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县进士王钦霖,诗酒侠骨铸正气

发布时间:2025-10-31 18:24  浏览量:2

沭阳进士王钦霖,诗酒侠骨的一生

在清代中晚期的沭阳文人谱系里,王钦霖的名字如一颗温润却坚韧的玉,既映照着江淮大地的灵秀,又藏着塞北风沙的豪迈。他初名王汝霖,字雨亭,后改字慈雨,自小便以才思敏捷闻名乡里,更难得的是那份超越同龄人的坦荡磊落——对师长恭谨谦卑,对学问执着热忱,这份品性,早在他未成名时便被一位伯乐看在眼里。

那位伯乐便是沭阳贡生徐碐,一位曾因科场案被贬常州、后归乡隐居的学者,其事迹至今载于《沭阳县志》。彼时王钦霖尚是寒门士子,声名未显,徐碐却一眼识出他的潜力,将他接入家中同住,待之如亲子侄。不仅每日为他备好笔墨纸砚,还亲自为他讲授经史子集,从文章章法到为人处世,无一不悉心指点。这份知遇之恩,王钦霖始终铭记于心。后来他考中进士,身着官服归乡时,仍坚持以弟子之礼拜见徐碐,躬身行礼时的谦卑,与当年那个伏案苦读的少年别无二致。道光九年(1829年),徐碐病逝,享年五十四岁,同乡学者吴铁秋曾感慨:“近三百年沭阳才俊,徐碐当为第一人”,而王钦霖,正是这份文脉最忠实的传承者。

王钦霖的骨子里,藏着几分汉代朱家、郭解般的侠义气。他为人慷慨,重节义轻财物,即便后来考中乡试举人,也并未急着追逐仕途,反而转身钻进书海,潜心钻研《史记》《汉书》的雄浑笔法,揣摩诸子百家的思想精髓,尤其在古文与词赋创作上,渐渐走出了自己的路子——文字里既有江淮水乡的细腻,又透着一股不拘一格的豪气。

这份豪气,在他青年时的一次漫游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道光辛巳年(1821年)夏天,王钦霖漫游至朐阳(今连云港一带),途经灌云县龙苴镇时,因旅途困顿,走进一家山野小店歇脚。彼时他衣衫单薄,囊中羞涩,却仍点了一斗酒、一盘彘肩,像古侠士般“长鲸吸尽一斗酒,彘肩大嚼殊癫狂”。正当他酒酣之际,邻座一位满脸胡须、相貌奇伟的客人频频望向他,神色似有徘徊。待王钦霖起身准备写下酒券赊账时,那客人却已默默替他付清了酒钱。王钦霖又惊又愧,上前拱手问其乡里,客人却只淡淡道:“一饭区区何足挂齿,姓名亦不必详谈。”说罢便要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派人追来请王钦霖留步,不仅为他寻来代步的牲口,还帮他备妥了路上的行装。

萍水相逢的厚意,让王钦霖既感动又不安。他连忙让来人转告:“我自幼惯于行路,一日可走百余里,脚步不输骏马,不敢再叨扰您。”可那份“磊落见肺腑”的善意,终究刻进了他心里。后来他在《海客行》中写下“感君磊落见肺腑,殊愧薄俗多炎凉”,既是感念那位无名客,也是在暗讽世间趋炎附势的薄情——而他自己,终其一生都在践行“丈夫有恩不妄受”的准则,即便当时无力回报,也将这份善意藏在心底,化作待人处世的温度。

除了诗酒江湖,王钦霖的生命里还有一段“仗剑走边关”的岁月。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他为探望担任蔚州(今河北蔚县)州同的舅舅徐子容,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西北边塞的路。彼时的“三边”地区(延绥、宁夏、甘肃)尚是边防要地,风沙凛冽,路途艰险,王钦霖却只带了一个包裹、一床被褥和一个酒壶,便毅然出发。他沿着桑干河逆流而上,渡过浑浊的浑河,在大同的古城墙上眺望落日,在宣府的军帐旁聆听马嘶,将沿途的壮丽与苍凉都揉进诗里。

他笔下的边塞,是“山势郁樵峣,千年雪未消”的雄奇,是“日冷天无色,沙飞地不毛”的苍茫,也是“近边风力大,出塞马声高”的豪迈。这些诗作后来被收录成集,取名《边声》,北京人杨受昌评价其“风格雄浑奇特,意境清幽艳丽,刚直豪迈之气溢于纸间”,海州学者许桂林更是以“涉世心初知险阻,出关诗已是英雄”盛赞——彼时的王钦霖,尚未考取进士,却已在诗文中活成了“英雄”的模样。他在边塞常做的事,便是寻一处山水佳处,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高声吟诵自己的新作,有时沉醉其中,竟能一连数日流连不去。正是这段数万里的漫游,让他的眼界越发开阔,笔下的文字也多了几分天地辽阔的气魄。

到了壮年,王钦霖曾赴京城游历,却始终保持着一份文人的清醒——他不拜见权贵显宦,只与辽东张铁侯、金陵顾秋碧、浙江金秋岳三位志同道合者相交,时人称之为“三奇友”。他相貌古朴,平日里不擅寒暄客套,可一旦谈及天下大事、古今成败,便立刻变得侃侃而谈,直言不讳,全无半点遮掩。对物质生活,他看得极淡,家中产业从不打理,靠写文章赚来的钱,大多用来资助贫困的友人。友人徐竹夫曾赠诗赞他:“一身之外无余物,三代以来有此人”,这并非虚誉——王钦霖的“富有”,从不在金银珠宝,而在学识、义气与风骨。

道光丙戌年(1826年),王钦霖与友人仲承武同赴京城参加会试,途中发生的一件事,更见其处世的智慧与善意。出发前,仲承武受亲戚所托,带了三十两银子,准备到京城后帮买特产。他将银子与购物清单封进小盒,仔细收进行李箱,还反复叮嘱仆人看管。可到了京城打开箱子,装银子的盒子却不翼而飞。仲承武又急又怒,认定是仆人私吞,劈头盖脸质问不说,还失手将仆人的额头打得流血。

恰在此时,王钦霖办事归来,见此情景忙上前阻拦,问清缘由后,忽然面露愧色,拉着仲承武的手说:“贤弟莫怪仆人,是我前些天手头紧,借了你的银子应急,忙得忘了告诉你。”说罢便回住处取来三十两银子补上,化解了这场风波。后来仲承武落榜归乡,妻子却笑着告诉他:“你走时忘了拿那三十两银子,我一直锁在梳妆盒里呢!”仲承武这才恍然大悟——王钦霖哪里是借了银子,分明是看出他与仆人的误会,怕闹大了伤和气、误事,才故意编了个借口,自己掏腰包解围。后来仲承武当面道谢,王钦霖却只笑着说:“咱们在外靠仆人照料,逼急了他反而麻烦;再说京城规矩多,真闹到官府,岂不误了考试?三十两银子,换个安稳,值得。”这般通透与善意,远非寻常文人可比。

这一年,王钦霖顺利考中二甲第十一名进士,被任命为吏部考功司主事,负责考核官吏。他在任上秉公办事,不徇私情,连府中熟悉规章、善于钻营的老吏都对他心存忌惮。清代学者包世臣评价他“勤政守正,吏不敢欺”,而主考官蒋攸铦也十分器重他,多次举荐。可王钦霖并未沉溺于官场应酬,反而在晚年主动赴徐州云龙书院任教,将精力投入到教书育人中。

在云龙书院,他秉承“以诗书为堂奥,以性命为丕基”的治学理念,强调经世致用,培养出了韩志正这样后来当选民国国会议员的学生,与刘庠并称“晚清书院双璧”。他曾在《示云龙书院诸生》中写道:“仆本屦人子,殊无贫贱忧。有书不暇懒,得饱更何求”,既是自勉,也是劝诫学生——出身无关高低,有书读、能饱腹,便是人间乐事,当以学问为重,以初心为要。可惜他在徐州留下的诗文,后来遗失了大半,直到六十年后,族人王诩任沛县学官时,才寻得部分遗稿带回沭阳,为这份文脉续上了一缕余温。

晚年的王钦霖,渐渐收敛锋芒,潜心研究道家学说,追求“和光同尘”的境界,对生死、官位都看得越发淡然。道光乙未年(1835年),他担任顺天乡试同考官,仍不改严谨作风;道光丁未年(1847年),他在京城病逝,年仅四十七岁,令人惋惜。他一生著述颇丰,有《王吏部遗集》十二卷,及《海鸥山房诗钞》《边声集》等八种著作,这些文字,既是他一生的写照,也是清代中晚期文人精神的缩影。

王钦霖与包世臣的交往,更藏着他坚守初心的秘密。早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王钦霖赴南京乡试途经扬州时,便通过友人结识了包世臣。包世臣在《赠王钦霖书》中写道:“心困得失,则学必媚世;媚世之学,安有真文?”这句话,成了王钦霖一生的座右铭。后来包世臣在跋文中回忆,王钦霖常说“得君之语,行事不敢有失”,即便后来成名,也始终“不困于得失,不惑于人言”——不因为世俗的赞誉而自满,不因为他人的诋毁而动摇,只以本心做事,以真性情为文。

两百多年过去,王钦霖的诗文或许不再为所有人熟知,但他身上的那份特质——对师长的感恩、对友人的义气、对学问的执着、对名利的淡泊,以及那份“诗酒趁年华,侠义藏心间”的文人风骨,却依然能穿越时光,给当下的我们以启示:真正的“才子”,从不止于才华,更在于人格的温度与精神的高度。而王钦霖,正是这样一位“有才有德,亦侠亦儒”的沭阳先贤。

王钦霖的一生,藏在他的诗句里——有江湖酒酣的豪迈,有塞北风沙的苍劲,亦有书院授业的淡然。摘录其几首代表作,循着文字脉络,便能触摸到那位清代沭阳才子“诗酒为魂、侠义为骨”的人生本色。

海客行

王生落魄游朐阳,短衣破帽无精光。

足茧长途万山里,独来野店倾壶觞。

长鲸吸尽一斗酒,彘肩大嚼殊癫狂

何来髯客貌奇伟,隔座顾我时彷徨。

临行方欲署酒券,客已为我倾私囊。

生平非有半面识,此君意气殊难当。

长揖致词问乡里,为言作客来他方。

一饭区区岂望报,纵有姓氏何须详。

殷勤谢客出门去,客复与我遥相望。

使人来追令我返,为我觅蹇谋行装。

萍水胡为意太厚,却顾道左殊惊惶。

呼使为我谢髯客,平生健步尤徜徉。

独行日可百余里,足与上驷参翱翔。

感君磊落见肺腑,殊愧薄俗多炎凉。

丈夫有恩不妄受,图报无术空悲伤。

挥手长途不复顾,此心耿耿终难忘。

望塞上诸山

山势郁樵峣,

千年雪未消。

近边风力大,

出塞马声高。

日冷天无色,

沙飞地不毛。

穹庐垂四野,

尺五去青霄。

寄子容舅氏

策马当时赋出关,十年薄宦耐清寒。

诗兼东野西昆派,画在南宫北苑间。

九塞春归三月冷,万山清对一官闲。

白云天远无征雁,惆怅音书欲寄难。

示云龙书院诸生

仆本屦人子,

殊无贫贱忧。

有书不暇懒,

得饱更何求。

托迹随萍梗,

忘机狎野鸥。

登临幽兴在,

几度上黄楼。

2025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