你没死。”

我点头:

“是。

“北齐皇帝,是我亲哥哥。

“他爱我、护我,封号镇国,待我之心,可昭日月。”

他冷白的手指扣紧掌心,皮肉被碾得变形。

“我也可以这样待你。

“你跟我回大雍,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公主、摄政长公主,实在不想,当皇帝也成。”

从前他忠君守礼。

如今他口出悖言,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抬眸:“不,裴祈臣,你我回不去了。”

我不敢想,若是几年前,听到这样一番话,知道他终于冰释前嫌,我会是怎样的回答。

他喃喃:“端王已经死了。”

“荣安,我回去就把她也……”

我冷声:“裴祈臣!”

他话音顿住,渐渐冷静下来。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好像教我读过一句诗。

“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你年少英雄,后来又入仕,官至太傅,我一直以为,这是你毕生所愿。

“曾几何时,我真心崇拜你。

“可今日,你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事,有想过两国百姓吗?”

他沉默着,握紧的拳慢慢松开。

最后,我俯身,向他一拜。

“退兵吧。

“哥哥。”

22

我出营帐时,远远看到了一道身影。

他穿着银甲,脸庞俊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喃喃:“晚晚。”

我看着他,好半晌,笑了笑:“你来啦。”

过去多少年,他偷偷来找我,我在屋檐下,看见他,阳光铺过他的肩膀,少年轻轻地笑。

也是这样一声:“我来啦。”

明明只有一年未见。

却像是,隔了好久好久。

我牵着唇角:“你来得正好。”

“我要走了,许祯。”

他面容隐忍,看着我的背影,许久才开口。

“我方才见了你皇兄的人。

“他告诉我,我可以娶你。

“但是,得放下这里的一切,跟你回北齐。”

我的喉头一哽。

我不知道齐随是何时筹划的这事。

他是为了我。

可我也知道,许祯不会同意。

我笑了下:“你不用当回事。”

“继续护你的家国便好。”

说着,我抬步要走。

他却笑了下,轻声道:“晚晚,我答应了。”

“不过,你得等等我。”

若没经历过裴晚娘的死,他便不会知道,齐晚的出现,究竟有多珍贵。

珍贵到,他可以放下那些仇,那些怨。

放下曾经的少年血性。

这一生,这么短。

何必执着太多。

等到红颜枯骨,等到一切成空。

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可不想跟里头的那个人一样,最后变成疯子。

风沙吹过来,我的泪突然盈眶,声音有些哑。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