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书院回家的第三个月,裴信迟迟不来提亲,我:不等了,相看吧!

发布时间:2025-11-01 08:37  浏览量:2

我从书院搬回家的第三个月,裴信的提亲队伍迟迟未到。

阿爹忍不住催我。

“他裴信是你的竹马,怎能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耽搁正事?眼看选秀的旨意就要下来了,这可等不得!”

我将半抽屉的信笺尽数投进火盆,火苗舔舐着纸张,我对阿爹说:“那就不等了,爹爹替我安排相看吧。”

他满脸狐疑:“你当初为他绝食、束发,独自行了三个月去书院求学,就这么算了?”

我用一根发簪拨弄着盆中的残灰。

“女儿少不更事,闹着玩罢了。那些话本传奇里不都这么演么?我瞧着裴信对我情深似海的模样,便也陪他演一出情深义重。现在想来,还是爹爹有先见之明,他这人,压根不配成婚。”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既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那林娘子瞧着,谁才配?”

我离开书院那天,裴信执意送了我三十里路。

一路缠绵,总也舍不得。

最后在渡口,我们撞见一个贩卖船妓的虔婆。我看那被贩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因试图逃跑被扔进水里,呛得半死,实在可怜,便掏钱将她买下。

女子自称沈山山,父亲新丧,被大伯发卖,已是无依无靠。

她一张小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望着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狼狈到了极点。

我回头,让裴信把他身上的披风脱下来。

沈山山见状,低着头拼命摆手,不敢伸手。

裴信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不舍地捏着披风,嘀咕着这披风是我亲手为他缝的,怎能随意赠人。

我懒得听他废话,一把夺了过来。

披风严严实实裹在沈山山身上,她的眼泪滚烫,滴落在我手背。

她随即跪下给我磕头,泣不成声地求我收留,说做奴做婢都使得。

良家子尚且艰难,一旦入了贱籍,更是世代都难翻身。

我想了想,便托裴信将她带回书院。书院的师娘心善,定然愿意在书院给她寻个差事过活。

况且书院里才子众多,她若有缘,将来或许能寻个好归宿。

临上船,裴信竟跟着我一同跳了上来。

船身微晃,水波荡漾。他俯身亲了我一口,继而又欲罢不能地抱怨起来。

“你回去就乖乖绣嫁衣,等我秋闱结束,正好一个月。好阿竹,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就不能多给我一些,好让我安安心么?”

他向来是这般厚脸皮。

临走,他还是扯走了我腰间的帕子,宝贝似的藏进袖中。

“阿竹,千万记得回信。”

2

他的信,三日后便到了。

信纸开头,字迹大气工整,越往后看,字却越写越小。

字里行间,满是化不开的相思。

一如他那张招摇又漂亮的脸。

裴信生得极好,性子瞧着温柔,实则张扬,自带世家子弟的几分轻狂。打马过柳岸,红袖争相招,活脱脱就是阿娘留给我的话本子里,那种风流倜傥的翩翩才子。

我曾最喜欢他笑吟吟地、满眼都是我一人的模样。

第二封信,四日后又到了。

这回,信里提到了沈山山。

他说,不知为何,师娘不肯收留沈山山。最后还是他出面,求了夫子,才在后厨给沈山山安了个差事。

信尾,他得意洋洋,说我交代的任务他已圆满完成,要我记得好好谢他。

第三封信,隔了十三日才到。

他说,沈山山病了。

她傻乎乎地撑着病体给他们煮汤,结果体力不支昏倒,半只手都被热汤烫坏了。

他在信中问我:

“你说,她怎么能这么傻?”

这封信,我没回。

第四封信,十六日后。

裴信的语气有些急了。

“我就是觉得她可怜,一时心软罢了。况且,当初不是你托我照看她的么?阿竹,你别无理取闹。你可是恼我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往后不再理她便是了。”

裴信从来不是什么心软之人。

他那样养尊处优的人,没真正吃过苦头,很难对底层人的难处有什么共情。

他冬天要吃春笋,夏日要吃秋粟。

稍有得不到,便要罚人。与我定情之前,他身边的书童一月能换两个,稍有不顺心,便打一顿发卖出去。

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去注意一个厨娘的手有没有烫坏。

他后来的信,果然对沈山山闭口不谈。

直到最后一封,他说要潜心备考,又说近来总是整晚梦到我,心里想得快要发疯,催我快快绣好嫁衣,等他提亲。

那信笺与往日不同,飘来一股极淡的幽香。

我将信纸对光细看,上面竟有几滴水渍干涸的痕迹。

那痕迹,让我想起了沈山山落在我手背上、那滴滚烫的眼泪。

3

婚期繁琐,而选秀的传言却愈演愈烈,坊间都说就在这一两月。

婢女酥酥从外面听了消息,回来学给我听。

说前儿胡同口的两个新晋举子,还没走到何御史家街口,就被张侍郎家派人强行“请”去赏画了。今儿一早,就传出了两家女儿订婚的喜讯。

“何大人气得三天没上朝!依奴婢看,三姑娘您可等不得了。万一真被选入宫,那位陛下的年纪,都快能当您祖父了,可如何是好?”

我放下了手里那件几近完工的嫁衣。

年纪倒是其次。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辈子就算彻底交代了。那种日子,光是想一想都令人窒息。

我思量再三,主动给裴信去了信。

信上说,嫁衣已成,我等他这个月三十来提亲。

二十九日晚,他的书童满头大汗地赶到了,还带来了一整箱珍宝。

他说,世子因要事耽搁,过两日就到,先把聘礼送来。

满箱奇珍,桩桩件件都是他昔日费尽心思搜罗的。我不过随口提过一句的墨色海珠、赤金额配,竟也堆了大半箱。

我捻起一颗桂圆大的海珠,扔给那书童。

“到底什么事?说实话。”

这书童欠着我的人情,他低下头,不敢再瞒。

“是...是那位山山姑娘...病得重了,汤药不断,人却始终下不来床。世子他实在...”

我垂下眼帘:“知道了。”

书童飞快地扫过我满屋子的嫁妆,又看了一眼木桁上那件鲜红的嫁衣,急切地替他主子找补:“世子心里真的只有娘子您一个!真的,就是...就是事发突然……”

事发突然?

是指他裴信突然转行当了大夫,能妙手回春了?

还是说,沈山山的病,非他不可治?

我倒要亲眼去瞧瞧,他有多能耐。

4

我换了男装,快马加鞭,赶了两日多的路,终于在书童回去前抵达了书院。

裴信房间外的那把鱼锁,已经换成了一把精致的云山锁。

我没有钥匙。

云廊外,书声琅琅。我凭栏下望,正巧看到裹着斗篷的沈山山,在院中接引花露。

她摘一朵花,便咳嗽一声。

旁边的小丫鬟蹙眉道:“山山娘子,您这又是何苦?”

她柔柔弱弱地说:“清晨的露水最是清甜醒脑,过了这个时节就没了。裴君苦读辛劳,我这点病又算得了什么?”

我在云廊之上,冷冷开口。

“沈山山。”

她闻声抬头,手一抖,满捧的花霎时落了一地。

沈山山替我开了门。

她局促不安地解释:“裴公子记性不大好,雪柏(书童)年纪小,又是男子,总归不细心。我……我便趁着有空,帮他收拾收拾房间。”

我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已与我离开时截然不同。

靠窗的位置,新添了一张美人榻,上面堆着半成品的绣品。

“娘子请坐。”她引着我,又忙着倒茶,一面低声咳嗽,手腕上那只成色上好的碧玉镯子滑入袖中,头上的珠钗也随之轻颤。

我盯着她身上的斗篷:“这件,好像是我的衣服?”

沈山山瞬间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去解系带。

“抱歉,我……”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推开,裴信拎着一包药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当他看到我时,眼前一亮。

“阿竹,你怎么来了?”

他话音未落,带起的风让沈山山又是一阵猛咳。

裴信立刻转头看她,眉头紧蹙:“还病着,怎么把斗篷脱了?”

沈山山怯生生地看我一眼:“可是...可是阿竹娘子她……”

裴信闻言笑了:“我家阿竹最是心善,路边的乞儿她都随手赏一块碎银子。莫说一件斗篷,便是十件,她也不会计较。何况是你要穿。”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还在笑:“是不是啊,阿竹。”

我也冲他笑了:“这件斗篷,是你生辰时我送你的。我临走前,你非要从我箱笼中偷偷拿出来,说要留个念想。怎么,你就是这么留念想的吗?”

“……阿竹,你怎么现在变得这般计较了?”

我声音一冷,转向沈山山:“脱下来。”

裴信脸色一沉,指着那张美人榻:“这个!是山山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费了半日唇舌才从旁人手里买下的!”

他又指向屏风:“还有这个屏风,是她一针一线,为你绣的!”

最后是香炉旁的沉香:“这香,是她亲自为你调配的!”

“阿竹,山山她一直心心念念你的救命之恩,日日念着你,用尽心思想要报答,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吗?”

我抓过那件斗篷,看也不看,径直扔进了墙角的炭盆。火星迸溅。

我拍了拍手。

“怎么?我救她的命,她倒报恩报到你裴信身上去了?她这些『心意』,哪一样是给我的?哪一件我又用着了?”

裴信脸色铁青,猛地站了起来。

“林竹!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小肚鸡肠!如此气量,将来如何做我裴家的主母?”

我看着他,嗤笑一声。

“以为我稀罕呢。”

我转身就走,脚刚踏出门槛。

裴信彻底被激怒,在我身后咆哮。

“你今日敢踏出这个门,明日就想好怎么哭着求我回来!”

我用后脚跟,重重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隐约传来沈山山怯生生的声音:“公子,阿竹娘子好像是误会了,要不要...要不要我去解释一下?”

接着是裴信的冷哼。

“我问心无愧,何必解释!她这骄纵性子,早该磨一磨了!如此任性,将来如何做好一家主母!”

“可是...可是你们成婚的事……”

裴信的声音瞬间缓和下来:“你还当她真的生我气?我且不说和她青梅竹马的情分,单说她当初为我,女扮男装跑来书院求学……闹得人尽皆知,除了我,你以为还会有谁要她?

“……可这两年,我瞧着她是越来越拿上架子了。现在连碰我一下都嫌矫情。这次我若不狠下心来拿捏她一番,将来成婚,岂非一辈子都要被她压在身下?...我又如何能再提...其他的事?”

沈山山的声音里忽地染上了一抹羞涩。

“那就...都听公子的。”

裴信得意道:“瞧着吧。明天一早,她定然会乖乖来给我送早膳。明日你好好休息,先不必过来了。”

5

我连夜策马赶回了松州。

一到家,我就同阿爹松了口。

从小到大,因阿娘早逝,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阿爹和兄长对我实在纵容,几乎是样样依我。

一听我要相看。

阿爹当日便提前告假回了府,阿兄也立马带着刚写好的名册,从演武场赶了回来。

我扫过那些名字:“看起来,好像都不错?”

父兄二人却开始一个个挑剔。

“哪里不错?这个矮了些。”

“这个头发焦黄,定是肝不好,还胖。”

“这个不行,听闻是寡母独子,最难相处。”

“这个家中十二个兄弟,阿竹嫁过去应付他们都得累死。”

一圈划拉下来。

竟一个都没剩下。

阿兄长叹一口气:“难道这世间,就没有我这般长得好、性子好、家世简单又有前途的年轻人了吗?”

阿爹跟着叹气:“难道就没有我这般长得好、感情专一、家世简单又前途稳定的中年人吗?”

我捂住眼睛:“你们够了!”

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林兄何故这般长吁短叹?”

来人竟是新任首辅,霍邵。

这霍邵,本是我母族一门远得不能再远的寒门亲眷。

两年前,他靠着族中救济的盘缠上京科考。

不想盘缠花尽,他竟昏倒在我家门口。被救醒后,他说自己是我已故阿娘的远亲,若论起辈分,竟要称我阿爹一声“兄长”。

阿爹心善,便襄助他,让他在我家中暂住了三个月。

他科考离开我家时,我正好追着裴信去了白鹿书院。

不曾想,短短两年未见,我刚狼狈归家,他已是位极人臣。

阿爹一见他,忙拉着他参谋。

“贤弟来得正好!快帮着瞧瞧,可有合适的人选?哪怕官身低些也不打紧,只要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

阿兄立刻补充:“还得品性端正,文采也不能差,我家阿竹出口成章。哦,还不能提前纳妾,阿竹可不喜欢跟人争风吃醋……”

阿爹点头:“我看身体底子也不能差,相貌更不能差,不能委屈了我家阿竹……家底也不能太薄了。”

阿兄“嗯”了一声:“还得打听清楚,最好双亲家族没什么怪病,祖上更不能有犯事连累后代的。”

阿爹忽然看了一眼霍邵:“我瞧着,若按照贤弟你这个容貌标准去摸排,我看行。”

阿兄抚掌:“品性我看小叔叔这样的,也行!”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够了……爹爹!阿兄!真的够了!”

对面的霍邵,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大概是在笑我不知天高地厚,竟被裴信那等人耍弄。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随即湿漉漉地转向我阿爹。

“兄长的要求倒也不算难。容我想想,整理一份名册,再禀与三姑娘瞧一瞧,看谁合适,可好?”

“好好好!只要阿竹说好,我定然没有意见!”

阿兄点头:“一样!”

6

阿爹他们还在书房热议,我悄悄溜了出来。

他们哪里知道。

我和这位霍邵,关系简直糟透了。

当初他落难时,自称是我阿娘的亲族,被阿爹安排在了后院。

而我那时年少顽劣,翻墙出去玩,总要经过后院,多他一个外人,实在碍手碍脚。

尤其有两次,我刚翻墙回来,就撞见他坐在垂柳下看书。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你。

看得我挂在墙头上,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想把他赶走,可阿爹不听,说霍邵是君子,天资卓绝,不可慢待。

我怎么看也不像。

好几次,我瞧着他翻来覆去看的都是同一本书。

而且,他说自己是肃州的,就真的是么?我可从没听阿娘提过这门亲戚!

果不其然。

我拿着阿娘留下的小札,故意去套他的话。

呵,好几个肃州有名的小吃,他都答不上来,甚至听都没听过。

我立刻嚷着叫来阿爹,说他是个骗子,要赶人。

霍邵听完我的“铁证”,只是垂下眼帘,缓缓搁下了笔。他起身,对我阿爹长揖及地,声音平静:“昭明(霍邵的字)答不出,非因有意欺瞒,实是...从未尝过。”

“明因险衅,夙遭闵凶。三岁时,双亲过世,唯剩祖母躬亲抚养。十二岁之前,从不知粟米之外的滋味。伶仃长大,十四岁祖母过世,来探亲的霍家阿姐留了一个月牙饼,方才知道,原来安州的如意糕,是那般滋味。”

阿爹当场就皱巴着脸看我。

我心虚地低下了头。

霍邵继续说了他求学路的艰难,萤囊映雪都是寻常。

我爹听得眼眶都热了。

说到最后,我爹一回头,看着外面穿着锦袍、抓着蝈蝈、正喜滋滋咧嘴的阿兄,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再看看你!”

我连忙趁乱跑了。

这下可算把霍邵得罪狠了。他定然记仇,阿爹又看重他,我惹不起,便只能躲着他。

我从此改从另一侧的高院翻墙。

可惜没两次,就被阿爹发现,禁了足。

直到后来我失足落水,大病一场,等我醒来时,他已经搬走了。我们自此再无交集。

就凭这样的交情,他哪里会真心帮我?

靠人不如靠己。

酥酥又送来了新信件。

还是裴信的。

我拆开扫了一眼。

信中,他通篇都在指责我,说是我这两年被他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他命令我好好在家反省“我们的未来”,说他的耐心有限。若我“想明白了”,就即刻写一封道歉信,给那位“哭得快要昏厥”的沈山山赔罪。只要我照办,他便既往不咎,依旧会如期来提亲。

我随手将信扔进了炭炉。

在选秀圣旨下来之前,我必须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我很快便设法搞来了宁安伯爵府的请帖,前去玉清汤泉,参加赏梅宴。

7

伯爵府的四姑娘魏映雪,是我的手帕交。

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她简直卯足了劲。

一口气邀遍了魏家能攀上关系的所有未婚京中俊秀。

我听着她邀功,再看看那张空落落的名单,陷入了沉默。

“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这还少?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求爹爹告奶奶,简直是从狼嘴里抢食,才抢出这么点人!现在能订的都订得差不多了!你瞧瞧,就今天来的路上,名单上又少了两人!”

刚好是最出挑的那两个。

“可气死我了!我好不容易求阿兄请动他们,结果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半路竟被人截胡抢走了!”

我本还没那么慌。

听她这么一喋喋不休,我赶紧又拿起那份名单细看。

寥寥几人,记录倒是极细,生平家族、科考名次,连俸禄都写着。

——只是,各有各的短处。

映雪得意道:“这个虽然比你矮了些,但长得还不错。这个长得丑,可是人老实,绝不会乱来……够详细吧?这都是我阿兄找了门路打听的。对了,霍首辅也帮着说了两句,让御史台和吏部都出了点力。”

霍邵?

我瞪大了眼睛。

映雪又说:“对了,他今日好像也来呢。你们两家不是也有些渊源么?要不要见见?兴许他能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又不是疯了:“不见。”

正说着,外面有婢女进来,低声禀报了两句。

映雪“啊”了一声:“可他说要见你呢。说你阿爹托他带话了,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呸,骗子。

我俩能有什么话好单独说的。

当初我追着裴信偷跑出城,正巧遇见在城外出公差的霍邵。

他拦住我,面色不豫,冷言冷语,说我昏了头,千挑万选竟挑中裴信这么个绣花枕头,早晚有后悔的一天。

我说我乐意,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亲戚,管得未免太宽。

他威胁说要告诉我爹。我恼羞成怒,一马鞭抽在他那匹温顺的坐骑上,自己纵马跑了。

后来我才隐约听闻,他本就不善骑术,那日受惊,竟从马上摔下,断了一条腿。

我心里愧疚,趁着冬狩,特地猎了一只鹿和一只兔,送了两条最好的腿过去,算是补偿。

没想到,那鹿腿兔腿当晚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挂在了我门口。

这仇,可记大发了。

如今他位高权重,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这么一想,我便立刻起身,借口更衣,准备从后门溜走。

结果,我刚刚转过抱厦,就在那树荫薄雪之中,差点撞上一个人。

8

霍邵看起来等了有一会。

斗篷的毛峰上蓄着薄雪。

不像是路过,倒像是等人。

我低着头敷衍行了个礼,顺着墙想溜。

却没想到他先叫住了我。

“名单不满意?”

“啊?”

“不合适,可以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二姑娘留意留意。”

“也不着急。”

“选秀的旨意下月就会发出,陛下花甲已过,倘若一日……按照我朝旧例,无子宫妃需要殉葬。”

“你别吓我。”我抬头。

他已走到我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锁着我。

怪了。

明明以前我从不怕他,怎么这会子尽然有些心慌。

“那就拜托小叔叔。我先……”

“喜欢什么样的?裴信那般吟诗作画的?”

“……都行,我突然想起我家中还炖着给我的暖汤,再不回去喝就晚了。”

“那么,我这句诗如何——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小叔叔!”我瞪大了眼睛。

他轻轻笑起来:“小叔叔?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你阿娘的远亲。”

“一个落魄的书生,拼劲一切来到京都,举目无亲,盘缠用尽,伤病缠身,被驱逐苟且,眼看已过不得当晚的宵禁。却碰到翻墙出来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得了施舍的一块碎银子,侥幸得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想感谢那慷慨的小姐,跟在她后面,听着她和同伴骄傲说自己故去的阿娘,当日来过这里,当日去过那里。

于是他撒了谎。

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求了一个栖身之所。”

我微微张大了嘴。

“他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小心翼翼窥探另一个世界。那位小姐似乎讨厌他,让他绝望,他想难道是那些赶他出去的人说的穷酸味,还是他身份卑微。他在凉水中一次次冲洗,可他又分明看到,那位小姐并没有门户之见。后来,那位小姐愈发讨厌他,甚至想要赶他出去。

他搞砸了,在那位小姐面前讲了难堪的过往,却让小姐彻底厌恶。”

我愣住了:“并不是……”

霍邵忽然笑了笑:“我后来才知道,的确不是。可是等我知道,一切已经晚了。”

他眸色愈深。

“为什么是裴信?为什么会选他?”

我的脸发红:“我们青梅竹马,自小相识。”

他目光愈发幽暗:“既如此,为何之前不喜欢他?我记得他送过你两次珠钗,一次花梨木雕,你都并不在意。”

“你怎么知道?”

不用他说,我就想明白了。

我别过头:“你监视我!”

“那些东西被你随手赏了婢女。”

他靠近一步。

“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选的是裴信?”

9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那个吻。

那次,我落水在湖中,凉水浸透衣衫,四周渐渐静谧。

四周鸟鸣水花声渐模糊。

直到一只手捞起了我,将我紧紧抱住,摔倒在花丛,又渡气给我。

花香刺鼻,我迷迷糊糊仿佛在做梦,我喜欢那个气息,喜欢这个人。

忍不住照着话本子说的那样轻轻回应了一下。

然后。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颤栗的酥软,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裴信正用斗篷抱着我往回走。

“要不是我在,你小命都没了。怎么总想着往外跑?”

“阿娘的手札说,春日宴六郎坊,会有限定的春团,她说,那个小姑娘亲自揉的,吃起来酸酸甜甜。”

“是吗?外面灰大不干净,若是喜欢,我让府里厨子做些送来。”

话本子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裴信自小同我一起,我本以为对他并没有话本子说的那样感觉。

可是这个吻告诉我,并不是。

我想我是爱他的。

只可惜,后来和裴信在一起。

即使在满是花灯的画舫上,也再没有那曾经恍惚中的色授神予一般的感觉。

虽然他熟稔,但是少了什么。

我于是不喜欢亲吻。

他渐渐越发不满。

10

听完我冠冕堂皇的救命之恩的报答。

霍邵抬了抬眼皮:“因为这个?那么,如果我告诉你,那日救你的人是我呢?”

“是你?”我半个字都不信,“怎么可能是你?那时候你不是马上要秋闱?你怎么证明?”

他低头一下亲了下来。

我瞬间一愣。

期初只是唇瓣触碰,带着淡淡的清冽,渐渐变得炙热。

我瞪大了眼睛。

……是曾经熟悉的感觉。

他闭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步靠近,再一步,我靠在了墙上,头上贴着他的手。

斗篷将我整个人裹在里面,彼此的呼吸交织。

在我脚再次发软前。

他垂下头,靠在我肩上,轻轻耳语:“现在信了吗?”

11

我迷迷糊糊和他出了伯爵府。

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在刚刚落下初雪的街道上。

两旁热热闹闹,花爆摊,花灯架,卖月份牌,卖小灯笼和云肩的,还有缩在角落里的小吃摊挤挤挨挨。

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是个年轻的妇人。

她前面一团绿油油的青团,里面裹着蜜,有的裹着肉。

蒸在热乎乎的蒸屉里。

“林夫人以前喜欢吃月娘子阿娘做的,你试试。”

那妇人殷勤张罗。

“公子又来了。今年可还是各色都一份?”

她取出一只眼熟花纹的食盒。

“所以,每年送到书院的,不是阿兄……是你。”

每年送来的春笋,我爱吃的夏果,妥帖而恰到好处的应季美食。

份量不多不少,两个人。

从无落款。

我只以为是阿兄心软怕我被欺负,还想着怎么变得心细了。

原来是……他。

低垂的铅云下,他看着我的眼睛竟有了一分小心。

“阿竹,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那张脸,近在咫尺,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我盯着他漂亮的唇瓣。

我还有什么话可以拒绝的呢。

12

回去的路上,又被亲迷糊了三回。

跳下马车走回家,站在莲池旁吹了半个时辰冷风。

才终于消化了霍邵对我的蓄谋已久。

“可是……他怎么那么会?还两年前就那么会?难道真的是看书?可恶,同样都是看书,为什么我学得和他学得效果差别这样大?”

阿兄经过。

“脸好红?是不是发热了?发热还站在风口?!”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脸这么红,唇也肿了,莫不是上火?阿兄说过了,叫你别担心,我已又寻了一些合适人选!”

他话音刚落。

阿爹也回来了。

他喜滋滋:“妥了。”

“什么妥了?”

阿爹摸了摸胡须:“刚刚在门口碰到霍邵老弟,他竟然亲自来跑了一趟,说他有一个极好的人选,我听了条件,竟然符合我们所有的筛选,明日就会上门来让你瞧。”

阿兄大喜:“好极了,我再顺便将我要给妹妹看得人也带来。”

我咽了口口水:“还是不要看了吧。”

阿爹、阿兄:“不行!婚姻大事,必须要选个靠谱的!”

13

第二日,霍邵精心打扮了一番前来。

阿兄的人都已到来,有的还带了小礼物。

他们坐在水榭,看着不远处孤身前来的霍邵。

阿兄:“怎么没带人?难道小叔叔爽约了?”

阿爹摆手:“霍老弟做事,向来言出必行。他说有,必然有。”

阿兄:“哪里还有人?”

我小声:“他……也算人吧。”

14

霍邵七顾我家,终于消了我爹的气。

阿兄倒是很欢喜,从小叔叔变成了兄长。

腰杆顿时直了不少。

等到霍邵拿出下聘的婚贴,最上一份居然是圣旨。

阿爹没话说了:“所以,当日你舍身救陛下,后来拒了陛下赐婚,反而求了一道旨意,竟然是求给未来妻子的诰命。”

霍邵垂头。

“我自小孤苦,吃够了无人护持的苦头。总想着,万一哪天我不在,至少阿竹,她还是有保障的。”

“呸呸呸。”阿兄和我齐齐呸了两声。

阿爹又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阿兄了。

便在这时,看到裴信的书童雪柏来了。

酥酥将他拉到一旁。

等霍邵去了书房,才将他引过来。

雪柏一见我,眼泪就落下来。

“阿竹小姐,您就别和公子怄气了——您走了以后,他头两天还嘴硬,过了几天就开始后悔……那日的话,他本来只是在气头上,根本没怪小姐的意思,要不是现在马上科考,他恨不得插翅过来。”

他抽抽噎噎。

“您跟我回去吧,要是我请不到您回去,公子叫我也别回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

“行,那就别回去了。”

反正上次他要发卖雪柏,被我拦住,身契也在我这里。

雪柏确认我不是开玩笑,又知道我收了他神奇,顿时大喜过望,简直恨不得给我磕上十个头。

我这才知道。

那沈山山手腕的确不错,很是小意温柔,裴信在我这里吃了不少苦头,期初很是喜欢她这一套。

后来,沈山山为了留下,用了点手段,借着陪裴信喝酒,两人过了线。

裴信在我这里没得到的,沈山山都给了他。

他便允诺,要给沈山山一个名分。

雪柏擦了把眼泪。

“原是上次就想告诉小姐,但小姐在意裴信,必定伤心……那次,其实是沈山山有了身孕,裴信让她吃了落胎药,结果血淋漓不尽,他怕出人命才耽误。”

我只觉一阵恶心,又有些生气。

“此人如此做派,你当日还说他心里有我?”

雪柏慌忙辩解:“裴信说小姐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心里也只有小姐,他后来和沈山山睡觉,都要她穿着小姐的衣裳,梳着小姐的头发……”

我想到那次见到的沈山山,裹着我的斗篷,带着我的珠钗。

又想着那美人靠。

再听不下去。

“好了。以后,便再也不要提此人。”

15

婚期如期而至。

霍邵的行动力快的吓人。

好些聘礼至少需要数月甚至上年的准备。

阿爹摸了摸胡子:“当初我怎么没看出来?原来准备了这么久?”

阿兄:“爹还真以为他隔三差五来,是真仰慕爹的文采吗?人家可是榜眼!”

阿爹哼:“我也不差,我是榜眼的岳丈。”

我只得提醒:“吉时快到了。”

外面骑马的霍邵一身红衣,隐隐隔着头巾,姿容卓然,看得我心头一跳。

迎亲,宴客,合卺,花烛夜。

仿佛一切都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连灯花都爆出两朵。

挑开红盖头。

霍邵看着我微笑。

那晚上,我知道了两件事。

一个是,天子已取消了充盈后宫的选秀。

“为何不早说?”

“早一日说,如何这么快见到娘子。”他看着跳动的烛火,“夜长梦多,自你结束书院读书要回来开始,我便等不得一刻。”

他低头亲下来,柔软的唇一如想象,这个人仿若生来就是让我喜欢的。

然后第二,我终于知道了,纸上谈兵和天赋之间的差别。

16

成婚一个月,霍府人少。

我白日喜欢回家,新过门的嫂嫂温柔又可亲,又是我手帕交魏映雪的表姐,我们几个素日在一起,热闹不少。

到了晚间,或者霍邵提前下值就会来接我。

有时碰上阿爹,父亲立刻拿出新得的诗。

“看看,我这也算儒将了吧。”

“岳丈大人本来就是。”

“那你看诗——别看外面啊,阿竹那伞还没画完呢。早得很。”

“好。”

惹得她们不停笑我。

“走吧走吧,来接你了,真是的,次次都巴巴来接。”

一路上,霍邵说今日的闲话,说哪个朝臣又犯了蠢,或者坏了心眼。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样多。”

“大概传染罢。看到你说话,就想和你说。”

他说着说着就靠过来:“不说话也行,我们做点别的。”

“……那还是说话罢。”

他轻轻笑起来。

“对了,本次科考结果已出了。”

他侧头仔细盯着我的眼睛。

我还没回神:“你又不是主考官,怎么还要管这个?一份俸禄十份差事,还要不要你休息啦!”

霍邵笑:“自然不管。”

我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说裴信的结果?如何?”

“三甲十二名。”

“真菜。”我摇头,“比我家榜眼差了一二三四……这么多。”我伸出两只手打开,“是不是啊,我的榜眼夫君。”

“娘子这次可算没弄混。”

这么酸溜溜的。

我哼了一声。

“那早知道,当初在他被他爹赶到书院去之前先亲他一口,就不会弄混了我的救……唔。”

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

只剩下攻城略地后的唇齿细语。

他的呼吸渐重,声音却很轻。

“阿竹,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一次也不要。”

外面是哒哒的马蹄,正有人疾驰进城,惊动道旁商贩惊呼。

17

我第二日一大早就回娘家,准备和阿嫂分享八卦。

门口停着一辆大马车,看装饰颇有些眼熟。

等下了车。

门房看到我拼命挤眼睛。

“眼睛痛啊?”

我继续走上前。

门房咽了口口水。

身旁蓦得响起一个声音。

“还敢说你家小姐不在!狗东西!不识抬举的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也敢拦我——”

我回过头,看着一身锦袍傲娇的裴信。

“哦,你是谁啊?”

裴信的脸一瞬柔和,嘴里却还硬。

“大早上去哪里疯跑?怎么现在世伯也不管你?”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往里面走。

他立刻跟上来。

“好了,阿竹,难道你还同我闹脾气吗?”

“松开。”

他不肯,露出熟悉的嬉皮笑脸:“除非你说你不生气了。”

就在这时,那马车窗帷撩开。

沈山山轻声:“公子,给小姐的手炉你忘了。”

裴信微微蹙眉,却还让她送下来。

“本来想迟点让她见你的。”

沈山山娇怯怯:“阿竹姐姐。”又小心看了我一眼,“二小姐。”

我看着那手炉。

“夏天的棉袄,冬天的碎冰,春日的手炉……裴信,你就是送个礼都送不明白。这东西啊,自己留着吧。”

看我要进去。

裴信立刻跟了过来。

我想了想,抬手止住门房。

由着他们一同进来。

沈山山一双眼睛扑闪着:“这宅子真好看,这莲池真大,这楼阁真像画本子里的……二小姐,你真是好福气。”

然后她眼睛一转。

“这是新布置的囍绫吗?这送女台也是新修的……二小姐这是在准备成婚之事吗?”

裴信的腰杆一下挺直了。

18

雪柏正好捧着一摞书。

看到裴信来,马上转头就跑。

裴信下巴也抬起来了。

“还说对我无意,我都以为这小子做了逃奴,这不是被你留着吗?”

他笑吟吟转头看我。

“还说我口是心非,这么上赶着准备,不就等着我金榜题名来提亲吗?”

我挑了挑眉:“提亲?难道裴公子忘了那是上月之事?”

裴信笑:“我又不是不来,我是缓了一点。而且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今日就能下聘。”

“哦,什么条件啊?”

“成婚后,让山山留在府中。”

“为何?因为她为你掉过一个孩子吗?”

裴信冷冷看着雪柏的背影。

“这等背主的东西,也不必留了。”他顿了顿,缓了十分口气,“阿竹,你向来心好,也从不计较下人的错处。山山是个孤女,她一心也是为你报恩,想着能为你分担侍奉我,才出了一点小意外。”

沈山山红了眼睛:“山山不敢抢二小姐的风头,也绝不会让孩子生在之前。”

裴信又宽慰道:“而且,生育对女子何等凶险。山山说了,以后的孩子,都会养在你膝下,也少了你吃苦头。你瞧瞧我母亲,不过四十,便已周身疼痛,她事事要强,生了七个孩子——这何苦呢?”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脑子呢。

哦,不,没脑子。

“那我为何要生那么多?”

“裴家世代簪缨,开枝散叶本就是女子本份。山山对你忠心,甚至不愿要妾的名分,只做一个通房丫鬟。此生,我裴信一妻一妾,再无二心。”

我张大了嘴:“裴信,你是疯了吧!”

裴信:“我是疯了。若非我从小喜欢你,我会如此自苦。春日出游,夏日游船,我费尽心思,却只是你玩伴中一个,大了更是生疏起来。

若非我突然被父亲宋去书院,你明了自己心思追来,我还不知道疯到什么时候。

这些年……房中的丫鬟,示好的女郎,我哪一个理会过?可你便是在书院,也不肯为我纾解……我可怪过你?如今我不过是想要一个为你分担苦头的孤女,就是疯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你不是疯了,你是想死了!”

19

话音刚落,阿兄一脚将裴信踹进了湖里。

他慌乱扑腾。

“我……不会凫水。”

等最后沉下去的他被拖上来,又被踹了几脚,他幽幽醒来,狼狈不堪趴在地上喘气。

“林竹,林淼,你们!”

他牙齿打颤放狠话:“今日这般对我,我这亲今日是提不了了!”

阿兄又是一脚踹过去。

裴信抱头喊:“明日,也来不了了。到时候,看嫁不出去,丢脸的是谁?!”

沈山山心疼去给他擦水,转头愤怒看我。

“二小姐你太过份了,你还是人吗?”

阿嫂冷眼一抬,一个婆子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忘恩负义的贱 人,也配教训我妹妹!”

裴信伸手抓着沈山山:“别和她说话!这次她不亲自上门来道歉,我绝不会再来提亲!”

我轻轻笑起来。

“裴信,难道你裴家自削爵外迁后,已经没落到连句实话都听不到了吗?你真要来提亲?”

裴信狐疑:“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我妹妹早已成婚!”

雪柏壮着胆子帮腔:“就是,二姑娘早就成婚了!等你,你算个毛!”

“怎么可能?!”裴信根本不信,“她那般名声,就算生得好看些……哦,我知道了,你们定然是给了银子找了个寒门?”

裴信挣扎要坐起:“阿竹,你真糊涂。门当户对何等重要,你难道胡乱嫁给匹夫草草一生?吃苦受罪一辈子?”

雪柏提高声量:“呸,新姑爷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

我转头看阿兄:“阿兄,我忍着恶心带他进来。阿兄可是没用早膳吗?”

阿兄再度上前:“早说我多吃两碗了。”

这一回,裴信终于彻底安静了。

等他们两人都被扔出了门外。

霍邵骑马刚到。

他翻身下马。

裴信眼睛一红,艰难抬头:“首辅大人,你要为我做主,林家滥用私刑,羞辱勋贵。”

霍邵低头看了他一眼。

“好。”

他弯腰一伸手,将裴信扔上马背:“那末,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裴信一颠簸,又吐了些水洒了沈山山一衣襟,她忍着恶心帮腔。

“他们欺负人,还妄图杀人。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霍邵翻身上马。

“做主娶我夫人么?如今她乃是二品诰命,如此不敬之罪,的确得好好做主!”

“啊?!!!!”

裴信大惊:“大人,你说什么?你说你!”

⼀鞭⼦甩在他⾝上,沈⼭山一下瘫坐在地上。

20

裴信被⾦榜除名,他本是裴家唯一一个能读得了一点书的。

这下,裴家彻底失势。

成了个大笑话。

后来,随着他们再度外迁回了祖地,几乎再也没有听到过裴信的消息。

直到三年后,我和霍邵带着孩⼦去花灯节。

远远看到一个船娘,拎着酒壶,眼巴巴看着我。

她还没说话,身后⼀只⼿将她拉了回去。

“少在这⾥现眼。”

“谋生还要什么⾯⼦,你还以为你家是之前那个空架子?如今都快饿死人了,还留着狗屁架⼦!”

“闭嘴。”裴信的声⾳暴怒,“你怎么如此刁钻泼辣!哪⾥有一分⽐得上她……”

“我是样样比不上!可你不珍惜啊!你⾃己贪恋放浪,你自己弄丢了高贵的千⾦小姐!你活该!就该和我一起烂在这船⾥!我卖唱,你卖脸!”

“闭嘴!闭嘴!”他们打了起来。

霍邵举起一⽀新得的兔子灯,交给孩⼦,⼀⼿牵着我。

“走吧,阿竹。”

灯海如火,温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