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北大,却把名额让给了未婚夫,他却背叛了我

发布时间:2025-11-14 01:38  浏览量:1

一九七七年的风,是从大队广播喇叭里吹出来的。

那声音刺啦刺啦的,像一口没烧热的铁锅,泼进去一瓢冷水。

“通知,通知!中央下发文件,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我正把最后一捆稻草扔上草垛,累得像条被拽出水的狗,大口喘着气。

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滚,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喇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颠三倒四地念着文件,什么“自愿报名”,什么“择优录取”。

周围的社员们先是愣住,随即像炸了锅一样,嗡嗡地议论起来。

“高考?那不是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吗?”

“咱庄稼人,考那个干啥?识俩字儿就够用了。”

我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只悬在电线杆上的破喇叭,心脏擂鼓一样地敲。

高考。

这两个字,像一把埋在灰烬里多年的火钳,突然被人抽出来,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叫林岚,二十二岁。

在这个叫红枫大队的地方,我已经“修理”了整整十年地球。

我不是天生的农民。我爹是中学老师,我妈是镇上小学的会计。我从小闻着粉笔末和油墨香长大。

变故发生在十年前。我爹被打成“臭老九”,下放到我们红枫大队改造。一家人,从镇上的砖瓦房,搬进了村头的泥坯房。

没两年,我爹就因为常年弯腰在水田里,加上心情郁结,去了。

临走前,他攥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岚岚,读书,有机会一定要读书。”

我娘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下面还有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张着嘴要吃饭。

读书?

拿什么读?用队里分的工分,还是用我那一双刨红薯刨出老茧的手?

可现在,机会好像真的来了。

我飞奔回家,冲进那间又黑又矮的屋子,扑到床底,从一堆破烂里拖出一个樟木箱子。

那是我爹的遗物。

一打开,全是书。被翻得卷了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用毛边纸抄写的唐诗宋词,还有几本俄语小说。

一股陈旧的霉味和书卷气混合在一起,呛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爹,您看见了吗?

能考试了。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陈建和的时候,他正坐在我家门槛上,帮我编一个新背篓。

陈建和是三年前来我们这儿的知青,从北京来的。

他长得白净,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斯斯文文的,跟我们村里那些光着膀子、满嘴粗话的后生完全不一样。

他一来,就成了所有姑娘眼里的光。

可他偏偏只对我好。

他会趁着休息,跑老远的山路,就为了给我摘一把野杜鹃。

他会把省下来的粮票换成红糖,在我来月事的时候,偷偷塞给我,让我冲水喝。

他会在我爹的坟前,给我念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他说:“岚岚,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光,像星星。”

我们订了婚。大队书记做的媒,全村人都知道,等他拿到回城指标,我就会跟他一起走,去北京。

他听我说要考试,手里的竹篾停了一下。

“你也考?”

我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吓人:“考!我爹说了,一定要读书!”

他没说话,低着头,继续慢悠悠地编着背篓。竹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穿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笑了笑:“好,我们一起考。考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北京城的红墙绿瓦。

复习的日子,是偷来的。

白天,我要挣满十个工分,养活我妈和弟妹。插秧、割麦、挑大粪,哪样重活都少不了我。

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了,我才能在煤油灯下,摊开我爹那些宝贝书。

灯油是定量的,用完了就得自己花钱买。我舍不得,就把灯芯捻得只有豆粒那么大。

光线昏暗,看久了眼睛就又酸又疼。我就把头埋进冷水盆里,清醒一下,继续看。

陈建和比我条件好。

他是知青,不用养家,每天干完活,所有时间都是自己的。

他从北京的家里,邮来了不少复习资料,宝贝似的锁在箱子里。

我去找他,想借来看看。

他有些犹豫,摩挲着那崭新的书皮,说:“岚岚,这些资料很珍贵的,就这么几套。万一弄坏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从里面抽出一本最薄的《语文复习要点》,递给我。

“这本你先看吧,简单些。数理化那些,你底子差,看了也未必懂。”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或许是为我好。

可我总觉得,那扇通往北京的大门,他想一个人挤进去。

考试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藏在怀里,一路揣到镇上的考场,还是温的。

考场里黑压压一片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和渴望。

像一群饿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桌饭。

陈建和就坐我前面。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背挺得笔直。

开考铃一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握着笔,手心全是汗。

作文题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我几乎没有思考,笔尖落在纸上,就再也停不下来。

我写了春天的水田,冰冷的泥浆没过膝盖,蚂蟥顺着小腿往上爬。

我写了夏天的麦浪,镰刀划破手指,血混着汗滴进土地里。

我写了秋天的玉米地,一人高的秸秆,割得我满身是口子。

我写了冬天的寒夜,我如何在豆大的油灯下,读我爹留下的书。

我没有写什么豪言壮语,我只写了我的生活,我的挣扎,我的渴望。

写到最后,我仿佛又看到了我爹的眼睛。

“岚岚,读书。”

我考上了。

北京大学,中文系。

录取通知书寄到大队部那天,整个红枫大队都轰动了。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印着“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

村里人把我围在中间,像看什么稀罕物件。

“乖乖,林家这丫头,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北大!那可是毛主席待过的地方!”

我娘抱着我,哭得喘不上气。我弟我妹围着我,又蹦又跳。

我捏着那张通知书,手在抖。

我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一个在泥地里滚了十年的丫头,要去中国最好的大学读书了?

我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陈建和。

我拿着通知书,一路跑到知青点。

他不在。

同屋的知青告诉我,他考得不好,离分数线差了一大截,一个人去后山了。

我心里一沉,往后山跑去。

他在山顶的悬崖边上坐着,背影萧瑟。

我轻轻地走过去,把通知书递给他。

他没接,只是看着远处的群山,声音嘶哑:“岚岚,我完了。”

“我的成分不好,这次是最后的机会了。回不了城,我这辈子就得烂在这里了。”

他转过头看我,眼睛通红。

“你知道吗?我爹妈还在北京等我。他们以为……以为我能考上。”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

“岚岚,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被他吓到了:“建和,你……你想我怎么帮你?”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通知书,像一匹饿狼盯着一块肉。

他说:“岚岚,我们是未婚夫妻,对不对?你的就是我的,对不对?”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去找大队书记,就说……就说这通知书搞错了,同名同姓,考上的人是我,陈建和。”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哭了,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岚岚,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这个机会。我回了北京,站稳了脚跟,马上就接你过去。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北京。”

“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你在村里等我,我每个月都给你寄钱。等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你放心,我陈建和这辈子,绝对不会负你!”

他跪了下来。

在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前,在埋着我爹的这片土地上,他跪了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

他的话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扎在我的心上。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我爹临死前的嘱托,我在油灯下的苦读,我手上磨出的血泡,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我爱他。

我舍不得他烂在这个地方。

我舍不得他那双弹钢琴的手,一辈子用来挥舞锄头。

我娘也来劝我。

她拉着我的手,愁容满面:“岚岚啊,你是个好孩子。可你想想,你走了,我和你弟你妹怎么办?谁来挣工分?”

“建和是个好后生,又是北京来的。他答应了会照顾我们。你把机会给他,就是给我们全家找了个靠山啊。”

大队书记也把我叫去谈话。

“林岚同志,你的思想觉悟要提高。陈建和同志是来自首都的知识青年,他去上大学,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让。

仿佛那个名额,天生就该是他的。

我手里的通知书,不是凭本事考来的,而是我偷来的。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我拿着那张已经被我攥得皱巴巴的通知书,找到了大队书记。

我说:“书记,你们搞错了。考上北大的,不是我,是陈建和。”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陈建和走了。

走的那天,大队部敲锣打鼓,像过年一样。

他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卡车上,意气风发。

全村的人都去送他。

他成了红枫大队的英雄,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对我挥手,高声喊着:“岚岚,等我!”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那辆卡车,带走的不仅是陈建和,还有我的北京大学,我的人生。

他开始给我写信。

第一封信,是在他到北京的第三天寄出的。

信纸是北京大学的稿纸,抬头印着红色的校名。

他说,学校很美,未名湖的水很清,博雅塔的影子很长。

他说,同学们都很有才华,他要加倍努力,才不会被落下。

信的最后,他写:岚岚,我好想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把信看了无数遍,直到能背下来。

我给他回信,告诉他家里的情况。告诉他我娘的药吃完了,告诉他弟弟的学费该交了,告诉他妹妹的棉袄破了。

我没有提一个钱字。

但没过多久,他就寄了二十块钱回来。

随钱寄来的,还有一封信。

他说,这是他省下来的助学金。让我给娘买药,给弟妹交学ify学费、买新衣。

他说,岚岚,委屈你了。家里的事,都靠你了。

我捏着那二十块钱,眼泪掉了下来。

我觉得我做对了。

我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这个家。

我把日子掰成了两半。

一半在田里,一半在对他的思念里。

我拼命地干活,挣工分。队里最脏最累的活,我都抢着干。

女人们都笑我傻,说:“林岚,你都是准大学生家属了,还这么拼命干嘛?”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得挣钱。

建和在信里说,北京的东西很贵。他说,同学们都有手表,有收音机,他不想被别人看不起。

我把家里唯一还能下蛋的老母鸡卖了,把攒下来的布票换了钱,凑了五十块,给他寄了过去。

我在信里说:建和,别太省了,该花的就花。你在外面,代表的是我们全家的脸面。

他回信说:岚岚,你真好。我这辈子能遇到你,是最大的福气。

他的信,成了我唯一的盼头。

每次邮递员喊我的名字,我都会像兔子一样窜出去。

可是,从第二年开始,他的信越来越少了。

从一开始的一周一封,变成半个月一封,再到一个多-月一封。

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

不再有未名湖和博雅塔,不再有对我的思念。

更多的是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什么“思想解放”,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他开始在信里,叫我“林岚同志”。

他说,我们之间,除了爱情,还应该有更崇高的革命友谊。

他说,他加入了一个文学社,社长是一个叫苏婷的女生。

他说,苏婷的父亲是学校的教授,她很有才华,写了一首关于未名湖的诗,发表在了校刊上。

他还把那首诗抄给了我。

“未名湖,我的情人,你的眼波,荡漾着一个世纪的柔情……”

我看着那矫揉造作的诗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回信问他:建和,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很久没有回信。

村里开始有流言蜚语。

有去北京探亲回来的老乡说,在王府井大街上,看到陈建和跟一个穿连衣裙的漂亮姑娘走在一起。

那姑娘烫着时髦的卷发,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

老乡说:“那姑娘可真洋气,跟电影明星似的。陈建和跟她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我娘听说了,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骂我:“你个死丫头!当初让你别让,你非不听!现在好了,人家攀上高枝了,不要你了!”

我冲她喊:“你别胡说!建和不是那样的人!”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慌得不行。

我发疯似的给他写信,一封接一封。

我问他,那个姑娘是谁?

我问他,他还记不记得对我的承诺?

我把我们订婚的信物,那只他用竹子给我编的戒指,一起寄了过去。

我想提醒他,我是他的未婚妻。

终于,我等来了他的回信。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他说:林岚同志,收到你的来信,我深感不安。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你无法理解我的世界,我也无法回到你的生活。我想,我们之间,可能真的不合适。至于那枚戒指,就当是个纪念吧。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信的落款,是“陈建和”。

没有“你的建和”,也没有任何亲昵的称呼。

我捏着那封信,像捏着一块冰。

从指尖,一直冷到心里。

我不信。

我不信那个说着“这辈子绝对不会负你”的男人,会变得这么快。

我要去找他。

我要当面问问他,他写的这些,是不是真心话。

我跟我娘说我要去北京。

我娘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去北京?你拿什么去?路费呢?吃住呢?”

是啊,我拿什么去?

家里已经一贫如洗。我娘的药,都快断了。

我咬了咬牙,下了一个决心。

我把我爹留下的那些书,全都卖给了镇上的废品收购站。

那些我爹的命根子,那些我在无数个深夜里苦读的宝贝。

我看着收废品的老头,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扔上磅秤。

《数理化自学丛书》,五毛。

《唐诗宋词选》,三毛。

……

一共卖了十五块三毛。

我捏着那皱巴巴的钱,转身就走,不敢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哭出来。

我爹要是知道,我把他的书当废品卖了,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打死我这个不孝女?

可我顾不上了。

十五块三毛,加上我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勉强够一张去北京的硬座票。

临走前,我娘塞给我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

她抱着我,眼泪掉在我脖子里。

“岚岚,要是……要是他真的不要你了,你就回来。家里再穷,也还有你一碗饭吃。”

我登上了那趟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充满了汗味、烟味和泡面的味道。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火车每晃动一下,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我一遍遍地回想我和陈建和的过去。

他为我摘的杜鹃花,他给我冲的红糖水,他在我爹坟前念的诗。

我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到了北京,我彻底傻眼了。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表情。

我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衣裳,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站在北京站的广场上,像一个从古代穿越来的人。

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摸索到去北京大学的公交车。

一进校门,我就被震住了。

这就是北京大学?

红色的教学楼,绿色的草坪,还有那个只在信里见过的未名湖。

湖边,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散步,在读书,在谈笑风生。

他们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那么……光芒万丈。

我突然感到一阵自卑。

我跟他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找到了中文系的宿舍楼。

楼下的阿姨拦住了我,问我找谁。

我说:“我找陈建和。”

阿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鄙夷。

“陈建和啊,他不住这儿。他跟他对象,在外面租房子住呢。”

我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对象?

“他对象……叫什么名字?”我颤抖着问。

“叫苏婷吧?他俩可是我们学校的才子佳人,有名得很。”

苏婷。

果然是她。

阿姨看我脸色惨白,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给我指了个地址。

“喏,就在学校西门外面的那个胡同里。你自己去找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宿舍楼的。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西门外的胡同。

我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一架葡萄,绿油油的叶子爬满了整个架子。

门虚掩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悦耳。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和地附和着。

是陈建和。

我推开门。

院子中央的小桌旁,坐着两个人。

男的,正是陈建和。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比在村里的时候,胖了些,也更白了。

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烫着时髦的卷发。

她正仰着头,看着陈建和笑。她的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星。

桌上摆着西瓜、汽水,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点心。

岁月静好,才子佳人。

而我,像一个闯入别人梦境的乞丐。

我的出现,打破了这幅美好的画面。

陈建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我,像是见了鬼。

“林……林岚?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苏婷的女人也转过头来。

她好奇地打量着我,从我沾满泥土的布鞋,到我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

她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诧D异。

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异星球的生物。

我没有理她,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建和。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我来找我的未婚夫,不行吗?”

“未婚夫”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小院里炸开。

苏婷的脸色变了。她看看我,又看看陈建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质问。

陈建和慌了。

他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想把我往外拖。

“林岚,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我们出去说!”

我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胡说八道?陈建和,你敢对着我爹的坟发誓,你没跟我订过婚吗?”

“你敢说,你胸前戴的大红花,不是用我的前途换来的吗?”

“你敢说,你上大学的钱,你买手表的钱,不是我一分一分给你攒的吗?”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苏婷站了起来,她看着陈建和,声音在发抖。

“建和,她说的……是真的吗?”

陈建和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厌恶。

仿佛我不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而是他的仇人。

他突然冷笑一声。

“是真的又怎么样?”

“林岚,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现在这副样子,又土又蠢,你拿什么配得上我?”

“我已经是北大的学生了,是天之骄子!而你呢?你就是个刨土的村姑!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给你写信说分手,是给你留面子!你还不知好歹地追到北京来闹,你还要不要脸?”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捅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发冷,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的、面目可憎的男人。

我突然想笑。

我笑我真傻。

我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放弃了我的人生。

我笑我真贱。

我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千里迢迢地跑来,自取其辱。

苏婷的脸色,比我还难看。

她看着陈建和,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

她走到我面前,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我被他骗了。”

然后,她转过身,给了陈建和一个响亮的耳光。

“陈建和,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陈建和。

他捂着脸,愣在那里。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不想再跟他纠缠。

不值得。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冲上来,抓住了我的包袱。

“林岚,你把话说清楚再走!你毁了我的好事,你就想这么走了?”

包袱被他扯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几个又干又硬的窝窝头,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看着那黑乎乎的窝窝头,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林岚,你就吃这个来北京找我?你真是……真是……”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彻底死了。

我没有捡地上的窝窝头。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陈建和,你听好了。”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欠我的,不用你还。就当我这几年,喂了狗了。”

说完,我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个让我恶心的小院。

我没有回头。

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我发起了高烧。

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我梦见了我爹。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一片金色的麦浪里,对我微笑。

他说:“岚岚,别怕。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我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我们县城。

我拖着病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红枫大队。

当我出现在村口的时候,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看吧,那个想攀高枝的林岚,被人家甩了。

我娘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已经在那趟去北京的火车上,流干了。

我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么疯了,要么就这么死了。

可我没有。

半个月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队部,找到了那个当初劝我让出名额的书记。

我问他:“书记,今年的高考,还能报名吗?”

书记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林岚,你……你还要考?”

我点点头,眼神坚定。

“考。为什么不考?”

“这一次,我为自己考。”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理会村里的流言蜚语,不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

我白天拼命干活,挣工分,养家。

晚上,我点起煤油灯,重新捡起了那些被我卖掉的书。

我没钱买新的,就去废品站,把那些我亲手卖掉的书,一本一本地,又买了回来。

我抱着那些失而复得的书,像抱着我的命。

这一次,没有人再跟我抢。

没有人和我一起在灯下苦读,也没有人再对我说那些甜言蜜语。

只有我一个人。

在寂静的深夜里,与自己的命运,做着最后的抗争。

一九七九年,我再次走进了高考的考场。

这一次,我的手没有抖。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汪古井。

我考上了。

不是北大,是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

拿到通知书那天,我去了我爹的坟前。

我把通知书,在坟前烧了。

青烟袅袅升起。

我说:“爹,我没给您丢人。我把您丢掉的脸面,又捡回来了。”

我去上大学那天,我娘送我到村口。

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嘱咐:“岚岚,到了学校,好好学习。别再像上次那样,犯傻了。”

我点点头:“娘,你放心。这世上,能让我犯傻的人,已经死了。”

大学四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年年拿一等奖学金。

我把省下来的钱,一半寄回家里,一半用来买书。

图书馆成了我的家。

我很少参加同学的聚会,也很少跟人交往。

他们都觉得我孤僻,冷漠。

他们不知道,我的心,早在那个北京的夏日午后,就已经死了。

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男人。

我只相信我自己,相信我手里的书和笔。

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我们县城的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我把我爹的本事,全都学了过来。

我的课,生动有趣,学生们都爱听。

我把我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些孩子身上。

我告诉他们,要好好读书。

因为知识,是唯一谁也抢不走的东西。

几年后,我用自己攒的钱,在县城买了一套小房子,把我娘和弟妹都接了过来。

弟弟在我-的资助下,也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当了技术员。

妹妹嫁给了县城里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我成了我们县有名的“优秀教师”。

提亲的人,踏破了我家的门槛。

有干部,有商人,有大学老师。

我都拒绝了。

我娘急得不行,说:“岚岚,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单着啊。”

我笑着说:“娘,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我不需要男人,也能活得很好。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陈建和。

可命运,偏偏喜欢开玩笑。

那是一个周末,我带着我的学生去省城参加一个作文比赛。

比赛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了一个晚宴。

在晚宴上,我见到了他。

他作为特邀嘉宾,坐在主桌。

十几年不见,他老了很多。

头发稀疏了,眼角有了皱纹,曾经挺直的背,也有些微微的佝偻。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装,在酒桌上,点头哈腰,给一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人敬酒。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再也没有了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好像也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眼神复杂。

晚宴结束后,他堵在了我的酒店门口。

“岚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干涩。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没说话。

“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

“你……你过得好吗?”

我淡淡地说:“挺好的。”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跟苏婷,早就离了。”

“她家在后来的一次运动中,受了冲击。她爹被撤了职。我们就……就离了。”

“我后来,又结了两次婚,都离了。”

“我现在……在一个机关里,当个小科员,混日子。”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岚岚,”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丝希冀的光,“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混蛋,我不是人。”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常常梦见你,梦见我们在红枫大队的日子。”

“岚岚,你……你还单身,对不对?我们……我们还能不能……”

我打断了他。

“陈先生,”我刻意用了疏远的称呼,“你可能误会了。”

“我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看着他瞬间变得灰败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绕过他,准备回房间。

他突然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粗糙,冰冷。

“岚岚,你别走!”他几乎是在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当年不是考上了北大吗?那本来就是你的!是我抢了你的!我把我的后半生赔给你,还不行吗?”

我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我转过身,看着他。

这一次,我笑了。

“陈建和,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一个大学名额,来证明自己的林岚了。”

“至于你欠我的……你拿什么还?你还得起吗?”

“你以为我这些年,单身,是在等你吗?”

“不,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所受过的苦难。”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酒店。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

就像很多年前,我站在村口,看着他坐着卡车远去一样。

只是,时移世易。

当年的那个我,心如死灰。

而现在的我,心如明镜。

回到房间,我站在窗前,看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想起了我的大半生。

那些在泥地里打滚的日子,那些在油灯下苦读的夜晚,那些被背叛的伤痛,那些独自支撑的艰难。

它们像一块块磨刀石,把我从一块粗糙的石头,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刀。

我感谢那些苦难。

是它们,让我看清了人心,也让我找到了自己。

手机响了,是我外甥女打来的视频电话。

屏幕上,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像朵太阳花。

她奶声奶气地问我:“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你啦!”

我笑着说:“小姨明天就回去了。回去给你讲故事。”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我不需要什么男人来成全。

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