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夫君双双重生,明明恩爱一世,可这辈子,他是想换一种人生了

发布时间:2025-10-31 09:18  浏览量:3

和夫君双双重生,明明恩爱一世,可这辈子,他是想换一种人生了 【完结】

我和沈明砚,都重生了。

双双回到了我们都还是少年人的时候。上一世,我们是旁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

他从一个寒门学子,到金榜题名,再到权倾朝d野,平步青云。我呢?我足足等了他五年,等到人老珠黄,等到满城耻笑,都未曾等来沈家的一纸聘书。

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原来,重来一次,他想换个活法,换一个……人生。

上辈子的我们,是京城里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

清晨,他会耐心地为我绾发,亲手为我描眉。薄暮时分,他下朝归家,总会路过杏花巷,为我折回一枝沾着露水的春色。

隆冬时节,我手脚冰凉,他便会将我冰冷的双足纳入他的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我一点点焐暖。

他年近不惑,官拜二品,权势在握。可偌大的沈府后院,也始终只有我一个女主人。天家赏赐下来的绝色美人,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悉数退回。

我们之间,恩爱不疑,十年如一日。

正因如此。

这一世,当那些王孙公子踏破我家门槛,登门求亲时,无论对方是富贵滔天,亦或俊美无双,我都一一回绝了。

我在等沈明砚。

我告诉阿爹,我早已心有所属。待到来年开春,他高中状元,便会乘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来娶我。

阿爹气得骂我失了心智,放着满京城的豪门勋贵子弟不要,偏偏看上一个寒门出身的落魄书生。

我却无比笃定地告诉他,沈明砚将来必会鱼跃龙门,前程似锦,无人可及。

“就算他沈明砚是天纵奇才,他一个穷酸书生,拿什么去跟那些百年世家的底蕴比?”

阿爹终究是拗不过我。

母亲临终前,曾让他立下重誓,要护我一世周全,否则黄泉路上,永不相见。阿爹纵是气得跳脚,也不忍真的强逼于我,毁我姻缘。

就这样,我拒了所有提亲的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

我记得他说过,年少求学时,曾被一个恶霸纨绔当街欺辱,受尽白眼。我想,我重生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守护年少时的他,不让他再受那些苦楚。

当沈明砚被人堵在幽深的巷子里围殴时,我几乎是立刻就带着家中护卫冲了过去。

那年他才十六岁,眉眼尚有几分青涩,被殴打的狼狈中,一双眸子在看到我时,那份惊诧一闪而逝。

他拱手作揖,疏离又客气:“多谢温姑娘出手。”

我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却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一世,我们才刚相遇,他不该认得我。

我不敢唐突,只敢偷偷替他缴了私塾的束脩,又暗中接济他。我将沉甸甸的银钱包了布,悄悄放在他那破旧的窗棂上,见他第二日面无表情地收下了,我才稍稍安心。

第二年。

他果然高中了,一举夺魁,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

可温家门前,始终没有他沈家的聘礼。

我想,他初入官场,根基不稳,许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我只能去求阿爹,看在我的份上,在朝中照拂他一二。

阿爹虽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出手,助他站稳了脚跟。

可他,却似乎为了避嫌,从未主动与温家有过任何往来。我试过几次在街角“偶遇”,他都行色匆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分给我。

第三年。

沈明砚依旧没来。

我开始慌了。是不是我的重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中的石子,彻底搅乱了原本的命数?

都是我的错。

我惶恐不安,再也不敢随意出门,生怕再多生枝节,毁了他的前程。这一年,我强压下满腔翻涌的思念,最多,只是在人潮涌动中,隔着万千人群,远远地望他一眼。

第四年。

我还是没等到他。

阿爹却带回一个消息,沈明砚主动请缨,接了南下治水的苦差,一去便要整整一年。

“他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阿爹感叹道,“这一年屡破奇案,立下大功,圣上对他赞不绝口。”

那些功劳,我听着却无比刺耳。

因为上一世,那些功绩,分明不是他的……

听着父亲的话,我如遭雷击,一个冰冷的念头猛然窜入脑中——

沈明砚也重生了。

我瞬间想起了初见那年,我救他于危巷之中,我还不曾报上姓名,他就喊我“温姑娘”。

原来。

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庭院里的杏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落英缤纷,满地狼藉。我心中那个隐隐的预感,那个我不敢深思的猜测,终于成了型。

果然。

第五年,他从江南治水归来,官升三级,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权贵。

但他依旧没有来。

满京城传的,却是陛下有意将最宠爱的小公主——心玉公主,许配给他的风言风语。

窗外,雨打芭蕉,噼啪作响。天与地混作一片混沌。

我看着那连绵不绝的雨幕,一颗心,也跟着直直地坠了下去,坠入无底深渊。

我与他前世几十年的缱绻情深,难道真是我的一场痴梦?

我等了他五年,生生把自己等成了京中最大的笑柄,一个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来温家提亲的人,从当初的踏破门槛,到如今的寥寥无几。剩下的那几个,不是年纪大得能当我爹的鳏夫,便是家世与温家天差地别的破落户。

温家的门槛,也从当初的车水马龙变得门可罗雀。

我声名尽毁,阿爹也在朝中受尽了同僚的嘲讽和白眼。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懂了。

重来一次,他沈明砚想换条路走,一条没有我温怀素的、平步青云的通天坦途。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他。

我望着被风雨打落一地的残花,唤来侍女,声音轻得像要碎掉:

“去回了父亲,之前张侍郎家提亲的事……我应了。”

话音刚落,在侍女惊恐的尖叫声中,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倒下的前一刻,我想——

我与沈明砚,今生今世,到此为止了。

几个月后。

再见他,是在我出嫁前,阿爹带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宫宴上。

我躲在角落,看着他。如今的沈明砚,早已是众星捧月的新贵,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他比上辈子,风光得更早,也更耀眼。

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身姿颀长,朗目疏眉。那张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偏生气质冷冽如霜,这种矛盾又迷人的气质,惹得多少贵女红了脸颊,频频偷看。

我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我甚至下意识地,朝他迈了两步。

沈明砚似有所感,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下一刻,一抹娇俏的粉色身影猛地扑到他身侧,堪堪挡住了他的视线。

“明砚哥哥,你今天用了我亲手绣的腰带!”

我瞬间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天子最宠的小公主心玉,正娇嗔着抓住了他的袖子,得意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宣示着主权。

而那个素来不喜旁人近身、冷面冷心的沈明砚,竟纵容了她的亲昵,眉眼间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宴过三巡,有宫女来传话,说心玉公主要与我讨教画技。

公主相邀,我不能不去。

我跟着宫女,七拐八绕,被带到一处僻静的假山湖边。

我刚站稳,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啪——!”

我被打得摔跪在地,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立刻上前,将我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心玉公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满脸鄙夷:“温怀素,你也不照照镜子,竟敢痴心妄想明砚哥哥!”

我忍着脸颊的剧痛,辩解道:“公主误会了,我已定下婚约——”

“闭嘴!”心玉尖声打断我,“你订婚又如何?还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天天在暗处偷看明砚哥哥!还不要脸地把荷包硬塞给他!”

一个被剪刀绞得稀碎的荷包,被狠狠砸在我面前。

上面绣着的杏花,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那是我当初……用来裹银票的那个荷包,怎会到了心玉公主手里?

心玉得意地昂起下巴,解答了我的疑惑:

“明砚哥哥都同我说了。说你对他死缠烂打,像块狗皮膏药,为了他甚至发誓不嫁人,给他造成了天大的困扰。”

“他心善,不好与你一个女子计较,才让本宫来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堆碎布。

我不明白。

就算今生无缘,可上辈子几十年朝夕相处、相濡以沫,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若早些明说,我断不会再纠缠!

他何苦……何苦要一边心安理得地收着我的银子,一边又在背后如此诋毁我,让旁人来这般羞辱我?

心玉很满意我苍白如纸的脸色。

直到,她身后的侍女低声提醒,沈明砚朝这边来了。

她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对我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本宫今天就让你彻底死心,省得你日后还阴魂不散!”

我身后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心玉猛地拔高了声音,凄厉地喊道:“明砚哥哥,救我!”

话音未落,她纵身跳入湖中,同时,一把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一同拽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我,我脑中一片空白。

湖水疯狂涌入胸腔,挤压着我的肺腑。

我不会水。

母亲去世那年,我被家中恶仆推下水的濒死记忆,骤然回到了脑海。

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我的意志。

绝望中,我看到沈明砚跳了下来。

他知道,他明明知道我不会水,也知道我怕水。

我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见他没有片刻迟疑,看都未看我,径直游向了另一边的心玉。

心玉公主假装呛水,在水中胡乱扑腾着。她那些侍女好整以暇地站在岸上,没有半分焦急。

这等拙劣的戏码,沈明砚活了两辈子,他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他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信。

他脸上的慌张与后怕,不似作伪。

我忽然想起上辈子。

我与他成亲的第三年,心玉公主也曾在宫宴上,当众对沈明砚示爱。

天子疼爱幺女,还曾试探着,想让沈明砚休妻另娶。

那时的沈明砚,一口回绝,甚至不惜顶撞圣意,宁可辞官,也未曾低头。

天子只好作罢。

从那以后,沈明砚对心玉公主向来是避之不及。我还曾打趣他,公主貌美娇憨,他当真不动心?

他失笑道:“我可伺候不起这样的小祖宗。”

次年,心玉公主远嫁和亲。不过几年,便传来了她的死讯,据说……死状极其凄惨。

后来有一年,沈明砚在梦中呓语,我曾无意中听到:“若是我娶了你,你就不必去和亲了……万般皆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

醒来后,他只字未提。

我当时只当他是心中有愧,做了噩梦。现在想来,那哪里只是愧疚。

我的身体在不断下沉。

我看到沈明砚将心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带上了岸。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分给我一瞬。

我的手脚渐渐僵硬,求生的意志也渐渐消散……

就在我意识模糊之际,一道迅疾的黑影破水而来,揽住了我下沉的腰——

等我转醒,已经回到了温府。

阿爹正沉着脸,一口一口地喂我喝药。

我反过来宽慰他。反正,心玉公主已经受了罚。

阿爹这些年不再续弦,就是怕我受了继母的委屈。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被公主欺负了去。

他当即就跪在金銮殿上,不求严惩,只求一个公道。

天子脸色铁青。他再宠爱小女儿,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昏聩至此。

心玉被陛下罚了禁足,还要抄百遍经书,并上门给我赔礼道歉。

只是,我醒了好几日,她也没登门。

以她的性子,想来是不会来了。我不在乎。

倒是有一个不速之客,递了拜帖。

沈明砚。

我倒想看看,这个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准他进来了。

沈明砚站在庭中,隔着几丈远,与我遥遥相望,没有踏入我卧房半步。

他身姿卓然,与满院杏花交相辉映,确是一副好景致。

他客气得没有一丝温度:“温姑娘,沈某今日登门,是替公主赔个不是。”

“公主年纪小,被娇惯坏了,但心肠不坏。”

“况且,岸边的宫女都识水性,断不会让温姑娘真出事……”

心玉刚满十六,比我们小了五岁。但这番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话未说完,我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但他很快便移开目光:“公主已去请了两位太医,今日稍晚便会登门。”

沈明砚能从寒门走到今天,虽有我阿爹的提携,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

他心思沉稳,滴水不漏,说出的每句话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我若是反驳,倒显得我不依不饶,小肚鸡肠了。

你看,他现在把这本事,用到我身上了。

我轻笑一声:“那倒多谢了。说来,我还不知是哪位义士救的我,沈大人可知晓?”

那黑影救完我就走了,只有岸上的人才看清了。

不知为何,沈明砚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冷了几分:

“我若出手,于温姑娘的名节有碍。”

“我当日没有第一时间救温姑娘,也是为了温姑娘的清名着想。”

“实不相瞒,我已与公主殿下定下婚约。”

原来,不救我,是为了他的未婚妻避嫌啊。

我懂了,他这是在警告我,断我最后一丝念想。

我放在被子下的手指轻轻颤抖,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见,心脏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温姑娘尚未出阁,那位侠士不愿留名,想来也是怕……沾染上麻烦。”

他这话的意思,仿佛谁救了我,谁就得娶我似的。

他自己怕娶我,便以为天下人也一样。

他似乎,始终没发现,我也重生了。以为我做的桩桩件件,都只是出于闺中少女的痴恋。

见我垂眸不语,沈明砚顿了顿,似乎放缓了语气:

“温姑娘,望你早日康复,也……寻一段好姻缘。”

他这是在与我说——

今生,不要再纠缠他了。

我哑然失笑,抬头看他:“多谢沈大人吉言,不瞒您说,我的佳婿,也已经寻到了。”

话音落下,沈明砚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沈明砚面色阴沉,语气森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温姑娘,我再说一次,我即将大婚,请你自重!”

他似乎是误会了。

我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我点点头:“沈大人方才说过了。”

沈明砚一噎,眉头狠狠拧起,似乎在极力忍耐怒火。

最后,他拂袖而去,嘴里还斥了句“不可理喻”,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脏。

我养病期间,阿爹帮我定的那户人家回了信。

大夫说我此番落水伤了根本,本就体弱,今后……恐怕子嗣艰难。

阿爹一夜间又添了许多白发,我却没什么实感。

因为前世,我亦是成婚近十年,才艰难诞下一女。可她自小体弱,终究是没能留住,走在了我的前头。

这是我两辈子,都不愿触碰的伤痛……

想到此处,前世的记忆陡然变得无比清晰。

一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也猛地浮现脑海。

我唯一的女儿,沈长思,小名念念。

长思,长忆。

念念,不忘。

上辈子的我,只当他是在思念我,可现在想来,他究竟是在“念”着谁?

那一年,我牵着念念,与沈明砚同去相国寺祈福。庙里有棵千年古树,挂满了祈愿的红绸。

我拜佛回来,正见沈明砚举着念念,让她亲手将一条红绢布系上最高的枝头。

我随口问:“写了什么心愿呀?”

沈明砚不动声色地放下念念,转而牵起我的手,笑道:“念念认的字还是太少,回去得抓紧功课了。”

他三言两语,就岔开了话题。

我当时不曾多想。

可现在,我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

那条红绸随风翻飞,上面是念念稚嫩的笔迹,却触目惊心——

“愿以我生,换她重来。”

我猛然从床上跌落下来,浑身发抖。

我的念念,我的女儿……她先天不足,大夫断言她活不过十岁。她离世时,尚未及笄。

我原以为,那只是小儿无知,随手写的戏言。

可我不信,沈明砚会不知道!

他罔顾人伦纲常,竟敢、竟敢妄想用亲生女儿的性命,去换另一个女人重生的机会!

那个“她”,是心玉公主!

前世。

他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说,若有来生,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只为与我再次相聚。

所以这一世,我才甘愿等他五年。

此刻,我才算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所求的重来,是和他心玉的重来。

至始至终,都与我温怀素无关!

不止今生,连我奉为珍宝的前世,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令人作呕的谎言!

恰在此时,侍女的喜悦声将我拉回现实。

“小姐!那家人家回信了!”

“那位公子回信说,他想娶的是小姐您,与子嗣无关。若您喜欢孩子,日后领养几个便是!”

“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郎君!”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郎君?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晚,那个破水而来的、迅疾的黑影。

很快。

沈明砚与心玉公主的婚期定了下来,昭告天下。

大街小巷,人人赞颂。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更有传言,那个对所有女子都不假辞色的沈大人,竟愿当众插上发簪,只为博公主一笑。

心玉公主被罚抄的经书,也送来了温府。

我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字迹。笔锋能改,但下笔的习惯改不了。

那一张张,分明皆出自沈明砚之手。

他对她,当真是宠到了骨子里。

前世,念念冬日手生冻疮,哭着撒娇不愿练字,换来的,也只是他严肃的训诫。

心玉公主刁蛮的名声在外,偶尔也有微词。

有人说,她若不是公主之尊,哪里配得上光风霁月的沈大人?

不想,沈明砚竟公然站了出来,对着御史道:

“公主之心,如稚子般赤诚,世间难寻。”

“见了她,才知何为仙尘。往昔所见种种,皆为俗物。”

“得仙女垂青,沈某三生有幸。”

一番剖白,情深意切,感天动地。

心玉公主生来富贵,不染尘埃,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女”。

而我这种在俗世里打滚、为他操持家业、甚至用手段帮他铲除异己的女人,自然是“俗物”。

也正是这样的仙女前世早早香消玉殒,才更让他意难平。

我远远见过一次。

心玉在闹市撒娇说走累了,沈明砚,那个最重规矩体面的沈明砚,竟当街蹲下,为她轻揉脚踝。

揉完,又将她背在背上,一步步穿过了整条长街。

他们之间的恩爱,比我与他的前世,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日后。

到了太后娘娘操持的年度慈善画会。

画会义卖所得,皆会捐给南下灾区。这也是京中才子贵女们,博取名声的好时机。

我不善管家,前世在后宅也时常被说无能。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丹青。

上辈子,我正是凭一幅《饿殍图》,拔得头筹,画作更是被一位黑衣的神秘人,以万两白银拍下。

这是善举,今生我亦不打算缺席。

我人还未到,便已听见里头传来的阵阵赞叹。

“真是人不可貌相,心玉公主竟有这等胸怀!”

“这笔力,这构图,非大家不能为啊!”

“不不不,画技是其次,难得的是这份悲天悯人之心!”

“是我等之前误会公主了,她与沈大人,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我拨开人群,走到最前。

正中悬挂的,是一幅我熟悉到刻骨的画。

与我前世那幅,一般无二。

一样的构图,一样的笔法,甚至连角落的皴染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画作的落款,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心玉”。

那是我婚后,随他南下,路过灾荒之地,亲眼所见的惨状。

沈明砚前世,是见过我这幅画的。

而心玉,一个连京城贫民窟都未踏足过的金枝玉叶,又怎可能画出饿殍遍野的景象?

这幅画是谁偷的,不言而喻。

我抬眼,看向沈明砚,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我尚无动作,他眼中却已闪过一丝警告,随即高声道:

“今日画会,重在慈善。画作出自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中所承载的仁爱之心。想来,心玉公主也是这般想的。”

他这番话,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吃下这个哑巴亏。

众人一听,又纷纷夸赞起心玉公主和沈明砚的品行高洁来。

心玉的眼神躲闪了一瞬,但很快,就迷失在了这些她从未得到过的赞美声中。

我的侍女急红了眼,慌张道:“小姐,这……这画分明和您的一样啊!这可怎么办?”

她没压住音量,这话被旁人听了个正着。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

很快,便有人高声道:“心玉公主这幅画,我三个月前就在国子监见过了!”

“没错,当时公主有一处细节不会画,还是沈大人拿着画,来国子监请教祭酒大人的!”

“竟敢抄袭公主的画作,真是无耻!”

沈明砚,果然是算无遗策,滴水不漏。

侍女气急,当众展开了我的《饿殍图》:

“我们小姐没有抄袭!”

但此言一出,反倒坐实了我的“抄袭”之名。

我这幅画,是今早才刚刚收笔的,墨迹都未全干。

众人的议论和唾骂,如潮水般涌来。

“寡廉鲜耻!”

“自己善妒,便想用这种下作法子毁了公主的名声!”

往日相熟的贵女们,纷纷后退,生怕与我沾上关系。

侍女涨红了脸,徒劳地辩解着。

若非活过一世,此刻的我,面对这千夫所指,怕是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自尽。

过了许久,沈明砚才站出来,摆出一副宽宏的姿态:

“温姑娘想来也是为了慈善,一时糊涂,情有可原,诸位不必深究。”

众人虽有不甘,但沈明砚这副“大度”的模样,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又去夸赞沈氏夫妇的高义。

我迎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忽而笑出了声。

我拨开挡在身前的侍女,朗声道:

“沈大人真是大度。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为何心玉公主这幅大作上,会藏着我的闺名?”

周遭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恼人的暗流,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声讽刺道:【温姑娘,这莫不是谎言被当众戳破,一时挂不住脸,开始恼羞成怒,胡言乱语了?】

那声音尖锐,充满了幸灾乐祸。

我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聒噪的声音不过是窗外偶过的鸦鸣。对我而言,与这等无知之人计较,纯属浪费我重来一世的宝贵光阴。

恰在此时,内侍高唱一声,太后娘娘身边的掌事侍女领着几位宫娥,穿过人群,袅袅而来,她们的目标明确,正是前来收取参赛的画作。

人群自动分开了道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等着看我如何收场。

在这一片或是同情、或是嘲讽的注视下,我平静地吩咐我的贴身侍女:【把那幅《饿殍图》收起来吧。】

侍女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脸上瞬间绽放出欣喜的光彩,清脆地应了一声:【是,小姐!】

她欢快地转过身,对着候在不远处的一个精壮家丁喊道:【快,把小姐准备的画作都呈上来!】

那家丁显然早已得了吩咐,闻言立刻上前,他步履沉稳,双臂张开,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巨大的锦盒。锦盒打开,露出的不是一卷,而是整整十卷装裱精致的画轴。

我心中淡然。既然是打着慈善的名义,画作自然是多多益善。

重活一世,旁的不敢说,但这手画技,早已被我磨练到了至臻之境。在那绝望地等待沈明砚回心转意的五年里,我唯一的慰藉便是画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画了何止上千幅。今日带来的,不过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十幅罢了。

这场画赛,那些早已声名鹊起的前辈大家们是不会来同小辈争风头的。来参赛的,大多是与我同龄的年轻学子,或是初出茅庐的画师。他们为了博得头筹,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呈上的不过是自己最得意的一两幅作品。

我这十卷画一摆出来,人群中立刻炸开了锅。

有好事者掩着嘴,怪声怪气地说道:【温姑娘这是什么路数?难不成,是准备用数量来取胜?】

就连前来取画的太后侍女也面露难色,她为难地看着我:【温姑娘,您这……十幅画作,怕是……不合规矩。】

我微微一笑,道:【无妨。便让我的家丁随你同去,将画作一并呈给太后娘娘。若有娘娘不喜的,我即刻带回,绝不叨扰。】

那侍女思忖片刻,大约是觉得我的提议并无不妥,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人群中的私语声更大了,却无人发现,一直站在心玉公主身旁、神情倨傲的沈明砚,此刻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紧锁着眉头,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十卷画轴上,仿佛要看穿那锦布,直视内里的乾坤。

众人都在等着。

等太后娘娘将我的画作悉数退回,等我温怀素颜面扫地。

可左等右等,一炷香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内侍宣布比试正式开始,那些画作,一卷都未曾被退还回来。

评委席上,太后娘娘凤仪万千,端坐中央。她身侧,是几位在当今画坛德高望重的耆宿大家。

我注意到,太后娘娘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赞许。而那几位大家,更是对着我露出了慈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极其出色的晚辈。

我心中了然。其中有两位,若按前世的轨迹,本该在几年后才成为我的授业恩师。

【下面,老夫宣布,本次慈善画赛的头名——】

一位评委起身,高声宣布。

随着他的话音,一幅画被缓缓抬了上来。

正是那幅《饿殍图》,只是落款处,赫然写着【心玉公主】四个大字。

人群中发出一阵理所当然的惊叹,仿佛这个结果众望所归。

那位评委清了清嗓子,点评道:【公主这幅画,立意深远,悲天悯人,胸怀天下。虽则在笔法上,尚有几分……稚嫩之处,但吾等几人商议过后,一致决定,当得此头名。】

我静静地听着,心如止水。

这毕竟是前世被拍出万两白银天价的画作,如今又多了一位皇室公主的署名加持,能拿到这个第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心玉公主矜持而骄傲地扬起了她那漂亮的下巴,得意洋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满是胜利者的施舍。

立刻有人在旁阴阳怪气地附和:【心玉公主殿下仁善,画中自有乾坤!不像某些人,只会行那鸡鸣狗盗之举,妄图抄袭,事败后还死不认错,真是徒留笑柄,难看至极!】

我瞥见,沈明砚那一直紧抿着的嘴唇,在这一刻终于略略放松了下来。他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可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被呈上来的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乃至第十名的画作。

一幅是《锦绣宫廷》,画的是盛世之下,宫宇巍峨,山河大好。 一幅是《哀鸿遍野》,画的是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白骨露于野。 一幅是《大漠孤烟》,画的是边塞苦寒,长河落日,孤烟直上。 ……

一幅又一幅,风格迥异,却又一脉相承。

从盛世到乱世,从宫廷到江湖,从山川到大漠。

这从第二名到第十名的九幅画,无论是笔触的老辣,还是构图的精妙,都如行云流水,自成一派,其功力远非那幅【稚嫩】的《饿殍图》可比。

而在这九幅绝世佳作的落款处,都签着同一个名字——

温怀素。

全场,鸦雀无声。

沈明砚那刚刚放松下来的、故作平静的面容,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煞是好看。

经此一遭,我的才名,算是彻底在京城打响了。

甚至,比前世还要响亮百倍。

当我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座位时,整个宴会厅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位评委大家毫不掩饰对我的欣赏,当众赞誉着我的画作,称我为【百年难遇之奇才】。

【温小姐这等画技,这等境界,】一位老者抚着长须,意有所指,【又岂会去抄袭他人那尚显稚嫩之作?】

这下,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一道道打量、猜疑、鄙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在心玉公主和沈明砚的脸上来回打转。

沈明砚的表情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

太后娘娘听了身边侍女的几句耳语,想来是知道了方才那场【抄袭】的闹剧。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正拼命躲闪众人目光、窘迫不已的心玉公主,便什么都清楚了。

心玉公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和羞辱,她再也受不了那些人打量的目光。她气得一把推开身边的沈明砚,哭着跑了出去。

太后娘娘终究是要维护皇室颜面的。

她轻咳一声,直接提议开始接下来的慈善拍卖,算是将我被污蔑抄袭一事,轻轻揭了过去。

我亦没有再多言。

便是我不愿揭过,又能如何?沈明砚抄的是我【前世】之作,一个死无对证的荒唐真相,我说出来,谁会相信?

但公道自在人心,我看着沈明砚和心玉公主那狼狈的模样,便知自己并没有受半分委屈。

只是,接下来的拍卖,却着实让我吃惊了。

那幅被心玉公主署名的《饿殍图》作为头名,第一个开拍。

不出所料,立刻有几位想要讨好皇室的富商争相竞价,价格很快就炒了起来。

【八百两!】 【九百两!】 【一千两白银!】

价格眨眼便到了一千两。我记得,前世我的《饿殍图》最终是以万两白银成交的。这辈子有了皇家的名头,想来只会更高。这可是向皇家表忠心、献殷勤的绝佳时机。

可偏偏,价格到了【一千二百两白银】后,便再无人加价。

最终,这幅画竟只以一千二百两的【低价】被人拍走。

我下意识地,朝着宴会厅的一处角落看去。

我还清晰地记得,上一世,就在那个位置,坐着一位带着兜帽、用黑布遮脸的神秘男子。他不仅着装奇怪,出手更是阔绰到了极点。

就是他,将我的《饿hF 图》一路从千两喊到了一万两白银。

可今生,那个位置是空的。

就在我疑惑之时,拍卖已轮到了我的画作。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却有几分耳熟的声音,突然从我身旁传来。

他说——

【一万两。】

我的九幅画作,转瞬之间便被拍卖一空。

每一幅,都是一万两白银。

拍下之人,就是坐在我身侧不远处的那个黑衣男子。他不知何时来的,亦如前世那人一般,带着兜帽,遮掩了大半张脸。

太后娘娘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与他身上,意味深长。

我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他好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整个身躯都变得有些僵硬,显得十分不自在。

在利落地拍下我所有画作后,他便立刻起身,匆匆离场,那步伐,简直称得上是大步流星,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

我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不曾看到,在我身后,沈明砚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

我只顾着高声喊道:【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面前之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玄黑的衣袍也包裹不住那宽肩窄腰。

他听到我的声音,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他那双长腿一迈,顶得上我跑两步。

眼看就要追丢了,我心一横。

【哎呀!】

我脚下故意一崴,伴随着一声轻呼,顺势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的身形,果然猛地一顿。

见此情形,我计上心头。

我停下了本想立刻爬起来的动作,故意用手揉着脚踝,可怜兮*地开口:【好疼呀。】

黑衣人几乎是瞬间就慌忙回身,几步便跨到了我面前,蹲下身来,急切地想要查看我的伤势。

可他拨开我的裙摆,却没看到任何伤口。

他只看到了我正滴溜溜打量着他的眼眸,以及那抹揶揄得逞的笑意。

他顿时明白过来,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色,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他正要起身离开,就听我道:

【上一次在暗巷中救了我的,也是公子吧?】

黑衣人的眼瞳猛地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他沉默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刻意粗嘎的声线开口道:【是我又如何?】

我仰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我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

【若非公子及时出手,我那晚可就要遭殃了。】

他虽用黑布遮盖着下半张脸,可我却依然能透过那露出的一点皮肤,看到他脸上顷刻间蔓延开的红晕。

我与他挨得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动了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那你要怎么谢我?】他故作镇定地问。

我笑了起来,如春花初绽。

我一笑,他好像又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情急之下,我一把拉住了他的兜帽,迫使他低下头来,我则凑近了那双像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睛,道:

【你想要如何?】

我闻到了他衣服上清冽的熏香味儿,看到了他那长而卷翘的睫毛,正飞快地颤抖着。

枝头的杏花飘落,一片恰好落在他玄黑的衣袖上。

下一刻,他猛然退开,力道之大,将我差点推倒。

他似乎是生气了,语气格外严肃:

【温姑娘,还请自重!据我所知,你已有婚约!】

我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气息不匀,似乎在谴责我的轻浮。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从脖颈到耳根,已经红得彻彻底底,仿佛我才是那个戏耍了他的登徒子。

可我不过是想叫他,不要再这么偷偷摸摸了。

毕竟——

【可王爷,据我所知,我的未婚夫……就是你呀!】

当今天子有一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封号永安。

可惜在多年前,这位尊贵的小王爷曾在一次宫变中,为了救下天子,生生替他挡了致命一刀。

那一刀,据说贯穿了他下半张脸,几乎砍掉了他的半个头颅。

最后虽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却是彻底毁了容。

自那以后,他便深居简出,戴上了覆面,再不以真面目出现在人前。

我努力回忆着前世与他的交际。

很少,少得可怜。

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是我幼时随母亲进宫赴宴,无意中听到宫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是【丑八怪】。

我在御花园里,遇到了那个躲在假山洞里、不肯见人的男孩。

我承认,我被那道从下颌延伸到鼻梁的、狰狞的伤疤吓了一大跳。

他见我被吓到,下意识地便想要逃跑,却被我一把拉住。

我从怀里掏出了我的小手帕,递给了他。那上面,有我自己用染料画的、歪歪扭扭的杏花。

孩童的话总是那么直接,又那么伤人。

我说:【诺,给你。你可以用这个遮住下半张脸,这样就不吓人了。】

这怎么想,也不像是他会因此而喜欢上我的原因。

我想来想去,我们之所以会被赐婚,大约……是因为我们很般配吧。

都是高门大户里,人人避之不及的两个异类。

一个相貌丑陋,是皇室不愿提及的污点。

一个苦等五年,硬生生将自己熬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自那次画赛宴席之后,京中的局势变得微妙起来。

听闻,心玉公主回宫后,与沈明砚大吵了一架。

心玉公主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沈明砚头上,怪他出的馊主意,害自己当众颜面尽失。

她气到极点,完全不顾及沈明砚的脸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甩了沈明砚一个耳光。

不过很快,两人就和好如初了。毕竟,他们还需要彼此。

只是,许是命运弄人。

也许是心玉公主的年岁确实还小,那份浓烈的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

春日宴上,新科状元郎丰神俊朗,纵身一跃,为她从高高的树梢上拿下了不慎挂住的风筝。

春日迟迟,柳絮纷飞。

心玉公主的心跳,在那一刻,慢了一拍。

而这一幕,又恰被前来寻她的沈明砚撞了个正着。

前世,心玉公主多次对沈明砚示爱,都被他严词拒绝。得不到的才最为骚动。这一世,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便也没那么放在心上了。

沈明砚当场怒不可遏。

他本就是活过了两辈子的人,城府深沉,一旦动怒,那积压了两世的阴郁和威压,将心玉公主吓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哭着跑回宫,居然去求天子收回赐婚,说她不愿嫁了。

天子赐婚,岂同儿戏,朝令夕改,天子岂会答应。

最终,还是沈明砚亲自上门,向心玉公主致了歉,承诺往后再也不会与她发火。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重新哄好了。

与此同时,我这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邀请我赴宴的帖子如雪花般飞来,堆满了我的书案。

当日那几位大家,更是轮番邀请我登门切磋交流画技。

但最神奇的是,居然……连上门求娶我的人也多了起来。

我与永安王爷的婚事,是天子密旨,知道的人极少。

我坐在屏风后,听着媒人说得天花乱坠。

其中一位上门求娶的男子,更是振振有词:【温姑娘才华横溢,小生很是仰慕。她虽年纪……咳,大了些,但想来性子也该是更沉稳妥善的。我家中还有些顽劣的子侄,正可让温姑娘教导一二,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孩子……】

原来是想找一位不需要出束脩(学费)钱的夫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父亲命人拿着扫帚赶了出去。

除了他,还有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登门。

父亲虽然一个都看不上,但这并不耽误他背着手,扬眉吐气地到处炫耀,说我温家的女儿不愁嫁。

也就在这段日子里,沈明砚又来了。

但这一次,我并不想见他。

我让侍女直接回绝了他。

他一连来了三次,我也干脆地拒绝了三次。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找到了离我院子最近的一处偏僻小门。

他重金收买了负责采买、由此进出的家丁,轻而易举地混了进来。

当我在我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时,望着那熟悉的眉眼,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我与沈明砚,毕竟是相伴过一生的。除了当年在寺庙中求来的那条红绢布,他作为丈夫,没有半分错处。

可今生,他却屡屡中伤于我,将我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那些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成亲第五年。 他为了我随口一句【想吃城南的桃花糕】,便连夜骑马去了数十里外,在人家铺子前等了一宿,只为带回第一炉刚出锅的。

成亲第十年。 我们的女儿念念吵着要和我睡。我睡眠一向很浅,却又舍不得拒绝女儿的撒娇。他便每夜都在念念睡熟后,再悄悄将我抱回我们的卧房。

成亲第十五年。 已是位高权重的沈大人,还会为了给我寻一本孤本古书,对一个比他品阶低了好几级的小官赔笑弯腰,只因那人是藏书大家。

……

一切种种,皆是曾经无比美好的过往。

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我只知道,我们已然缘尽,无需再见。

此刻,沈明砚站在我面前,神情恳切地对我道:【温姑娘,实不相瞒,那幅《饿殍图》,确实是我为了心玉公主所做。】

【那是我梦中所见之景,我也不知为何,竟与你的画作如此相似。】

【心玉公主久居深宫,小孩心性,只是单纯地想要在画赛上出一出风头,便叫我为她画了一幅。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温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理由,听上去似乎也说得通。

但我不信。

若一切当真都是他梦中所见,他为何能将我那幅《饿殍图》的构图和意境画得近乎一样?他又为何能凭借一个【梦】,在如此年纪,便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

记忆中那个苍老而温暖的沈明砚,在这一刻,逐渐褪去了所有的色彩。

唯余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却满目算计的年轻沈明砚。

他把一切都轻巧地推到了心玉公主身上。

一梦浮生。

人心已变。

而他,变了又变。

沈明砚见我不语,又向前一步,道:【温姑娘,是我从前误会了你,不知——】

【我是否还有机会,可以正式地……重新认识一下你?】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小心翼翼,却藏不住眼底那抹胜券在握的得意。

他好像依然认定,我仍旧如前世那般,心悦于他,非他不可。

可惜。

我不否认我们的往昔。

却也,不再向往与他的明日。

我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那滴释然的泪,抬头,笑道:

【不用再认识了。】

【早在前世,我们就已经相识了啊。】

庭院里静悄悄的。

杏花开得自由而烂漫。

花瓣从枝头缓缓飘落,却仿佛有意识一般,避开了树下那个,前世今生来过我院中无数次的公子。

沈明砚看着我,张了张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似乎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开始飞速地回忆着过往,细想着今生与我每一次的交集,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我静静地看着他,面色淡然。

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五年前,你……你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是不是……就已经……】

我点了点头。

沈明砚的面容,骤然间惨白如纸。

他意识到,我一直在等他。

从重生那一刻起,我就在等他。可我等了整整五年,最后等来的,却是他风光无限、求娶公主的消息。

他嘴唇颤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久久没有出声。

我没什么耐心再和他聊下去了。

我唤来侍女,准备送客。

走前,我对他道:【沈大人,祝你和心玉公主,百年好合。】

一直沉默的沈明砚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猛地抬头,辩解道:【不是的!怀素!】

【我对心玉公主,并非你想的男女之情!】

【我只是……只是愧疚于前世。前世,我明明有机会可以救下她,最后却让她远嫁和亲,客死异乡……我只是不忍心,再见到那样的结局发生!】

我摇了摇头。

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他若与心玉公主成亲,心玉公主确实是不用去和亲了。

但只要两国关系还在,和亲之事便不可免。那么,被送去和亲的,也不过是换了另一位宗室郡主罢了。

难道,他要为了他那可笑的【不忍心】,将所有可能去和亲的公主郡主,个个都娶进门吗?

我并不赞同沈明砚的这番说辞。

可我这番【摇头】的神情,又让他误会了。

他眼神中猛地闪过一丝欣喜,那双暗淡的眼眸突然重新发亮,他急切地道:

【怀素,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你是在吃醋,对不对?】

【我可以为你另外置办一个宅子,你先安心住下。待时机成熟,我……我再为你求一个平妻之位,绝不让你受委屈!】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侍女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气得暴跳如雷,叉腰骂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小姐已经有了顶顶好的未婚夫,沈大人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

沈明砚却根本不相信。

他偏执地道:【你既然等得我五年,我不信……我不信你已经放弃我了!】

他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女,竟要过来抓我的手。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见状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上辈子,我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前世今生,你在我心里,都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心玉无论如何,都不能越过你去。你放心,待和亲之事了结,确保她性命无虞,我就不会再理会她了……】

我看着他,眼底再没有一丝波澜。

【沈明砚,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重来一世,我静静地看着他一路走来,早已将他的所思所想,看了个通透。

他出生微寒,虽有一身经天纬地之才,但前世直到位极人臣之时,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那些年少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从未真正感受过。

他终究是自傲的,亦是不甘的。

所以,这辈子,他仍旧选择走仕途,走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那条路。

他要弥补前世所有的不甘和遗憾。

无论是事业上,还是……爱情上。

他前世已经有过我这个温婉贤淑、才华横溢的妻子,这辈子,他又想试试那刁蛮任性、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是何滋味。

至于什么【为了救心玉公主的命】,这种谎话,骗骗他自己也就够了。

他先是占了旁人的功绩,尝到了平步青云的甜头,又带着心玉公主来占我的功绩。

若非我早有准备,拿出了那另外九幅画作,此刻的温怀素,早就名声尽毁,被钉在了抄袭的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他何曾,真正考虑过我一分一毫?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啊。

我转身离开,再不想看他一眼。

沈明砚还想说什么,已被闻讯赶来的父亲和家丁们死死拦住,扭送了出去。

后来。

沈明砚又来过几次。

他不是空手来的,每一次都带着礼物。

那些礼物,无一不是我【前世】最为欢喜的小玩意儿。

但都被我父亲带着家丁,远远地轰走了。

他倒也不生气,反而越发淡定地对我父亲说:【怀素等了我五年,她如今已二十又一,嫁给我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气得我父亲抄起扫把,直接砸到了他那张自以为是的头上。

侍女想再强调一遍,我已有婚约,定下的还是尊贵的永安王爷。

可被父亲拦了下来。

转头,父亲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吩咐所有人,都不准再提这事。

他要给沈明砚一个【大惊喜】。

惊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从不曾在朝堂露面、几乎被世人遗忘的永安王,带着浩浩荡荡、绵延十里的聘礼,出现在了温家的大门前。

他这些年从不涉足政事,反而化名投身于商场。

天子出于愧疚和信任,也给了他许多便利,还把很多皇室私产都交予他打理。

如今,他说不上富可敌国,也算是真正的富豪榜上有名。

所以,他出手才能这般阔绰,其聘礼的丰厚程度,甚至超越了皇子娶亲。

这当头一棒,让沈明砚猛然惊醒。

成亲前夜。

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沈明砚。

不,我没有见他。

据说,心玉公主不知从哪听闻了近些日子沈明砚屡次来找我、甚至被我父亲用扫帚打出去的事情。

她气得又进宫要求退婚了。

天子颇为头疼,把沈明砚喊到了跟前,问他究竟有没有这事。

沈明砚倒也坦荡,一口承认。只说,来找我,纯粹是为了交流画技。

经过上次比试一事,他对我的画技【十分仰慕】。

他说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天子看着他,一时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但心玉公主在旁哭闹不止,吵得他头疼。

这时,沈明砚才露出一副状似遗憾的神情,拱手道:

【微臣行事,确实不够周全,惹公主不快。心玉公主金枝玉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是微臣配不上她。陛下若是要解除婚约,微臣定然从命。】

他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尽委屈、被迫放手的人。

但天子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大松了一口气,顺势就解除了这桩婚约。

沈明砚连夜跑来温家,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回应他的,是温家锁得紧紧的大门。

第二日。

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喜乐喧天。

我嫁给了永安王。

说来好笑,他今日,竟把脸上那块玄黑的覆面,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还挺应景。

沈明砚被拦在拥挤的人群之外,不曾靠近我十丈之内。

这倒是全了他往昔对我避之不及的意愿。

我隔着盖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我忙着,去洞房花烛。

良辰好景,红烛高照。

永安王有些笨拙地,用喜秤掀开了我的盖头。

而我,则伸手,摘下了他的覆面。

那道狰狞的伤疤已随着岁月淡了许多,从他的下颌一路蜿蜒,延伸到了高挺的鼻梁。

确实不怎么美观。

但在摇曳的红烛映照下,配着他那深邃的五官,又显得像个……玉面修罗。

别有一番风味。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那道伤疤,感受着手下的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止。

他抖个不停。

抖着抖着,忽然从怀里掉出了一方小小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手帕。

帕子上,用早已褪色的染料,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杏花。

我微微怔愣。

片刻后,我展颜笑道:

【对了,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正文完)

番外:

许多年后。

我与夫君,还有我的女儿杏杏,一起去寺庙祈福。

杏杏长得,与我前世的女儿念念很像。

我曾告诉她,她其实,有过一个很可爱的姐姐。

她便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自那以后,买什么都要我多买一份,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说是要留给姐姐的。

这次来寺庙祈福,我上完香出来,正见她踮着脚,一字一句地说着,让她的父亲,帮她写在红绢布上。

【念念姐姐,杏杏很想你,杏杏愿意把所有的幸福都分你一半。】

【不不,爹爹你重写,一半太少了。我已经八岁了,比念念姐姐多幸福了八年,那我分她……分她……】

夫君耐心地蹲在地上,等她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

抽空,他还写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好奇地凑近瞧了一眼。

很老套。

还是那句:【愿吾妻怀素,一世安康,平安喜乐。】

一个字也没提他自己。

分明已经成亲十年,孩子都有了个八岁的,他偏偏,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在我的目光下,他连忙将那红绢布系到了最高的树枝上,然后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陪杏杏想该写点什么。

我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久违地,想到了一个故人。

沈明砚早些年就死了。

死在心玉公主去和亲之前。

听闻,是心玉公主怪他退婚,害她最终还是没逃过和亲的命运。于是在出嫁前,冲动之下,骑马撞向了他。

结果,人没救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