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赌钱丧天良,开棺盗尸喂狗,灵柩压荒石,一桩婚事藏人性善恶
发布时间:2025-10-29 22:33 浏览量:3
明朝正德年间,南直隶常州府无锡县,有个叫晏敖的人,字乐川。他父亲晏慕云是上门女婿,入赘到石家,妻子石氏只生了晏敖一个儿子。晏敖的外祖父石佳贞,家境富裕,曾花钱买了个 “冠带儒士” 的身份(古代民间通过捐纳获得的荣誉头衔,可穿戴儒士服饰,自称 “老爹”),因此常以 “石老爹” 自居。石佳贞年纪大了没儿子,把晏敖当亲儿子养,请老师教他读书,盼着他能考中秀才。
晏敖十八岁那年,正准备考童生,没想到父母接连去世。按规矩,守丧期间不能应试,可石佳贞急着让他入泮,竟让晏敖改姓石,改名 “石敖”,认自己当亲爹;又买通廪生伪造证明,还托关系行贿,瞒着父母丧事让晏敖考中了秀才。
到了送学那天,晏敖披着红花、伴着鼓乐,骑马回家,场面热闹。亲友们都在背后嘲笑他违背礼法,石佳贞却在家摆酒庆祝。这事惹恼了石家一个族侄,叫石正宗。他怪石佳贞不立自己当继承人,反而认外甥为子,就写了状纸告到学官那里,揭发晏敖 “匿丧入学”(瞒丧应试)的罪,要求追查。
晏敖慌了,赶紧让外祖父花钱,先跟学官疏通,又用钱财收买石正宗,这事才压下去。同年,石佳贞给晏敖定下一门亲事,娶了方家的女儿,还在守丧期间让他成了亲。不到一年,方氏生下一个儿子,取名 “奇郎”。
这事儿正应了孟子的两句话,被人当成笑话传:“不能守三年丧期,却在细枝末节的礼仪上计较”。晏敖入泮、结婚、生子,全在守丧期间办了。这般违背伦理、不顾礼法的行为,就算有才华,也是 “文人无行”(读书人品行不端),不值一提;何况他的文章本就拙劣,两年后遇到学政(主管一省科举的官员)主持 “岁考”(秀才年度考核),直接考了末等。
当时好事的人,用《四书》里的句子编了段歇后语嘲讽他:
“小人的德行装满肚子,光彩却半点没有;所谓‘优优大哉’的人才代代出,这般下等货色,是他自己招来的。”
晏敖虽考了末等,但因入学未满六年,只被降级为 “社生”(秀才中最低一等),没被除名。下次岁考时,石佳贞又花银子托了硬关系,跟学政打招呼,晏敖才勉强考在三等末尾,恢复了秀才身份。
外祖父对晏敖这般恩重,按 “过继给人就是人家儿子” 的规矩,他就算忘了亲生父母,也该承担石家的香火。可从来 “背本忘亲的人,没一个懂得感恩报德”。就像俗语说的 “连自己亲骨肉都能亏待,何况旁支亲戚”。晏敖见石佳贞年老,竟起了坏心思:“外祖父死后,石家族人肯定会跟我争家产,不如趁他还在,先拿些东西,早点分开过。”
他跟妻子方氏商量,偷偷偷拿石佳贞的钱财,买了些田地,又典了一所房子,连日常用的家具都备齐了。突然有一天,他撇下石佳贞,带着方氏和奇郎,搬去自己的住处住了。石佳贞又气又急,跑到学官那里递了 “忤逆”的状纸。学官派差役传唤晏敖问话,晏敖先许诺给差役好处,让他在学官面前帮忙说情,又去跟石佳贞赔礼。石佳贞终究心慈,见他认错,就没再追究。
事后,差役来要许诺的好处,晏敖却耍赖不给。差役记恨在心,埋下了日后报复的祸根。
过了两年,遇上荒年干旱,县官和学官一起去祈雨坛上香,还在坛前设粥棚赈济灾民。这时石佳贞家境已经衰落,又得了疯癫病,每天在街头游荡。那天他戴了顶破头巾,穿件破道袍,走到粥棚前,推开人群大喊:“让我石老爹先喝粥!”
县官在坛上瞧见了,回头问学官:“这人真奇怪,既然自称‘老爹’,怎么来喝官粥?” 学官还没回答,之前记恨晏敖的那个差役,赶紧上前跪下禀报:“这人叫石佳贞,曾是冠带儒士,所以自称老爹。他是本学秀才石敖的爹。”
县官惊讶:“这就更奇怪了!儿子是秀才,怎么让父亲来喝官粥?他儿子现在在哪?”
差役说:“还在县里,家境不错。”
县官追问:“那秀才家里条件怎么样?”
差役答:“他有房有田,日子富足,就是跟父亲分家很久了,不管父亲死活。”
县官听罢,勃然大怒,对学官说:“这种秀才,怎么能留在学里!该上报学政,立刻除名!” 学官连连点头。这消息很快传到晏敖耳朵里。
晏敖慌得不行,一边赶紧找人拦住学官的参劾文书,一边求本家几个姓晏的秀才出面,去县里递 “公呈”,说:“石敖本姓晏,石佳贞是他外祖父,小时候虽过继给石家,现在已经归宗了。” 又说明石佳贞疯癫的情况,还托了关系跟县官求情。县官这才批准了公呈,没让学官上报。
这事儿正应了一句笑话:“先从晏家逃去石家,又从石家逃回晏家,换身份跟演戏似的,全看他方便。”
晏敖这次躲过一劫,许诺给本家秀才的酬劳虽没赖掉,却用 “铜银”(外表像银子的铜钱,古代假银)冒充真银骗了众人。原来晏敖有个毛病:家里虽富,却最爱用假银,还特别会熔铸铜银冒充真银,当地人都叫他 “晏寡铜”(“寡” 指吝啬、刻薄,讽刺他用假银刻薄人)。
这正应了两句俗语:“做人没半点人气,用银也没半点诚意;假银跟纸钱没区别,活着也像碰见鬼怪。”
过了半年,石佳贞病死了。晏敖既不帮着办丧事,也不穿孝服,全靠石正宗料理后事。到了吊唁那天,他只封了几两铜银当奠仪送去。石正宗气坏了,等丧事办完,就写状纸告到县里,说:“晏敖现在不为嗣父(石佳贞)穿孝,当年怎么不为亲生父母守丧?前年我揭发他匿丧入学的状纸,还在学官那里,可查!”
县官本就觉得晏敖荒唐,看了状纸,立刻发文到学官那里查旧案。学官的差役们早恨晏敖,哪肯帮他隐瞒,直接把石正宗当年的状纸送了过去。县官开庭审问时,又传晏家本家秀才来问话,这些人之前被晏敖用铜银骗了,没一个帮他说话,都禀道:“晏敖当年守丧期间入学是真的,但他先过继给石家,后来又归宗了。”
县官说:“亲生父母死了,就说过继给别人;嗣父死了,又说归宗。现在既然认归宗是对的,当年匿丧入学的罪,就该算!” 晏敖再三求饶,县官不理,直接写文书上报学政。学政按律判:“革除秀才身份。”
晏敖从此跟石家断绝往来,却忘了亲生父母晏慕云夫妇的灵柩,一直临时停在石家的坟堂屋里。石正宗气不过,把灵柩抬出来,扔在荒郊野外。晏敖没办法,只好把灵柩移到晏家祖坟。
之前晏敖过继给石家后,晏家祖坟的地赋一分没交,全靠长房大哥晏子开独自承担。现在要把父母灵柩葬在祖坟,晏敖怕晏子开让他分摊地赋,就谎称 “暂时埋着,过几天选好地再迁葬”。晏子开是个老实人,没让他分摊地赋,还让他在祖坟空地上选地方埋葬。
晏敖自己选了个日子,既不跟族人说,也不请风水先生看穴位,只叫了几个工匠到祖坟,随便指了块空地,让往下挖。没想到只挖了两尺深,就挖到一块大石头。工匠说:“这里挖不下去,得换地方。” 晏敖舍不得工费,不肯换地方,竟把父母的灵柩直接埋在石头上。
那块石头高低不平,两具灵柩埋得一高一低:父亲的在低处,母亲的在高处,像 “上马石”一样。有人编了段口号嘲讽:
“父亲入赘石家,母亲生在石家;活着靠石家,死了也靠石头;高石埋母亲,低石埋父亲。为啥妻子比丈夫高?大概是因为父亲入赘吧。”
晏子开听说晏敖这么葬亲,又惊又怪,还以为他真要迁葬,才这么敷衍。没想到过了一年多,晏敖绝口不提迁葬,竟把父母灵柩扔在石头上不管了。
晏敖这般抛弃先人,哪能生出好儿子?自然生个不成器的儿子来报应他。当时在守丧期间生的奇郎,已经十三岁了。晏敖吝啬,不肯请老师教儿子,还自不量力,亲自教 —— 可书没教会,倒教成了一个 “本事”:晏敖平时最爱赌钱,常约人在家玩 “角牌”(古代的赌具),他用假银惯了,欠了赌债也不肯给真银。
常言道 “上行下效”,奇郎书没学会,玩角牌却一看就会。有人编了段文字讽刺:
“书房功课,跟别人不一样:不学八股文,专学八张牌;通宵达旦赌牌,比科举考场的七篇文章还多一篇;斗强赌胜,不管科举三场,只认赌局一场。赌局里的名目,比梁山好汉还多;坐次混乱,比水浒里的尊卑还乱。没钱也赌,斯文全丢在家塾;输赢千万,却不懂‘一贯钱’的道理(《论语》里‘吾道一以贯之’,讽刺他不懂儒家道理)。礼义全没了,忠信也丢了,比盗贼还疯狂。长幼坐次颠倒,庄家忽敌忽友,算账常欺人,出牌靠忘事。还不如梁山好汉同心劫财,比金沙滩分赃还公道。儿子学这些乐此不疲,父亲教这些不知疲倦,真是可悲!”
晏敖的妻子方氏见儿子整天赌钱、不肯读书,知道丈夫管不了,再三劝晏敖请老师。晏敖被催得没办法,想找个不花钱、省事的老师。正好族兄晏子鉴跟他住一条巷,晏子鉴本是有学问的老秀才,因年纪大了 “告衣巾”(退休秀才,保留身份),当时正没教书的地方。
晏敖去请晏子鉴,却不肯自己出学费、管饭,反而拉邻居家的小孩来 “附学”(跟着上课),让邻居们出学费、轮流管饭,自己只出一间教室,还只管一顿早饭。晏子鉴因住得近,早来晚归,连晚饭都省了。
可就连这一间教室,晏敖也不肯给好的:他把整齐的书房留着自己赌钱,却把一间破屋当教室 。窗户烂了,地板也漏了。晏子鉴见教室这么破,就拿张白纸写了八句诗贴在墙上,诗里藏着 “窗槛稀烂,地板穿断”(每句最后一字连起来),讽刺教室破旧。
晏敖来看见诗,没懂意思,只当是教学生的话;没想到附学的学生里,有个聪明的孩子叫晏述,是晏子开的儿子,因晏子开刚搬来这巷,就把儿子送来附学。晏述跟奇郎同岁,十三岁,却极聪明,看出诗里的玄机,私下对奇郎说:“先生嫌你家教室破,诗里藏着‘窗槛稀烂,地板穿断’。”
奇郎跑去告诉晏敖,谎称是自己看出来的。晏敖还夸儿子聪明,第二天叫工匠把地板略铺了铺,换了烂窗槛,笑着对晏子鉴说:“现在窗槛不烂、地板不断,老兄把墙上的诗揭了吧!” 晏子鉴问他怎么知道诗的意思,晏敖说是儿子看出来的。晏子鉴暗忖:“没想到这孩子倒机灵,真是‘劣马生良驹’(原文‘犁牛之子騂且角’,指劣父生贤子)。主人虽不值得交,看在孩子面上,先教着吧。”
可晏敖吝啬到极致:只管一顿早饭,粥里米粒少得可怜,全是薄汤。晏子鉴整天挨饿,就写了篇《薄粥赋》讽刺他:
“浩浩荡荡的白米清汤,水光连天;像小船漂在万顷水面上。吹开粥面,像禹门三级浪;喝进嘴里,像岳陽楼的波涛;吸一口气,像云梦泽的雾气。这‘好粥’,号称文人风雅,却成了先生的口粮。更妙的是它用处多:小孩没茶,用它解渴;书房没镜,用它照胡子。一瓢粥当饭,穷人的乐趣也就这样;没米也能煮,主人的‘巧思’真特别。这东西,只该给守孝的孝子、刚病愈的人,少喝水、怕多吃;要么荒年施粥,被官吏克扣后,饥民沾点汤;要么给监狱里的囚犯,被狱卒偷了米粒,只剩点稀膏。我这教书先生,何罪之有,要受这待遇?唉,命真苦啊!”
晏述把《薄粥赋》念给父亲晏子开听,晏子开又惊又叹,知道晏敖不是请老师的人,就把晏子鉴请到自己家教书。晏敖本就怪晏子鉴讽刺他,见晏子开接走老师,正合心意,连那顿薄粥也省了,还把奇郎送到晏子开家附学。
晏子开独自承担晏子鉴的饭食,没让邻居分摊,只让邻居们多给点学费。清明节快到了,邻居们都加了学费送来,只有晏敖只送了三钱学费,拆开一看,竟是两块精炼铜银。晏子鉴暗笑:“我早听说他叫‘晏寡铜’,之前他请族人递公呈,用铜银骗了人;我从没跟他打交道,没领教过,今天算见识了!”
他把铜银还给奇郎,让他还给父亲,又出了个对联让奇郎对:“三币金银铜,下币(铜)何可乱中币(银) ?”(古代货币分上币金、中币银、下币铜,讽刺晏敖用铜乱银)
奇郎磨蹭半天,脸红耳赤对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晏子鉴下楼散步,回来却见奇郎对好了:“四诗风雅颂,正诗(风、雅、颂)不妨杂变诗(指《诗经》中的 “变风”“变雅”) 。”
晏子鉴疑惑:“对得好,可不像你对的。我平时让你写文章开头,你从不能当面写好,总等我走开才写出来,肯定有人代笔!” 奇郎硬赖:“是我自己对的,谁代笔了?”
晏子鉴说:“既然是你对的,就把这对联解释给我听:《诗经》只有风、雅、颂三种,怎么叫‘四诗’?诗里怎么有‘正’有‘变’?” 奇郎脸更红,答不上来,被晏子鉴追问,只好招认是晏述代笔:“之前先生墙上的诗,也是他猜出来教我的;平时写文章开头,也都是他帮我写的。”
晏子鉴叫过晏述,说:“奇郎愚顽,别怪他;你这么聪明,怎么帮人代笔骗老师?” 晏述认错,晏子鉴想了想,说:“也罢,我就以‘用铜银’为题,让你用《四书》里的句子写篇八股文,写得好就饶你。”
晏述欣然答应,提笔就写,很快写完,通篇用《四书》成语,天衣无缝,结尾还巧妙讽刺了晏敖用假银。晏子鉴看完大赞:“妙!尤其结尾,绝了!” 他对晏子开极力称赞晏述,说他将来必成大器,又想:“晏敖父子都不值一提,该跟他们断绝往来。”
恰逢清明节,晏子开雇了船去扫墓,在船上摆了酒,邀请晏子鉴和晏敖同行。三人到了祖坟,只见晏敖父母的灵柩因埋在石头上,又埋得草率,经风吹雨打,棺木都露出来了。晏子鉴见了,问清缘由,又惊又气。
晏子开不忍心看棺木暴露,叫坟丁(守坟人)挑土掩埋。坟丁埋好后,向晏敖要赏钱,晏敖推说没带,一分不给,还是晏子开代给了一贯钱。晏子鉴再三催晏敖迁葬,晏敖只随口答应。
返程时,船路过岸边,晏敖见有几株小梅树,立刻叫船停下,掏出五钱真银,叫种树人来买下,让他当天送到家里种。晏子开惊问:“刚才坟丁帮你修坟要赏钱,你说没钱;现在买梅树就有银子 ,你这不是爱草木、轻父母吗?”
晏子鉴也愤然冷笑:“活梅树可爱,死父母不值得珍惜啊!” 晏敖听了,竟毫不在意。晏子鉴回家后,写了篇《哀梅赋》讽刺他:
“可怜的梅花,本该配隐士:汉代梅福是你的知音,唐代宋璟(号广平)为你写赋,宋代林逋(和靖先生)以你为友。可今天你遇到的人,却不配你。这是个抛弃亲人的儿子,哪懂你的清香!看他不孝,就知他不忠;把他跟你比,像臭草跟香草。你该收起花瓣,别让香气玷污了他!你命不好,生不逢时啊!”
从此,晏子鉴彻底厌恶晏敖,跟他断绝往来,连奇郎也不让来附学了。
晏子鉴心里只看重晏述的聪慧,又见晏子开天性仁孝。每逢父母忌日,必吃素穿孝,一整天不开心;还爱行善:常看见晏敖家门口有人来换被他骗的铜银,晏敖不认,小商贩们叫苦,晏子开看不过,总用真银帮他换还,不知换了多少。晏子鉴想:“这般积善之家,后代必发达。” 就有心给晏述联姻。晏子鉴有个外甥女叫祁瑞娘,小字瑞娘,自幼父母双亡,养在舅舅家。晏子鉴妻子已死,家里只有一个乳母郑妪陪瑞娘,瑞娘跟晏述同岁,才貌双全,晏子鉴早想给她找个好女婿。
他常把晏述的文章带回家给瑞娘看,瑞娘也佩服晏述的才华,常跟郑妪称赞。晏子鉴正想托媒人说亲,恰好有个常来走动的媒婆孙婆上门,孙婆袖里拿出一张红纸,说:“有门亲事,想请老相公去晏子开官人那里促成。禹龙门家的女儿,十四岁,叫琼姬,美貌不说,才学跟您家小姐一样好。我想把她许给晏子开的儿子,可禹家不是琼姬的亲爹妈,是把侄女认作女儿的,晏子开的夫人嫌她没亲爹妈,不肯应。求老相公去说说,别错过好亲事!”
晏子鉴暗想:“禹家认侄女为女,晏子开夫人都不肯;我家瑞娘是外甥女,这亲事也不用提了。” 就没说瑞娘的事,只回复孙婆:“既然他家里不肯,我去说也没用。” 说完去了学堂。
孙婆没走,对着瑞娘极力夸琼姬的才学,瑞娘却不以为然:“不信女子里还有跟我才学相当的,我得试试她。” 就拿张花笺,写了十二个字封好,交给孙婆:“我有个诗谜,你拿给禹家小姐看,猜得出来,我就服她。”
孙婆拿去给禹琼姬,琼姬早闻瑞娘之名,拆开一看,纸上写着:
“风吹架鸟落花亭送游看路春,这十二字里藏着四句七言诗。”
琼姬天资聪慧,琢磨片刻就猜出来,在笺后写道:
“大风吹倒大木架,小鸟啄残小草花;长亭长送游子去,回路回看春日斜。”
又写了几句话:“这谜不算特别,当年苏东坡写过‘长亭短景’的诗,你这诗有点模仿。要是有更新奇的谜,再请拿来。”
孙婆把笺子带回给瑞娘,瑞娘赞叹:“果然名不虚传!她嫌我模仿苏东坡,我再写个新奇的让她猜。” 又写了四个字封好,让孙婆送去。
第二天,孙婆把字给琼姬,琼姬拆开一看:“共树夜灯,这四字里藏着四句五言诗。”
琼姬又猜中了,写道:
“间门月影斜(“共” 拆为 “门”“月”),村树木叶脱(“树” 拆为 “村”“木”);夜长人不来(“夜” 取 “夜”),灯残火半灭(“灯” 拆为 “灯”“火”) 。”
琼姬对孙婆说:“这谜真妙,不是她写不出,不是我猜不出。”
孙婆说:“你既猜得快,也写个谜难难她啊!”
琼姬笑:“你说得对,不然她以为我只会猜、不会写。”
就写了四个字,连原笺一起封好,让孙婆送去。
瑞娘见琼姬猜中,已很佩服,看了琼姬的谜:“召月木米桥,藏四句五言诗。”
也猜中了,写道:
“残照日已无(“召” 加 “日” 为 “昭”,残 “昭” 为 “召”),半明月尚缺(“月” 取 “月”);小楼女何处(“木” 加 “女” 为 “楼”,残 “楼” 为 “木”),断桥人未合(“桥” 拆为 “木”“乔”,“米” 疑为 “乔” 之误,残 “桥” 为 “乔”) 。”
从此,两个才女虽没见过面,却互相敬重,比亲姐妹还亲。
忽然一天,孙婆来对瑞娘说:“可惜禹家琼姬,被坏媒人害了,现在生病呢!”
瑞娘惊问缘由,原来禹龙门的妻子也姓方,是晏敖妻子的亲姐妹。晏敖自从晏子鉴不让奇郎附学,又自己教儿子,奇郎却抄着晏述代笔的文章骗父亲。晏敖本就不懂文章好坏,把假文章到处送请人看,别人都敷衍称赞,他竟以为儿子学业大进,到处夸耀。
有个青莲庵的和尚叫了缘,跟晏敖交好,晏敖常去庵里参加念佛会,禹龙门也是会里人。了缘从中撮合,让两家 “襟丈”(连襟)联姻,禹龙门跟妻子商量,竟把侄女琼姬许给奇郎,收了晏家的聘礼,他只道奇郎真有才华,将来有出息,哪知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奇郎的本性渐渐暴露:起初还能用假文章骗父亲,后来竟扔了书本,整天在街头赌钱。
晏敖赌钱,还会铺红毯、点蜡烛,跟有钱的人在堂屋里坐着赌;奇郎却在村头巷口,跟一群无赖蹲着赌、坐在地上赌,极其荒唐。这风声传到琼姬耳里,她怎能不气?孙婆又因自己没做成媒,常在她面前叹气抱怨,琼姬更是茶饭不思,恨自己父母双亡,被伯父伯母随便许配,平白断送一生。气恼过度,竟病了。
瑞娘听说后,也替她懊恼,常让郑妪去探望宽慰,可 “心病难医”,不到一年,琼姬就病死了。临终前,她把自己写的诗文全烧了,不留一字。
瑞娘听说琼姬死了,哭了一场,“同调相怜,同病相惜”,她想:“我才学跟琼姬差不多,偏有才的女子命这么薄!我也是被收养的,没亲爹妈,将来的终身不知怎样?”
越想越愁,差点也病倒了,就写了一套曲哀悼琼姬,曲里满是对才女薄命的惋惜。
晏子鉴见了外甥女的曲,也掉了泪,瑞娘把两个才女猜谜的事告诉了他。晏子鉴去学堂说给晏子开听,两人都叹息。晏子鉴说:“这般不肖子,结什么婚?害了别人家女儿!”
晏子开说:“也是禹龙门不仔细,‘相女配夫’,怎么随便联姻,送了侄女性命!”
晏述在旁听了,也懊悔当初没跟琼姬联姻,私下写了两首诗哀悼:
“女子本不该懂文章,哪配跟蠢材(奇郎)做夫妻?临终烧了笔墨该后悔,不如愚笨能平安。(其一)
九天仙女降人间,一夜仙符把她召回去;可惜人才和诗文一起没了,没留一字在人间。(其二)”
晏述把诗放在桌上,被晏子鉴看见。知道他怜惜才女,就亲自去跟晏子开说瑞娘的亲事。恰好晏述也慕瑞娘才学,跟母亲陈氏说,一定要娶瑞娘。陈氏极疼儿子,就跟丈夫商量,托孙婆做媒;晏子鉴也让郑妪去晏子开家撮合,晏子开欣然答应,选了日子下聘。
那年晏述十五岁,次年十六岁考中秀才,十七岁结婚。新婚之后,夫妻恩爱。过了几天,晏述在书房看书,郑妪拿着三张纸走来:“我家小姐说,官人会用《四书》成语写文章,还会代人对对联,今有几个《四书》谜,要官人猜;还有个对联,要官人对。”
晏述接过来,第一张是对联:“孔子为邦酌四代,虞夏殷周(孔子治理国家,参考虞、夏、殷、周四代制度)。” 晏述不假思索,写道:“姬公施事兼三王,禹汤文武(周公做事,参考禹、汤、文、武三王功业)。”
第二张是六句《四书》,藏六个古人名,晏述一一猜中:
“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 来俊臣(“来” 指 “来做官”,俊臣指 “贤臣”,此处疑为谐音或典故,原文如此);“武王伐纣”—— 周兴(武王伐纣,周朝兴起);“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 太公望(姜子牙,后代有王者);“太甲颠覆汤之典刑”—— 长孙无忌(太甲违背商汤法典,“长孙” 指后代,“无忌” 指违背);“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直不疑(自我反省有理,虽千万人也去,“直” 指正直,不疑指 “不犹豫”);“朋友之交也”—— 第五伦(汉代第五伦以交友有道闻名)。晏述笑道:“六个谜都妙,最后‘第五伦’一句,尤其贴切!”
第三张纸写着:“国士无双(萧何称赞韩信 “国士无双”),内藏《四书》一句。” 晏述一时没猜出来,来回踱步。郑妪先把前两张纸带给瑞娘,又回来传话说:“小姐说前两张官人都对了,这一句不难,想想这话是谁说的,说的是谁,就知道了。”
晏述恍然大悟:“‘国士无双’是萧何说韩信的,韩信字‘信’,正合《四书》里‘何谓信’(什么是信)一句!” 写下来让郑妪带去,自己也走进房里,见了瑞娘,称赞她心思巧妙;瑞娘也佩服晏述机敏,两人互相赞叹。
这正应了四句诗:“才子配才女,像凤凰成对;女子才学能比男子,‘国士无双’今天有一对。”
从此,晏述写的文章,常拿给瑞娘点评,瑞娘总能切中要害,晏述更佩服,把妻子当师友。十八岁那年秋天,晏述去考乡试(考举人),回家后把三场文章拿给晏子鉴看,晏子鉴称赞,说他必中;又拿给瑞娘看,瑞娘说:“三场都好,只是第三篇‘大结’(结尾议论)里有句险话,怕不稳。”
放榜时,晏述中了第一百二十七名。原来他的卷子,阅卷官(房师)也嫌那险句碍眼,放在末卷;没想到主考官看到那句,本想划掉不录取,却像有人拉住他的手,耳边似有声音:“这人家里积善,不能不录!” 主考官惊讶,就批了录取。
晏述去谢考官时,房师和主考官把这事告诉了他。晏述知道是父亲积善的缘故,十分感慨,更佩服瑞娘会看文章。这正应了两句诗:“敏锐眼光评文章,佩服妻子;仁慈积善得福报,靠父亲。”
晏述中举后,亲友来庆贺,热闹了几天。晏子开得意之余,喝酒太多,引发痰火病(中医指痰热引发的病症)。晏述早晚伺候汤药,见父亲病情好转,仍不放心,想不去考会试(考进士)。晏子开再三劝他去,晏述只好勉强进京。
可晏述走后,晏子开病情又加重了。瑞娘赶紧写信,说 “功名事小,尽孝事大”,派人加急去叫他回来。没想到派去的家人快追上晏述时,突然中途生病,走不了;等病好赶到京城,已是二月十五日,会试已经考完了。
晏述考完出场,才看到妻子的信,不等放榜,连夜赶回家。到了家门口,却见高贴喜报:他中了进士!晏子开的病也奇迹般好了。若不是老天让家人中途生病、报信延迟,晏述差点错过进士功名。这正应了:“人该尽孝,天道不会错。”
再说晏敖当初给奇郎跟禹家联姻时,妻子方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六十两真银,当彩礼送去。后来琼姬死了,晏敖要回彩礼,方氏想自己藏着,晏敖不肯,方氏逼得紧,晏敖就熔铸了几个铜锭,换走了真银。方氏没察觉,以为是真银,怕奇郎偷去赌,藏在箱子里。
可奇郎早知道母亲藏的是假银,真银在父亲那里,他探知父亲把真银藏在书房地板下,就想了个计:趁没人偷出母亲箱里的假银,放在父亲藏银的地方,把真银偷出来当赌本,出去赌光了。方氏发现箱子里的银子没了,明知是儿子偷的,却因溺爱,怕声张惹晏敖生气,只好忍了。
又过了些日子,晏敖因欠了历年的赋税五十多两,县里派差役催缴,差役要好处费,晏敖不肯给,差役就逼他立刻缴清。晏敖没办法,只好去拿那六十两银子。当时天快黑了,差役坐着催,晏敖从地板下取出银子,匆匆兑好,把剩下的也带在身上,跟差役去县里缴纳。
他只道这银子是换妻子的假银,哪知早被奇郎换成了真银,匆忙中没看清,竟拿假银去缴官。收税的官吏一看是铜银,立刻把他扭到堂前禀告知县。县官正在堂上催缴赋税,见了假银,大怒,喝叫 “打”!
晏敖身上又掉出一包银子,县官叫人拿来,也是铜银,更生气了。
押晏敖来的差役早恨他,跪下禀道:“这晏敖惯使假银,外人都叫他‘晏寡铜’!” 县官指着晏敖大骂,当场打了他二十板,关进监狱。方氏在家听说,急忙派人去赌场找奇郎。奇郎明知是自己害了父亲,怕父亲出狱后找他算账,竟逃得无影无踪。
晏敖在监狱里不见儿子来看,又听说县官要把他解送上级,按 “欺君误税”(欺骗朝廷、拖欠赋税)治重罪,慌得不行,只好写了几张地契房契,让家里赶紧把田房卖掉换钱打点。晏敖家本就因父子好赌渐渐衰落,这次变卖田房,又被石正宗趁火打劫,用低价买了去,连家具也贱卖了。
石正宗说:“这些田房家具,本就是他偷石家的钱买的,今天该归石家!”
方氏拿了卖田房的钱,去监狱看晏敖,想跟他说明自己银子被偷的事。晏敖见了妻子,先问:“奇郎呢?”
方氏说:“你被抓后,他就没回来。”
晏敖顿脚:“这畜生去哪了?我藏的真银,怎么变假银了?肯定是他偷换的,害我受苦!”
方氏说:“你银子藏在哪?怎么是奇郎弄的?”
晏敖说:“我藏在书房地板下,明明是真银,怎么变假的?不是他是谁?”
方氏说:“我的六十两银子,也被他偷了,怕你生气,没敢说。”
晏敖听罢,顿脚大叫:“是了!是了!这假银是我当初骗你的,没想到今天骗了自己!” 方氏埋怨丈夫当初骗她,晏敖埋怨妻子不早说,两人互相指责。
这正应了:“起初我骗妻子,后来儿子骗我;别人说我骗官府,哪知我骗了自己。”
方氏把卖田房的钱交给晏敖,走出监狱时,天突然下小雨,地上湿滑。方氏从没走过远路,勉强走了几步,到一座青石桥上,脚下一滑,“扑通” 掉进河里。路人看见喊救,等救上来时,已经溺死了。
这正应了:“溺在水里还能救,溺在溺爱里救不了;你因溺爱害了自己,不是死于水,是死于溺爱。”
方氏死后,地方上的人买了棺材火化。晏敖在监狱里听说妻子死了,家破人亡,悲痛成疾。后来花了银子托关系,县官从轻发落,放他出狱。晏敖扶着病出狱,已无家可归,只好去青莲庵投奔了缘和尚。了缘念及旧情,暂时留他在庵里养病。
晏敖当时一无所有,只剩一串平时念佛用的白玉念珠。这串念珠也是当初用铜银骗来的,他极其珍惜,天天戴在手上。如今走投无路,只好把念珠送给了缘,当医药费和伙食费。了缘见是他心爱之物,不肯要。
过了几天,晏敖病情加重,没法治好,咽气了。当时晏述正在京城,晏子开病重,没来得及知道晏敖的事。等晏子开病情好转,听说晏敖死了,念及同宗之情,派人买了棺材寿衣,去庵里收殓。入殓时,了缘把那串白玉念珠也放进棺材,暂时埋在庵后空地上。
又过了两三天,奇郎突然来到庵里,见了了缘,说自己之前偶然外出,现在听说父亲死了,灵柩埋在这里,求了缘带他去祭拜。了缘带他到庵后,奇郎对着棺材哭拜了一番。了缘留他吃了顿素饭,把晏敖的死因说了,劝他改邪归正,奇郎流着泪答应了,又问父亲是怎么入殓的,了缘详细说了。奇郎一一记在心里,晚上说要去晏子开家道谢,告辞走了。
当天四更后,了缘听见庵后狗叫,第二天早起去看,晏敖的尸体被扔在地上,棺材不见了,两只黄狗正在争吃人腿!了缘大惊,叫徒弟们用草席盖住尸体,赶紧去晏子开家报信。晏子开又惊又气,派家人去查,却没头绪。
到了中午,几个差役绑着三个人来庵后验尸,其中一个正是奇郎!原来奇郎有两个赌友:一个叫党歪头,绰号 “党百老”;一个叫斗矮子,绰号 “斗空帑”(“空帑” 指赌光钱)。三人赌得身无分文,奇郎想起父亲死了,或许有东西留在庵里,就谎称祭拜父亲,去庵里打探。听了缘说父亲只剩一串白玉念珠,放在棺材里,当时玉价正贵,他竟起了丧心病狂的念头,约党、斗二人,连夜去庵后撬开棺材,偷了念珠。党、斗二人见棺材厚实,又把尸体抬出来,扛着棺材去附近村镇卖,被当地人看出是偷来的棺材,当场抓住,送到巡检司。
巡检拷问后,三人招了实情,一面报县,一面押着他们来验尸。这正是晏敖当初暴露父母灵柩的报应。当时好事的人编了段口号:
“别赌到走投无路,赌到极致会做贼;小偷偷不够,就去做强盗。学梁山好汉的名,做梁山好汉的事。可时迁(梁山好汉,善盗墓)盗墓,哪会挖亲爹的棺材?李逵(梁山好汉)吃人,还会埋亲娘的尸骨。现在这‘读书人’,学古代盗贼都不如;只因儿子像父亲,没半点差。别怪亲爹尸体喂黄狗,当初谁把亲爹灵柩埋石头上?真是‘继承’父亲的‘美德’,不教《孝经》教赌经,就算念《心经》《法华经》,也赎不了罪;不入考场入赌场,最后进法场、验尸场,一步步报应。”
巡检把三人解到县里,县官再审属实,按律判:奇郎挖父棺、弃父尸,大逆不道,比普通开棺见尸罪加三等;党、斗二人也判死罪。晏子开派人另买棺材,把晏敖的残骸重新收殓。晏述回家听说这事,十分叹息,却救不了奇郎,只能作罢。又把祖父晏慕云夫妇的灵柩,从石头上迁到祖坟旁的空地上,免得再暴露。
再说晏述因父亲生病,赶回家没赶上会试,哪知当年正德皇帝出游,殿试改到九月,正好赶上。九月殿试,晏述考中三甲,被选为知州。三年后考核合格,升任京官,父母妻子都被朝廷封赠,伯父晏子鉴也被接到京城,一起享受荣华。
这年,瑞娘生下一个聪明的儿子,竟是禹琼姬转世!原来禹龙门的妻子方氏,因错配侄女,送了她性命,十分懊悔,不到一年也病死了。禹龙门见妻子死了,又没儿子,就削发当了在家和尚,常念经忏悔,超度妻子和侄女。
一天夜里,他梦见琼姬对他说:“我本是瑶池侍女,偶然被贬下凡,现在已回仙界,不用超度了。但晏述夫妇曾写诗哀悼我,这缘分要了结,我即日会托生在他家为子,日后也会荣华富贵。” 禹龙门醒来,记着梦,留心打听,几天后果然听说晏述在京中生下儿子。
这正应了两句诗:“孝子自然有好后代,仙女也来结凡间缘分。”
从此,晏家行善得福,代代兴旺;而晏敖一脉,因作恶断了香火。 这正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