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馆藏9米狂草祝允明用一幅《牡丹赋》写尽明代文人“疯与真”
发布时间:2025-10-31 13:00 浏览量:3
上海博物馆的书画展厅里,有一件展品需要工作人员“特殊对待”——每次展出前,至少三名文物保护专员会围在展柜旁,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一卷9米多长的宣纸缓缓展开。当最后一个字的飞白在灯光下浮现时,围观的观众总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墨色如骤雨翻涌,线条似惊雷破云,明明是纸上的牡丹,却像在眼前炸开了一整个春天。
这就是明代“吴门四家”之一祝允明的草书巅峰之作——《牡丹赋》。纵30.8厘米的尺幅不算阔大,可当925.5厘米的长卷铺陈开来,你会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看祝枝山的草书,像看一场没有配乐的狂舞”。
提起祝允明,多数人只记得他“江南四大才子”的名头,却少有人知道,这位书法奇才的人生,满是“用力过猛却不得其门”的狼狈。
他出身苏州望族,外祖父是曾平定“土木堡之变”的名臣徐有贞,祖父祝颢官至山西布政使,家里的书房里,摆着文徵明父亲送的晋唐真迹,连唐伯虎都常来借帖。按说这样的家世,本该顺风顺水,可祝允明偏生撞了“科举”这个硬钉子——从20岁到55岁,他七次参加乡试,次次名落孙山。
第七次落榜那年,他站在苏州府学的榜单前,秋风把榜单吹得哗哗响,他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突然笑出了声。回到家,他把书房里的八股范文全烧了,然后研了满满一砚台墨,铺开一张比往常长三倍的宣纸——那一天,没有考官的挑剔,没有世俗的期待,他只想写点“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
这幅《牡丹赋》,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诞生的。他选的是唐代舒元舆的《牡丹赋》,那篇赋里写“惟牡丹之独贵,得天地之精英”,写“或称绝艳,或谓殊芳”,字字都在说牡丹的狂傲;而祝允明的笔,比舒元舆的文更狂——他不用楷书的工整,不用行书的克制,直接用最奔放的草书,把“怀才不遇”的委屈、“不被理解”的孤傲,全揉进了笔墨里。
你看卷首的“牡丹赋”三个字,“牡”字的竖钩像一把出鞘的剑,笔力透纸;“丹”字的点画如落星,干脆利落;“赋”字的长捺,拖出三尺余长的飞白,像一声压抑了三十年的长叹。懂书法的人说,这三个字“下笔即见风骨”,可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出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就像一个憋了太久的人,终于敢大声喊出自己的心事。
很多人第一次看《牡丹赋》,都会被它的“乱”吓到:线条缠绕如乱麻,墨色浓淡像泼墨,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书法”。可上海博物馆的书法研究员却说,这幅字“乱得有理,狂得有谱”,9米长卷里,藏着祝允明一辈子的书法功力。
先说“章法”。草书最讲究“气脉贯通”,祝允明把9米长卷分成了三个“节奏段”:开头写“牡丹赋,唐舒元舆撰”,笔速较慢,墨色厚重,像音乐会的序曲,沉稳大气;中间写“当春昼,暖风飘,翠条如舞,芳蕊如笑”,笔速加快,线条连绵,墨色也变得轻快,连“舞”“笑”两个字都带着灵动,像春天里的牡丹突然绽放;到了结尾“天下真花独牡丹”,笔速又慢了下来,墨色重归厚重,最后一笔“丹”字的收笔,稳稳当当,像音乐会的收尾,余韵悠长。
再看“笔法”。祝允明的草书,最绝的是“使转”——就是笔画转折的地方。普通人写草书,转折处容易卡顿,可他的转折如“折钗股”,既有力道,又不生硬。比如“翠条如舞”的“舞”字,中间的竖弯钩转了三个弯,每个弯都像舞者的腰肢,柔韧中带着力量;再比如“芳蕊如笑”的“笑”字,两个“竹”字头的笔画缠绕在一起,却一点不乱,像两朵挨在一起的牡丹花瓣,彼此呼应。
还有“墨法”。这幅字里,祝允明用了“涨墨”“飞白”“枯笔”三种墨色变化:“涨墨”是墨汁多到晕开,比如“天地之精英”的“天”字,右上角的墨晕成了一个小圆圈,像牡丹的露珠;“飞白”是笔锋干涩时写出的线条,比如“绝艳”的“绝”字,最后一捺像枯枝,却透着韧劲;“枯笔”是墨快用完时的笔画,比如“独牡丹”的“独”字,最后一笔几乎看不见墨,却能感受到笔锋的走向,像牡丹的枝干,虽瘦却挺。
有人说,祝允明写《牡丹赋》,是“以书代画”——他没画牡丹,却用笔墨写出了牡丹的姿态:浓墨是牡丹的花瓣,飞白是牡丹的枝干,连绵的线条是牡丹的藤蔓,连墨色的浓淡变化,都像阳光照在牡丹上的光影。难怪有人看了这幅字,会说“比看真牡丹还过瘾”。
《牡丹赋》能活到今天,算是“九死一生”。它从祝允明的书房里出来后,历经了五百年的风雨,躲过了战火,避过了盗匪,最后才落户上海博物馆,成了“国宝级文物”。
最早收藏这幅字的,是明代的收藏家项元汴。项元汴是“江南第一藏家”,家里的“天籁阁”藏了无数书画珍品。他在《牡丹赋》的末尾盖了自己的“项子京家珍藏”印章,还在卷首写了“祝枝山草书第一”的评语——能让项元汴这么推崇,可见这幅字在当时就很珍贵。
可到了清代末年,这幅字差点流出海外。当时有个英国商人,听说苏州有“祝枝山的真迹”,就花重金找到藏家,想把《牡丹赋》买走。藏家舍不得,又怕惹麻烦,就把这幅字藏在了地窖里,用油纸包了三层,再压上几块大石头。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藏家的后人把这幅字捐给了上海博物馆,工作人员打开油纸时,发现宣纸已经有些发黄,但墨色依然鲜艳,连“飞白”的线条都清晰可见——不得不说,这是文物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
现在,《牡丹赋》很少全卷展出,因为9米长的宣纸太脆弱,每次展开都会对纸张造成损伤。上海博物馆的文物保护团队,为了保护这幅字,专门定制了恒温恒湿的展柜,展柜里的灯光也是特殊的“无紫外线灯”,既能让观众看清笔墨,又不会伤害纸张。有时候,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幅字,博物馆会用高清扫描技术,把《牡丹赋》做成数字展品,观众在手机上就能放大看每一个笔画——这大概就是“让国宝活起来”的意义:既要保护它的过去,也要让它走进现在。
有人说,现在都用电脑打字了,看草书还有什么用?可当你站在《牡丹赋》前,看着那9米长卷上的狂草,你会明白:这幅字里藏着的,不只是书法技巧,还有一种“不向世俗低头”的精神。
祝允明七次落榜,却没有放弃自己的书法;他一生不得志,却没有把自己的才华藏起来。他写《牡丹赋》,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留名后世,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就像牡丹,不管有没有人欣赏,都会在春天里尽情绽放。
现在的我们,也会遇到“怀才不遇”的时刻:努力了却没得到认可,坚持了却没人理解,有时候甚至会想“要不要放弃”。可看祝允明的《牡丹赋》,你会想起:人生不是只有“金榜题名”一条路,就像书法不是只有“楷书”一种写法。你可以像祝允明一样,把自己的“不被理解”,变成属于自己的“精彩”——也许是写一篇文章,也许是画一幅画,也许只是坚持自己喜欢的事。
去年,上海博物馆举办“明代书法特展”,《牡丹赋》全卷展出了三天。那三天里,展厅里挤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戴着放大镜看笔画;有年轻的学生,拿着笔记本记笔记;还有小朋友,被妈妈抱着,指着“牡丹”两个字问“这是什么花呀”。有人说,这就是国宝的魅力——它能让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感动。
当《牡丹赋》的最后一笔收笔时,祝允明大概不会想到,五百年后,会有这么多人站在他的字前,读他的心事,懂他的狂傲。9米长卷,写尽了牡丹的艳,也写尽了一个文人的真。
如果你有机会去上海博物馆,一定要看看这幅《牡丹赋》——不用懂书法,不用懂历史,只要看看那狂放的线条,看看那浓淡的墨色,你就会明白:有些东西,不管过了多少年,依然能打动人心。因为那里面藏着的,是最真实的情感,是最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