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和夫君恩爱一世,双双重生后,他位极人臣却都不曾来我家提亲

发布时间:2025-10-30 11:54  浏览量:3

我的上辈子,和沈明砚是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清晨,他会替我描远山眉。薄暮,他归家时会为我折一支初绽的杏花。隆冬,他总爱将我冰凉的双足捂在他温暖的怀中。

他年近不惑,官拜二品,权倾朝野,可偌大的后院,却始终只有我一个女主人。

天子龙颜大悦,要赏他娇妾美婢,他全都叩首谢绝了。

世人皆说他洁身自好,而我知晓,他是真的爱我。

我们之间,恩爱两不疑。

这份情意,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所以,当这一世我重生归来。

面对那些踏破门槛的求亲者,无论他们是富贵滔天,还是俊美无双,我都一一回绝了。

我在等沈明砚。

我告诉父亲,我心中早已有人。

“待到明年今日,他金榜题名时,便会登门娶我。”

父亲气得拍案而起,骂我简直是昏了头,放着满京城的豪门勋贵不要,偏偏看上一个寒门出身、穷困潦倒的书生。

我却笃定地告诉他:“阿爹,他将来必会鱼跃龙门,前途不可限量。”

“哼,”父亲冷笑,“就算他沈明砚再有经天纬地之才,难道还能抵得过世家百年的基业?”

父亲终究没有强逼我。

只因母亲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让他立誓要待我如珠如宝,否则下辈子,便永不相见。

父亲纵然气得胡子发抖,也只能由我去了。

就这样,我拒了所有提亲的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月色依旧,我却等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

我忆起上辈子,沈明砚曾无意中提过,年少时被一个纨绔子弟当街欺辱。

我想,我重活一世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拯救年少的他。

**当我打听到沈明砚被人堵在暗巷围殴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就带着家丁赶了过去。**

十六岁的沈明砚,衣衫凌乱,嘴角带血,却依旧站得笔直。

当他看到我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对我拱手道谢,声音恭敬,却也疏离:“多谢温姑娘出手相助。”

那声“温姑娘”,让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但也明白,这一世的我们,才刚刚初遇。

我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只敢偷偷为他缴纳了私塾的学费,又时常趁着夜色,将装有银两的荷包放在他的窗台。

我总是躲在暗处的树影下,亲眼看到他收下,才肯安心离去。

第二年。

沈明砚果然不负众望,金榜题名,名动京华。

可他,却没有来温家提亲。

我想,他初入朝堂,根基未稳,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便去恳求父亲,在朝堂上多多提携他。

父亲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了我,暗中助他站稳了脚跟。

可他,似乎在有意避嫌。

不仅不曾与父亲私下来往,就连在宫宴上,也不曾多看我一眼。

我几次想在回廊、在御花园“偶遇”他,可他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曾给我。

第三年。

沈明砚还是没有来。

我开始慌了。

我想,是不是我的重生,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湖中,引发了什么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涟漪?

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我变得谨小慎微,不敢再随意出门,生怕再扰乱了他的命途。

这一年,我死死压下心底那份疯长的思念,最多,也只是在人群中,远远地瞧他一眼。

第四年。

我没等到沈明砚的聘礼,却等来了父亲的消息。

**“沈明砚接了南下一年的皇差,”父亲的语气有些复杂,“他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这一年里屡立奇功。”**

那些功劳……我清晰地记得,前世分明都不是他的!

听着父亲的话,一个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沈明砚,他也重生了。

那他……是何时重生的?

我猛地想起初见那年,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我甚至还不曾报上姓名。

他却喊我,“温姑娘”。

原来。

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带着前世的记忆了啊。

庭院里,杏花飘摇,落了满地。

我心中那个隐隐的预感,终于成了型。

果然。

第五年。

沈明砚已从江南风光归来。

但他依旧没有来温家。

反倒是宫中传出了风声,说天子龙心大悦,欲将最宠爱的心玉公主嫁予他。

屋外,雨打檐翘,天地间一片水汽朦胧。

我看着那连绵的雨幕,一颗心,也跟着直直地坠了下去。

我与沈明砚的前世情缘,仿佛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大梦一场。

我等了他五年。

生生把自己等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温家的门槛,也从当初的络绎不绝,到如今的寥寥无几。

剩下的几个,不是年纪大得能做我父亲的鳏夫想娶我做填房,就是家世与温家天差地远、指望我嫁过去扶贫的。

温家门庭,从热闹非凡变得清冷落寞。

我名声受损,父亲在朝堂上也遭受了不少流言蜚语。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恍然大悟——

**重来一次,沈明砚想换一种人生了。**

**而这种崭新的人生里,没有我的位置。**

也罢。

那便,遂了他的愿。

望着被雨水打落的花枝,我唤来侍女,声音轻得像要碎掉:

“去告诉父亲,我愿意嫁了。”

说完这话,在侍女惊恐的呼喊声中,我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意识消散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与沈明砚,今生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此去经年,再无瓜葛。

---

数月后。

在我出嫁前的一场宫宴上,我还是再遇了沈明砚。

我刻意站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瞧着他众星捧月一般,穿过人群走来。

他比前世风光得更早。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的锦绣长衫,衬得身段愈发颀长,朗目疏眉,俊美无俦。

他的容颜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气质却已深沉冷峻得判若两人。这种矛盾与神秘感,让在场的许多贵女都悄悄红了脸。

我的心,也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我甚至下意识地,朝他走了两步。

沈明砚似有所感,那双深邃的眸子抬起,穿过人群,精准地朝我看来。

可下一刻,一个娇俏的粉衣少女就扑到了他身旁,严严实实地截断了他的目光。

“明砚哥哥,你今日用了我亲手做的腰带!”

我瞬间清醒过来。

是天子最宠爱的小公主,心玉。她抓着沈明砚的袖子,得意地晃了晃,暗搓搓地宣誓着主权。

而素来冷面示人、不喜旁人近身的沈明砚,竟任由她这般亲昵地挨着自己,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宴过三巡。

有侍女来寻我,恭敬地说,心玉公主仰慕我的画技,想请我过去一叙。

公主有令,我纵然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去。

我跟着那侍女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假山湖水旁。

脚步甫一站定,一个凌厉的巴掌就狠狠甩在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无比。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女死死压跪在地。

心玉公主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满脸的鄙夷与不屑:

“温怀素,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砚哥哥也是你敢肖想的!”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辩解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我已定下婚约——”

“闭嘴!”心玉公主粗暴地打断我,“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天天在暗处偷窥明砚哥哥,还不知廉耻地把荷包强塞给他!”

一个被剪得零零碎碎的荷包被狠狠扔到我面前。

上面用金线绣着的杏花,已然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那……那是我当年用来装银子,资助沈明砚的荷包!它为何会到了心玉公主的手里?

心玉公主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得意地解答道:

**“明砚哥哥全都告诉我了。他说,你痴恋于他,为了他甚至发誓终身不嫁,给他造成了天大的困扰。”**

**“他还说,他心善,不好当面拒绝你伤了你的面子,便让本宫来出面处理。”**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片残破的荷包。

我不明白。

就算今生无缘,难不成上辈子那数十年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恩爱,全都是假的吗?

沈明砚……他若早些和我明说,我定然不会再去纠缠他!

他何苦……何苦要一边心安理得地收下我的银子,一边又在背后这般诋毁我,想方设法地摆脱我?

心玉公主很满意我这副苍白绝望的表情。

直到,有侍女在她耳边低语道,沈明砚来了。

她眼波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计划,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

“本宫今日,就让你彻底死心,省得你日后还要像个怨妇一样阴魂不散。”

我身后,那个熟悉到刻骨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心玉公主突然拔高了声音,凄厉地喊道:

**“明砚哥哥,救我!”**

**说着,她纵身跳入湖水中,并在落水的那一刻,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我,也狠狠地拖了下去!**

我顷刻间被冰冷的湖水淹没,脑中一片空白。

湖水疯狂涌入我的口鼻胸腔,挤压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不会水!

母亲离开那年,我被家中欺主的恶奴推下河的恐怖记忆,骤然浮现。

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我的意志。

就在我绝望之际,我看到岸边的沈明砚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他知道的,他知道我不会水,也知道我怕水。

我心里猛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心玉公主的方向游了过去。

心玉公主在水里假模假样地扑腾着,演技拙劣。

她的侍女们也在岸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着急。

这等拙劣的把戏,沈明砚——这个活过两辈子、心思深沉如海的人,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他,偏偏就信了。

他脸上的慌张与心疼,不似作伪。

我突然忆起前世。

我与沈明砚成亲的第三年。

心玉公主也是这般,当众表达了对沈明砚的爱慕。

天子拗不过小女儿的痴缠,还曾试探着,想让沈明砚休妻再娶。

当时的沈明砚,一口回绝,态度坚决,甚至不惜以辞官相逼。

天子只好作罢。

从那以后,沈明砚对心玉公主,向来是避之不及。

我曾打趣问他,心玉公主那般貌美娇憨,他当真一点都不曾动心?

沈明砚那时失笑道:“我可供不起这样一尊小祖宗。”

次年,心玉公主便被送去塞外和亲。

不出几年,就传来了香消玉殒的噩耗。

听闻,她死状凄惨,被发现时,身上满是受人蹂躏的痕迹。

后来有一年,沈明砚在梦中呓语,被我听见。

他喃喃道:

“若是我当初娶了你,你就不必去和亲了……万般皆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

醒来后,他不曾提过一句。

我只当他是太过愧疚,才做了噩梦。

如今看来,似乎……不止是愧疚那么简单。

我的身躯在不断下沉。

我隔着模糊的水光,看到沈明砚将心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带上了岸。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我的手脚渐渐没了力气,求生的意志,也渐渐消沉……

就在这时,一个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黑影,“噗通”一声,也跳了下来——

---

我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温家。

父亲黑着一张脸,坐在我床边,亲自督促我喝那苦涩的汤药。

我反过来宽慰他消消气。

“阿爹,心玉公主不是已经被罚了么。”

父亲这么多年没有再娶,就是怕我被继母或是异母的弟妹欺负。

可不想,他一朝没看牢,我就被天家的公主欺负了个半死。

他心疼又震怒,直接脱了官服,跪在了大殿之上,不求严惩,只为我求一个公道。

天子脸色铁青。

他再怎么宠爱这个小女儿,也不敢在“谋害朝廷命官之女”这件事上昏聩至此。

心玉公主被罚了抄写百遍经书,还要亲自上门与我赔礼道歉。

只是,我醒了好几日了,她还没来。

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想来是不会来了。

我并不在意。

倒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递了拜帖来。

**我实在好奇,沈明砚之前对我避之不及,为何现在又主动上门来了。**

于是,我让侍女请他进来了。

他没有踏进我的卧房半步,只是远远地站在庭院的杏花树下,与我隔着门扉遥遥相望。

钟灵毓秀之姿,与满树繁花交相辉映。

端的是一副春日好景,只可惜,人心早已凉薄。

他客客气气地开口,声音清冷:

“温姑娘,今日我来此,是想代公主给您道个歉。”

“她年岁尚小,性子被骄纵了些,但绝无坏心。”

“当日那些守在岸边的侍女,个个都是会水的,断不会让温姑娘你有何闪失……”

心玉公主刚满十六,比我和沈明砚小了整整五岁。

但他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还未说完,我已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他瞧着我苍白如纸的脸色,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公主已经让我去太医院请了两位太医,今日稍晚便会登门为姑娘诊治。”

沈明砚能从寒门一路走到今天,纵然有我父亲的扶持之功,但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的本事。

他沉稳内敛,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我若是反驳了他,便显得我小肚鸡肠,胡搅蛮缠了。

你瞧,他现在把这套本事,原封不动地用在了我身上。

我索性笑了,虚弱地开口:

“无碍,幸而后来有位侠士出手,救了我。”

“只是,我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何人,不知沈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那黑影救了我就悄然离去,想来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知道他是谁。

不知为何,我这话一出,沈明砚的面色倏地一沉,再开口时,语气竟冷了几分:

**“我当日没有第一时间救温姑娘,也是为了温姑娘你的清名着想。”**

**“实不相瞒,我已与公主殿下定下婚约。”**

原来,不救我,是为了避嫌啊。

看来,他是下定了决心,不给我留一丝一毫的念想。

我藏在被中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听他亲口说出,心脏还是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有一下了。

“温姑娘你还是闺阁女子,”他继续道,“那位侠义之士不愿留下姓名,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怕污了你的清誉。”

他这话说的,好像谁救了我,我就要死皮赖脸地赖上谁一样。

他自个儿怕被我缠上、怕娶我,便觉得旁人也一样怕了。

沈明砚似乎到此刻,都并没有发现,我也重生了。

他只当往日我所做的那些,不过是一个闺中少女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

见我不语,沈明砚顿了顿,似乎觉得话说重了,又放缓了些语气,道:

“温姑娘,祝你身体早日康复,也早日……寻到一段好姻缘。”

他目光悠长,语句之中,颇有深意。

我明白了。

他这是在与我划清界限——

今生,不要再纠缠他了。

我哑然失笑,抬头看他:

“多谢沈大人的祝愿。实不相瞒,我已经找到了。”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明砚那张一向从容淡定的面庞上,突然有了一丝裂痕。

他面色陡然阴沉,语气森冷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温姑娘,我已有婚约在身,还请自重。”

他似乎是误会了。

我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只是点点头道:“你说过了。”

沈明砚被我一噎,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冥顽不灵。”

说罢,他再不看我一眼,甩袖离开,那背影仿佛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

我养身子期间,父亲给我那户定下婚约的人家送了信,如实告知了我的情况。

大夫说我本就体弱,这次又遭了大难,伤了根本,以后……可能子嗣困难。

父亲为此又白了几根头发,但我自己却没太多伤感。

因为前世,我也是在成亲近十年后,才艰难得了一个女儿。

而且她自小就体弱多病,缠绵病榻,最终还是走在了我的前面。

这是我不愿忆起的,锥心之痛……

想到此处,前世的记忆陡然变得清晰无比。

一些曾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也随之跃然脑中。

我的女儿,沈长思,乳名念念。

长思长忆。

念念不忘。

我如今才开始想,沈明砚当初取这个名字,到底是在“念”着谁?

那一年,我牵着念念的小手,与沈明砚去京郊的古寺祈福。

庙里有一颗千年古树,枝头挂满了信徒们寄托祈愿的红布条。

我上了香回来,正见沈明砚将念念高高举起,让她将一条红绢布系上最高的枝头。

我当时随口问了句:“写了什么呀?”

沈明砚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念念,走过来牵起我的手,笑道:“念念认识的字还是太少了,回去要多给她布置些功课才行。”

然后,他就三言两语地岔开了话题。

当时的我没有多想,以为写的无非是“家人平安”、“小女康健”之类的祝祷。

**可现在,我却清晰地忆起,那红绢布随风飘起时,上头的字迹,越来越清晰。**

**是念念那稚嫩的笔迹,赫然写着——**

**“愿以我生,换她重来。”**

“哐当”一声。

我猛然从床上跌落下来,碰翻了床边的药碗。

我的念念……她先天不足,出生时大夫就断言她活不过十岁。

她离世时,甚至还未及笄。

我不信佛祖会真的瞎了眼,用我那可怜的念念,去换心玉公主的重生。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沈明砚,他竟能如此狠心!

他罔顾人伦纲常,居然妄想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换另外一个女子的归来!

前世。

他弥留之际,曾紧紧握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他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只为……再次与我相聚。

所以,今生,我才心甘情愿地等了他五年。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他祈求的重来,根本不是与我的重来。

**而是他与心玉公主的重来!**

**不止今生,连我以为美满无缺的前世,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与虚伪!**

恰在此时,侍女兴高采烈地拿着一封回信跑了进来。

是那家人家的回信。

信上说,他们并不在意我是否能够生育。

侍女高兴地替我传话道:

“小姐,那家公子托人带话了,他说,他想娶的是你这个人。你若是喜欢孩子,他以后给你领养几个便是。”

“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郎君啊!”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郎君?

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晚那个高大挺拔的黑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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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

沈明砚和心玉公主的婚事就昭告了天下。

大街小巷,人人赞颂。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据说,那个曾对所有女子都不假辞色的沈明砚,竟愿意在发冠上戴上女子气的珠花,只为逗心玉公主一笑。

心玉公主被罚抄的那些经书,也送来了温家。

我只消看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张张,皆是出自沈明砚之手。

笔迹可以刻意模仿,但下笔的力道与习惯,改不了。

沈明砚当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极了。

前世,念念寒冬时手生了冻疮,哭着撒娇讨饶不愿写字,也只会换来他的严肃教育。

不过,心玉公主刁蛮任性的名声在外,也偶尔会被人诟病。

有人酸溜溜地说,她若不是托生在了皇家,怎么可能配得上沈明砚这样的天之骄子?

不想,沈明砚竟直接站了出来,对着世人,朗声道:

“稚子之心,赤忱可鉴。她在我心里,是仙女下凡尘,世间难寻。”

“见了她,我便觉往昔所见女子,都失了颜色,不过是凡俗俗子。”

“得仙女垂青,夫复何求?”

一番深情剖白,令人动容。

心玉公主享尽人间荣华,无需为任何俗事操心,自然不染尘埃,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也正是这样的“仙女”前世早早殒命,才让沈明砚这般刻骨铭心,视若珍宝。

我甚至偶然在街上撞见,沈明砚竟不顾身份,蹲下身,亲自为心玉公主揉着脚踝。

心玉公主撒娇着说走累了,沈明砚便给她揉完了脚踝,又顺势将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坦然地走过了整条闹市。

那个前世最是板正、最重颜面的沈明砚,如今却一点都不在意旁人打量的目光。

倒是心玉公主趴在他背上,羞红了脸。

他们如今这番恩爱之举,比起我与沈明砚的前世,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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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到了一年一度,由太后娘娘亲自主办的画作比试。

比试之后,所有画作都会被拿出来义卖。

义卖所得的钱财,将统统捐出,作为赈灾的慈善款项。

这也是许多寒门才子打响自己名声的一个绝佳途径。

我自知不善主母管家之事,前世若非沈明砚娶了我,我又无子嗣傍身,怕是早就要在哪个男人的后宅里遭尽厌弃。

我唯一擅长的,便是作画,闺中时就小有名气。

前世的这场比试,我便是借着一幅《饿殍图》,荣登榜首。

**那幅《饿殍图》后来也被炒上了天价,最终被一个黑衣覆面的神秘贵人,以万两白银的高价拿下。**

这是一件善事,我今生自然也是准备参加的。

我刚到现场,便听到四周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赞叹。

有人道:“真没想到,堂堂金枝玉叶的心玉公主,竟能画出这样心怀百姓的画作。”

“这笔力,这构图,可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有的。”

“不不不,最重要的还是这幅《饿殍图》所展现的内容,画技反倒是其次了!”

“看来是我之前误会了心玉公主,她与沈大人果然是天作之合,一般的心善!”

“……”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我拨开人群,走到最簇拥的地方,抬眼望去。

一幅熟悉到了极点的画,就挂在最显眼的正中央。

**与我前世那幅,近乎一模一样的《饿殍图》。**

一样的构图,一样的笔法,甚至连角落的皴染都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画作上的署名,是龙飞凤舞的“心玉”二字。

那是我婚后某一年,南下寻沈明砚时,路过灾荒之地,亲眼所见的人间惨状。

沈明砚前世,自然是见过我这幅画的。

况且,心玉公主一个连京城贫民居所都不曾踏足过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见过饿殍遍野的景象?

这幅画是谁“做”的,已不言而喻。

我看向人群中的沈明砚,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我眼中并无质问之意,倒是他,警告性地看了我一眼,转而便高声对众人道:

“本次比试,主要还是为了慈善之举,画作出自何人之手并不重要。与其关注作画之人,大家更该关注这幅画本身所传达的悲悯之心。心玉公主宅心仁厚,想来也定是这般想的。”

他这话,明着是夸赞公主,暗着,却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吃下这个哑巴亏。

围观之人一听,又从夸赞画作,转而开始夸赞心玉公主的为人。

心玉公主的眼神躲闪了一瞬,但很快,就迷失在了这些她从未得到过的夸赞声中。

我的侍女一时情急,慌张地喊了出来:“小姐,这幅画怎么和我们带来的一样!这……这该怎么办?”

她没有压低音量,这话被旁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画作的簇拥者们瞬间安静了一瞬。

但很快,就有人高声反驳道:“笑话!心玉公主这幅画,早在三个月前,我就在国子监见过了!”

“没错!当时她有一处细节不会画,还是特地让沈大人拿去国子监,找宿儒大家请教过的!”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抄袭画作,实乃无耻之人无耻之举!”

沈明砚果然是滴水不漏,连后路都替她铺好了。

侍女气急,直接将我的那幅《饿殍图》当众展开,急道:

“我们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一下,却更加坐实了我的“抄袭”。

我这幅画,是今早才刚刚赶完的,连墨迹都尚未干透。

众人的议论声和唾弃声越来越大。

甚至有人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寡廉鲜耻”。

往日里那些与我交好的贵女们,此刻也纷纷退避三舍,不愿与我扯上半分关系。

侍女涨红了脸,还在无力地为我辩解着。

若不是活过一世、早已心如止水之人,此刻的我,面对这种千夫所指的场景,怕是早就羞愧难当,恨不得自尽当场了。

过了一会儿,沈明砚才站出来,故作大度地打圆场:

“各位作画之人的仁爱之心都是一样的。温姑娘或许是为争名逐利,一时迷失了心窍,也情有可原,大家不必如此苛责。”

众人显然不甘就此作罢,但沈明砚一副大公无私、不与我计较的样子,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纷纷转头称赞起沈明砚和心玉公主的胸襟来。

我却在此时,突然笑了起来。

“沈大人说的是。”

围观者中有人问道:“温姑娘,莫不是被当场拆穿了,恼羞成怒,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理会他。

恰逢太后娘娘派来的侍女们,开始来收取各位的参赛画作。

众目睽睽之下,我吩咐我的侍女,将那幅“抄袭”的《饿殍图》收了起来。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她转头,又喊了一声不远处的家丁。

家丁小心翼翼地捧着十卷装裱精致的画作,走了过来。

既然是做慈善,那自然是多多益善。

我重来一世,画技自然早就磨炼到了至臻之境。

等待沈明砚的那五年里,我无事便作画。

我画了上千幅,今日,只带来了其中十幅而已。

那些早已成名的丹青大家,是不会来抢小辈风头的。来参赛的,大多都是些年轻学子。

他们都是精挑细选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到两幅拿了过来。

有好事者见状,又开始阴阳怪气:“温姑娘这是准备……用量取胜吗?”

太后派来的侍女也面露难色:“温姑娘,这么多画作,怕是……”

我浅笑道:“无妨。就让我的家丁随你一起,把画作都送去给太后娘娘过目。她老人家若有不喜欢的,我再带回去便是。”

那侍女思考片刻,便点了头。

有人还在窃窃私语,却没发现,沈明砚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复杂。

众人等了很久。

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太后娘娘命人退还我的任何一幅画。

倒是比试正式开始了。

评委席上,除了太后娘娘,还有几位当世德高望重的书画大家。

太后娘娘看向我的目光,颇为赞许。

那几位大家,也对着我露出了慈爱的眼神。

其中有两位,还是我前世后来的师父。

第一名的画作被抬了上来。

毫无疑问,正是心玉公主署名的那幅《饿殍图》。

众望所归。

一位评委大家捋着胡须点评道:“公主这幅画,立意深远,悲天悯人。虽在笔法上还有些稚嫩之处,但我们几人商议过后,一致决定,当得这第一之名。”

到底是前世被拍出天价的画作。

如今又有了一位皇室公主的署名。

能再拿第一,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心玉矜骄地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

人群中,有人又意有所指道:“心玉公主的画作胸怀天下,不像有些人,还在那里行鸡鸣狗盗之事,妄图抄袭不成,还死不认错,实在难看至极。”

沈明砚那一直紧抿着的嘴唇,此刻也略略放松了下来,似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沈明砚就看到了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乃至第十名的画作,被一一呈了上来。

一幅,画的是锦绣宫廷,山河大好。

一幅,画的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一幅,画的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

**从第二名到第十名,无论是笔触还是构图,都已如行云流水,自成一派,远超同侪。**

**而这些画作的署名,皆是——**

**温怀素。**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沈明砚那张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平静面容,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

经此一遭,我的才名,彻底打响了。

比前世,还要响亮。

我缓步落座时,现场还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几位大家,还在毫不吝啬地赞誉着我的那几幅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的画技,已远非在场这些学子可比。

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会需要去抄袭一幅笔法“尚显稚嫩”的《饿殍图》呢?

众人心知肚明,那些探究的、怀疑的、看好戏的眼神,在心玉公主和沈明砚的脸上来回打转。

沈明砚的表情,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太后娘娘听身边的侍女低声耳语了几句,想来是给她汇报了方才那场“抄袭”的荒唐闹剧。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身旁眼神躲闪、面色涨红的心玉公主,便什么都清楚了。

心玉公主哪里受得了这么多人打量的目光,她气得一把推开身旁的沈明砚,哭着跑了。

太后娘娘不可能不维护皇室的颜面。

她直接提议,比试结束,开始拍卖,算是将我被污蔑抄袭之事,轻轻揭了过去。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便是我不愿揭过,也没有办法。

沈明砚抄的是我的前世之作,我根本无法拿出任何实质的证据。

但公道自在人心,我并没有受半分委屈。

只是,接下来的拍卖,更加让我吃惊了。

心玉公主那幅《饿殍图》,依然被几位想要讨好皇家的富商炒到了高价。

眨眼便到了一千两白银。

前世,我那幅《饿殍图》,最终是以万两白银的天价成交的。

这辈子,有了公主的名头加持,想来可能会更高。

这可是向皇家表忠心、献殷勤的好时机。

可偏偏,价格到了三千两白银之后,就再无波动。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

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那儿就坐着一位带着兜帽的黑衣男子。

他不仅着装奇怪,还用黑布遮挡着大半张脸。

不过他出手极其阔绰。

就是他,将我的《饿殍图》一路喊到了万两白银。

在我疑惑之时,心玉公主的那幅画,已被人以三千二百两白银拍走了。

轮到我的画了。

就在这时。

我的身旁,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刻意压低了的沉闷声音。

**他说——**

**“一万两。”**

我的画作,转瞬就被拍完了。

从第二名到第十名,每一幅,都是一万两。

拍下之人,就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个黑衣男子。

他一个人,就包揽了我所有的画。

太后娘娘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忍不住,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整个身躯都有些僵硬,显得十分不自在。

在拍完我最后一幅画作后,他就匆匆离场了,走得大步流星,仿佛后面有猛虎在追。

我追了出去。

不曾看到,我身后的沈明砚,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的背影。

我只顾着在后面喊道: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面前之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身玄黑的衣物,也包裹不住那宽肩窄腰的好身段。

他听到我的声音,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他长腿一迈,我跑了两步都没有追上。

“哎呀!”

我脚下轻轻一扭,顺势摔倒在地上。

黑衣人的身形,猛地一顿。

见此情形,我计上心头。

我停下了原本想自己爬起来的动作,故意带上了哭腔,可怜兮"好疼呀。”

黑衣人果然慌忙回身,大步朝我走来,蹲下身查看我的伤势。

可他没有看到伤口。

他只看到了我一双滴溜溜打量着他的眼眸,以及,那抹揶揄得逞的笑意。

他顿时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他正要起身离开,就听我道:

**“上一次在湖边救了我的,也是公子吧?”**

黑衣人的眼瞳猛地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他沉默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闷闷地开口道:“是我又如何?”

我仰头,满脸感激地看着他:“我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

“若没有公子,我那日可就要遭殃了。”

他虽用黑布遮盖着下半张脸,可我却依然能透过那露出的一点耳廓和脖颈,看到他脸上顷刻间蔓延开的红晕。

我与他挨得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喉结紧张地动了动,吞咽了一下口水。

“……那你要怎么谢我?”他问。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一笑,他好像又紧张得想要逃跑。

情急之下,我一把拉住了他的兜帽,迫使他低下头来。

我靠近了那双微微睁大、像小狗一样有些无措的眼睛,道:

“那公子……想要我如何谢你?”

我闻到了他衣服上清冽的熏香味儿,也清晰地看到了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正飞快地颤了颤。

恰在此时,一枝杏花飘落,不偏不倚,落在他玄黑的衣袖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触电般猛地弹开,那力道之大,让我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他像是被冒犯的雄狮,面色铁青,嗓音里裹着冰碴子:“温姑娘,请自重!据我所知,你已是许了人家的人!”

我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站稳了,抬手掸了掸罗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一双眸子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乱了章法。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伤风败俗的女子,满是无声的控诉。

可他自己呢?那从覆面边缘露出的耳根,早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仿佛我才是那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

我心中暗笑。我不过是想戳破他这层窗户纸,让他别再这般藏头露尾。

毕竟,这桩婚事,他才是正主。

“王爷此言差矣,”我抬眼,迎上他那双慌乱又故作镇定的眸子,“据我所知,我的未婚夫,不正是您吗?”

当今圣上有一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封号永安。

多年前,一场宫廷惊变,这位尊贵的小王爷为护兄长,生生受了一刀。

那一刀,狠戾非常,从他面颊直劈到下颌,几乎将他半张惊才绝艳的脸都废了。

命,是九死一生捡回来了,但那张曾冠绝京城的容颜,却也彻底毁了。

自此,永安王便如人间蒸发一般,终日深居王府,再不踏足人前。

我竭力搜刮着前世的记忆,关于他的片段,实在少得可怜。

唯一清晰的画面,是我幼时随母亲入宫赴宴。御花园的假山后,我隐约听见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说他是“丑八怪”。

孩童的好奇心总是最盛的。我循着声音,在假山深处一个隐蔽的石洞里,寻到了那个蜷缩在阴影中的男孩。

他脸上的伤疤,那般狰狞扭曲, 在昏暗中像一条赤色的蜈蚣,牢牢地趴在他的脸上。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我的惊呼让他如受惊的幼兽,转身就想钻入更深的黑暗。我却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那上面有我用颜料涂鸦的杏花,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小孩子不知轻重,童言最是伤人。

“你用这个把脸遮住,”我认真地建议他,“这样,他们就不会说你吓人了。”

如今想来,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怎么也不该是因为“喜欢”。

或许,只是因为“合适”。

我们都是这繁华京城、高门大户里的异类。

一个,是容貌尽毁、自闭于世的王爷。

一个,是蹉跎岁月、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两个被世俗定义为“不祥”与“残缺”的人凑在一起,倒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般配”。

思绪飘回眼下,京中的风向,自那日“丹青宴”之后,悄然变了。

我听说,心玉公主回宫后,便与沈明砚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她觉着沈明砚让她在满京城的权贵面前丢了天大的脸。

盛怒之下,这位金枝玉叶竟是半点情面不留,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给了沈明砚一个耳光。

但这对欢喜冤家,转眼又和好了,依旧出双入对。

只是,命运的玩笑,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心玉公主毕竟年少,情爱来得快,去得也快。

春日游园,新科状元郎纵身一跃,替她摘下了挂在最高那截树梢的风筝。

春光正好,微风不燥。公主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这一幕,偏巧,被沈明砚看了个正着。

前世,心玉公主如痴如狂地追着沈明砚跑,他爱答不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一世,他主动迎合,公主轻易得到了,反倒不那么稀罕了。

沈明砚的怒火,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

他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那积攒的戾气一旦爆发,当场吓得心玉公主面无人色。

公主哭着跑回宫,竟去求天子收回成命,她不嫁了。

君无戏言,天子龙颜大怒,怎会应允。

沈明砚也后了悔,又去同心玉道歉,赌咒发誓再不与她动怒。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位娇蛮公主重新哄了回来。

与此同时,我这边的光景,却截然不同。

递到我手上的宴请帖子,忽然堆成了小山。

当日那两位画坛大家,也频频邀我品茶论画,引为知己。

最离奇的是,上门提亲的媒婆,竟也踏破了温府的门槛。

我与永安王爷的婚事,知者甚少。

我闲来无事,便听着媒人将那些歪瓜裂枣夸上了天。

有个上门的“才子”更是直言不讳:“温姑娘才情,小生仰慕已久。虽则年岁稍长,但胜在沉稳妥善。我家中尚有几名顽劣子侄,正可由温姑娘费心教导。日后,你我若有了孩儿……”

原来是看上了我这身才学,想找个不花束脩钱的女夫子。

他话未说完,就被我父亲命人叉了出去。

诸如此类的“良缘”还有不少。

父亲一个也瞧不上,但这并不妨碍他捋着胡须,满面春风地到处炫耀,一扫往日阴霾。

就在这当口,沈明砚又来了。

可这一次,我不想见他。

我让侍女阿翠去回绝。

他一连来了三日,我便拒了三次。

我没料到,他竟还仗着前世的记忆,摸到了我院子后角的一处偏门。他重金买通了看门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

当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绪,真是五味杂陈。

我与沈明砚,毕竟共度过一世。除了那条系在佛寺、祈求来生再续的红绢,他于我,并无错处。

可今生,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伤我,算计我。

那些我本已尘封的过往,又被他逼得清晰起来。

成亲第五年,我随口一句想吃城南的桃花糕,他便连夜策马,在宵禁前跑了数十里为我买回。

成亲第十年,女儿念念吵着要同我睡。我睡眠素来很浅,却又不忍拒绝。他便每晚守着,等念念睡熟,再将我轻轻抱回我们自己的卧房。

成亲第十五年,已是内阁重臣、位高权重的他,为了给我寻一卷孤本古籍,竟能对一个品阶远低于他的小吏,赔笑弯腰。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曾经的温情。

我想不通。

我只知道,一切都变了。缘分已尽,再见无益。

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带着几分刻意的诚恳。

“温姑娘,”沈明砚开口了,“实不相瞒,那幅《饿殍图》,实乃我为心玉公主所作。”

“我曾在梦中见过相似之景,也不知为何,竟与你的画作如此雷同。”

“公主她……孩童心性,不过是想在宴会上博个彩头,便央我画了。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还望姑娘海涵,莫要与她计较。”

这托词,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我不信。

若真是梦中所见,他如何能画得与我前世的作品分毫不差?他又如何能凭着一个“梦”,在这朝堂上平步青云?

记忆中那个苍老却温暖的沈明砚,形象逐渐斑驳、褪色。

只剩下眼前这个,意气风发,却满眼算计的年轻人。

他将所有过错,都轻飘飘地推到了一个“小孩心性”的公主身上。

黄粱一梦。

人心易变。

而他,变了又变。

沈明砚见我不语,以为我已松动,又上前一步:“温姑娘,是我误会了你。不知……”

他微微垂眸,做出小心翼翼的姿态,嗓音放得极柔:“我是否还有机会,重新……认识你?”

他那谦卑的表情下,藏着的是十拿九稳的自信。

他笃定了,我依旧心悦于他,为他苦等五年,召之即来。

可惜了。

我无法否认我们的过去。

但我,也不再期盼与他的未来。

我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最后一丝释然的泪,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必了,沈大人。”

“因为早在前世,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庭院里,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杏花,开得肆意烂漫,仿佛不知人间疾苦。

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却仿佛刻意避开了树下那个,跨越了两世而来的人。

沈明砚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眼中的震惊,迅速被不敢置信和一种莫名的惊恐所取代。

他开始回想,从他重生归来到现在,他与我这辈子的所有交集,每一个细节。

我只是平静地回望他,心如止水。

许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颤抖:

“五年前……在寺庙,你我初见时,你是不是,就已经……”

我点了点头。

沈明砚的面容,‘唰’地一下,血色尽褪,白得像纸。

他明白了。

他意识到,我一直在等他。

可我等了五年,等来的,不是他的愧疚与补偿,而是他风光无限,求娶公主的消息。

他嘴唇抖得更厉害了,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没有耐心再与他纠缠下去。

我唤来阿翠:“送客。”

转身之际,我顿住脚步,补了一句:“沈大人,祝你和心玉公主,百年好合。”

这句祝福,仿佛点燃了他最后那根紧绷的弦。

“不是的!”沈明砚突然失控地喊道,声音尖锐。

“我待她,并非男女之情!我只是……我只是愧疚!前世我本有机会救她,却眼睁睁看她去和亲,最后客死异乡!我只是不忍心这惨剧重演!”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娶了心玉,心玉是不用去和亲了。

可两国邦交若需联姻,皇帝的女儿不去,难道这事就黄了?不过是换个宗室女罢了。

难道,他要将所有可能和亲的郡主、公主,挨个娶进门吗?

我的冷漠与不屑,显然又被他误读了。

他眼中竟闪过一丝狂喜,眸子也倏地亮了起来:

“怀素!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你吃醋了!”

“你若不喜欢,我`日后不再见她便是!”

“我可以先在外面为你置办一座宅邸,你先安心住下。等时机成熟,我必为你求一个平妻之位!”

我尚在冷笑,身旁的阿翠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她忍无可忍地跳脚道:“你这人好生无耻!我家小姐已有顶顶好的未婚夫婿,轮得到你在这胡说八道!”

沈明砚根本不信,他已陷入自己的偏执。

他双目赤红地瞪着我:“你既能等我五年,我不信你就这么放弃了!”

他情绪上头,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阿翠,竟要来抓我的手。

我疾退数步,厌恶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见状,反倒冷静了些,强行换上了那副他自以为深情的面孔。

“怀素,上辈子,我们举案齐眉,相守到老。”

“无论前世今生,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的那个人。”

“心玉她,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你去。等和亲之事彻底了结,保她性命无虞,我便不会再理会她了……”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许诺,而我看着他,眼底再无一丝波澜。

“沈明砚,”我平静地打断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重活一世,我旁观他这一路走来,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出身寒微,空有一身才学。前世,他兢兢业业,爬到人臣之巅时,已届不惑之年。

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意气,他从未有过。

他骨子里,是极致的自傲,和不甘。

所以这辈子,他依旧选择仕途,走那条他最熟悉、最擅长的路。

他要弥补的,是前世所有的遗憾。

无论是权势,还是女人。

他前世有了我这个温婉有才的糟糠妻,这辈子,就想尝尝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是何滋味。

什么“救她性命”,这种自欺欺人的鬼话,也就骗骗他自己。

他窃我画作,尝到了甜头,便又拉着心玉来占我的功绩。

若非我早有准备,此刻,我早已名声尽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何时,曾为我考虑过分毫?

他爱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我再不想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沈明砚还想追,闻讯赶来的父亲已带着家丁将他死死拦住。

那日之后,沈明砚又来过几次。

他不再空手,带来的,尽是我前世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

但无一例外,都被父亲命家丁远远地轰了出去。

他倒也不恼,只隔着大门,笃定地对父亲说:“岳父大人,怀素等了我五年。她如今已二十又一,嫁我,是她最好的归宿。”

父亲气得当场把扫帚砸在了他那张“深情”的脸上。

阿翠急得想把“永安王”三个字喊出来,却被父亲拦住了。

转过头,父亲露出了一个近乎“奸诈”的笑容,他吩咐满府上下,谁也不许再提婚事。

他要给沈明砚一个“大惊喜”。

这个惊喜,没过几日便到了。

大婚之日,从不临朝的永安王,亲率聘礼,自朱雀街东头,一路绵延至西尾。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这位神秘的王爷,这些年从不涉政,一头扎进了商海。

天子出于愧疚与信任,给了他诸多便利,连皇室私产都拨了不少。

如今的永安王,说富可敌国是夸张,但若化名排个富豪榜,他稳居前三。

也难怪,出手如此阔绰。

这当头一棒,将沈明砚彻底砸懵了。

成亲前夜,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他。

据说,心玉公主听闻了他屡次三番来温府寻我的事,气得第三次进宫要求退婚。

天子也被闹得焦头烂额,把沈明砚召进宫,当面对质。

沈明砚只说,来寻我,是为切磋画技,自上次比试后,他对我“仰慕不已”。

他说得坦坦荡荡。

天子盯着他,半信半疑。

眼看心玉公主哭闹不休,天子头痛欲裂。

这时,沈明砚才故作遗憾地开口:

“微臣行事,确有不周。公主金枝玉叶,值得更好的儿郎。既如此,陛下若要解除婚约,微臣……遵旨。”

他那话说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辜负的受害者。

天子哪还管得了这些,如蒙大赦,当即解除了婚约。

沈明砚得了自由身,连夜跑来温府,想来是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回应他的,是温家紧锁的大门,和门内传出的隐隐喜乐。

第二日。

十里红妆,遍地铺锦,鼓乐喧天。

我嫁入了永安王府。

说来有趣,他今日,竟将那张玄铁覆面,换成了一张大红色的。

倒是应景。

沈明砚被拦在喜乐喧天的人群之外, 隔着人山人海,连我十丈之内都无法靠近。

这倒也算全了他前世对我避之不及的“心愿”。

我一眼都未曾看他。

我忙着,去赴我的洞房花烛。

良辰吉时,红烛高照。

永安王依礼,掀开了我的盖头。

而我,伸手,摘下了他的覆面。

那道狰狞的伤疤,在岁月流逝中,已淡化了许多,从下颌蜿蜒至高挺的鼻梁。

确实算不上好看。

可映着跳动的烛火,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竟平添了几分“玉面修罗”的况味。

我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那粗糙的疤痕。

手下的人,却颤抖不止。

他抖得厉害。

这一抖,竟从怀中掉出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帕子。

帕子虽已洗得发白,但那上面歪歪扭扭的杏花,我却一眼认了出来。

我微微一怔。

片刻后,我展颜而笑,望进他紧张得不知所措的眼底:

“对了,夫君,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番外:杏花】

时光荏苒,一晃数年。

我与夫君,带着女儿杏杏,同去寒山寺祈福。

杏杏的眉眼,与念念有七分相像。

我曾告诉她,她其实有过一个姐姐,名叫念念,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牢牢记在了心里。自那以后,买糖葫芦要两串,买新衣要两件。一份她自己留着,另一份,她会仔细收好,说:“这是给姐姐的。”

今日祈福,我上完香出来,正见她踮着脚,一字一句地念着,让她的父亲提笔写在红绢布上。

“念念姐姐,杏杏很想你。杏杏愿意把所有的幸福,分你一半。”

她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又赶紧摇头:“不,爹爹,重写!一半太少了。我已经八岁了,比念念姐姐多幸福了八年。那我要分她……分她……”

夫君极有耐心地等着她掰着小手指计算。

趁着女儿苦思冥想的空当,他也提笔写了自己的那一份。

我好奇地凑过去瞧。

写的字句,很老套。

“惟愿吾妻怀素,一世顺遂,平安喜乐。”

通篇,一个字也没提他自己。

明明已是成婚十年、孩子都八岁的老夫老妻了,他这人,偏生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在我的注视下,他耳根又红了,慌忙把红绢布系到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来,继续陪杏杏琢磨措辞。

我望着那棵枝繁叶茂的祈愿古树,久违地,想起了故人。

沈明砚,早些年就死了。

死在心玉公主即将动身去和亲之前。

公主恨他退婚,更恨他害自己仍旧逃不过和亲的命运。盛怒之下,竟在京城长街纵马,直直朝他撞了过去。

人,当场就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